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蜥母亲 （十一）母亲的忍痛抉择

沈石溪/ 文

行者/图

巨蜥母亲 （十一）母亲的忍痛抉择

沈石溪/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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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回顾：

两位巨蜥妈妈想用“守株待兔”的方法偷袭白鹳，于是赶在黎明前爬到了大榕树上，在茂密的叶丛间藏好，然后等待时机。

在太阳升到树梢时，曾有一只水红色嘴壳的年轻鹳，刚巧就降落到绿顶点埋伏的那根枝丫上，但距离绿顶点犬牙交错的嘴还有一米远。

倘若在地面，这点距离对绿顶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强有力的尾巴支撑地面，四条腿用力一蹬，身体就能刹那间飞出去，准确地咬住年轻鹳的脖子。然而遗憾的是，那只年轻鹳并没有往它身边靠，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跨过去。没办法，绿顶点只好放弃攻击。

在太阳快落到地平线时，又有一只嘴壳有点儿残缺的老年鹳，噼里啪啦扇动着翅膀，要从空中降落到树冠上来，绿顶点将叉形舌头从叶丛间伸出去。然而它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那只老年鹳落到离它头顶还有一米时，突然改变方向，落到树冠的另一头去了……

两条雌巨蜥在榕树上埋伏了一天一夜，一无所获。

第二天，又从太阳冉冉升起一直等到夕阳西下，仍没有一只白鹳落到它们的埋伏圈里。怎么办？怎么办？

残阳如血，绿顶点没想到，机会来临了。

一只强壮的白鹳飞到它的头顶，小角度盘旋了一圈，降落了下来。绿顶点悄悄仰起脸，透过树叶的缝隙，它看清楚了，那是这群白鹳的首领紫嘴壳！

绿顶点希望紫嘴壳能不偏不倚刚好落到它嘴前半尺远的地方，这样它就可以一口咬断鹳颈了。假如是在地面，它在鹳脚踩到自己脊背的一刹那，及时翻个身，仰面朝天，正好可以咬住白鹳的胸脯。但现在是在枝丫上，别说翻身了，稍一动弹就有可能摔下树去。它已经在树上纹丝不动待了两天，身体早就僵硬，就算孤注一掷翻身去咬，恐怕也力不从心。无论如何，它绝不能无所作为地听任紫嘴壳降落到自己背上，也绝不能让紫嘴壳第二次将它含辛茹苦孵化出来的巨蜥宝宝像吃点心一样吞进腹中。

这是赶走这群白鹳的最后机会了，它必须在鹳脚触碰到它脊背的一瞬间，立即翻身，仰面迎战紫嘴壳。为了即将出壳的巨蜥宝宝们免遭白鹳戗害，它甚至愿意与不共戴天的仇敌紫嘴壳同归于尽！

绿顶点绷紧四肢肌肉，做好反蹿噬咬的准备。

突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紫嘴壳双翼高吊，长长的脚在就要落到绿顶点脊背时，突然又微微曲起。它翅膀轻摇两下，朝前飞出几米远，竟鬼使神差地往红指甲埋伏的枝丫降落下去。

不偏不倚，鹳脚正朝红指甲的脊背踩踏下去。绿顶点看见红指甲埋伏的枝丫猛地往下沉陷了一截。突然，紫嘴壳两眼翻白，嘴张得老大，笔直的脖颈就像一杆红缨枪，两只翅膀剧烈地摇动。噼里啪啦，树叶纷飞，就像下了一场叶子雨。

紫嘴壳不愧是这群白鹳的头领，体壮力强，身体慢慢从巨大绿伞似的树冠间升了起来。绿顶点看见紫嘴壳长长的脚上吊着一只巨蜥！

那是红指甲，它咬住了紫嘴壳的一条腿。

红指甲正在做的，正是绿顶点准备做的。它们事先并没有商量过该怎么做，却心有灵犀，都想到了要反蹿扑咬。

紫嘴壳剧烈地摇扇翅膀，把红指甲拖离大榕树。只要红指甲一松开嘴，就会从高空坠落，活活摔死或摔个半死不活。红指甲没有松口，它紧紧地咬住那条鹳腿，丝毫也不松口。

榕树上所有的白鹳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纷纷起飞离开大榕树。天空传来一阵翅膀哗啦哗啦的扇动声和嘴壳呱嗒呱嗒的磕击声。

紫嘴壳虽然体壮力强，但毕竟不是什么起重机，也不是什么直升机，拖着一条两米多长的巨蜥，没飞多久，便支撑不住了，开始斜着往地面飘落。

这倒不错，绿顶点想，这就像是乘了一顶降落伞，红指甲可以平稳安全着陆了。只要能平稳落到地面，红指甲就会立刻转危为安，重拾优势。在地面上，一只成年巨蜥要对付一只白鹳，还不是小菜一碟！

紫嘴壳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它一面狠劲扇动翅膀以减缓飘落的速度，一面用另一只脚猛踩红指甲的头。红指甲躲无可躲。白鹳的脚爪虽然比不上鹰爪那般遒劲犀利，却也尖利如刃，又值生死关头，紫嘴壳每一爪都踩在红指甲的额头、嘴、鼻腔和眼睑等部位，爪爪见血，刹那间红指甲的脸皮开肉绽、血花四溅。

紫嘴壳的用意很明显，是要把咬住自己腿的红指甲从身上踢蹬下去。但无论紫嘴壳如何用利爪在红指甲脸上发疯般踢蹬，它始终紧紧咬住，毫不松懈。

紫嘴壳的体力是有限的，两只翅膀的腾飞能力也是有限的，几秒后，它无可奈何地斜着飘落在地面上。

红指甲的身体一沾到地面，便在地上翻滚，想把紫嘴壳拽倒并压在自己身体底下。紫嘴壳毫不示弱，一条腿被巨蜥咬住了，它便金鸡独立，扬起坚硬的大嘴壳，暴风骤雨般啄咬红指甲的脸。白鹳的嘴壳大而长，喙尖而锐利，经常在沙滩上啄食躲藏在砾石下的贝类和各种软体动物，磨砺得光滑而锋利，宛若一把锋利的刀子在红指甲脸上做外科手术。狠狠一嘴壳下去，红指甲的鼻孔变成喷泉，喷出的不是水，而是冷凝的血；又狠狠一爪下去，红指甲的一只眼睛变成血洞……

这个时候，集聚在天空的白鹳们从惊诧中回过神来，纷纷降落到地面，用它们尖利的嘴拼命啄咬红指甲。

绿顶点猛然醒悟，赶紧去增援。白鹳们吓坏了，纷纷飞到了天上。

当绿顶点赶到红指甲身边时，紫嘴壳还在狠命啄咬奄奄一息的红指甲。绿顶点毫不客气地一口咬断了紫嘴壳的脖颈。

红指甲死了，紫嘴壳也死了，白鹳们飞走了。

绿顶点知道，今生今世，这些白鹳再也不会回到珍珠水塘领空来了，再也不会回到这棵大榕树上栖息了。

巨蜥宝宝们面临的、来自天空的巨大生存危机总算过去了。

暮色沉沉，天还没有黑透，地平线尽头，仍有一抹紫红色的晚霞。

绿顶点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天边的晚霞，它表面沉静得像块石头，内心却翻江倒海，掀起一阵阵巨澜。

红指甲和它自己的宝贝卵明天就要出壳，它必须做出一个重大决定。珍珠水塘空间狭小，资源有限，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时养活两窝巨蜥宝宝，该怎么办呢？

红指甲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巨蜥死了也不能复生。它无论怎样处置红指甲这窝卵，红指甲也奈何不了它。它可以趁红指甲的巨蜥宝宝还没出壳之际，扒开浅浅的土层，将卵吞噬掉。这样不但可以为自己即将出壳的小宝贝们消灭竞争对手，也可以填饱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绿顶点相信，换了任何一条雌巨蜥，都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去做的。这么做已经算够意思了，比等这些小家伙出壳后再吞噬掉要仁慈得多。而且，吞噬红指甲的这窝卵，对它来说，也不存在道德或伦理的问题。巨蜥本来就是冷血动物，本来就有同类相食的陋习。饥荒时，一条强壮的巨蜥倘若遇到一条弱小的巨蜥，也会毫不客气地将对方当作猎物捕食的。对巨蜥这样的食肉类爬行动物来说，悠悠万事，食物为大。现在自己面前就是最好的食物，不吃白不吃。

然而，绿顶点并没有这样做。它趴在红指甲的产卵点前，又踅回到自己的产卵点，思想在激烈争斗着……

天黑了下来，月儿升上树梢。它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前爪，将土坑上那层浮土扒开。它的20枚宝贝卵，在土坑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静谧的夜，万籁俱寂。侧耳细听，卵壳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小生命在蠕动。它用叉形舌头触摸每一枚卵，每一枚卵都很饱满、强壮。它颤颤抖抖地胡乱将一枚卵含进嘴里，狠狠心囫囵吞了下去……

在自己的产卵点，它一口气吞下10枚卵，刚好是它产下的这窝卵总量的一半。

接着，它又去了红指甲的产卵点，用同样的方法，将土坑里的20枚卵减掉一半。

两窝巨蜥卵，各自减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加一半，总量就变回一窝完整的巨蜥卵。

这样做很公平，也算对得起死去的红指甲了。珍珠水塘，刚刚能养活20只巨蜥宝宝。这样做还不算完，它又极其小心地用嘴巴衔起红指甲所产的一枚卵，含在嘴里，平稳地运送到它自己的产卵点，轻轻摆放到土坑里；它一连走了10个来回，将红指甲窝坑里10枚卵全部运送到自己的土坑里。它还有意将自己的卵与红指甲的卵混杂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融，这样做的目的，是要让不同血缘的两窝巨蜥一出壳就熟悉对方的气味，彼此没有一丝一毫的芥蒂与隔阂，亲如同胞，情同手足。

做完这一切，绿顶点纠结的心也平静下来，感觉又困又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它睡得很熟，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为了公平，绿顶点忍痛吞掉了自己的10枚卵，又吞掉了红指甲的10枚卵，这样珍珠水塘这片土地上就只剩下20枚卵了，巨蜥宝宝们的生存矛盾问题也解决了。事实果真如此吗？请看下期《为巨蜥宝宝扫清最后一个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