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 娘
2016-04-10刘建宏
◎ 刘建宏
姥 娘
◎ 刘建宏
在我们老家,外婆、姥姥等词语都不常用,我们的习惯叫法是:姥娘。
对我来说,最温暖的回忆是在炕上陪姥娘做针线活。她一边干活一边给我讲故事。她不识字,却特别爱看戏,这些故事都是她从戏里翻新出来的。包龙图、呼延庆、赵子龙、诸葛亮,上学之前的启蒙教育就在这一个个人物和一个个故事里悄然完成了。干活累了,姥娘会让我给她踩踩腿,捶捶腰。窑洞里的光线并不明亮,空间也很狭小,但那一刻却是可以被铭刻在生命里的温馨和宁静。
有一次姥娘领着妹妹回到我们家,她和我妈唠家常时,妹妹在一边悄悄地跟我说:“哥,你看我的脚心肿了一块,知道吗?是因为我掉到窨子里了。”窨子就是地窖,是农民给自己准备的天然冰箱,像井一样,一般向下挖三四米,之后再把下面掏出大小不一的空间,用来储存山药、萝卜和其他蔬菜。听说要下山拿山药,才五六岁的妹妹就自己跑去掀开窨子盖,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掉了下去。姥娘怕妈妈担心,就叮嘱妹妹不要提这件事。谁知道她还是没忍住,偷偷告诉了我。我哪里是能守住秘密的人,不禁哈哈大笑,马上就大叫起来:“刘建新掉到窨子里了,掉到窨子里了。”等我长大后真正可以理解别人了,才逐步明白,就算是自己的姥娘,给女儿带孩子也要承受很多压力。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她老人家有过任何抱怨。
就这么帮着我父母拉扯大我哥、我,还有我妹,姥娘也老了。因常年劳累,她的身体越来越差,特别是冬天,虽然有火炕,但是烧煤带来的煤气却是她难以忍受的,因为她的哮喘非常严重。于是姥娘会经常搬到城里和我们住一段时间。
我工作后来到了北京,见姥娘的次数也少了。但我的心里总有个想法挥之不去,得接她老人家来北京住住,哪怕几天。2002年,这个愿望实现了。我们带她在西苑饭店的旋转餐厅吃饭,因为姥娘年过七十,还享受了打折的待遇。我又专门安排了五星级的酒店。我并不是炫富,也没有其他的动机,只是觉得姥娘辛苦了一辈子,让她好好体验一下也是好的。第二天我去房间看她,妈妈告诉我,姥娘抱着被子几乎在床上坐了一晚上。我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感到不习惯,但我分明从姥娘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欣慰。
2003年,姥娘走了。她得了食道癌,最后时刻吃东西、喝水、吞咽都很费力,但是没人听到她有什么抱怨。我去看她,她就搬一把小椅子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睛里永远是我熟悉的慈祥的目光。
下葬那天,我和大哥拿着哭丧棒走在送殡队伍的最前列。按照习俗,我们不能一直送姥娘到墓地,走到不能再走的地方,我和大哥哭着跪倒在地,给她老人家磕了三个头。这个15岁就来到栈道村的女人永远地留在了这里,也永远地改变了我们的命运,改变了这个村庄的命运。
(摘自《上半场》人民文学出版社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