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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脸皮的晓楠

2016-04-11文◎薛图◎绚

意林小文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剪刀手教导处厚脸皮

文◎薛 立 图◎绚 莹

厚脸皮的晓楠

文◎薛 立 图◎绚 莹

每个学校都有那么一个男生,让所有女生喜欢,比如耿晨;每个学校也都有那么一个女生,让所有女生讨厌,比如晓楠姐。当我们慢慢长大,才蓦然发现,喜欢和讨厌没有绝对的界限。

所有的人都讨厌晓楠姐。

不是因为她长得丑,尽管她长得完全称不上好看;也不是因为她聒噪,尽管她确实聒噪得不像话。

晓楠姐比我们大两岁,所以大家都叫她“晓楠姐”,但这可不是尊称。我们拖长声音说的这三个字只是在时时刻刻提醒她——你比我们大两岁啊!晓——楠——姐,你怎么还毕不了业呢?晓——楠——姐,好丢脸啊!

但晓楠姐从没觉得丢脸。她总是高昂着头,甩着梳得高高的马尾,踩着小细跟皮鞋“咯噔咯噔”从每个人的面前铿锵走过。晓楠姐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强韧内心。

晓楠姐总是一刻不停地在讲话,却不说一句实话。向雅仑总是竖起食指,左右摇晃着,正气凛然地告诫我们:“晓——楠——姐啊,她的话,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要信啊,不然你们会死得很难看。”

我没有目睹过晓楠姐要谁死得“很难看”,但我们还是选择不要相信她。

晓楠姐说话难听,不仅因为她的嗓音是那种不锈钢叉在不锈钢锅底一遍一遍划过的噪声,还因为每句话从她嘴里吐出来总会变成生硬的冷嘲或者热讽。这会儿,她梗着脖子迈进寝室,看见抱着英语书的我,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哟,学霸嘛,午休时间都在学习,只怕哈佛很快就给你寄通知书了吧!”

当然,也没有人跟晓楠姐好好说话。于是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哎哟,我至少不会连留两级,变成‘晓——楠——姐——’。”

晓楠姐从不生气。她一手从口袋里拿出个iPhone6,另一只手从书包里掏出个iPhone6S,长长的裙摆扫过我的脚面:“我要用我的大6给我和我的小6拍张照。”说着,她便一头扎进洗手间。我撇了撇嘴,头也没抬。

“喂——”向雅仑直冲进来,“你们听说了没?晓楠姐被‘剪刀手’抓到,一把把刘海儿剪了。”

我赶忙冲她“嘘”了一声,朝着卫生间努了努嘴。

“剪刀手”艾德华是我们的教导主任。他身材瘦小,神色冷峻,经常揣着一把剪刀在校园里转来转去,碰到男生头发太长或女生刘海太长,就一把抓去,毫不留情地“咔嚓”剪掉。不知谁从一部老掉牙的好莱坞片子里得来的灵感,给教导主任起了这么个银光闪闪的绰号。

“她在啊,”向雅仑朝卫生间瞥了一眼,压低嗓音对我说,“那你看到了没?看到了没?”她的兴奋劲儿热烘烘地直扑到我的脸上。

“没注意啊。”我耸耸肩。

“嗐——”向雅仑不客气地推了我一把。

接着,寝室里的人都眼巴巴地盯着卫生间。这么丢脸的事,换作别的女生早哭得梨花带雨了,不过,晓楠姐到底是晓楠姐,连神经都是钢条做的啊!

所有的人都知道,晓楠姐有三件最渴望的事:第一是变白,第二是变白,第三是死了都要白。

她一踏出卫生间,我们便异口同声地说:“哎哟,晓楠姐,最近变白了嘛——”不过,大家的眼睛却齐刷刷地盯上她的额头。

被剪得过短的刘海如同失去了地心引力一般,看得出她曾试图用水把它们压服下去,但它们还是不受控制地朝天翘出去老远,露出额头上的青春痘。

晓楠姐愣了一下,继而高昂起头,腰板挺直,马尾在身后沉甸甸地一甩,“谢谢!我说怎么往镜子前这么一站,镜子就突然亮起来了呢?哈哈哈……”

寝室里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撇了撇嘴。

晓楠姐一头钻进蚊帐:“是给阿斌打个甜蜜的电话呢,还是美美地睡个午觉呢?”在她转身的瞬间,我看见她低垂的眼角有什么东西在正午的阳光下,不易察觉地闪了一下。

这样的晓楠姐,突然让我觉得——有点儿可怜。

晓楠姐终究没有给阿斌打电话,整个寝室仿佛突然坠入了某个异次元的空间,安静下来。

阿斌是晓楠姐口中的青梅竹马。尽管她每天都要阿斌长阿斌短地念叨不下二十次,但我们很怀疑这个体贴的、帅气的、考上了名牌大学的阿斌是否存在。

说到证据,酷爱实证的向雅仑扳着手指头,绘声绘色地一一数落:“第一——”晓楠姐不在的时候,寝室里的其他三个人挤在向雅仑的蚊帐里,“你们见过她和阿斌的合影吗?”

我们摇了摇头。向雅仑斜了我们一眼,得意扬扬地继续论证:“她自拍病那么严重,怎么会不拿他俩的合影来炫耀呢?”

看我们频频点头,向雅仑一鼓作气:“第二,你们没注意到她跟阿斌都聊些什么吗?”说着,她神秘兮兮地望着我们。

我们翻着眼睛,歪着头想了半天:“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当然没什么特别的,那不过是在和闺蜜聊天。”

“闺蜜?”

“闺蜜。”向雅仑异常坚定,“你会跟男生聊半个小时韩剧吗?会跟男生聊十分钟新买的发箍吗?”

“那该跟男生聊什么?”我们睁着懵懂的眼睛。

“聊……”向雅仑眨巴着双眼,“反正不会聊这些就是了!你们别打岔,重点不在这里。”

“那重点在哪里?”

“重点是第三,晓楠姐也喜欢耿晨。你们没注意到每次她从耿晨面前走过,都会刻意摆出很恶心的pose吗?”

每个学校都有那么一个男生,他脚踩祥云,每根头发都闪着光。他所到之处,所有女生都屏住呼吸,最犀利的女老师看他的眼光也会变得格外温柔,连他所在班级门上的那块牌子都光芒四射。

耿晨就是。

耿晨是所有女生的“第二梦想”,第一梦想是什么?向雅仑是考上北大,我是国际班的,便一门心思要考到美国读大学;至于晓楠姐,当然——还是变白。

“摆什么pose?不,不是,你是说,她喜欢……”

“没错,就是那个耿晨,我们大家伙的‘第二梦想’。”

“可是,她有……”我摇了摇脑袋,里面七零八碎的东西“咣啷咣啷”直响,“刚才你说,她的阿斌是骗人的。”

“你们没发现吗?”向雅仑对我们的迟钝有点儿不耐烦。“她每次走过耿晨身边,头总是昂得更高,讲话也更大声,连笑都格外夸张。”

“有吗?我怎么没看见?”我不得不将信将疑。

向雅仑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提高了嗓门:“当然有!你要是不把头总扎在课本里,就能看见了。”

向雅仑就是这么犀利,所以她是晓楠姐的“天煞”,当晓楠姐炫耀自己家多么有钱的时候,雅仑就揭秘:“她家是占地户,因为拆迁得了十几套房子,全家靠房租过日子。”

当晓楠姐炫耀她爸爸多爱自己,一下子就为自己买了两部最新款的手机时,向雅仑撇嘴道:“其实他爸自从一夜暴富,就再没回过家。”

当晓楠姐炫耀她妈妈多会做菜,连报出的菜名都热气腾腾、口舌生香时,向雅仑就旁证她妈妈天天打麻将,根本就不管她。

向雅仑正式成为晓楠姐的“天煞”,是在她们狠狠地打了一架之后。那次轰轰烈烈的“仑楠之战”,一直闹到了“剪刀手”那里。打架的起因,是向雅仑给晓楠姐的妈妈起了绰号。

“那绰号到底是什么,让你们打成这样?”“剪刀手”叉腰站在教导处,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

一向斯文的向雅仑哭哭啼啼,我坐在她身边,手忙脚乱地为她的脸上、脖子上的那些细小的抓痕贴上创可贴。

晓楠姐依然攥着拳头,昂着头,紧绷着嘴,面色铁青,一脸倔强,被抓毛的马尾歪在一边。那个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没心没肺的晓楠姐突然不见了。

这样的晓楠姐,我从没有见过。

“不过是同学之间开玩笑,至于打成这样吗?”女生之间的矛盾总是让“剪刀手”束手无策,唉,女生的事情,一向麻烦。

他叹了口气,转向向雅仑:“你到底给王晓楠的妈妈起了什么绰号?同学之间要互相友爱,对同学的爸爸妈妈要尊重,这些最起码的做人的道理,难道你们不懂吗?”

向雅仑哭得更凶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随着睫毛的抖动,从乌黑的大眼睛里圆滚滚地滑落下来,打湿了脸上的创可贴,我只好忙不迭地重新帮她换上。

与青梅竹马“乌有斌”不同,晓楠姐的妈妈,是一个结结实实又极其特别的存在。

晓楠姐的妈妈出奇地年轻,起初我们甚至以为是她的姐姐。“那是我妈啦,我妈妈十八岁就生下我了。也不怪你们眼拙,我们俩站在一起,所有的人都说是姐妹。虽然我现在长得还不如我妈美,但女大十八变嘛……”这么说着,她把手机举过头顶,45度,侧脸,皱眉,嘟嘴,挤出个楚楚可怜的表情,“咔嚓”自拍一张。

晓楠姐的妈妈确实很美。

如果一个人有钱又很完美,至少是看起来很完美,那么她就有义务提供至少一样东西供大家嘲笑,比如恶俗的品位。在这方面,晓楠姐的妈妈从未让我们失望。她总是戴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各色假发,周身披挂着亮闪闪的布料,永远穿高跟鞋。更要命的是,她酷爱豹纹,从冬到夏,总能从她的身上找到豹纹的元素。

我们从没有见她笑过,也从没有见她和晓楠姐说过一句话。

每周五的下午,她都会开着一辆红色卡宴,等在学校大门口接晓楠姐。因为违章停车,她跟学校的保安吵,跟过往的行人吵,跟贴条的警察吵,总是引来路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她骂人的想象力,让我们毫不怀疑晓楠姐撒谎的想象力来源于哪里。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晓楠姐却从不帮妈妈吵架,也不劝架,她总是“哧溜”一声钻进卡宴,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越战越勇的妈妈。

“一会儿,你们的妈妈会来。”

教导处内,向雅仑一听妈妈要来,越发泣不成声,抖成一团。我抚着她的背,却拿眼角偷瞄晓楠姐。这时的晓楠姐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低垂着头,碎发纷纷滑落,遮住了眼角的那块淤青。

显然,“剪刀手”对一会儿晓楠姐的妈妈即将现身这一事实也头痛不已。他颓丧地倒在椅子上,抄起那把剪刀剪指甲,剪衣服上的线头,直到晓楠姐的妈妈冲进教导处。

晓楠姐的妈妈一冲进教导处,迎面就给了晓楠姐一记耳光。那声音在宁静的夏夜里格外清脆,仿佛心里某处有一面锦缎被猛地撕裂,“哗”的一声巨响。

“她叫你‘卡宴车里的豹纹鸡’!”晓楠姐骤然喊了起来。

晓楠姐的妈妈扬起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片刻后,白皙的手掌仍然重重地落在了晓楠姐的脸上。“那又怎么样?老娘把你送进这所学校,你倒好,连留两级!老娘又想法把你留在学校,就是为了让你跟同学打架的吗?”

“全世界的架都让老娘一个人去打,你就乖乖地念书成不成?”

“取个绰号怎么了,会掉块肉吗?”

向雅仑不哭了,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的,却忘记掉下来,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她们看不起我可以,但不能看不起我妈。她们联合起来排挤我可以,就是不能给我妈起绰号。”晓楠姐梗起脖子,高昂起头,眼睛却直直地瞪着向雅仑和我。

那一次,晓楠姐的妈妈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晓楠姐却没有掉一滴眼泪,也始终没有认错。

这件事,晓楠姐因为先动手而背了一个处分,向雅仑被口头警告。从此,这个绰号再也没人敢提,但晓楠姐却被我们更远地孤立在圈子之外。

每周五的下午,晓楠姐的妈妈依然开着卡宴来接她,依然跟人吵架,晓楠姐依然躲在车里,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遭受了奇耻大辱的向雅仑却不肯原谅晓楠姐。

晓楠姐仍然在惹人厌和没心没肺之间旁若无人地穿行,一如既往。很久以后,我想,晓楠姐也许并不是没心没肺,那只是她对抗这个世界的一种方法,是那时的她,所能找到的唯一的方法。

晓楠姐最终离开学校,却不是因为向雅仑。

如果那一晚,我没有鬼使神差地跑去操场的深处;如果那一晚,我没有听到晓楠姐说“请你别走”;如果那一晚,我换一种说法;如果那一晚,我只是附和一下耿晨,情况会不会很不一样?

但是,“如果”这个词只属于未来,过去的“如果”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吗?”是晓楠姐的声音。

我正靠在一棵粗大的杨树身上,仰望没有星星的夜空,听头顶的杨树叶发出此起彼伏的“沙沙”声响。晓楠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请你……别走。”我从大杨树的后面探出头,晓楠姐正拽着一个男生的手。该死,看不到那个男生。我可不是有意偷听,谁让你们的话不敲门就撞进我的耳朵里来的!

“如果是一个长得漂亮,性格讨人喜欢,学习又好的女生在你面前,你是不是就不会掉头就走?”

是的,是的!我在黑暗中乐不可支地点着头,原来一向大大咧咧的晓楠姐也有文艺的一面嘛,只是,那个男生是谁呢?

我悄悄挪到大杨树的左边,探出头去。

是耿晨!

居然真的是耿晨!

我险些惊叫起来,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可一转念间,惊讶的缝隙里就塞满了蠢蠢欲动的愤怒。晓楠姐要长相没长相,要成绩没成绩,满嘴一戳就破的谎言。那可是耿晨啊,连我们这些人都只有仰望的份儿,晓楠姐凭什么可以去接近我们的“第二梦想”?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自知之明”?

远处的教室灯火通明。偶尔有几个人影窸窸窣窣地跑过。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你不能做我的男朋友吗?”

看这阵仗,好戏还没开始,似乎就要结束了。

“当然不能啊,晓——楠——姐——”我转怒为喜,在黑暗中强捂着嘴,双肩不听使唤地抖动着。

“你不是有吗?”耿晨的声音,连一板一眼的拒绝,都那么动听。

“那是假的,骗那帮小女生的。”果然是假的。

“你想跟我交往不过是为了气那帮‘小女生’吧?”听到这儿,我愣住了。

耿晨想甩开她的手,却没有成功:“你是为了报复,对吧?”

晓楠姐没有说话。

“因为她们排挤你,对不对?”

“原来你也注意过我。”晓楠姐仰起了脸。

“当然,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厚脸皮的晓楠姐’。”不愧是我们的“第二梦想”,简直一针见血。

“我可不想成为你炫耀的资本,也不想被搞进你们那些无聊的剧本里。”

两个人再次沉默下来。

风卷起干枯的树叶,在空旷的跑道上蹦蹦跳跳地画着同心圆。原本互不相识的它们,将要被风裹挟着前往某个未知的角落。

“走吧,上课铃要响了。”

“就一会儿,好吗?请你别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晓楠姐轻轻笑了起来,与杨树叶“沙沙沙”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没有人喜欢‘厚脸皮的晓楠姐’,那又怎么样?没人瞧得起我,没人肯理睬我,那又怎么样?爸爸从来不回家,妈妈,妈妈……”晓楠姐停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我喜欢这样的我,如果连我都不喜欢自己,那个‘我’不是太可怜了吗?所以,那个‘我’对自己说,我喜欢耿晨,不可以吗?那个‘我’对自己说,告诉耿晨,不可以吗?即使像我这样的人,喜欢一个人也是很美好的事。一个人可以长得丑,成绩很烂,但难道有哪种‘喜欢’也是丑陋的、很烂的吗?”

夜风扫过脸颊,我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瞪大的眼睛里,看到了他们身后蓦然出现的“剪刀手”。“剪刀手”正紧盯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用剪刀冲着二人,晃了一下,“你们俩,跟我去教导处。”

操场的那一边,铃声响了。一阵桌椅板凳的嘈杂之后,校园里渐渐安静下来。

“还有你。”“剪刀手”绕过大杨树,剪刀凌空指着我。

学校里明令禁止谈恋爱,“一经发现,立即开除”,校规上白纸黑字地写在最显眼的地方。

我替耿晨捏了把汗。不过,他只是被告白的对象,应该不会怎样吧。

“说吧,你们俩——”“剪刀手”将剪刀“砰”地拍在办公桌上。

“是我把他约出来的,只是为了告诉他我喜欢他。”晓楠姐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不过,已经被他干脆地拒绝了。是啊,怎么可能有人喜欢‘厚脸皮的晓楠姐’,你说对不对,艾老师?”

“你甭跟我嬉皮笑脸的!王晓楠,怎么总是你?你就不能消停点儿!跟同学打架,刘海弄得跟鬼似的,现在可好,早恋,还扯上耿晨。”

“我不都说了被人家拒绝了吗?‘嘎嘣’一声,比咬脆皮豆还干脆哪——”

“是这样吗?”“剪刀手”重新抄起剪刀,“咔嚓咔嚓”地一开一合,看着我和耿晨。

耿晨没有说话。我望着他们,更不用说什么了。

想一想,本来就不关耿晨什么事。无非是晓楠姐再被大家取笑半个月,这事也就烟消云散了。顶多晓楠姐“挑起事端”,再背个处分。

过了良久,“剪刀手”逼问:“我不是在问你们吗?”

耿晨站在那里,紧咬着嘴唇。

“是我去拉晓楠的手的,告白的人是我。”

“轰隆隆”的声音从我的耳朵里,径直往心里重重地碾过去。

“你说什么?”

“我喜欢王晓楠。怎么了?”耿晨,我们大家的“第二梦想”,倔强地直视着“剪刀手”。教导处的灯光惨淡地投在他的身上,他的面孔隐没在暗影里,完全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不是这样的!我听得清清楚楚,不是这样的!耿晨,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晓楠姐愣在那里,我也愣在那里,剧本突然朝着另一个方向伸出脚去,让人猝不及防。

“不是这样的。”晓楠姐恍悟过来,忙不迭地摆着手,“不是这样的。”

没有人相信爱撒谎的晓楠姐,“剪刀手”看向我,所有的人都盯着我。

我望着耿晨,再看看晓楠姐,一瞬间,我犹豫起来。我完全猜不透耿晨的用意,操场上的那些对话,完全看不出他对晓楠姐有任何好感。满嘴谎言的晓楠姐这次说了实话,但是……

我扶着身前的办公椅,指甲深深地嵌进椅背的紫色绒面,将自己的半个身体尽可能地藏进转椅的阴影里,躲避着那三个人探照灯一般的目光。

晓楠姐的腰挺得笔直,视线从我的身上漫过,仿佛水缓缓地漫过堤岸,望向窗外。窗外有积满灰尘的花坛,远处是一排高大的泡桐树,树叶金黄,等待着一场狂风将它们悉数卷走。只是所有这一切,都隐没在夜色里,能看见的,只有映在玻璃窗上影影绰绰的我们。

我将视线从窗外抽离,“真的不是这样的。”我从椅子的阴影里站了出来。

离开教导处,我扭头看了看晓楠姐,她冲着我龇牙笑了一下。

学校并没有开除晓楠姐,这一次,是晓楠姐自己退学的。但据向雅仑的说法,是劝退。

晓楠姐被妈妈在教导处打了一顿之后带回了家,据说连“剪刀手”都看不下去了。

这一次,厚脸皮的晓楠姐依然没有掉一滴泪。

但这一次,大家有点儿羡慕晓楠姐,毕竟她被“第二梦想”说“喜欢”。

尾 声

每天的每天,我都会对自己说:“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内疚,像即将来临的冬日,即使有再充足的准备,寒冷依然让人措手不及。

一定是哪里错了,一定是。一定是某个我不知晓的地方,在无声地扭曲着,直到那个秋夜,“咔嚓”一声,断裂了。

一次,耿晨与我擦肩而过,我鼓足勇气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谎?我只是说了实话,有什么不对?”

“你并不是为了说实话而说实话的。”

我愣在那里。他向前走了几步,停下了,却没有回头。

“被同伴们排挤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为被排挤的那个孩子,内心并没有强大到可以应付这种每时每刻都会发生的排挤。”

我想起晓楠姐那时刻高昂着的头、让人啼笑皆非的炫耀、那些肥皂泡般的谎言……我突然明白过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高举着的一面写满孤独的旗。

“如果连我也拒绝她……”他没再往下说,只是望着楼下被灰砖遮得严严实实的地面和远处布满尘埃的天空。

已经是冬天了。

“对不起……”我含混不清地说。

“这话你应该对王晓楠说。”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没能对晓楠姐说出那声“对不起”。那一夜之后,晓楠姐再也没有出现过。寝室里她的东西是在一个周末被人拿走的。

我们坐在各自的铺位上,望着那张被剥得只剩下一张硬板的床,谁也没有说话。

没有了晓楠姐的寝室,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主打作家

薛 立

儿童文学作家,生于河南郑州。已出版长篇小说《住在你的世界里》,同年获得冰心儿童文学图书奖。曾在《小文学》发表《刹那初夏》《幸福的建筑》,用动人的故事拨动人们心灵深处的某根琴弦。

成长的必修课——《厚脸皮的晓楠姐》创作谈

发生在“晓楠姐”身上的某些事,是我在与亲友闲聊的过程中偶然听来的。无论是听的人,还是谈的人,原本都不曾十分在意。但不知怎的,在那之后,那个“让人讨厌”的“晓楠姐”却像铆钉一样,钉在了我大脑的某一处。

我常想,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要有多么强大的内心力量,才能抵挡外界的非议与冷漠呢?她借以保护自己的武器会是什么呢?一个被排挤的少女,她的内心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呢?

当我为这样的“晓楠姐”添置了背景之后,她便以自己的身姿,浮雕一般地凸显了出来。她开始以自己的方式走路、说话、行为、处事,从而彻底摆脱了之前那个在趣闻逸事中出现的“晓楠姐”。

“晓楠姐”并不是现实中存在的某个人,但她又确确实实地生活在我们的周遭,甚至,她可能就是你、我或我们。

年少的时候,我们眼里的人总是非好即坏;我们眼里的世界,总是非黑即白。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看人看事的眼光便会增加几个角度,多出几个层次来。于是,每个生命个体不再是一个平面,或者几个平面,而成为一个复杂的、多维度的存在。因而,以宽容的眼光和心态,去看待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去倾听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观点,应该也是成长的一门必修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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