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何承载生命的亮色
——论赵目珍近年的诗歌写作
2016-04-10刘波
刘 波
黑暗如何承载生命的亮色
——论赵目珍近年的诗歌写作
刘 波
赵目珍诗歌的意味,来自某种古典的抒情,他立足真相,直白其心,下笔总有一种干脆和力道,将见闻、思想皆纳入其语言创造中,以心感受,以魂靠近,在具体的个人体验中寻求诗的生动与神秘。这是我对赵目珍诗歌的基本印象,而他近年来的诗歌写作,也在很大程度上印证我的判断,其对日常经验的转化,并非要作刻意的升华,这种自然的接受,全在于某种独特的人生领悟。他近年所写的组诗《有所思》,在我看来,就是他在融合了自己的古典学养后,向外界敞开心扉并感悟时代与社会现场的结晶。
在我们传统的为人生的写作里,诗人总是要把自己摆进去,方显真实、亲切。字里行间的那个“我”,更像是诗人置于诗中的一个代言人,他在替谁说话?又代谁与生活对抗或和解?诗人要“我”站出来说话,这种对主体性的自我强调,其实还是希望能保持心灵的重量。“突然间,我只想悲悯大地/悲悯那些寥远的天空/这些不自生的虚空,比实在更实在/而言语多假象,带着绮美的形容”,我在这样的诗中感受到了一种孤冷,刀笔吏看似写的是历史,其实,他又何尝不是针对残酷的现实发出自己的悲悯之声:“这纷纷扰扰的青史红尘/小人物苟且偷生/帝王将相们忙于不朽/刀笔吏镌刻着虚无的墓志铭”(《刀笔吏》)。诗人看得太透了,读史明智,他最终还是回到了当下,面对自我进行言说,这是真正为人生的写作之体现。诗人以史官之笔直面时代,这是知识分子的本分,他的审视和批判是基于对时代发声,可历史的轮回如此相似,所有阶层的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这或许正是诗人的困惑。但他又无比清醒,言说真相成为了写作的自觉,至此,他好像回不去了,终究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以此来看,赵目珍所写的大都是对生命状态的展示,他与时代现场保持了一定距离,不知是不是个人美学使然,其文字向上或向下,皆指向对人生的思索。他说,诗歌是存在之思向美与哲学的无限靠近。这一诗观所面对的,其实不是我们如何去理解和认知,而是他怎样去实践自己的美学主张。“草木一秋/山水无穷/万紫千红最终还是绕不过大江东去/它们凝成了果,结成了霜/处处青红,顿然成为隐秘的往事//我们不得不承认,总有一些力量/与人的存在,交相辉映/荒凉也好,悲切也罢/青青的风骨早晚都得付于深湛的秋声”(《有所思》)。面对自然与人必定有所思,他还是将情感托付给了词语,化作了人生路上的片断哲思。思考即困惑,没有困惑,也就无诗,尤其是对存在的思考,它不是一般的日常书写所能达到的明晰,它还有可能指向人生的大混沌。
诗之美,往往不是那过于清晰的部分,它在那困惑之间,疑难之间,甚至就在那永远无法解决的人世悲欢离合之间。诗人多数时候是在向外看,从外界获得写作的素材与资源,这是人之常情,然而,向内反求诸己,更清醒地书写自我和现实,这样的诗作可能会更有力量。“内心的膨胀,突然微弱了下来/透过些彷徨的动作/我试着与爱情、婚姻和美酒告别/言语偶尔打破内在的叙事/一声叹息,移植出不曾有过的开阔//对于‘存在’的问题,应该如何言说?/我们常常不自觉,或者疲于应付/而无知者,往往感觉大功已经告成/其实,对于造物而言/万事都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世事洞明皆学问——而我,始终/只看到万物模糊的面孔。我相信黑夜/也是一片空白的/但我们大都仇视这黑暗中的空白/而深爱那个充满了顽疾的‘旧约’//不妨将生活安放于别处。不必太执著/不必对真相太过纠结。真相是什么?/真相即遗憾,即残缺/只有以残缺的名义,我们才得以固守完美/而对于人,它本质的意义和属性/它一切的‘一’之实现,永远在路上”(《自省诗》),我之所以将全诗引用,乃因此诗能真正印证诗人的诗观,以及他对存在之诗的思考。他所书写的是现实的真相,而这现实从终极意义上来说,可能就是一场空。诗人如此自省,是对存在的一种人生定位吗?可能远远没有意想中的那么明确,存在的模糊与残缺,才是真正的诗之美。而在人生的途中,永难有抵达之地,这没有边界的生活,就是诗人自省的结果。
一首诗的自省,代表了诗人最真实的想法,这也是为人生之诗歌美学的关键所在。赵目珍所追求的诗意,并不是那种刻意的现代性和与众不同的先锋精神,他的书写还是与自己的内心息息相关。像《考场诗》《在伶仃岛》《留仙洞一日》《术中书》和《临难日》,都源于对日常生活的哲思性呈现,只不过他的表达没有像一些年轻诗人那样去反叛什么,去颠覆什么,赵目珍是在入心地写作,这种入心让他在字词间突显出了自己的情怀。更多时候,他不是在破坏和消解,而是在建构一种人生的信仰。他的有些诗虽然不乏反思性和批判性,但最后还是通向了温润的向往之意——“我们的内心,有大欢喜”(《春睡帖》)。尤其是在这自然天地间,诗人可发现和感受到太多的人生意蕴了,那不为我们所关注的万物,都可能是生命中的一抹亮色:“蚁虫都因这薄薄的声色而内心舒缓/它们都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存在”,这是多么微妙的现实,可又真切地通往无限:“这苍茫中,隐蔽的每一刻都是如此/那些短暂的光阴值得我们拥有”(《云中书》),既飘渺又现实的一切,竟然也显出了时光的美好。这是诗歌与现实契合之后的某种景观,诗人写出的是表象层面的一角,而延伸出去的,则是真正价值层面的时代内核。当然,最显力度和水准的,还是在现实与历史的比照上,能常态性地体现出诗人的判断:“我们的精神上写满了新生/而历史却选择了肉体作为偷欢的依据”(《失眠诗,兼致阿翔》);我们惯常所塑造的英雄事迹里缺少了细节,同时也就失去了真实的声音:“英雄的光晕里充满了想象/宏大的叙事不值一提”(《考场诗》)。我甚至觉得这样的反思,更适合赵目珍在感性与理性之间保持一种抒情的风度,他既不依靠激情取胜,也不凭借幻想制造空洞。
为人生之诗,应该是有血肉和肌理的,不管是书写超然与宁静,还是面对无奈和宿命,诗人都要竭力去发现生命中常存的人性伦理,那些悲欢,那些善恶,都是我们的精神处境,赵目珍试图通过他带着体温的书写来将这些进行定格。其实,他完成的是个人经验对接公共精神的努力,并时刻触及诗人所渴望达到的美与哲学。“因为在伶仃岛。我有一种难得的欲望/我要将大海的隐藏都统一成一种表相/让世人面对着他/除了沉默,只有想象”(《在伶仃岛》),这好像唯独诗歌才有足够的空间所完成的使命,但诗人在经历了一番行走与观察后,他由此找到自己的切入点,即在保持一种现实的维度里接续想象的创造,让自己的诗更开阔,更具深度。“总有一些难以置信的事业/透过想象可以征服天命。比如诗歌”(《失眠诗,兼致阿翔》),他为诗歌所下的如此形象的定义,赋予了它某种奇异的功能。哪怕是一场有关人生的绝望之旅,也涉及到了启蒙的意义。就像他在《梦魇》中所写到的无助:“我始终走不出这茫而无边的聚拢/此刻的我,独自承受着恐惧/以及它所带来的猛烈而有效的发挥/一切都没有秩序。”这梦境中的狼奔豕突,也可能就是现实的投射,但无论自身遭遇的是怎样一场人生溃败,这种惊恐都或许也是一种内在的力量,虽然它趋向于非理性,但与自我的命运血肉相联。
我们有时就处在这种梦境和现实的两难中无法自拔,无论怎样调整,也只能深陷这精神的泥淖中,即便“痛不欲生”,仍然要直面那惨淡的内心。赵目珍诗歌中隐秘的反思,其实有时无意间指向的是人世的情理。“一个人失去了生活与工作的平衡/直到死亡出现才加剧了对瓶颈的感知”(《留仙洞一日》),这是因内心的麻木所致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多少悲剧的降临,皆因意识的无能。有时很难人为调和,只好顺其自然,这也是世间存在那么多绝望的原因,它根本无法解决。永久的疑难,在诗歌中得以存留,这对于敏感的诗人来说,是一份记录,也是一场关于复杂人性流露的见证。在一些强势的实验性美学垄断了当下诗歌写作的意义时,赵目珍这种相对朴素的分行文字,确实给一些暴力美学垄断敲响了警钟,他毕竟还在完成的途中,只是这一路的旅途风景,也足够他继续迈向写作追求上的第三阶段——自然之境。这一理想和高度不是随意涂抹所能达到的,或许它就在平时不断积累与自我训练后的突然而至,能给诗人带来如同灵感降临时那场意外的惊喜。然而,往往在意外惊喜到来之前,还有一段苦涩且漫长的路要走。赵目珍近来年的写作与发力,似乎就在靠近那份自然的惊喜。
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