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树理《李有才板话》中板话的语言艺术
2016-04-07王育育
王育育
内容摘要: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写的是抗战时期敌后根据地阎家山村民在当政者阎恒元一派的欺压下寻求反抗与自主争取村政权捍卫自身利益的过程。期间,以李有才为主要编撰者的拿手才艺“快板”是他们赢取胜利的武器。而在小说中,板话不但在故事中帮助塑造人物性格,推动情节发展,还在小说主题的凸显上也起着重要作用,并以其独特的语言特色折射作者的语言创作理念。
关键词:赵树理 《李有才板话》 板话 创作语言
赵树理是抗战结束之际出现的作家,其文学作品立足当时社会背景,以题材之农村化,言语之大众化而为“新文学”注入一股质朴新风。二战时期美国知名战地记者杰克·贝尔登曾对赵树理的文学理念与成就给予高评并在其著作《中国震撼世界》中专章探讨,可略见其影响。其中,《李有才板话》中的板话作为小说语言形式一定程度折射出作者的文学语言创作理念。该篇是赵树理继《小二黑结婚》之后于1943年发表的中篇小说,写的是抗战时期敌后根据地阎家山村民在当政者阎恒元一派的欺压下寻求反抗与自主争取村政权捍卫自身利益的过程。期间,以李有才为主要编撰者所创作的板话是他们赢取胜利的武器。而在小说中,板话不但在故事中帮助塑造人物性格,推动情节发展,还在小说主题的凸显上也起着重要作用。
一
小说第一部分开始便直接介绍板话创作者李有才其人,名其外号为“气不死”。该外号言明的,与其说是强调了李有才的脾性与肚量,不如说是事先交代他处世的超然之态及其情绪不为事态所左右的心境。由其所编而广为传唱的板话看来,李有才确实如此。每一件事发生之后,从李有才传出的板话总能抓准事态,直指民心,只有具备洞察力与敏锐感受力才能捉摸得如此透彻。此外,这从侧面又反映了李有才是一个敢于诉说心中对人事批判看法且自身立场坚定之人,用板话言说的方法巧妙又极富表现力与感染力。他编的板话脍炙人口,简朴真挚如其人,这也是他成为大家欢迎的人物的原因。李有才在小说中虽被塑造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似乎也没有做出如小元、小顺等人那般为争取民权而奋力奔走之事,但板话将其与整场运动连结在一起,使他及其板话成为贯穿通篇的主要人物及元素。
如果说编板话这一行为为读者塑造起李有才的整体形象,那么,板话的内容则又再次深化了小说中相关人物的性格。小说第一部分为言明李有才所创作的板话如何为大众所喜闻乐见而列举的两段调侃阎家父子的板话用颇具讽刺的语句在二人还未出场前便留与读者深刻印象:“用他百把年,管保用不烂”①指出阎恒元十几年连任村长一事,将其强占村政大权的霸道形象溢言而出;而对其子阎家祥的描写中侧重其外貌描摹,用其爱眨眼、大腮帮、塌鼻梁的丑陋形态影射其贪婪无理的言行。小说第二部分描写农会主席张得贵奉承村长阎恒元的奴性嘴脸,板话中用“长”与“短”、“方”与“圆”等相反的字眼加上否定性的词,在视觉反差中更加强烈地突出张得贵对阎恒元的无节制的追捧依附以某求自己在村中的地位:“恒元说‘公鸡能下蛋,得贵就说‘亲眼见”②。同是这一伙人的阎恒元的侄子时任村长的阎喜富,板话也以最简洁的言语列出其恶霸行径:“当过兵,卖过土,又偷牲口又放赌,当牙行,卖寡妇”③,统领整段板话的“一只虎”更是点出村民对其惧怕而远之。刘广聚也是奉承依附老恒元的人,为其干儿子,“假大头”的称号也指出了其趋炎附势的丑陋之态:“抱粗腿,借势头”④。
二
小说的前两部分主要是交代出主要人物的性格,从第三部分开始对人物行为进行刻画,几乎每一部分的一个事件过后,都会有一段板话用来总结整个事件的过程及其最终事态。“打虎”讲的是阎喜富这一恶霸欺压村民的行径受指认后被捕归案受审,板话描绘出阎喜富在正月廿五、廿六两天被村民打倒的狼狈状:“鼓冬按倒地,打个背绑兔”⑤,以及阎家祥和阎恒元的手无足措和畏缩,而民众则是乐开怀:“大家哈哈笑,心里满舒服”⑥,形成鲜明对比。仅仅几行板话就已经把前文的主要内容囊括其中,让读者在篇末再次将整个事件做一次梳理回顾,诙谐的语言又常常使得读者为之也开怀,与小说中的民众处于同一“战线”上。“丈地”部分末尾处的板话则将以阎恒元为首的七位丈地员敷衍行事的懒散作风彰显出:“芭蕉扇,水烟袋,说说笑笑真不坏”⑦,最后用明了了的一句话“这些鬼把戏,只能哄小孩”⑧再次将他们指认出。小元阴差阳错当了武委员会主任后的作风跟着老恒元一伙倾斜,县里农救会杨同志的工作巡访使得阎恒元、刘广聚的把戏露底,以及老小字辈们筹划重建村农救会以求翻身,再到最后的斗争取得大胜利以及李有才作为板话人在杨同志的提议下对整场斗争进行总结性创作,等等,都有相关板话进行讲述与总结。
板话的出现虽往往是作为总结性语言被安排在每部分篇末,但也有在其中起到推动情节之用的。在斗争进行到最白热化的阶段,板话已然成为老小字辈们用来筹划翻身事件的宣传工具,为尽可能号召更多受害村民加入正在筹建的农救会,李有才创作了动员板话,讲明加入农救会的好处,由小顺传播出去,果然奏效,针对受害村民的利益又直指敌人的罪恶“黑钱要他赔,押抵要他退,减租要认真,一颗不许昧”⑨,高明地防止了敌方人员混入会内,以免走漏内部消息。而当得贵散布谣言为事情的发展造成阻碍时,又是板话的出现压住了谣言,“农救会,永不散”⑩,再次解除村民的后顾之忧,赢得民心。这让整个事件得以一步步进展。
三
至于板话对凸显小说主题而言则是不言而喻,由上文的分析中也可看出褒贬词的应用很明显地表现出作者的情感倾向,对于强权与势利的蔑视与嘲讽以及对民众反抗压迫捍卫自身权益及从中表现出的行动力与才思的支持与赞和。小说中,老小字辈们用板话作为武器与当政者进行搏斗最终赢得自主权也捍卫了自身利益;而作者也将板话作为构筑小说的重要元素,既作为主线贯穿整部小说,又在其间将其艺术价值呈现出,折射出赵树理的文学艺术理念。
赵树理曾对杰克·贝尔登说:“当我们给老百姓以新知识之同时,必须让他们喜闻乐见。因此我就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写作了”,且认为以往的文学作品语言导致其传播只局限于少数知识分子。赵树理的文学创作特色一定程度上即来源于此理念。此处之“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写作”一方面指对老百姓日常通俗用语的摹仿与直接纳用,另一方面则强调不仅局限于此,而是将具有老百姓特色的言行思想内化为作家的行文之气,真正写出贴近且能够反映代表中国大众生存与生活面貌的该群体的点滴的作品。《李有才板话》在其平淡的故事情节中,借由板话而将这两方面统摄于小说中。板话在体例篇幅上均简短,韵律上则富有节奏而读来朗朗上口,这易于老百姓铭记与传唱;在用语及内容上贴近民众生活,除去其整齐有致的格式外,实则都为日常所用之大白话,浅显却又细致地将抗战期间阎家山人与事的变迁道出。李有才编创的板话,实际上是作者采用的一种述说的手法,他一如既往地发挥其讲故事的拿手角色作用,而且是具有如前文所提之“有老百姓特色的言行思想”的讲述者。李有才在小说中是一位有着超然之态的洞察者,他是作者在现实社会中投射入小说的化身,而每一段板话又将这个化身重新闪现于读者心间,使老百姓们一读便产生共鸣。
共鸣源自对语言的理解与接受,小说中的板话为阎家山的老百姓所喜欢,正是其创作深得人心。关于作品语言的创作,赵树理虽无专门研究相关语言科学,但其提出两要点,即“一是叫人听得懂,二是叫人愿意听”。他认为广大群众的话海是学习创作语言的老师,而批判性地接受则是决定能否创作出能够传达作者内心思想感情并且为人们所听得懂且愿意听的作品。李有才的板话恰是作者对此二点的实践成品。面对广袤的百姓话海,赵树理塑造李有才如此深受村民喜爱的性格形象正是为使其能置身此一语言学习场。如此,作者借李有才之口编出的板话自然而然地能够为小说中民众所期待与乐于传唱,也即作者对自身创作语言之理念的再次强调与印证。
茅盾先生在谈其《李有才板话》读后感时称书中的板话为新鲜的手法,并认为作者在这些板话上有着深刻的用心。综观上文分析,其所言极是。当众多的批评眼光投射在对小说所反映的抗战期间中国农村问题之上并挖掘其背后社会政治意义时,回归到对书中“快板”这一形式的关注与对“板话”作为“武器”之用的语言艺术的探讨与分析上,读者们或许能够获得对作者创作理念的更多发现与体悟,从而在走近作者中也再一次缩小当代读者与赵树理小说的距离。
注释: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赵树理著《李有才板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9页,第22页,第23页,第24页,第30页,第30页,第34页,第34页,第53页,第55页。
参考文献:
[1] 洲之内彻.赵树理文学的特色[A].黄修己.赵树理研究资料[C].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85:458.
[2] 赵树理.语言小谈[A].黄修己.赵树理研究资料[C].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85:134.
[3] 复旦大学新闻系.中国报刊研究文集[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让,1960.
(作者单位: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