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迟暮英雄的挽歌
2016-04-06张颐武
张颐武
这个故事的好处是它在幽暗中对人性表现的那一抹温情,对谁都没漫画化。这部片子用这温情给了我们让人感动的东西。
2015年是中国电影风起云涌的一年,400亿的票房奇迹,连创新高的单片票房记录,国产电影在中国市场在票房占比上全面超越好莱坞等等。这些事情都吸引了我们的关注和争议。但《老炮儿》的上映无疑为这一年增添了感伤的一笔,也是一个特异的别格,在今天“换代”的格局中彰显了自己不可替代的特色。
这是两个“老炮儿”合作的作品。冯小刚当然是从二十世纪90年代中后期就叱咤中国影坛的“大英雄”。这部电影似乎也是主推他的个人形象,和其中出没的“小鲜肉”形成反差。而导演管虎也不是什么新人,也是二十世纪90年代曾经引起高度关注的“第六代”的代表人物,一度被视为中国电影的希望所在,但后来在电影领域里发力不多,也没有了当年的影响力。这两个人的合作在今天似乎是一个奇异的组合,显得不合时宜,但却有恰逢其时的意味。它让我们在热闹和喧嚣之中感慨岁月的流逝和生活的巨变,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看取人生。
老六好像是一个老舍或王朔笔下的人物在今天生活的典型。他依然活在二十世纪的70年代,但世界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北京已经不再是他原来想象的那样了。他的讲规矩、重义气、有老礼儿,他当年在胡同和北京的那一份响当当的江湖地位等等,其实都已经随着时代的变迁远去了。这个主题其实是好莱坞电影或香港电影里常见的,江湖的大哥早就金盆洗手,在面临对自己亲情的挑战时,又一次走进江湖面对自己的命运,这不是什么新鲜的故事。只是放在了北京的胡同里有了更多的沧桑感。北京胡同曾经一个最有传统积淀的社会,皇城根的大气和见多识广的机智等等都凝结在这里,形成了一套独到的都市文化。而新中国首都的生活文化又有自己的一套特色。胡同和大院构成了当年缺乏商业氛围的生活的最重要的空间。而这两者构成的文化是关于过往北京故事的焦点。这些构成了七十年代北京的特色。这一切经过了这三十多年的变迁,已经有了根本的改变。那个世界今天主流的中产群体已经相当隔膜了,这些故事早就成了传说。
但老六还是用当年的方式待人处事,当然也有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这些看着像是老舍小说如《断魂枪》等一脉的延续。这些人的价值观未必合乎社会最主流的价值,但却是延续着某种民间的传统,让人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气场在。但这些传统到了今天的“小鲜肉”们早就变了滋味。这部电影也用了一批最红的小鲜肉明星,要赞颂老一代还得借用“小鲜肉”的新江湖地位,有点讽刺的意味。
这部片子里有一个在胡同里沉默的看着一切过往的老者,是当年的大明星管宗祥所扮演,他似乎是从历史中出来,静默地看着这个世界的变迁,一切世态炎凉,升起沉落,都在无言地观看中过来过去。这里面的深沉感慨,又能说与谁知?
都是江湖,但冯小刚和管虎所怀恋的是当年的江湖,他们觉得那个江湖有较高的标准,有较强的血性。无论是红颜知己,还是江湖兄弟,这里的一切都比今天迷人。老炮儿觉得自己做的足够漂亮,拿出两千块来赔那豪车的划伤,但引来的是年轻人的讪笑。此江湖也非彼江湖,换了人间。连王朔这个精神上的大哥都飘然不知所踪,足见时代的变化之大。当然这两个江湖其实在人性上也是通着的。无论老六父子之间,还是老六和小飞之间,都还有一种理解和沟通。一代代人都会觉得自己最好的时代也是所有人最好的时代。但这部片子所感慨的是那一切已经彻底地远了。那一代叱咤江湖的人物已经衰老。电影结束时,这个胡同里的迟暮英雄拿出来当年的呢子军大衣和军刀,又一次冲上前去。胡同的英豪其实还是按照大院文化的一套来界定自己的。但不管怎么说,那一切都远了。
在中国电影的大变局之中,这何尝不是冯小刚和管虎的感慨。曾经最合时宜的今天要以不合时宜来合时宜,这是多么艰难的事情。这也是这个故事的感慨所在。老炮儿的姿态其实和他们今天的境遇有关。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曾有过这样对于七十年代的缅怀,那是大院生活的故事。在那个片子结尾处,却是一个豪华的汽车里坐着王朔等人驶过长安街,看到的是某种自负站在中心的感觉。他们在那时是时代的焦点。他们的七十年代所衍生的东西当时还受到追捧,那个结尾是气宇轩昂的。但时移势迁,又过了二十年,今天在颐和园后面冰湖上的只有一个孤独的老炮儿冲向对面,那里显然不是未来。这是和时代的决斗,这决斗不会有胜利者。这个结尾是苍凉幽暗的。
这个故事的好处是它在幽暗中对人性表现的那一抹温情,对谁都没漫画化。财迷的兄弟最后也站出来,小飞也有自己的人性一面,连那个讨要路费的女学生也最终寄来了钱。这些都让这个故事有老江湖的宽容和人性的智慧,他们最终对人性没有失望。这其实和一些生搬硬套的意识形态化的解释不搭调。但这部片子用这温情给了我们让人感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