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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土豆饭

2016-04-08沈伟东

金色少年(美绘小文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焦香荒坡土豆片

沈伟东/文

潘婧/图

故乡的土豆饭

沈伟东/文

潘婧/图

土豆比较容易种。

在北方,春气一动,搁在歪歪斜斜防震棚角落里的那半口袋土豆就放不住,开始长芽。父亲提着口袋晃晃,圆滚滚的土豆泛着绿,有的已经冒出小指头粗的芽。每天煮土豆前,父亲都要挖去芽,拿清水泡半天。这样的土豆煮起来有股难闻的气味。稍不小心,吃了没有煮透的土豆,舌根底下就会麻木老半天,难受。

休息日,父亲带着我和我哥到住处——也是父亲工作的翻砂组工棚旁边的荒坡开荒。这里是半阳坡,日光一天只能照半天。干枯的野草荆棘经过雪沤了一冬天,倒伏着,新草贴着地面开始返青。我们点着火,把荆棘枯草烧着,荒坡烧成黑魆魆一片。荒坡上熬过冬天的灰色野兔,身体瘦长,支棱着大耳朵,瞪大眼睛看着火焰和燃起的草木烟,拖着毛茸茸的小野兔跑到山崖上。火熄灭后,我们用镢头刨土,用耙子把土里的石头瓦块耙出来,一垄一垄松土。几天下来,在这个荒坡修起七八块小型的梯田。每块梯田不大,一二十平方米的样子。山沟下面有个小池塘,父亲担水浇地,开始种土豆。

他把发了芽的土豆倒在一个大脚盆里,用刀避开发芽处,把大一些的土豆切成块,再用草木灰拌上。我和我哥顺着垄挖小坑,把土豆块埋到坑里,培好土,再浇一点儿水。不多会儿,汗水就浸湿了背。干这活儿就得在早晨,太阳一出来就热得受不了。把土豆块种下去,还剩两三块地,我们一般会种些南瓜和番茄之类的蔬菜。

种上土豆没几天,就下了一两场透雨。春雨过后,我们开垦出来的坡地上绿莹莹地长出了土豆苗。再过些天,浅绿变成深绿,枝枝蔓蔓地伸展开来,连成一片。父亲在休息日带着我们哥俩沤肥料,去附近养鸡的农家找来鸡粪给土豆施肥。施肥的时候,臭气熏天。有时也讨巧,木工房里的刨花扫来生炉子,落下的炉灰积攒得多了,也可以做肥料。

到了6月,土豆蔓开花了。白花瓣,黄花蕊;也有淡紫花瓣的,一样明黄的花蕊。晨风吹过,摇头晃脑的,有一丝淡淡的气味。

父亲的工友在农村老家种过土豆,说土豆花开得太旺,会影响土豆的生长。于是,父亲让我们去摘掉一些土豆花。每天清晨,我们捧回一大簇土豆花养在灌了自来水的罐头瓶里,逗引得蜜蜂飞来飞去。地里的土豆蔓和土豆花长开了。清晨随风俯仰,野兔出没;傍晚风凉,萤火虫飘在土豆地的半空,来去倏忽。

为了防野兔,父亲的工友打造出一个捕兔夹子。一天上午,地里的捕兔夹子夹到了纷乱的野兔毛。父亲的工友觉得惋惜,去找锻工改进捕兔夹子。

我却为野兔松了一口气。

过了两三个月,土豆藤开始倒伏干枯,土豆成熟了。收土豆的时候,正放暑假。我们用镢头挖了两三天,刨出十几麻袋土豆。种得精心,个头大的土豆有大人拳头那么大。收获的土豆埋在翻砂组防震棚里的沙堆里,随吃随挖,很方便。防震棚的一角就是我们家的厨房。

当时缺油,就把土豆切成块煮好,蘸着酱油吃,既当饭又当菜,吃了大半年,吃得我和我哥见了土豆就紧皱眉头。

但土豆确实又是好东西,如果不像父亲这样简单煮熟蘸酱油吃,还是很好吃的。比如冬天翻砂组工棚里的大铁炉子烧得火红,把整个大土豆埋在炉子下面的炉灰里,不用管它,过不了多久,烤土豆的香味就弥漫在工棚里。这香味暖暖的,闻起来很舒服。等到略带焦香,就把土豆挖出来。这个时候,土豆皮已经烤成硬壳,趁热把那层薄薄的外皮剥掉:不能性急,一着急就把里面烤黄的那层也揭掉了,可惜。剥去外皮,土豆里面已经焦黄,掰开,热气蒸腾,土豆白花花膨胀着绽开,吃起来面面的、沙沙的,干得掉渣,味道好极了。冬天的早晨吃上一两个,肚子暖和,身上温暖,迎着寒风出门也不怕了。不过这样享受的时候不多。我们上学早,天不亮就要去学校。教室里冬天也生火,学生用炉火烤馒头,一般都是玉米面的发糕、高粱面的馍馍,家境好点儿的烤白面馒头——那香味已经让人惊心动魄了。老师不允许烤土豆。要是烤土豆,那香味都能把学生的口水逗引出来,还怎么上课!

种了土豆,那年我家饭桌上就是盐水煮土豆,吃得人都反胃了。我父亲看我们实在受不了,改进了一下:煮好土豆后晾凉,剥皮切块过一下油,浇点儿开水在炒锅里焖一下,焖好后浇几滴酱油,撒点儿葱花起锅。这样吃,味道倒不错。这种吃法尤其适合小土豆,若能焖出烤土豆的香味就更好了,我能吃一大碗。只是那个年代油盐有限,能这样深加工土豆的机会不多。很多年以后,我在昆明街头逛,就看到这样的吃法:平底铁锅,浇上菜油加热,把小土豆放进去,加各种调料焖,焦香可喜。这样的焖土豆三五块钱一碗,价廉物美,能当一餐饭。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小学同学家吃土豆。冬天,家里大人都上班去了,我和同学在他的家里看故事书。我这同学找来几个大土豆,削皮、切片,蘸上点儿盐水,把土豆片放在铁皮火炉的炉盘上烤。硬土豆片渐渐变软,变黄,又变硬,烤得有点焦香。这时,膨胀的土豆片像花一样绽放。同学用筷子夹起来给我吃。有土豆的干香,也有一点点咸。那滋味,美妙极了。我们吃了一片又一片,吃完了又去找土豆来切,吃了一下午,把肚子都撑圆了。同学在火炉上煮了一壶浓浓的粗梗茶,我们吸溜吸溜喝了消食。

以上这些是上世纪70年代末我生活在西北煤矿发生的事。我那小学同学真是个有吃货潜质的人,可惜,小学毕业后,他不知随父母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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