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中国画的笔墨“语义”与视觉语言的“语意”传达
2016-04-08郏林彤
郏林彤
试论中国画的笔墨“语义”与视觉语言的“语意”传达
郏林彤
引文
近来重读吴冠中先生所著《画眼》,感触颇多。此书收录先生百余幅作品,并辅以简短文字,逐一介绍每一幅画作的诞生。吴先生不但画作继往开来,独辟蹊径,而且文采也不可小觑,字里行间,娓娓道来,不无真知灼见。特别是其间颇多关于形式语言和语意传达的讨论,为提升视觉传达设计的文化属性、视觉语言的创新与传承提供了新的思考路径:中国画里浩如烟海的笔墨技法所包含的“语义”如何融入视觉传达设计的创意表现,从而传达出具有鲜明的中国“语意”的视觉语言。
一、何为中国画的笔墨“语义”
说到“中国画”,中国人会亲切且简明地称其为“国画”。自魏晋以来,无论工具、材料、题材、观念,国画都形成了一套完整独特的艺术体系,既有纯熟的笔墨技法,又有深远的文化意境。国画充分展现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追求和哲学思考。
(1)对于笔墨技法之外的关注
这种独特的东方艺术最为神奇之处莫过于毛笔。只需用毛笔蘸墨,再结合清水的多寡,只在笔锋转折之间就幻化出点线、疏密、黑白、浓淡……无论是枯藤老树,还是小桥流水,都在勾、皴、擦、染、点之中成就。从这个角度看,可以说中国画的技法就是用笔之法与用墨之法。通过这些笔墨技法呈现在画面上的并非只有形态本身,同时也隐含了造型的基本元素——点、线、面。其中既有造型元素本身的形态,又有各形态的构成关系。
其实,从上古伏羲画八卦到魏晋绘画萌芽,再到隋唐两宋的山水花鸟,点、线、面的形式法则始终透过日趋成熟的用笔技法呈现出来。但源自东方人的感性特质,画者渐渐忽略了对基本造型元素本身的理性探讨,而被实用主义的经验传承所取代。这实在是中国人注重追求神韵的文化取向使然。然而,如今有机会可以探讨国画中构成画面的那些基本造型元素,认识那些形态本身所具有的“语义”,对于更深入、更科学地理解与掌握笔墨技法及其所塑造的视觉语境意义非凡。
(2)为笔墨技法的语义正名
众所周知,在计算机领域,数据是构成程序语言的基本单位,同时也是信息的载体。单个数据本身只是一个符号,并不具有任何意义,只有当数据被赋予特定的含义时,才使数据转化成信息。如果数据作为构成语言的“字”和“词”,那么数据的含义就是“字”和“词”的语义。如果现在重新审视国画中的点、线、面等基本元素本身,俨然就像艺术语言的“字”与“词”。其间,千年以来积累的笔墨技法就是语义表达的直接参与者。比如用“介”字的笔法辅以水墨的浓淡传达树叶的意象与层次,称作“介字叶”;用“钉头鼠尾”的笔法传达弹性、飘逸、饱满的意象与审美。
从语义学的角度看,“义”(義):合宜的内容、道理。《说文》:“义,己之威义(仪)也,从我,从羊。”羊为美善之代表,强调合宜、尊道。《现代汉语词典》对于“语义”的解释是“词语、句子等的意义”,就是“语素”本来的“意义”。如此,笔墨技法的语义就是造型元素的含义在特定环境下的客观解释与逻辑表达,就如“介”字形之于树叶、“钉头鼠尾”之于线描。所以这里的“语义”侧重造型元素本身客观的含义表达,即合理、合度、合宜、合道,这“道”就是事物现象背后的本体。对事物本体的认知是了解和运用造型技法传达语意的关键所在。
(3)视觉语言的语义构成
无独有偶,虽然东西方文化一个取意、一个重形,但对于现象背后事物的本体都有过自己的探索。佛教有“物如”之说,希腊有“本体论”之思考。随着实用主义的经验传承遮掩了中国人对造型元素本身的理性探索,加之宋元以后文人画的兴盛,中国画的抒情意味逐渐成为主流,笔墨意韵几乎成为国画的代名词。
然而,基于希腊理性主义哲学的西方艺术一脉相承,对造型元素的基本构成法则及其变化规律进行了不间断的探索。在古典写实之后的一系列观念运动中,逐渐摒弃了造像思维,转而探究画面本质的构成原理。无论是艺术还是设计,构成主义的贡献都是无可规避的。包豪斯将构成主义对形态的解析与重构移植到实用设计当中,对后来的设计原理和设计方法影响深远。朝仓直巳在其著作《设计的基础造型》中探讨了一系列关于造型文法的演变,为日本设计的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从包豪斯的构成主义到日本的基础造型,都表明一个不争的事实和启示——从笔墨技法的理性剖析入手,对基本造型元素的语义进行广泛深入的探讨和研究,势必成为创立具有中国意味的视觉语言传达系统的基础环节。视觉传达设计的语意传达及表现力也将得益于此。
二、中国画笔墨技法的语义转换
(1)语音语言与视觉语言的区别
普通的语言是基于声音的,靠声波传递,靠听觉接收。所有的语义都要求传递者以语音作为载体事先“编码”,从而赋予每一个音节特殊的含义。接受者正好相反,需要将听到的声音按一定原则“解码”,从而识别出发送者所传达的信息,理解其意思。
视觉语言有所不同,属于视觉范畴,是基于形态的一种视觉传达方式。视觉语言是由构成形态的最基本元素及其构成法则两部分共同作用于人眼的一整套传达意义的规范或符号系统。其中,基本视觉元素包括点、线、面、体,以及形状、明暗、色彩、质感、空间,它们是构成一件作品的基础。
由此,不难看出视觉语言无论本质还是传达机制都与语音语言相去甚远,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信息传达方式。视觉语言的信息传达是瞬间完成的,当人们观看画面,造型元素就同时刺入人眼,并形成心理影响。这一切不是来自观者逻辑的理性思考,而是来自视觉的“语意”传达。
(2)“语意”和“语义”辨析
前文已经阐述过“语义”的概念,此处不再赘述。关于“语意”:意,意思、意图。《说文》:“意,志也。”心之所至,志向意念之意。显而易见,“意”偏重于心之所念,侧重于主观表达。《现代汉语词典》对于“语意”的解释是“语言所包含的意义”。所以“语意”主要是传达者将自己的主观思想融进词句后所表达的意思,重点并不是所传达的词句本身,而在于传达者的情感和主观意念。
(3)传统笔墨技法的语义转换
“线条”是中国画笔墨技法的主要表现手段,甚至被冠以中国的艺术就是“线”的艺术。由此便可揣度中国画家对线的驾驭决然是超凡入圣的,但中国画的线条已经不再计较形态尺度的一分一毫,而是更多考量线条本身的韵律美和节奏美,并以此体现作者的思想品位与审美格调。
现代视觉心理学的研究表明,真正作用于人眼,使观者感动并印象深刻的不是画面中的某一个造型,而是由若干造型元素按一定关系所构成的画面的整体构造。虽然画面中的任一形态都参与其中,但是观者所注意并为之感动的并不是它们,而是由这些形态构成的整体关系。换言之,观者观其形,而感于形之合。传统笔墨技法的语义转换也正在于此。
三、笔墨的新语义助力视觉语意的传达
传统笔墨技法所追求的是绘画过程中有控制的提、按、行、顿、轻、重而产生的节奏与韵律的变化。视觉心理的运作机制要求创作者由笔墨语义的审美取向转而关注笔墨技法对于画面整体构造所传达的视觉语意的积极作用。在这方面吴冠中先生为我们披荆斩棘,探索出了一条独特的中国现代视觉艺术之路。
吴先生的画作《崂山松石》《水田》《残荷》,笔墨语义简练,颇具形式美感,只寥寥数笔,视觉语意就跃然纸上。虽然堪当国际巨作,但其线条笔法依然保持着纯正的东方君子之风骨。《双燕》《谁家大宅院》更是经典之作,既符合构成主义的视觉原理,又散发着古老的黑白气韵,饱满与空灵并存。《楼兰何处》《冰天雪地》《遗忘之河》将传统笔墨技法的语义转换推向极致。在近乎纯抽象的同时,仍能使画面透过笔墨的转折与浓淡,漫不经心地散发着浓浓的东方气质。
结语
中国画讲究“墨由笔出,笔由墨现”。笔墨的“语义”与视觉语言的“语意”传达也正如此,即:通过笔墨技法在形态、构成等方面的语义转换,拓展视野,传达出具有鲜明的中国“语意”的视觉语言,使之成为具有中华文化印记的国际化的视觉语言。中国画丰富的笔墨表现力将成为中国设计和艺术发展的新动力。
1.吴冠中.画眼[M].上海:文汇出版社,2010.7.
2.朝仓直巳.艺术设计的平面构成[M].吕清夫译.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7.1.
3.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滕守尧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3.
4.李砚祖.艺术设计概论[M].武汉:湖北美术出版社,2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