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主要影响因素＊——基于民调的分析

赖亚枫 张利华

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主要影响因素＊
——基于民调的分析

赖亚枫 张利华

2014年9月18日，苏格兰举行了全民独立公投，9月19日得出计票结果，55.8%的投票者选择留在英国。①《55%的选民反对苏格兰独立，未来仍可获得更大权力》，中国新闻网，2014年9月19日，http://www.chinanews.com/gj/2014/09-19/6609885.shtml.访问时间:2014年9月20日。虽然此次公投已经尘埃落定，但给人们留下了值得深思的问题:是什么原因让投票者大多数选择苏格兰留在英国而不是独立？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主要影响因素是什么？本文通过对英国民调机构舆观（You Gov）、Panelbase、ICM、Survation、特恩斯市场研究公司（TNS）、益普索集团（IPSOS）在公投前半年内对支持或反对苏格兰独立所做的36次民调数据进行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主要影响因素是选民出于对自身经济利益的考虑，即大多数选民担心苏格兰独立后经济将会下滑、个人收入和生活水平将会降低，他们把选票投向了反对苏格兰独立的一方。2016年6月23日，英国举行了脱欧公投，支持英国脱离欧盟的一方获胜。7—10月，英国民调机构“舆观”又进行了几次关于是否赞成苏格兰脱离英国的民意调查，其数据显示，反对苏格兰独立依然占受访者的多数，而对经济前景的担忧依然是选民考虑的主要因素。

苏格兰 独立公投 影响因素 民意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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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利华，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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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9月18日，英国的苏格兰地区举行了全民独立公投，其结果是投票者中55.8%的人反对苏格兰从英国独立出去。相比于其他国家举行的独立公投，本次公投是在英国社会相对稳定、没有战乱，苏格兰和英格兰之间也没有明显的宗教、种族、历史和文化冲突的情况下进行的。虽然此次公投苏格兰没有获得独立，但问题远未结束。苏格兰对英国政府的权力下放草案不满，而英国十大城市则联名上书要求获得与苏格兰同等的自治权利。当英国脱离欧盟的问题发酵后，苏格兰独立派再次看到了机会，其领袖萨尔蒙德宣称，如果英国脱欧成功，苏格兰可能会再次举行独立公投。2016年6月24日，英国脱欧公投脱欧派胜出后，10月，苏格兰民族党领导人及苏格兰政府首席大臣尼古拉·斯特金声称要在2020年以前发动第二次独立公投。

本文通过研究这次苏格兰独立公投前的36次民调数据，进而发现此类国家的独立公投成败的主要影响因素，从而为有关国家预防和遏制境内分离主义势力的滋长提供参考和借鉴。

一、文献回顾

目前关于苏格兰独立公投的研究，大体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对苏格兰独立运动产生原因的分析；二是对苏格兰独立公投的目的和失败的具体原因的研究。

（一）关于苏格兰独立运动产生发展的原因

学界对于这一问题的研究，主要是从经济和政治两个方面展开的。关于经济方面的原因有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英国经济持续低迷是苏格兰独立运动不断高涨的背景。①曲兵:《苏格兰独立公投背后的博弈》，《国际研究参考》2013年第1期，第3页。曲兵认为，英国国力的相对下降造成国内的凝聚力减弱。17世纪初，英格兰和苏格兰合并时就带有共渡难关的目的；18世纪英国成为极具话语权的欧洲大国；19世纪英国被誉为“日不落帝国”。然而，20世纪以来，尤其是二战以后，英国不断衰落。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英国经济复苏缓慢，以往的国际地位和实力不复存在。②曲兵:《苏格兰独立公投背后的博弈》，《国际研究参考》2013年第1期，第3页。此外，英国的地区之间经济发展极不平衡，伦敦及其南部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远高于其他地区。①崔巍:《解析2014苏格兰独立公投的背景与原因》，《理论观察》2015年第6期，第55页。当英格兰与苏格兰的联合红利消失时，后者要求独立的呼声逐渐高涨。这种观点虽然有一定道理，但也存在一定的问题。虽然苏格兰独立运动高涨的时间与经济危机爆发的时间契合，但是纵观整个独立运动的发展历程，很难认为它与英国的经济状况密切相关。例如，20世纪60—70年代，在苏格兰独立运动高速发展时期，英国的经济状况实际上是比较好的，而80年代撒切尔政府的保守主义政策虽然使苏格兰经济受损，但由于政府的强力统治，苏格兰独立运动反而陷入低谷。

另一种观点认为，英国北海油田的利益分配是苏格兰独立运动发展的重要原因。北海油田是欧洲大陆西北部和大不列颠岛之间的北海海底油田。沿岸国中英国获得51平方公里的面积，因此成为世界重要产油国之一。但北海油田92%的部分位于以渔业作业线划分的苏格兰海域，而其收益却完全属于英国政府，因此北海油田的收益分配成为英国政府与苏格兰地方政府的矛盾焦点。该观点也受到了一些学者的批评，赵俊杰认为，仅靠北海油田的收益难以维持苏格兰的经济繁荣和社会稳定。②赵俊杰:《苏格兰独立公投:YES和NO的背后》，《世界知识》2014年第19期，第30—31页。而英国政府的分析报告也表明，北海油田的储油量已经所剩不多，产量逐年下降，目前的收益还不如英国政府每年向苏格兰提供的社会福利多。③Chief Secretary to the Treasury，Scotland Analysis:Macroeconomic and Fiscal Performance，www.gov.uk/scotlandanalysis.访问时间:2014年6月8日。

从政治角度探讨苏格兰独立运动产生发展的原因有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党派斗争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王磊认为，当代的苏格兰独立运动是在党派的利益驱动下发展起来的。例如，1968年，当苏格兰民族党成为该地区的最大党派后，英国保守党领袖为了拉拢该党和苏格兰选民，发表了《珀斯宣言》，许诺将允许成立苏格兰地方议会。工党也作出了回应，1974年工党领袖威尔逊首相执政后，支持向苏格兰地区放权。1979年工党政府提出法案，要求建立苏格兰议会，并给予其一定的立法权和行政权。20世纪80—90年代，保守党连续四次赢得大选，这也促使工党迅速和苏格兰民族党深化合作，苏格兰地区工党甚至更名为“苏格兰工党”。①王磊:《当代苏格兰民族主义运动探析》，《世界民族》2011年第5期，第26页。杨义萍认为，这一时期工党虽然在野，但是其在苏格兰地区依然处于主导地位，为了进一步排斥保守党，扩大工党的影响，他们提出了诸多有利于苏格兰独立运动的承诺，起到了煽动作用。②杨义萍:《苏格兰的民族独立运动及其影响》，《现代国际关系》1992年第5期，第32页。这种观点虽有一定的道理，但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苏格兰独立派的政治诉求并不是为了获得英国政府的政治承诺，而是要求脱离英国而独立。所以，苏格兰独立运动肇始于党派斗争的观点也难以成立。

另一种观点认为，世界各地分裂主义的发展助长了苏格兰民众的独立意识。爱丁堡大学教授迈克尔·洛奇尼克（Michal Rozynek）就持这种观点。③Michal Rozynek，“Rethinking Secession Theory:Towards a More Relevant Account of the Scottish Independence Referendum，https://ecpr.eu/Filestore/Paper Proposal/41454d80-47d4-4e5f-ad01-ffc5c3cf4dc8.pdf，访问时间:2014年5月7日。中国学者周鑫宇也认为，西方大国将“民族自决”的观念推广到了全世界，借此支持科索沃和南苏丹独立，但同时也不得不面对魁北克和苏格兰的公投。④周鑫宇:《苏格兰独立公投与西方的迷惘》，《世界知识》2014年第19期，第75页。20世纪90年代以来，世界上新增了许多民族国家。21世纪，全民独立公投在不少国家举行。南苏丹、克里米亚等地区都通过举行公投获得了独立或分离。所以，苏格兰分离主义受到了各国分裂主义的影响。这种观点从外部因素探讨了苏格兰民众独立意识的滋长，却没有考虑苏格兰及英国内部的原因。从这次苏格兰全民的独立公投来看，无论是民族主义还是分裂主义，都不是苏格兰社会最主流的思想，所以这种观点难以解释苏格兰独立运动发展的根本原因。

（二）关于举行苏格兰全民独立公投的目的

一种观点认为，举行本次苏格兰全民独立公投的目的是苏格兰人要挟英国政府进行更多的放权。周永生认为，“苏格兰人基本认可英国政府在苏格兰实行的统治，他们只是想争取更多的自主权，获得更多的好处，而不是要打破这种体制”①周永生:《苏格兰独立公投的深远影响》，《人民论坛》2014年第30期，第47页。；杨子岩认为，他们是“以独立运动为名，要挟英国政府对苏格兰议会放权”②杨子岩:《苏格兰独立——萨尔蒙德和卡梅伦的赌局》，《人民日报》海外版，2014年9月16日，第6版。；瞿亢认为，“苏格兰人只是希望通过要求独立来获得更多的自主权和利益”③瞿亢:《苏格兰独立公投的背景、经过和影响》，《国际金融》2014年第10期，第39页。。然而，这些观点仍难以解释本次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原因。从公投前英国民调机构于2014年3—6月进行的36次民调来看，试图“威胁”英国政府放权的群体并不能影响到公投结果。

（三）关于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原因

目前，学界研究这一问题的文献比较少，一些媒体的时评文章从政治和经济两方面对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原因进行了分析。

大卫·尼克尔森（David Nicholson，）认为，未来苏格兰经济发展的不确定性导致了其独立公投失败。④David Nicholson，“5 Reasons Why Scottish Independence Would Be An Economic Disaster，”http://www.forbes.com/sites/davidnicholson/2014/03/05/5-reasons-why-scottish-independence-would-be-an-economic-disaster/2/.访问时期:2014年6月12日。张建华认为，苏格兰地方政府的承诺难以兑现，该地区经济发展不足，仅依靠北海油田的收益难以保证苏格兰政府有足够的收入，因此苏格兰政府很可能会提高企业和个人的赋税，这将使中产阶级和工薪阶层都成为受害者，因此他们反对苏格兰独立。⑤张建华:《苏格兰公投为何对独立说“不”》，新华网，2014年9月20日，http://news.xinhuanet.com/mrdx/2014-09/20/c13657869.htm.访问时间:2014年10月15日。英国广播公司（BBC）等众多媒体认为，政治因素是本次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主要原因，英国主要政党在关键时刻加强合作，争取到了多数投票者。在临近公投的日子里，英国保守党、工党等党派联手结成了强大的统一阵营，成为反对独立的强有力的后盾，投票者对于这些政党的政治信任使得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⑥Anessa Barford，“Scotland votes‘No’:How the‘No’side won the referendum，”http://www.bbc.com/news/events/scotland-decides.访问时间:2014年10月8日。另有观点认为，苏格兰独立后能否加入欧盟的不确定性导致了公投的失败。因为在公投之前，欧盟领导人对苏格兰加入欧盟表示了消极的态度。①David Nicholson，“5 Reasons Why Scottish Independence Would Be An Economic Disaster，”http://www.forbes.com/sites/davidnicholson/2014/03/05/5-reasons-why-scottishindependence-would-be-an-economic-disaster/2/.访问时间:2014年10月9日。还有观点认为，如果苏格兰独立，它将面临一系列法律困境，这也是公投失败的一个原因。②刘雪红:《法律困境决定了苏格兰公投最终结局》，《法制日报》，2014年9月23日，第10版。

上述观点对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原因的分析虽然各有道理，但都存在一些问题，难以充分地解释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主要影响因素。本文所要研究并解决的主要问题是: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主要影响因素是什么？笔者借助博尔顿-罗兰德的理论框架，对2014年3—6月英国民调机构在苏格兰所做的民意调查数据进行分析，以找出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主要影响因素。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政治经济学教授派德里克·博尔顿（Patrick Bolton）和加州伯克利大学的政治学教授杰拉德·罗兰德（Gerard Roland）以欧洲一体化走向主权国家联盟和苏联解体走向分裂等为案例，研究选民在面临从国家独立出去的公投时，影响他们投票立场的主要因素是什么。通过研究发现，多数选民着重考虑的问题，主要是独立后会给自己的利益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是好处多还是损失多？具体考虑包括三方面:独立后的个人收入、福利水平和国家的效率损失。③P.Bolton，G.Roland.and ESpolaore，“Economic Theories of the Breakup and Integration of Nations，”European Economic Review，40，697-706；P.Bolton and G.Roland，“The Breakup of Nations:A Political Economy Analysis，”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112（4），pp.1057-1090.依据博尔顿-罗兰德的理论，在决定地方是否独立的公投中，选民对于未来经济和个人收入的预期都会对公投结果造成重要影响。虽然博尔顿-罗兰德的理论没有考虑外部武力干涉、文化、宗教和民族冲突等因素，使得该理论的适用范围和条件都比较苛刻。然而，该理论却为我们分析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原因提供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分析框架，因为苏格兰独立运动本身基本不涉及外部武力干涉、文化、宗教和民族冲突，而且此次苏格兰独立公投是在英国社会政局相对稳定的形势下进行的。

借助博尔顿-罗兰德的理论框架和分析视角，本文对2014年3—6月英国民调机构在苏格兰所做的36次民意调查数据进行分析，从选民的利益选择角度研究他们为何要赞成或反对苏格兰从英国独立。

二、对2014年有关苏格兰独立的民调分析

在举行苏格兰独立公投之前，英国政府和苏格兰地方政府都曾经委托非政府的民调公司在苏格兰进行过多次民意调查。英国媒体《卫报》《太阳报》也曾委托民调公司进行过相关调查。英国著名民调公司及民意调查委员会成员“舆观”（You Gov）①You Gov（中文名“舆观”）总部位于英国，是英国民意调查委员会（British Polling Council）的成员之一，在全球拥有21个分公司，地域横跨英国、美国、北欧以及中东地区。相比其他市场竞争者，“舆观”以其公众民意调查的准确性而闻名。、Panelbase②Panelbae总部位于英国，是英国民意调查委员会的成员之一，是增长最快的互联网民调公司，位列世界前十。、ICM③ICM UNLIMITED总部位于英国，成立于1989年，主要依靠电话和网络进行民调。在本次独立公投的民调当中，成为BBC发布数据的主要依据。、Survation④Survation总部位于英国，是英国民意调查委员会的成员之一，是英国《镜报》《每日邮报》和“天空新闻”最主要的民调数据来源。、特恩斯市场研究公司（TNS）⑤TNS（Taylor Nelson Sofres，中文名“特恩斯市场研究公司”）总部位于英国，是英国民意调查委员会的成员之一，是世界第二大民意调查公司。、益普索集团（IPSOS）⑥IPSOS（中文名“益普索集团”）总部设在巴黎，是英国民意调查委员会的成员之一，成立于1975年，目前为全球最大的市场研究公司之一。等6家公司于2014年3月1日至9月17日进行过36次民意调查。下面对这些调查数据进行分类和分析。

（一）苏格兰独立支持率与反对率的变化

每次民调问卷最关注的选题是受访者在公投中是否支持苏格兰独立？英国政府需要通过对独立支持率和反对率的了解，来考虑是否调整对苏格兰的政策和允诺；苏格兰独立派需要通过对支持率的统计来估算自己是否有胜算的把握，以及如何调整有关独立的宣传策略；英国各大媒体需要通过跟踪独立支持率和反对率的变化进行报道。2014年3—9月，英国民调公司进行的36次民调中有关苏格兰独立支持率和反对率的变化见表1。

表1 2014年3—9月关于是否支持苏格兰独立的民调数据

续表

从表1可以看出，除了9月5日THE SUNDAY TIMES与9月11日SUNDAY TELEGRATH做的两次民意调查外，在其余的34份民意调查表中，反对独立的票数所占比例都高于支持独立票数所占的比例，其中有9次反对独立的得票率直接超过半数，而支持独立和立场不确定的得票率之和都无法超过反对独立的得票率。与此相类似，在2012年决定是否允许苏格兰举行全民独立公投的《爱丁堡协议》签署之前，英国民调机构曾经进行了8次民意调查（见表2），其中反对独立的得票率有7次直接超过半数，这或许就是英国政府敢于签署《爱丁堡协议》的底气所在。

表2 2012年1—10月有关是否支持苏格兰独立的民调数据

上述民调数据显示，自始至终，尚未作出投票选择的民众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随着2014年9月公投日期日益临近，支持独立方和反对独立方的得票率也逐渐接近。但在投票前夕，支持方和反对方之间得票率的差额甚至还不如摇摆者多，这意味着如果摇摆者倒向支持方阵营，将使该阵营增大获胜的概率。

按照表3中显示的月份平均支持率来统计，可以发现，在2014年9月之前，支持独立的比例一直比较稳定，而进入9月后随着部分立场摇摆民众作出了选择，支持独立的比例提升了6个百分点，其中5%来自于这部分民众。

表3 2014年有关苏格兰独立问题的月均民调数据

在2014年9月18日正式举行的苏格兰全民独立公投中，有429万选民登记，占可投票人数的97%①中国广播网:《苏格兰独立公投正在进行，429万人注册参与》，2014年9月18日，网址:http://world.huanqiu.com/article/2014-09/5142780.html.访问时间:2014年10月18日。，其中支持独立的占44.2%，反对独立的占55.8%②《55%的选民反对苏格兰独立，未来仍可获得更大权力》，中国新闻网，2014年9月19日，http://www.chinanews.com/gj/2014/09-19/6609885.shtml.访问时间:2014年10月20日。，这些数据与我们所统计的9月的民意调查的均值基本相同。这说明通过民调数据分析预测这次公投的结果是比较有效的，多次民调的平均数值一定程度上能够较为准确地反映投票民众的立场。

（二）经济因素对本次独立公投结果的影响

依据博尔顿-罗兰德的理论，在决定地方是否独立的公投中，选民对于未来地区经济发展和个人收入的预期将会对公投的结果造成重要影响。本节将运用该理论框架从三个方面展开分析。

1.选民对苏格兰独立后经济情况的预期

在36次民意调查中，有9次都问到选民对于独立后苏格兰的经济情况怎样看，以及他们将要投票的立场。结果都十分一致，认为未来苏格兰经济将会变差的都投了反对票，而认为未来经济将会变好的都投了支持票（见表4）。

表4 2014年选民对苏格兰独立后经济情况的预期

表4的数据显示，认为苏格兰独立后经济情况将会变差和认为经济情况将会变好的群体的投票立场都十分明确。认为独立后经济情况会变差的人群中平均有92.99%的人将票投给了反对独立的选项，认为独立后经济情况会变好的人群中平均有92.01%的人将票投给了支持独立的选项。

运用SPSS数据分析，我们发现，选民中认为苏格兰独立后经济会变差和投反对票显著相关（见表5）。认为苏格兰独立后经济会变差的选民占投票者的45.48%，而其中会投反对票的为92.99%，即由于认为独立后经济会变差而选择投反对票的选民占所有投票者的42.78%。认为独立后经济将会变好的占到投票者的34.89%，而其中会投支持票的为92.01%，即因为对经济会变好的预期而选择支持独立的占所有投票者的32%。运用SPSS数据分析可以发现，认为独立后经济将会变差的选民比例和投反对票的选民比例是相关的，在0.01置信水平上显著相关（见表5和表6）。

表5 认为苏格兰独立后经济会变差并投票给反对独立的相关性分析

表6 认为独立后经济会变差的比例与反对独立的比例相关性分析

如果去掉“不知道”这个选项，选民中认为独立后经济将会变差的比例将达到50%，因为预期经济变差而选择投反对票的将占所有投票者的46%。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发现了以下现象:

第一，认为苏格兰独立后经济将会变差的选民占据了投票群体的将近一半，比认为经济将会变好的群体具有明显的优势。而前者中，90%以上的人投了反对票。选民中认为独立后经济将会变差和投反对票呈显著相关的关系。这说明在反对独立的选票中，认为苏格兰独立后经济将会变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影响因素。

第二，在博尔顿-罗兰德的理论框架中，独立后地方的效率损失也是决定选民立场的一个重要影响因素。在苏格兰独立公投案例中，认为独立后苏格兰经济将会变差就是最现实的“地方效率损失”。因此，我们对认为独立后苏格兰经济将会变差和投反对票的相关性所进行的分析和发现从数据上证明了博尔顿-罗兰德理论的因果分析。

2.选民对苏格兰独立后个人收入的预期

在博尔顿-罗兰德的理论中，选民对苏格兰独立后个人收入的预期也是影响其投票立场的一个重要因素。在这次苏格兰独立公投民调中，受访者对于独立后个人收入情况的预期统计见表7。

表7 2014年受访民众对苏格兰独立后个人收入情况的预期

当民调问卷重点问及受访者对于未来个人收入的预期及投票立场如何时，认为未来个人收入会变差的群体中的92.11%投了反对票，认为未来个人收入会变好的群体中的93.35%投了赞成票。

运用SPSS数据分析，我们发现，认为苏格兰独立后个人收入会变差和投反对票显著相关（见表8）。认为苏格兰独立后个人收入将变差的受访者中有92.11%的人都会投反对票，这类人群占所有受访者的38%。①占所有投票者41.39%的人认为独立后个人收入会变差，其中92.11%的人投了反对独立票。41.39%×92.11%＝38%。受访者中认为独立后个人收入会变好的占所有受访者的22.56%，而其中93.35%的人都投了支持票，第二类人群占所有受访者的21%。①占所有投票者22.56%的人认为独立后个人收入会变好，其中93.5的人投了支持独立票。22.56%×93.35%＝21%。

表8 认为个人收入将变差并投反对票的相关性分析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发现，认为苏格兰独立后个人收入将变差的占了投票群体的41.3%，他们比认为个人收入将变好的22.56%的比例有明显优势。在这类人群中，90%以上的人投了反对票。因此，认为独立后个人收入变差和投反对票呈现显著相关关系（见表9）。这说明，在投反对独立票的群体中，认为个人收入将变差也是一个重要影响因素。这也从数据上符合了博尔顿-罗兰德理论的推论。

表9 认为未来个人收入会变差的比例与反对独立的比例相关性分析

3.选民对苏格兰独立后个人养老金变化的预期

在本次苏格兰独立公投中，投票者对于独立后养老金的变化判断见表10。当受访者认为独立后个人养老金情况将变差时，其中的82.48%投了反对票；认为情况会变好时，其中的72.93%投了支持独立票。

表10 受访民众对苏格兰独立后个人养老金情况的判断

续表

运用SPSS数据分析，我们发现，选民中认为苏格兰独立后养老金会变差的人当中有82.48%的人投了反对票，这类人群占所有受访者的24.9%。①30.20%×82.48%＝24.9%而持相反立场的只有21.43%，其中的72.93%都会投支持票，这类人群占所有受访者的15.6%。②21.43%×72.93%＝15.6%运用SPSS数据分析，得出下列相关系数（见表11）。

表11 选民认为独立后养老金将会变差与投反对票的相关性分析

表10平均值显示，认为苏格兰独立后养老金将会变差的只占全部受访者的30.2%，比认为养老金将会变好的21.43%的比例稍高一些，但两者都不太高。虽然认为养老金将变差的群体中82.48%的人投了反对票，但是这对反对独立的总体得票率的贡献十分有限（见表12）。这说明在投反对票的选民中，认为未来养老金变化的预期对其投票立场虽然有一定的影响，但并非主要因素。也就是说，认为苏格兰独立后养老金会变差与投反对独立票没有相关关系。

表12 认为未来个人养老金变差的比例与所有投反对票的比例相关性分析

（三）政治因素对本次独立公投结果的影响

博尔顿-罗兰德的理论并没有讨论选民支持或反对地方独立与其对国家领导人和政府的信任度的关系。但是在分析本次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原因时，有一种观点认为，选民对国家领导人和政府信任程度的高低，决定他们投票时选择反对或支持独立。我们可以根据苏格兰独立公投前的民调数据来考察这种推测是否合理。

1.受访者对时任英国首相卡梅伦的信任度

从表13的民调数据中可以发现，受访者对卡梅伦的平均信任度只有25.25%。虽然他们中89%的人都投了反对独立票，但是总体来看，受访群体对卡梅伦的信任度很低。

表13 受访者对英国首相卡梅伦的信任度

在同一次民调和同一批受访者中，当问及假如2015年英国大选卡梅伦将连任时，支持苏格兰独立的比例反而从37%上升到了44%。可见，许多选民对卡梅伦并不信任。这从侧面印证了受访者对卡梅伦本人及其政府的不满，对他的信任度很低。虽然信任卡梅伦的人当中89%投给了反对独立方，但是由于信任卡梅伦的受访者仅占受访总数的25.25%，所以对公投的影响十分有限。

2.关于苏格兰独立后能否使用英镑和加入欧盟的问题

2014年2月13日，时任英国财政大臣欧思邦宣布，如果苏格兰独立，将不能使用英镑。①chancellor on the prospect of a currency union with an independent Scontland.Gov.UK 2014年2月13日。https://www.gov.uk/government/speeches/chancellor-onthe-prospect-of-a-currency-union-with-an-independent-scotland.访问时间:2014年6月10日。他的这一宣示顿时在苏格兰引起轩然大波。2月16日，时任欧盟主席巴罗佐在接受采访时谈到了如果苏格兰独立，其能否加入欧盟的问题，他声称，即便不说是不可能的，也是极为困难的（extremely difficult，if not impossible）。②“Scottish Independence:Barroso Says Joining EU would be‘Difficult’，BBC，”2014.2.16，http://www.bbc.com/news/uk-scotland-scotland-politics-26215963.访问时间:2016年8月7日。很多媒体文章认为，巴罗佐的这个表态直接导致了苏格兰独立公投的失败。但是从民调数据上看，这种说法不足为据。

在欧思邦和巴罗佐作上述表态前后进行的5次民意调查中，数据显示，受访群体中支持和反对苏格兰独立的比例并没有明显变化。③具体数据参见Panelbase的民调报告（http://www.panelbase.com/media/polls/F4108w10.pdf）、TNS的民调报告（http://www.tnsglobal.com/sites/default/files/whitepaper/TNSUK＿SOM%20Data%20Tables＿2014Feb19.pdf）、Survation的民调报告（http://survation.com/wp-content/uploads/2014/04/Scotland-Issues-Poll-Report.pdf）、ICM的民调报告（http://www.icmunlimited.com/data/media/pdf/Scotland＿poll3＿feb14.pdf）。访问时间:2014年10月8日。

2月18日，Panelbase公司在英国财政大臣表示苏格兰独立后不能使用英镑后立刻就此问题进行了民意调查。当被问及不能使用英镑是否会改变你支持或反对苏格兰独立的立场时，55%的受访者表示不会改变，26%的受访者表示更倾向于独立，另有19%的人表示更倾向于反对独立。而有可能改变原先立场的人仅占2%～3%。原本未作决定的群体中倒向独立阵营的有23%，倒向统一阵营的有17%，60%的人未作任何改变。总体来讲，由于独立后不能使用英镑这一因素而倒向独立阵营的占总群体的6%，倒向统一阵营的占总群体的3%。④数据来源:Panelbase相关民调报告，详见http://www.panelbase.com/media/polls/SNPtables230214.pdf。访问时间:2014年10月9日。这说明苏格兰独立后是否使用英镑不是影响选民的主要因素。在9月2—5日所做的另一份民意调查中，有51%的受访者认为英国政府这么做只是为了增加统一阵营获胜的概率，仅有39%的受访者认为英国政府不让独立的苏格兰使用英镑可能是真的。①You Gov网站http://d25d2506sfb94s.cloudfront.net/cumulus＿uploads/document/ywzyqmrf2u/Scotland＿Final＿140905＿Sunday＿Times＿FINAL.pdf；http://d25d250 6sfb94s.cloudfront.net/cumulus＿uploads/document/ywzyqmrf2u/Scotland＿Final＿140905＿Sunday＿Times＿FINAL.pdf.访问时间:2014年10月10日。而之后的多次民意调查中，均显示出苏格兰人并不担心这一问题。例如，在2014年9月10—11日的一份民意调查中，69%的苏格兰人相信他们独立后依然可以使用英镑，9月14—15日的另一份民意调查也表明，相信苏格兰独立后仍然可以使用英镑的受访者占了多数。②见2014年9月14—15日ICM公司所做的民意调查报告。可见，英国政府声称苏格兰独立后禁止其使用英镑，对苏格兰独立的支持率并没有明显的影响。

2014年7月，在ICM公司进行的一次民调中，当受访者被问及假设英国将在两年内脱离欧盟，你对苏格兰独立持什么立场时，只有4%持反对独立立场的人转而支持独立。这次民调中反对独立的得票率只有44%，全部受访者中只有1.7%的人会因为英国脱离欧盟转而支持苏格兰独立，96%反对苏格兰独立的人都不会改变决定，说明英国是否脱离欧盟并不是决定选民立场的重要因素。9月5日进行的另一份民调显示，只有10%的受访人认为独立后苏格兰将被排除在欧盟之外。这说明英国是否脱离欧盟并不影响受访者的立场。

三、对苏格兰经济状况的预测分析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苏格兰全民独立公投之所以失败，主要影响因素在于选民对自身经济利益的考量。反对独立的人担心独立后苏格兰经济会变差，个人收入和生活水平会下降。那么，选民的这种担忧有根据吗？苏格兰如果独立出去经济会变差吗？下面从北海油田的收益对苏格兰的福利待遇、财政赤字变化以及中长期经济状况的影响等几方面进行分析。

（一）对北海油田收益的分析

在整个苏格兰争取独立和发起公投的过程中，北海油田一直是一个焦点问题。苏格兰民族党宣称，独立后如果按照海域面积计算，北海油田的92%都应该属于苏格兰政府。苏格兰政府根据英国油气协会（Oil ＆Gas UK）《2013年年度经济报告》中的数据认为，北海油田未来的存量将收益15000亿英镑。①英国油气协会官方网站，http://oilandgasuk.co.uk/product/economic-report-2013/.访问时间:2014年10月5日。这个数字是由英国油气协会（Oil ＆Gas UK）《2013年年度经济报告》中预测的北海油田150～240亿桶石油当量乘以英国财政预算办公室OBR（Office for Budget Responsibility）在2013年预计的100美元/桶计算出来的。，苏格兰可以凭借北海油田的收入成为世界前20名最富裕的国家。

然而，英国政府出版的《苏格兰分析:宏观经济和财政表现》同样采用英国油气协会上述报告中的数据预测，北海油田还可以继续开发30年，其产量将自2020年起以每年5%的速度持续减少。②Scotland Analysis:Macroeconomic and Fiscal Performance，www.gov.uk/scotlandanalysis.访问时间:2014年10月5日从下页图1可以看出，自1998年以后，北海油田的产量就一直在下滑，2010年后的产量已经不及1998年顶峰时期产量的一半。

虽然双方在计算产量上采用了相同的数据，但是苏格兰政府的计算方法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没有考虑到国际石油价格的剧烈波动使得北海油田收益锐减。2013年国际石油价格是100美金/桶，但从2014年开始，石油价格一路走低，已经从2014年2月的100美金/桶跌至2016年1月的不到40美金/桶。在英国举行苏格兰独立公投前，独立阵营大力宣传北海油田的收益可以使苏格兰成为人均GDP位于世界前20名的国家，其年收益足以支撑苏格兰政府的福利制度运行。英国政府依据苏格兰独立公投白皮书《苏格兰的未来》③Scotland's Future-Your Guide to An Independent Scotland，the Scottish Government，p.74.和英国财政预算办公室（OBR）在2013年发布的报告④OBR，Economic and Fiscal Outlook，March 2013.，统计整理出来对未来北海油田收益的预期见图2。

图1 英国政府对北海油田产量的预测

图2 苏格兰政府和OBR关于北海油田收益预期的对比图①Summary of Forecasts of the Scottish Deficit in the Proposed Year of Independence，www.gov.uk/scotlandanalysis.访问时间:2014年10月5日。

从图2中可以发现，自2013年起，英国财政预算办公室（OBR）对北海油田的收入总体持悲观态度，认为其收入将不断下降，而苏格兰政府则认为北海油田的收入将持续上升。苏格兰政府预计，2017—2018年，北海油田的收入将在70亿～80亿英镑，而英国政府则预计仅有30亿～40亿英镑。那么，北海油田的实际收益与上述预测是否存在差距呢？详见表14。

表14 北海油田实际收益与英国政府和苏格兰地方政府预测对比 单位:10亿英镑

据英国政府披露，2013—2014年北海油田的实际收入为47.66亿英镑，这接近于英国政府的悲观预测，与苏格兰对北海油田收入的预测差距很大。2014—2015年北海油田的实际收益为21亿英镑①Oil and Gas Analytical Bulletin，Scottish Government，http://www.gov.scot/Topics/Economy/Publications/oilandgas/OilGas4.访问时间:2015年2月3日。，远远低于英国政府的悲观预测，与苏格兰政府的预测差距更大。2015年4—9月，北海油田的收益仅为2.03亿英镑②“North Sea Tax Revenues Plummet to Negative for the First Time in Sector's History，”http://www.theguardian.com/business/2015/oct/21/north-sea-tax-revenuesplummet-negative-first-time-history.访问时间:2015年11月26日。，而在2011年北海油田的同期收益为33亿英镑。2015年6月，苏格兰政府不得不承认其预计过于乐观，表示北海油田的收益锐减是苏格兰财政的灾难。③“Scottish Government Accused of Trying to Bury Report on Falling Oil Revenues，”http://www.theguardian.com/politics/2015/jun/25/scottish-government-accused-of-try ing-to-bury-report-on-falling-oil-revenues.访问时间:2015年11月26日。

图3是北海油田的税收收入及苏格兰地区教育和医疗福利支出的对比④“Chief Secretary to the Treasury，United Kingdom，United Future:Conclusions of the Scotland Analysis Programme，”www.gov.uk/scotlandanalysis.访问时间:2014年8月7日。，可以发现，近年来北海油田的收入在60亿～120亿英镑之间波动，但是医疗福利支出有持续上升的态势，大约在100亿英镑以上。教育支出大约在60亿～80亿英镑之间。北海油田的收入显然不足以支付苏格兰地区的教育和医疗福利支出。

图3 北海油田的收益与苏格兰的教育、医疗福利支出对比

假如苏格兰独立后北海油田的收益能够为其所用，苏格兰政府的财政平衡状况又是如何呢？

表15为2009—2013年苏格兰政府的财政收入和支出情况。①Scotland Parliment，“Government Expenditure ＆Revenue Scotland，”p.24，http://www.gov.scot/Topics/Statistics/Browse/Economy/GERS.访问时间:2015年11月6日。从中可以看出，如果不将北海油田的收益计算在内，苏格兰地区在2009—2012年每年都有200亿左右英镑的财政赤字，2013年的财政赤字是168亿英镑，苏格兰地区的财政赤字占其GDP的比重在12%～17%之间浮动。如果按照人口比例划分北海油田的收益，苏格兰的财政赤字可以降低一个百分点。如果按照海域面积划分北海油田的收益，苏格兰的财政赤字占其GDP的比重将在5.7%～10.8%浮动。苏格兰的财政赤字状况仅在2009年优于英国整体水平。在经济复苏的2013年，即便苏格兰的经济开始好转，其整体经济数据也远不如英国的整体水平。2013年英国的财政赤字控制在了5.7%；在不计算北海油田收益的情况下，苏格兰的财政赤字达到了12.6%，即便是按照海域面积划分北海油田收益，苏格兰的财政赤字水平也在8.2%。

表15 2009—2013年苏格兰与英国财政收入、支出与财政赤字对比

根据英国政府的估算，苏格兰若留在英国，今后20年内将会享受更低的税率和更好的福利待遇。①Chief Secretary to the Treasury，“Scotland Analysis:Fiscal Policy and Sustainability，”p.6.如果苏格兰选择维持现有的财政支出水平，则需要提高13%的税收，包括提高28%的收入税、26%的增值税和40%的消费税。②Chief Secretary to the Treasury，“Scotland Analysis:Fiscal Policy and Sustainability，”p.11.如果苏格兰选择和现有的税收水平相匹配的公共支出，则需要削减11%的政府支出，几乎相当于2/3的苏格兰国民医疗福利支出。③Chief Secretary to the Treasury，“Scotland Analysis:Fiscal Policy and Sustainability，”p.12.

英国经济与社会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f Economic and Social Research）的报告测算，假如苏格兰独立，其国债利率将比英国的国债利率高出0.72%～1.65%，而且随着苏格兰财政赤字占其GDP的比例逐年提高，会使得其国债利率继续提升。④NIESR（2013），“Scotland's Currency Options”.

总之，根据英国政府的测算，即使是苏格兰独立之后拿到了北海油田的收益，也无法负担目前的福利支出，其财政赤字将维持在每年100亿英镑以上，苏格兰的财政赤字占其GDP的水平也远在英国之上。这一问题的连锁反应将带来苏格兰国际信用评级下降、借贷成本升高等后果，这些反过来又会进一步加剧苏格兰的经济衰退。苏格兰政府要么选择稳定税收、缩减公共开支，要么选择增加税收、维持现有福利政策，但这又和他们所宣传的独立后实施优厚的福利政策、短期不加税、长期减税相悖。而留在英国，每一个苏格兰人每年都可以享有1400英镑的福利。可见，多数苏格兰人出于经济利益的考虑而对独立投反对票是有根据的。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苏格兰独立公投最终失败。

（二）对未来50年苏格兰的人口结构与经济增长率的预测

英国一家研究机构在2013年发表了对未来50年苏格兰和英国经济及国家税收的预测。⑤Michael Amior，Rowena Crawford，Gemma Tetlow，Fiscal Sustainability of an Independent Scotland（London:The Institute for Fiscal Studies 2013），p.11.由于他们使用的模型针对的是未来的GDP，对国家税收的预测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苏格兰未来的人口结构和人口数量（例如养老金支出比重、收入所得税、人头税、劳动力供给、人均产出等），所以该研究机构首先针对苏格兰未来的人口数量和人口结构进行了预测。①Michael Amior，Rowena Crawford，Gemma Tetlow，Fiscal Sustainability of an Independent Scotland（London:The Institute for Fiscal Studies 2013），p.13.

该机构预测，在未来50年内，苏格兰整体的人口增长率只有4.4%，而同期英国人口增长率却是22.8%。这是由于英国有更高的生育率和人口流入。这个数据也与英国政府预测的未来苏格兰人口净流入将减少相吻合。此外，苏格兰的青壮年劳动力将有明显减少，低于65岁的各年龄段人口都在减少，而65岁以上年龄段人口有大幅度的增长。相比之下，英国的人口结构则是各年龄段都稳定增长。预计2062年，苏格兰人口的中位数将在40～46岁，而英国人口的中位数则将在39～43岁。②Michael Amior，Rowena Crawford，Gemma Tetlow，Fiscal Sustainability of an independent Scotland（London:The Institute for Fiscal Studies，2013），p.14.这样的人口结构对比不仅意味着苏格兰未来可提供税收的人口在减少，还意味着其未来能够提供劳动力和经济产出的人口也在减少（见表16）。

表16 苏格兰与英国人口增长预测对比③ 表16的英国人口排除了苏格兰的人口。 %

根据图4的数据，从长期来看，虽然苏格兰和英国的人均GDP增长较为接近，但是苏格兰整体GDP的增长率一直比英国低0.5%左右。

图4 2012—2061年苏格兰与英国GDP增长率和人均GDP增长率对比

（三）对英国和苏格兰收入与财政平衡的预测

表17为伦敦金融研究院（London the Institute for Fiscal Studies，IFS）针对未来英国和苏格兰的财政收入所作的预测，从表17中可以发现，在政府的非利息财政收入对比中，在其所选择的三个时间点（2012—2013年、2017—2018年、2062—2063年）上，英国政府的非利息财政收入在国民收入中的占比都明显高于苏格兰。

如果将北海油田的收益按照英格兰和苏格兰各占海域面积的比例划分，那么2012—2013年，英国政府的非利息财政收入占国民收入的37%，苏格兰占34.6%，英国政府领先2.4个百分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英国政府领先的幅度将逐步扩大。到2017—2018年，英国政府的非利息财政收入将以37.6%领先于苏格兰政府的33.2%，差额达到了4.4%。而预计到2062—2063年，英国政府将以39.1%领先于苏格兰政府的34.7%，差额维持在4.4%左右。

表17 2012至2062年英国与苏格兰收入增长估算

如果去掉北海油田的收益，2012—2013年英国政府的非利息财政收入占国民收入36.6%，苏格兰则占30.6%，英国政府领先6个百分点。2017—2018年，英国政府将以37.3%领先于苏格兰政府的31%，差额预计达到6.3%左右。2062—2063年，英国政府将以38.9%领先于苏格兰政府的32.5%，差额预计达到6.4%左右。这些数据表明，短期内苏格兰政府可能会凭借北海油田的收益缩小与英国政府的财政收入差距，但长期来看这种帮助是很有限的。

四、结 语

本文借助博尔顿-罗兰德的理论框架，通过分析民意调查数据研究了2014年9月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主要影响因素。通过对公投前半年英国6家民调公司进行的36份民意调查数据的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主要影响因素是选民对苏格兰独立后经济前景的担忧，由于担心苏格兰独立后经济状况将会变差，进而导致个人收入及生活水平下降，有55.8%的选民对苏格兰独立投了反对票。民调数据分析显示，选民对英国领导人的信任度、“个人养老金问题”和“苏格兰独立后能否使用英镑”等因素虽有一定的考虑，但不是主要影响因素。

2016年6月23日，英国举行了脱离欧盟的全民公投。有62%的苏格兰人投了留欧票。当“脱欧派”胜出的结果公布后，主张留欧的苏格兰人群情激奋，6月26日民调机构在苏格兰所做的民意调查显示，59%的苏格兰人因英国脱离欧盟而主张苏格兰脱离英国。①Scottish Independence has nearly 60 percent Support，Poll Finds Following Brexit Result，http://www.telegraph.co.uk/news/2016/06/26/scottish-independence-hasnearly-60-per-cent-support-poll-finds/.访问时间:2016年7月2日。但是，6月末民调机构在苏格兰进行的民意调查显示，受访者中不同意苏格兰进行第二次独立公投的占44.7%，同意进行第二次独立公投的占41.9%。②William James，Scotland's Sturgeon Preparing for Independence to Keep Post-Brexit Options Open，http://www.dailymail.co.uk/wires/reuters/article-3706844/Scotlands-Sturgeon-preparing-independence-post-Brexit-options-open.html.访问时间:2016年7月2日。7月25日，民调机构在苏格兰进行的民调数据显示，受访者中反对苏格兰独立的占53%，支持独立的占47%。当被问及“如果英国脱离欧盟，你是否赞成苏格兰留在英国”时，赞成留在英国的占受访者的46%，反对留在英国的占受访者的37%。当9月的民调再问及这一问题时，赞成和反对的受访者分别占55%和45%，与2014年苏格兰独立公投的结果大致相同。①Sean Swan，Scottish Independence and the Polls:why Brexit is not a Game Changer，http://blogs.lse.ac.uk/europpblog/2016/10/29/scottish-independence-andthe-polls-why-brexit-is-not-a-game-changer/.访问时间:2016年10月31日。总之，英国举行脱欧公投之后，民调机构在苏格兰所做的几次调查数据均显示，反对苏格兰独立的人数仍然多于支持苏格兰独立的人数。

反对独立的苏格兰人主要考虑的是自身经济利益，即对苏格兰经济下滑及个人收入和生活水平降低的担忧。而苏格兰政府公布的数据显示，英国脱欧公投之后苏格兰经济明显下滑，北海油田也因国际油价下跌而亏损严重，苏格兰政府的财政赤字比希腊的还高。因此，在民意和公众舆论的压力下，2016年9月，苏格兰民族党领导人即苏格兰政府首席大臣尼古拉·斯特金暂时搁置了举行第二次独立公投的计划，把解决苏格兰经济困局置于首位。10月，英国首相特蕾莎·梅的发言人表示，首相在其任期内不会同意苏格兰举行第二次独立公投。这一声明激怒了苏格兰独立派，斯特金声称要在2020年以前发动第二次独立公投，她的理由也是经济方面的，声称英国脱离欧盟以后，苏格兰会因为享受不到欧盟单一市场和农业政策的优惠而遭受经济损失，为了保住苏格兰的经济利益，苏格兰要举行第二次独立公投，脱离英国后以独立国家身份加入欧盟。②Sturgeon Vows Scottish Independence Vote in Event of hard Brexit，https://www.theguardian.com/politics/2016/oct/15/nicola-sturgeon-vows-to-hold-second-scottis h-vote-in-event-of-hard-brexit.访问时间:2016年10月31日。

由此可见，无论是反对还是支持苏格兰独立，选民考虑的主要因素都是经济利益。这些数据和事实再次印证了本文通过民调数据分析所得出的结论，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主要影响因素是经济利益的考虑，即选民对苏格兰经济前景、个人收入和生活水平将会变差的担忧。

弄清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的主要影响因素，有助于认识此类国家分离主义势力滋长的关键所在，为维护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提供重要的鉴戒。苏格兰独立运动的兴起给我们提供了这样的启示:在英国这样一个社会相对稳定，没有剧烈的文化、宗教、信仰和意识形态冲突的国家，出现分离主义势力，主要是经济方面的问题，如果英国不处于日益衰落下行的状况，英国各地区经济不平衡的状况不那么严重，苏格兰与英格兰的经济水平差异不那么大，苏格兰的分离主义势力也许不会快速滋长。而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给我们这样的启示:在一个社会相对稳定，文化和意识形态没有剧烈冲突的国家，要防止分离主义的产生和滋长，必须大力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妥善处理各地区之间经济发展不平衡的问题，增强国家的凝聚力。

目前的中国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多民族国家，也是一个社会相对稳定、文化意识形态冲突并不剧烈的国家。中国政府坚持民族平等和民族团结方针，实行区域自治，尊重少数民族的文化、宗教信仰和习俗，促进了民族的团结和国家的统一。然而，在新疆、西藏、台湾和香港等地也有一些分离主义势力和极端分子进行分裂活动。就中国大陆而言，各地经济发展不平衡的状况比较严重，有些地区如西北和西南边疆地区自然灾害多发，人民生活水平较低；贫困地区与发达地区的经济差异很大，贫富差距在扩大。这种状况不利于民族团结和国家统一。中央政府应当采取有效的政策和措施协调各个地区经济发展不平衡的状况，加强各个地区尤其是贫困地区与发达地区之间的经济联系，缩小各地区之间经济发展的差距，大力改善贫困地区尤其是新疆、西藏等自治区的民生，提高贫困地区人民的生活水平和文化教育水平，增强国家的凝聚力和向心力，维护民族团结和国家统一。

赖亚枫，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系硕士研究生。

《国际政治科学》2016年第1卷第4期（总第4期），第98—127页。Quarterly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