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马尔克斯:我的文学创作之路
2016-04-08加西亚·马尔克斯
这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委内瑞拉加拉加斯文化艺术中心的一次演讲。他给听众讲的那个“在脑子里想了好几年”的故事,后来成为1974年路易斯·阿尔科利萨执导的电影《预感》的剧本。
我本来没想过要当作家。学生时代,波哥大《观察家报》的文学副刊主编爱德华多·萨拉梅亚·博尔达在报上说,新生代对文学毫无贡献,写短篇小说的没有,写长篇小说的也没有。他只登老朽的文章,不登年轻人的。他说,不是他不登,是年轻人不写。
这话激发了我对同代人的集体荣誉感。我决定写个短篇,去堵爱德华多的嘴,他是我的挚友,至少后来成为了我的挚友。我坐下来,写了个短篇,投到《观察家报》,等到下一个周日翻开报纸,我吓了一跳:那个短篇登了个全版,爱德华多·萨拉梅亚·博尔达公开认错,说了些“此文标志着哥伦比亚文坛新星诞生”之类的话。
这下我可真犯了愁,我对自己说:“瞧我惹了多大的麻烦!怎样才能不让爱德华多下不来台呢?”答案是:继续写。但选材是个问题:动笔前,我得先想个故事。
我来讲一个在脑子里想了好几年、编得挺圆的故事。现在讲了,等哪天写出来,你们会发现它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正好也可以观察其中的演变。想象一下:从前,有个很小的村子,村里住着个老太太。老太太有两个孩子,儿子十七,女儿还不到十四。一天,老太太一脸愁容地端来早饭,孩子们见了,问她怎么了,她说:“我也不知道,一早起来,总觉得村里会有大难。”
孩子们笑她,说老太太尽瞎想。儿子去打台球,碰到一个双着,位置极好,绝对一击就中。对手说:“我赌一个比索,你中不了。”大家都笑了,这儿子也笑了,可一杆打出去,还真的没中,就输了一个比索。对手问他:“怎么回事?这么容易都击不中?”儿子说:“是容易,可我妈一早说村里会有大难,我心慌。”大家都笑他。赢钱的人回到家,妈妈和一个表妹或孙女什么的女亲戚在家。他赢了钱,很高兴,说:“达马索真笨,让我很轻松就赢了个比索。”“他怎么笨了?”“笨蛋都能打中的双着他打不中,说是他妈一早起来说村里会有大难,他心慌。”
妈妈说:“老人家的预感可笑不得,有时候真灵。”那女亲戚听了,出门买肉,对卖肉的人说:“称一磅肉。”卖肉的正在切,她又说:“称两磅吧!都说会有大难,多备点好。”卖肉的把肉给了她。又来了位太太,也说要称一磅,卖肉的说:“称两磅吧!都说会有大难,得备点吃的,都在买。”
于是,那妇人说:“我孩子多,称四磅吧!”就这样称走了四磅肉。之后不再赘述。卖肉的半小时就卖光了肉,然后宰了头牛,又卖光了。谣言越传越广,后来,村里人什么都不干了,就等着出事。下午两点,天一如既往地热。突然有人说:“瞧,天真热!”“村里一直这么热!”这里的乐器都用沥青修补,因为天热,乐师们总在阴凉的地方弹奏,要是在太阳底下,乐器非晒散架不可。有人说:“这个点儿,没这么热过!”“就是,没这么热。”街上没人,广场上也没人,突然飞来一只小鸟,顿时一传十,十传百:“广场上飞来一只小鸟。”大家惊慌失措地跑去看小鸟。
“诸位,小鸟飞来是常事!”“没错,可不是在这个点儿。”人们越来越紧张,万念俱灰,想走又不敢走。有人说:“我是大老爷们,有什么好怕的,我走!”说着,就把家具、孩子、牲口通通装上了车。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过中央大道,都说:“他敢走,我们也走。”于是全村都开始收拾,物品、牲口通通带走。就剩最后一拨人了,有人说:“还有房子呢!可别留在这儿遭难。”就一把火把房子给烧了,其他人也跟着烧,好比在经历一场战乱,个个抱头鼠窜。人群中,就见那有预感的老太太说:“我就说会有大难,还说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