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方言“孩子”类称谓的特征词研究
2016-04-06李柏令
□胡 珊 李柏令
汉语方言“孩子”类称谓的特征词研究
□胡 珊 李柏令
摘 要:本文以《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为语料来源,在定量统计和共时比较的基础上,分析“孩子”类称谓的特征词在构词与地域分布上的特点,为方言亲疏关系的研究提供一定的参考与佐证。研究发现,在个体特征词方面,吴语区“孩子”类称谓词的区域特征最明显;在关系特征词方面,对于进一步深化前人有关吴闽两地密切关系和湘赣客三地密切关系的观点均提供了佐证。
关键词:“孩子”类称谓 个体特征词 关系特征词
一、引言
方言特征词是指“一定地域里一定批量的,区内大体一致、区外相对殊异的方言词”(李如龙,2001)。研究汉语方言特征词可以为汉语方言分区提供依据,可以用来说明不同方言之间的亲疏关系,有助于了解方言形成的历史时代背景和复杂过程,也有助于汉语史和汉语词汇的深入研究。(李如龙,2001)
现有的方言特征词研究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从某一方言区、方言片的视角出发的研究,这类成果已较为丰富,在特征词的提取方法和分级等方面取得了可喜的进展,研究对象涵盖“官话”(刘晓梅、李如龙,2003)“闽语”(李如龙,2002)“赣语”(曹廷玉,2001)以及“吴、粤、湘、客、徽、晋”等方言;一类是从某一义类词的视角出发的研究,但这类成果还较少,有待进一步扩展。
李如龙(2003)指出,从义类看,动作类和名物类是重点考察的对象,而名物类有约二分之一是称谓词、人体词、动植物的名称词。可见,从义类视角出发的研究中称谓类特征词的研究是不可忽视的一个方面。但目前这类研究只涉及“长辈亲属”类称谓(苏新春,2000),“儿子的妻子”类称谓(吴剑安,2001)等。另外,郑张尚芳(2008)曾对方言中“孩子”类称谓词做了研究,但其研究仅选取七个表“孩子”义的词根进行语源探讨,一方面涉及的称谓词数量较少,另一方面并未探讨其构词与地域分布的特点。
方言特征词的研究一般以李荣主编的《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以下简称《大词典》)的42地分卷本为主要的语料来源。《大词典》为我们提供了在全国具有代表性的42种方言为参照点,建立了一个方言词汇比较的平台,成为今后开展方言词汇比较的基本框架。采用这个框架,无论从某方言出发在本方言区作内部比较,还是与其他大方言作外部比较,或者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大型比较,都可以避免条目选择的随意性和盲目性,避免出现“一叶障目、不见森林”的弊端(邢向东,2007)。我们认为,基于《大词典》对于“孩子”类称谓的穷尽性统计,可以建立一个较为可靠、可供比较的语料系统。
本文将在定量统计和共时比较的基础上,对《大词典》收录的分属10个方言区的42个方言点的“孩子”类称谓词进行个体特征词语及关系特征词语的统计与分析,以期丰富义类特征词研究,并对现有的方言分区及方言亲疏关系的研究提供一定的参考与佐证。
“孩子”在《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以下简称《现汉》)中的释义为:①儿童;②子女。首先,本文研究的“孩子”类称谓词仅限于“儿童”这一义项;其次,个别方言点针对在性格、外貌、健康状况、行为举止等方面有显著特征的孩子还有相应的特指称谓词,如“小人精儿:特别聪明伶俐的小孩”(哈尔滨)“达痧精:多病的小孩”(长沙)。由于这类称谓词较为特殊且情况繁杂,本文暂不研究。依据这两条选词标准,本文选取415条“孩子”类称谓词,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取出22个特征词语。在分析中先以《汉语大字典》(第2版)(以下简称《大字典》)和《现汉》为参考,考察其基本语义,再探讨其构词状况与地域分布特点,最后列出部分典型词例。
二、特征词及方言亲疏关系
特征词分为两层,即个体特征词语和关系特征词语。个体特征词语只分布在一个方言区中,蕴含着排他性的区别意义,可体现方言区的区域特征。关系特征词语分布在几个方言区中,可在一定程度上体现方言亲疏远近关系。关系特征词语又根据交叉分布的方言区数量的不同分为一级关系特征词语和二级关系特征词语。但在关系特征词语的分级问题上,相关学者的划分标准有所不同。我们这里借鉴沈益宇(2011)的划分标准,将在2~3个方言区交叉使用的词语归为一级关系特征词语;将在4个方言区以上交叉使用的词语归为二级关系特征词语。根据以上标准,本文提取出方言“孩子”类称谓词的9个个体特征词语和13个关系特征词语,对其语义、构词状况及地域分布特点加以分析。
(一)个体特征词语
9个个体特征词语分别出现在吴语、闽语和官话等3个方言区,其构词与地域分布状况见表1。
表1:个体特征词语的构词及地域分布
从表1可见,吴语中的“孩子”类称谓词的区域特征最为明显,排他性最强,仅分布在吴语区的特征词语数量最多,有4例。其中“干、娒、顽”等仅在吴语区某一个方言点(分别在苏州、温州、宁波)被广泛使用,“官”在吴语区的2个方言点(上海、崇明)被广泛使用。
(二)关系特征词语
在13个关系特征词语中,7个为一级关系特征词语,6个为二级关系特征词语。1.一级关系特征词语
一级关系特征词语的构词数量及地域分布状况如表2所示。
表2:一级关系特征词语的构词数量及地域分布
下面我们将对一级关系特征词语作进一步的分析。
(1)“囡”和“囝”
《大词典》将“囡”和“囝”处理为2个不同的词语,分别用于吴方言和闽方言。但是,《现汉》将“囝”记为“囡”的异体字,释义为:①<方>小孩儿。《大字典》对“囝”释义为:“吴方言。小孩。也作‘囡’”。可见,“囡”和“囝”记录的是同一个语素,据此本文将两者予以合并。统计发现,这两个字作为中心语素共构成48个词,其中吴语的“囡”共构词14例,闽语的“囝”共构词34例。有研究指出,历史上第一批入闽的汉人可能是两汉间从吴地去的,并且闽语是从吴语分化而来的(游汝杰、邹嘉彦,2007),因此闽语区的“囝”很有可能是由吴语区的“囡”传入而产生的,只是采用了不同的汉字来记录。这一发现也为前人的汉语方言分化观点提供了佐证。
(2)“头”
《大字典》和《现汉》中均释义为:①名词后缀。接于名词性词根之后。“头”广泛分布于官话区和吴语区,主要作后缀,共构词34个,如“丫头”“毛头”“毛毛头”等。“头”还结合“子”构成“头子”,多含轻蔑语气,或作骂称,如“丫头子”“小官头子”“小囡头子”“细屄头子”“小屄头子”“小鬼头子”等。
(3)“娃”
《大字典》释义为:④小孩,儿童;《现汉》解释为:①小孩儿②<方>特指男孩儿。“娃”分布在北方官话区、晋语区、平话区,由“娃”作为中心语素的构词在官话区有47例,在晋语区有8例,在平话区有1例。官话区除哈尔滨、牟平、济南三地以外均有分布,西北、中原、西南等地区均用“娃、娃儿、娃子、娃娃”等词来称呼小孩。
(4)“仔”
《大字典》释义为:“①方言。幼小的儿子;小孩子”;《现汉》:①同“崽”。“仔”分布在赣语区(5例)、粤语区(7例)和闽语区(14例),其中赣语区仅分布在萍乡一地。“仔”主要作词尾,东莞有“男仔、女仔”的说法,“细蚊仔”在东莞和广州均有使用,“妹仔”在广州和萍乡均有使用。除此之外,厦门有“囝仔婴、囝仔囝、囝仔人、囝仔崽”等作中缀的用法。
(5)“娘”
《大字典》释义为:①年轻女子。“娘”分布在官话区(仅烟台市牟平区)、闽语区和吴语区,共构词20例。“小娘”的说法均见于崇明和宁波两地,指称“小女孩”。宁波方言还把“女孩儿”称为“娘子”。但福州“娘哥、娘囝”是对“小孩儿”的通称,“娘”不再具有无性别意义。
(6)“妮”
《大字典》和《现汉》均释义为:“<方言>,指女孩儿”。“妮”分布在官话区、吴语区(仅金华)、闽语区(仅福州),共构词14例。“妮子、妮儿”的说法最为常见,福州方言中有“妮囝”的说法,并在“妮囝”一词后加上不同的语素来划分小孩的年龄,如“妮囝囝”指婴儿,“妮囝痞”指三四岁的孩子,“妮囝蒂”指六七岁的孩子,“妮囝豚”指十三四岁的少年。
(7)“丫”
《大字典》和《现汉》均释义为:“<方言>指女孩”。“丫”分布于官话区、晋语区、徽语区,共构词19例。其中官话区最为常见,主要作为词头构成“丫头”“丫蛋”等称谓词。
从上述一级关系特征词语的地域分布与使用状况中,我们发现,吴语与闽语有着密切的历史联系。一方面“囡”在吴语区的使用及其异体字“囝”在闽语区的使用可作为“闽语是从吴语中分化而来”(游汝杰、邹嘉彦,2007)的一个佐证;另一方面“娘”“妮”大量分布于官话、吴语、闽语中,也可证明吴语与闽语关系之密切。而晋语与官话交叉使用的关系特征词语最多,印证了“晋方言与官话的关系最密切”的观点。(刘玲玲,2010)
2.二级关系特征词
二级关系特征词语的构词数量及地域分布状况如表3所示。
表3:二级关系特征词语的构词数量及地域分布
下面我们将对二级关系特征词语作进一步的分析。
(1)“伢”
《大字典》和《现汉》均释义为:“方言。小孩”。“伢”分布在官话区(仅哈尔滨、武汉)、湘语区、赣语区、客家话区,共构词28例。其中以湘语区的长沙最为典型,有6例;“伢”字主要沿长江分布,从长江中游的武汉、长沙到下游的南昌、扬州、杭州。其中扬州使用的形式为“霞子”,“霞”是“小伢”的合音。
(2)“崽”
《大字典》释义为:①<方>儿子、“②詈词”;《现汉》释义为:<方>儿子。“崽”分布在官话区、湘语区、赣语区、平话区、闽语区,共构词25例。其中以西南官话区的柳州最为典型,该地6例“孩子”类称谓词均由“崽”作为后缀构成。“崽”多用于指男孩,还有“崽崽”的重叠形式,而以“崽子”形式出现时多用于蔑称或骂称。
(3)“鬼”
《大字典》释义为:⑥对人的蔑称;⑦对人的昵称。《现汉》释义为:⑦对人的昵称,多用于小孩儿。“鬼”分布在吴语区、徽语区、湘语区、赣语区、客家话区,共构词15例。根据具体语境的不同,“鬼”有时有亲昵或喜爱的感情色彩,用作爱称;有时含轻蔑或戏谑的意味,用作戏称或骂称,如扬州的“小鬼豆子”带有喜爱或贬斥两种意味;丹阳的“小鬼头子”带有轻蔑或亲昵两种意味;长沙的“鬼崽子”、宁波的“小娘鬼”和上海的“小鬼丫头”既可作詈称又可作昵称。
(4)“妹”
《大字典》释义为:②少女,女子。《现汉》释义为:③年轻女子;女孩子。“妹”分布在徽语区、湘语区、赣语区、粤语区、客家话区,共构词12例。“妹”在湘语区、赣语区、客家话区、粤语区均表示女孩;但在徽语区的绩溪话中,“妹”还可以指男孩,为小孩的通称,如“妹”“细妹”“丫花妹”等均不具有性别意义。
(5)“毛”
《大字典》释义为:j小,微不足道。多用于贬义。《现汉》释义为:⑦细,小。毛孩子。“毛”分布在官话区、吴语区、湘语区、赣语区、客家话区,共构词24例。“毛”主要充当小称词头,也多以重叠形式出现,“毛头”“毛娃”“毛伢子”等分布较广,建瓯有“开毛阵”这样比较罕见的说法。由“毛”构成的称谓词大多用于指称婴儿。
(6)“细”
《大字典》释义为:①微小。与大相对。k引申指小儿。《现汉》释义为:⑧<方>年龄小。“细”分布在湘语区、赣语区、客家话区、粤语区、平话区、闽语区,共构词33例。其中以梅县和绩溪两地最为典型,均有4例。“细人子”的说法较为常见,在赣语区的萍乡和南昌、湘语区的长沙、客家话区的于都均有使用。温州话“琐细儿”中的“琐”字与“细”同义。
从上述二级关系特征词语的地理分布与使用状况中可以发现,湘语、赣语、客家话这三个方言区交叉使用的关系特征词语数量最多,有“伢”“鬼”“妹”“毛”“细”这5例。这也与“湘语与官话的关系最近,其次是赣语和客家话”的观点相符(李康澄,2005)。具体而言,湘语和赣语是直接从官话分化出来的,客家话则是从赣语分化出来的。(游汝杰、邹嘉彦,2007)
三、结语
本文通过定量分析的方法,对“孩子”类称谓的方言特征词进行了分层研究。我们发现,在个体特征词方面,吴语区“孩子”类称谓词的区域特征最明显,排他性最强。在关系特征词方面,对于进一步深化前人有关吴闽两地密切关系和湘赣客三地密切关系的观点均提供了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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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珊 李柏令 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汉语国际教育中心 200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