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父
2016-04-11◎老愚
◎ 老 愚
生 父
◎ 老 愚
四岁时,我初次看见生父。因为外祖父被打为“地主”,在部队当军官的生父担心毁了前程,便提出了离婚。
读高中时,一个周末回家,母亲悄悄对我说:“那个人来了。”我知道她说的是生父。“他和那个臭婆娘一块儿来了,说是要供你念书。”母亲又自语道:“我为娃淌了一脸盆的眼泪,辛辛苦苦拉扯大了,他想下山摘桃子?”
我很想见见他,想看看他的模样,但我不能说。
在我32岁时,来京出差的一个中学同学说:“你生父想见你。”我回绝了,感觉心里还没有准备好。
在我42岁时,我们在宝鸡见面了。
他头戴鸭舌帽,拄一根拐杖。我没有扑上去的冲动,很难把他和自己的父亲联系在一起。我们对坐在桌子两旁,他说了一句便失声痛哭:“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母亲、你和你妹妹。”当他解释自己不得不离婚的理由时,我制止了他:“我理解你的选择,换作我,也会那样做,那是一个逼人丧失人性的时代。”
我发出了“爹”这个音,尽管在出口时有刹那的犹豫——这个人真是我的父亲么?但并未得到应和,“‘爹’不好听,你得叫我‘爸’。”我没有顺应他。对父亲的称呼,西府不外乎三种:曰爹,曰爸,曰伯。最末一种称呼仅仅适用于父亲在其兄弟辈为老大时。“爹”是农村的主流称呼,也有跟城里人叫“爸”的,但我从未发出过这个音,如果感情相容了,我或许也能自然地喊出声来。可以说,在他纠正我的瞬间,我的内心已经拒绝接纳他了。
他说:“我们太相像了,敏感、多思,不巴结权贵。”我懒得跟他说话了,随便吃了几口饭,就此作别。
春节里,我和父母闲坐,母亲突然生硬地问道:“听说你去看他了?”我一惊,莫非是继父听到风声,指使母亲询问。我只能坚决地否认。见我很坚决,继父表情舒展了,母亲轻松地说:“没见就好。”
春节回家,母亲却对我说,“他走了。”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母亲问我:“那边没人跟你说?”
生父走了,带走了所有的恩怨和秘密,我只有继父了。我呼他为爹。这个世界上跟父亲一词对应的就是这个爹了。
安息吧,生父。
(摘自《暮色四合》新星出版社 图/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