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诗人艾青和作家李又然
2016-04-06董贻正薛传钊
董贻正 薛传钊
在有一段时间里,接触较多的文艺界人士就是诗人艾青和作家李又然同志。他们俩既是同乡又是同学,长期在一起。在广西土改时,他们俩又分在一起,所以两人总是形影不离。在麻子畲第一次我和他们相遇时,艾青劈头便问我是否认识薛传谋和薛传廉。我很惊讶他们怎么会认识我大哥和大姐的。话匣子就这样打开了。原来,大概是在1938—1941年间,他们和我大哥、大姐都在当时作为抗日大后方的广西桂林工作过,我大哥传谋是从上海、太行山、武汉转到桂林,在夏衍领导下的《救亡日报》社里工作。而我大姐传廉当时还是一个高中学生,由于大哥的关系,让她在课余时参加一些抗日救亡运动中的宣传工作。我大姐在演剧方面有一点天赋和爱好,尽管她从未接受这方面的训练,但她是个胆大敢于实践、记忆力又强的女学生。一些“大厚本”的话剧,什么《蜕变》《日出》等,她都敢演。在马路边上,也敢站在人群中扯着嗓子演讲一番。因而她在那个小城里名声在外。这样,在当时文艺界工作的朋友都会彼此相识。当他们第一次看见我时,觉得脸有些熟,似曾相识,当打听到我的名字之后,他们就立刻想起我哥和姐来,毕竟一家人的长相总有许多相似之处。当然谁也没想到会在邕宁地区土改工作中,认识了薛家“传”字辈最小的妹妹。当时艾青、李又然大约比我要年长20岁。在我心目中,像对待长辈那样尊敬他们,或许是由于这种相识的背景,他们也十分关心我。
艾青和李又然同志工作的村子离麻子畲并不远,隔不了多长时间,他们总要到团部或中队部开个会或研究一些工作,一般在开完会或晚饭后,总有一点自由活动的休息时间,他们就会叫我一块去散步。傍晚时刻,我们喜欢沿着邕江江岸漫步,欣赏着日落的美景,凝望着变幻莫测、多姿多彩的晚霞。邕江并不是很知名,然而对我们这些久居城市的人们来讲,她的一切让我们感到很亲切,很满足,很富有诗情画意。邕江的两岸长满了茂密的深绿色的大树和野草,江水不算很清,流速也不湍急。而星星点点的小船、竹筏子,一串串的拖船,不停地在江面上浮动,由远而近,由近而远……顺着蜿蜒曲折的邕江,缓缓地消逝在朦胧无边的晚霞之中。这是一幅多么令人神往、流连忘返的风景画!
我们偶然也会在太阳还没有落山、一天工作又比较劳累的情况下,来到村边找一棵遮阳的大树,身靠树干,席地而坐,松弛一下连日的疲劳。有时还能看到远处的牛群,慢吞吞地走上回栏的小道,沿路还不停地摇着尾巴,嘴里还在不停地咀嚼着。牛群中还有一些可爱有趣的小牛犊,在母牛周围蹭了又蹭,真是一幅别具风格的景致。我们凝视着这一切极平凡而又充满田园气息的自然美。就在那一瞬间,艾青同志很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拍纸本,一支铅笔在他手中很快地转动着。他只用简单的几笔,就勾勒出那只“会笑”的小牛犊,十分传神。我原来只知道他是一位知名的大诗人,怎么也不曾料到他会有那么深的速写功底!他们便淡淡地讲述了过去在浙江、在法国学画的片断;也会谈起他们两人在法国相处的艰苦岁月。有时也不免讲到他们一块在延安的点点滴滴,叙述十分平淡、谦逊,但可窥见他们不平淡的奋斗经历。最后,自然还提到了艾青的“艾”字的来历。原来他本姓蒋,名海澄,浙江人,但他对蒋氏家族十分反感,加上浙江还出了一个蒋介石,因而气不打一处来。一怒之下,就在“蒋”字上的草头下打了一个“×”,这就成了“艾”字了。他们经常讲着一些既是轻描淡写又是真实动听的故事。从他们的身上,人们看到了一个知名人士能淡泊名利,放下架子,同大家无拘无束地交流、聊天,感到一个革命文艺战士在平凡中的伟大。他们同群众亲切相处,既是出于一个人民作家吸取生活素材的职业需要,也充分体现出他们个人的素养。这对我自然是一种难得的身教。
当然,他们时而也要问问我的家庭背景,我的经历,甚至还要“追究”我为什么这么瘦弱。有一次,他们问我是否见过邕江对岸的集市?我据实说从未去过。他们掐指一算,那天正逢“趁墟”的日子,于是决定马上出发,带我去看一次热闹。我们走到岸边的土码头上,挤上了一艘小小的渡船,两名船工,一名船工撑竹篙,一名船工划桨,摇摇晃晃就到了对岸。岸上是一条窄长小街,街边是一排排矮小的土屋,有卖杂货的、日用品的,有开小饭馆的,店不多人不少。在街尽头空旷地上还摆了不少地摊,大都是附近村民从家里拿来的鸡蛋、家禽,河里捞上的鲜鱼、小虾,山上采集的野菜、山货,以及柴火、木炭等,花样不少。所不同的是村民大都是用粮食来进行交易的。看了一圈后,他们两位叫我一块到小店里吃一碗牛腩粉。我十分犹豫,站着不动,因为囊中空空不好说。他们立刻说,不要管那个“小政治家”(指那个批评过张定和的同学),会批评你有资产阶级思想,好吗?!你这种身体需要吃一点“油腥”啦,否则会趴下,什么都干不成了。我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顺从地吃了一小碗牛腩粉。这也算是我在土改中难得尝到的一次“油腥”吧。
当时同我们一块到江岸散步的还有团部下属的中队长、广西作家陆地同志。在散步、聊天中,更多的时间是我全神贯注地听他们的谈话。他们多是交流着各自在村里工作中的所见所闻。或许因为我这一段时间一直在门诊室里忙碌,没有机会到别的村里亲自参加土改,听了既觉得十分新奇,也未免在思想深处带有几分遗憾。他们早就察觉了我的心思,不等我发问,他们会尽量详细地、形象地把所见所闻告诉我。
土改工作接近尾声,工作仍在紧张进行,各人都在为做好结束工作而忙碌,再也没有时间散步、聊天了。就在那个时候,在我药房的药品台上放了一张纸条,是他们留给我的。内容我记不那么清楚了,大意是:在动荡中度过的岁月会给人们增加阅历,对外界有了更多的接触和了解……这一切并非是坏事。它可以使人更能分辨是非,使人更坚强。应该学会把这些写下来。没有写作的技巧,不必在意。要知道马再瘦、再弱,也是一匹站在那里,不失骨气,不失骄傲的马。慢慢“调养”“磨炼”下去,总有一日千里的那一天。我当时还不能深悟其中的含义。回想起来,这就是长者们留给我的一份鼓励和期盼吧。也许这是我今天写这篇“土改岁月”的一份动力。土改中在和这些知名的文艺大师们短暂的接触中,给我留下的关怀和教诲是一生使我受益的。回北京后,由于各人在不同的时期,碰上了不同的遭遇,从此难得再有什么往来,而且有的还遭遇到了悲剧性的命运。然而这一段忘年友情,却给我留下了富有教益和愉快的回忆。
除了以上所提及的一些文艺界人士外,我在团部还有机会接触到一些早期参加革命的老同志。他们通常是在晚饭后的傍晚时刻,给我们这些青年的学生和年轻干部,讲述他们自己那许多感人的经历和动人的故事。例如:他们在延安的抗大、鲁艺的艰苦学习和生活状况;一些青年知识分子如何从全国各地投入到革命熔炉,锻炼成长的历程;还介绍了不少在延安的中央首长,特别是毛主席是怎样关心办好抗大、办好陕北公学,是怎样给大家做报告等。这使大家体会到,当年参加革命的前辈们,是如何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下,牺牲、奋斗,以百折不挠的精神,才取得了全国的解放。
(摘自《春风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