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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的剥离

2016-04-06杨明巍

青年文学家 2016年8期
关键词:黑娃精神分析儒家文化

摘 要:《白鹿原》是陈忠实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它对历史事件、历史思潮的深入民间底层的叙写和对儒家传统文化的探究,使其被誉为“民族灵魂的秘史”。但小说对历史胶片的大画幅描述,势必会分散对人物内在的心灵和人性的关注度,进而拉远了对人物的审视距离。使得人物在大量的文字中,抽象成文化符号。本文将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角度,近距离探究隐藏在黑娃内心深处,也就是潜意识中的欲望,进而阐释他对儒家文化剥离失败的原因。

关键词:精神分析;黑娃;本我;儒家文化

作者简介:杨明巍(1992.11-),男,江苏连云港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08-0-02

黑娃可以说是《白鹿原》中人生起伏最大而又最令人惋惜的悲剧人物。他一生集土匪、国、共、儒家信徒等等身份于一身,从不安分的雇农,到农协运领袖,到红军战士,到聚众山林的土匪二拇指,国民党保安团营长,共产党副县长,新政权的死囚被处决。他像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红玫瑰一样,尽管热烈、叛逆,但面对现实,他们或毁灭,如贺老大,虽是“白鹿原上最硬的一条汉子”,但再也硬不起来了,或者再回到传统之中,就像一只苍蝇飞了一圈,还是要围着那块乡约转。而他一切的发展背后都反映出本我欲望的潮起潮落。通观作品,不难发现在黑娃的一生中,有三个人,对他的“本我”影响深远:白嘉轩、田小娥、鹿兆鹏。

一、白嘉轩的影响:本我的萌发

白嘉轩是黑娃父子的东家,也是白鹿两家的族长,作为土生土长的白鹿村人,他敬儒学,重农耕,“耕读传家”的牌匾一直高悬。他修祠堂、建学堂,延续“仁义村”,荫蔽后来人,是近似贤人的存在。但同时,他又是权威族威的化身,他是封建宗法制的重视维护者和严格执行者。作为族长,他绝不允许村人违反乡约,即使是面对儿子也绝不手软。而作为长工鹿三之子的黑娃,一方面他继承了父亲的善良、勤劳、质朴的性格;另一方面他却与父亲鹿三有着本质的区别。尽管他知道白嘉轩的仁义,但“腰板太直太硬”的白嘉轩一直让他难以靠近,白稼轩的正义凛然让他产生畏惧,用他的话说就是“一副时刻准备着接受别人叩拜的正经相”。给他同样感觉的还有白孝文、白孝武,看到他们的脸还是联想到庙里那尊神像旁的小神童的脸。原因就在于白家对他的恩惠日积月累反而成了一种压力,父母反反复复的强调更使他倍感压抑。在弗洛伊德看来,被压抑的思想并非停止对我们人格的影响,而仅仅在于使他们不能进入意识域。正是这种刺激,让本我中的叛逆情绪不断地滋生膨胀,当到达一定量的积累和契机的开启,就转变为质的破坏力。其实黑娃的叛逆并不是先天的,而是在后天的特定环境中压抑而成的。

而鹿三夫妻没有对此进行疏导和教育,鹿三完全是粗人一个,对待黑娃粗暴而直接,“抽了黑娃一个抹脖子”是常有的事儿。对白嘉轩让黑娃去读书,鹿三的表现很一般,甚至没有意识到要让孩子去读书,书中是这样写道,“鹿三嘲笑说‘那个慌慌鬼一生就是庄稼坯子,念啥书哩!”,可以说,黑娃没有丝毫家庭教育的。父母常对他说的就是“要记着嘉轩叔的义举”,自打黑娃能听懂话就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黑娃你得记住,白家是善心人!”、“黑娃,你要是不贪念书光贪耍,甭说对不住你大你妈,单是你白家叔叔的好心都……”。不难看出,作者也正是通过这一心理压抑,来解答黑娃身上的叛逆来源的。从黑娃的成长环境和从儿时黑娃对白嘉轩的观察中,可以发现白嘉轩已然成了他的心理阴影,对父母的唠叨早就心生厌烦。他将鹿兆鹏兄弟和白孝文兄弟进行比较,对“白嘉轩大叔却总是一副凛然正经八百的神情,鼓出的眼泡皮儿总是使人联想到庙里的神像”的厌恶和耐不住白家兄弟方桌上的寂寞,把自己的独凳挪到鹿家兄弟的方桌边去了的行为可以看做是朦胧中第一次对白家父子所代表的传统思想的叛离。

同时,他的自卑心理和对阶级不平等的模糊肤浅认识也有所萌发,这就是他日后的反叛来源之一。当小鹿兆鹏又一次将水晶饼送给黑娃,他觉得身上又开始颤栗,而且迅速传导到全身,“他咬一咬牙却把那水晶饼扔到路边的草丛里去了”。而他回应兆鹏的话也很耐人寻味“财东娃,你要是每天都能拿一块水晶饼一块冰糖来孝敬我,我就给你拣起来吃了”。这一举动和对鹿兆鹏“财东娃”的称呼,标志着黑娃等级意识的觉醒。以后他向抢来的一桶冰糖里撒尿的变态行为,更是直接地展现了他对这种人与人之间等级差距的强烈不满和憎恨。

二、田小娥的影响:本我的膨胀

但这时的他还是一个“捏着光滑的笔杆和绵软的黄色仿纸总觉得怯怯的”孩子,还是个害怕父亲让他给白家做工,竟担心到哭的孩子,还没有成长为激进的反抗战士。进一步激起他对宗族制度和儒家文化的憎恨的是田小娥。

黑娃和田小娥的爱情是为传统文化所排斥的,他们这段由性爱到情爱的非常规爱情受到了以白嘉轩为代表的整个白鹿村人的一致打压。首先是身为族长的白嘉轩不让田进祠堂,文本当时并没有描写黑娃的愤怒,但从后文交代洗劫白鹿村白嘉轩和鹿子霖两家的具体行动方案是黑娃一手设计的,“纯粹是为了报复白嘉轩在祠堂用刺刷惩治小娥的事”,可以看出他对白嘉轩的憎恶已经上升至憎恨了,他本我中的破坏欲在一刻不歇地滋生。其次,他们的爱情是孤独的,黑娃更是孤独的,“村里人不管穷的富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部拿斜眼瞅我,我整天跟谁也没脸说一句话”。这一方面使黑娃本我中的逆反心理空前膨胀,对白嘉轩等满口仁义道德的乡绅富豪们更加憎恨,另一方面也产生了渴望被尊重,被认同的另一种欲望。而这种内在诉求很快被鹿兆鹏捕捉到了,当成为校长的他找黑娃谈话时,一套佩服他敢于自由恋爱和的话,极大地满足了其本我中后者——渴望被尊重的欲望,并为前者——反抗封建传统提供了契机。事实上,鹿兆鹏正是黑娃在反叛路途上的引导者和他本我中的破坏力的驾驭者。

借他人之口,我们了解到,鹿兆鹏发动的人都是如黑娃、白兴等,在白鹿原上没有地位,被歧视,甚至受人压迫的底层人物。在这种环境下,他们在潜意识里,都有一种共同的需求:被他人尊重。所以,看到这一点的鹿兆鹏很轻易地就得到黑娃们的信任支持,并提供了机会,让他们本我中的愤恨化作推动反封建的革命力量。黑娃可以无所顾忌地将潜意识中的破坏欲望释放出来。他烧粮台、铡老和尚、杀碗客、抨击总乡约田福贤,冲杀着一切不尊重他和他们这个阶层的人和事。而他的本我中的破坏一切不平等的封建罪恶的欲望,也随着所建立起来的自信达到了顶峰,他终于敢站在白嘉轩面前了。当三十六弟兄要和他一起去助威逼白嘉轩交出祠堂的钥匙时,黑娃说:“我一个人去。我想试一试我的胆子”。但是黑娃对他们的斗争背后并没有鹿兆鹏那样的深层理解和思想觉悟。这时候的他更像是一个破坏机器,纤绳的那一头就紧紧攥在鹿兆鹏手里。这时候的他依旧没有强烈的阶级意识,他明白的只是一个阶层,他对革命也停留在盲目的感性层面,他所有破坏的力量更主要的还是来自于对对不尊重他的人报复的欲望,并没有上升到制度层面。当革命受阻时,黑娃把原因归于“人家不怕我们”,他对革命的理解就是一把铡刀,他本我中的欲望就是一把只会铡人的刀。其实,这就是黑娃对儒家文化扑杀失败的根源。

三、失败的剥离

小说中,我们看到有一对夫妻,两个人,可以说成功地自始至终地站在那块刻满乡约的石碑对面——鹿兆鹏、白灵。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反封建战士所应该具有的素质,他们思想成熟,对待敌人严酷而又不乏机智,对待战斗自信而又不乏执着,他们做的才真正是为鲁迅所说的“韧性的战斗”。有意思的是,同样是在白鹿原出生、长大并老去的一代人,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分化呢?如果说将白嘉轩、鹿子霖这一辈看做白鹿原上的第一代人,那么白孝文、白孝武、白灵、鹿兆鹏、鹿兆海、黑娃等就是第二代,他们这一代人最初的分化,应该定位在是否去县城读书这个十字路口上。小说中,去县城念书的几位中,白灵、鹿兆鹏成了坚定的共产党员,为反封建斗争和国共内战奋斗着,鹿兆海虽参加了国民党,但在反封建的选择上也无疑是支持的。相反,停留在白鹿原上的旧式学堂的第二代人,白孝文、白孝武和黑娃成了和其父辈一样的为道者。当然,尽管“腰板又直又硬”,但满脑子乡约的他们是断然走不出白鹿原的。这第二代人后来的发展路线也因此而有所不同。他们小说人物在这一方面的塑造,并非作者无心插柳,而是有意而为之的。陈忠实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中,谈《白鹿原》的创作过程时,用一个基本恰当的词儿——剥离,“来表述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所发生的精神和心灵体验”,并以此类推到当时白鹿原上遭遇或者开始发生划时代的剥离,“这是一座原的剥离”。他意识到“原上的新式小学尽管发展缓慢,几十年间不过只有三四所高级小学,却应该是对传承了近千年的《乡约》最具颠覆性的因素”。

所以,黑娃接受新思想和新理论的熏陶还不深,韧劲儿还不够,不是仅仅去农协培训几天就能达到的。这也就是之前说的为何他对革命的认识仅停留在感性层面上。尽管他勇敢、单纯,更兼疾恶如仇的直率,但当遇到真正的困境时,他的热情、激进就轰然崩塌了,他开始彷徨,消散了前进的动力。在他经历了国共合作的失败,看到士兵在战场上,倒下一茬子涌上一茬子,再倒下一茬子再上一荐子的情景,踩着麦捆子似的尸体死里逃生,他怕了,怯了。面对鹿兆鹏,他哭诉:“我只听你说闹农协闹革命穷汉得翻身哩,设想到把旁人没撞动,倒把自个闹光闹净了,闹得没个落脚之地了……”他向封建文化回归的原点,实际上最初可以追溯到这里。

正因为如此,当鹿兆鹏再三来找已成土匪的他,加入共产党时,他表现出犹豫不决,招安时多次强调“由弟兄们决断”,成为保安团营长的他听到鹿兆鹏说在延安,心仅仅翻腾了一下,听到“风搅雪”又哑了口。他害怕了,没有经过真正地系统、持久的革命教育的他,是做不到韧性的战斗的。他后期,对共产党真正的倾力帮助,实际上,是在朱先生断然肯定“天下注定是朱毛的”以后才开始的。朱先生第一次如此明确判断给黑娃“陡增了兴趣和勇气”,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位又向儒家文化叛逃的人,才敢再次鼓起勇气拿起投枪和匕首。但我们都知道,从他跪倒在那个祠堂的时候,他的剥离就宣告失败了,这是一次失败的剥离。

参考文献:

[1]陈忠实.白鹿原.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134.

[2]陈忠实.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245.

[3][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论艺术与文学.北京:国际文化出版社,2001.223.

[4]房存.用精神分析理论剖析《白鹿原》中田小娥的女性形象[J].青年文学家,2012(04).132.

[5]祝娜.《白鹿原》中的精神分析元素[J].青年文学家,2014(0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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