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向来萧瑟处
2016-04-09屈太侠
◇屈太侠
回首向来萧瑟处
◇屈太侠
那年,我19岁,扛着从师范学校带回来的一大包生活用品,去一所村小报到。学校位于秦岭南麓,与洋县接壤。从家到学校,需步行两个小时坐四十分钟火车,再换乘两个小时的机动船。自古逢秋多寂寥。上船后,天空便飘起小雨,冷风从破窗缝钻进来,呜呜作响。船上喇叭里,传来毛宁的《涛声依旧》,很快就湮没在马达的轰鸣和乡民的叫嚷声里。窗外,是辽阔的江面和连绵不断的青山。
一
几棵苍翠的古柏,几间破败的瓦房,勾勒出一个乡村小学的样貌。学校没有自来水,没有电。经历了一个暑假的校园,野草疯长,有蟋蟀的叫声,还有老鼠出没。
校长说,明天老师和学生才回校,到时大家一起收拾校园。以后,白天大家在学校搭伙,放学后各自回家。晚上就我一个人在学校,水得自己挑,饭得自己做我说,没问题,除了生孩子,我啥都会干。校长笑了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散发着浓浓的烟草味儿。
参观了校园后,校长带我去他家里吃晚饭。校长夫人是个纯朴的农村妇女,见到生人,略带几分羞涩她把家里的好东西翻找出来,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桌上有酒,但我们没喝几杯,刚刚见面,还有些生疏。
后来,我们便熟识了,成了朋友。
校长是个直肠子,更要命的是,他贪杯。有时候,他能就着一小包花生米,喝掉一整瓶高度白酒喝着喝着,话就上来了。他说,老婆没文化,和他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老婆拖累了他,一家几口人,就靠着他一个人微薄的工资度日。他说,自己是怀才不遇,同学都进城了,当教办主任了,自己还是个村办小学校长……最后,总要补上一句:要是有机会,你就走吧,年轻人待在这里,没啥前途!
每当他诉苦的时候,我就双手托着下巴,睁着一双不大的眼睛,一脸真诚地望着他。除了眼神里的安慰,我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呢?
也许,这是当年大多数乡村教师的真实写照——上班,要教育学生;回家,要下地干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困顿和劳倦,还有满腹牢骚,以及望眼欲穿的等待。
图5至图8分别给出了总线84417处的电压相位角和电压幅度以及总线86291-14006中的线路有功功率和无功功率的CDF曲线。
二
同事中,有位儒雅帅气的男士——曹老师,瘦削干练,衣着讲究,白衬衫永远都熨得平展展的。一看,就是有品位的读书人。
后来才知道,曹老师高中毕业,在大多数初中毕业的教师群体中,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他更有特别的经历——因为家庭条件不好,到女方家里做了上门女婿。在那个相对保守的地方,倒插门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需要下很大决心。
幸运的是,曹老师的妻子是卫生学校毕业,漂亮贤淑,且家境优越,大大减轻了他的生活负担。因此,曹老师能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
曹老师温润儒雅,才华横溢,写得一手好字,拉得一手动听的二胡。他是个热心肠。得知我离家较远,有时周末留校,就主动邀请我到他家去玩。他带着我以及读三年级的儿子,荡着小舟漂过碧波荡漾的江面,走过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来到他那温暖的家。
翠竹掩映下,一栋两层小洋楼若隐若现。那里,有泉水的叮咚,有小鸟的啁啾,有狗的狂吠。曹老师说,这栋房子,来之不易,一砖一瓦,都是人工搬运上来的,费用全由在部队任职的小舅子赞助。
我有些纳闷,为什么要在这偏僻的山沟里,盖这么好的房子?曹老师说,老爷子喜欢这里,一直舍不得离开。没有办法,全家人就只有留下来照顾老人了。还有一个原因,曹老师已经工作多年,期待着能转正,成为一名公家人。
曹老师带我到山上去挖野生的山药,去江里捕活蹦乱跳的沙棒鱼。回到家里,他亲自下厨,晚餐是一顿活色生香的山珍海味。
曹老师近乎卑微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据说,他是1981年3月当上民办教师的,而教育局规定民转公的时间节点是1981年2月。一月之差的曹老师,带着终身的遗憾,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学校。
后来,曹老师和妻子在县城开了一家诊所,生活逐渐有了起色。有一年回老家,街上遇到曹老师,他还是那般儒雅与谦和。他说,自己在县城买了房子,儿子已经大学毕业,总算熬出来了。
三
校长非常器重我,安排我带六年级语文、一年级数学。至于是怎么摸爬滚打过来的,几乎全忘记了。嗓子哑过,酒喝醉过,但从来不觉得苦,不觉得累。
课,上得肯定不怎么样,但是学生非常喜欢我。我是学校唯一的青年教师,有时候还上体育和音乐课。相对于那些只上语文、数学的老师而言,我的魅力无人能比。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六年级的学生,已经很懂事了。课堂上,不需要维持纪律,不需要激励、赞赏,学生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举手发言。最令人感动的是,他们总是觉得我布置的作业太少,经常主动要求我再增加一些作业。
有个聪明的小女孩,整天缠着我,让我帮她批改作文。每天晚上,她除了完成语文、数学作业,雷打不动地写一篇文章,第二天,找我面批。最终,女孩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县城重点中学。
在那所边远的乡村小学,尊师重教蔚然成风。孩子们经常会给我带来鸡蛋、香菇、木耳等土特产。漫长的冬天里,只要谁家杀了猪,或者有什么喜事,就会邀请全校的6名老师一同欢庆。
我是不幸的,同时也是幸运的。工作半年,期末考试,我带的六年级语文成绩位居全乡第一。那年冬天,乡教办主任找到我,问我是否愿意到中心校工作。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中心校里有自来水,有电视,更重要的是,还有和我一起分配过来的几名师范校友。
那是一个干冷干冷的冬日早上,地上铺着一层薄霜,空气里能哈出白雾来。我依然拎着从师范学校里带回来的那一大包东西,悄悄离开了校园。不敢见我的学生,我害怕看到那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
校长送我到江边,目送我走上破旧的客船。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有些潮红。我知道,那是不舍,更多的是祝福!
广东广州市花都区风神实验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