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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恩格斯历史视野下的近代“中国问题”研究

2016-04-04秦程节

关键词:鸦片恩格斯马克思

秦程节

(广东石油化工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 广东 茂名 525000)



马克思、恩格斯历史视野下的近代“中国问题”研究

秦程节

(广东石油化工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 广东 茂名 525000)

马克思、恩格斯毕生关注中国,他们以中国近代史的开端——鸦片战争为主要切入点,在揭露和谴责西方列强进行鸦片贸易、发动侵华战争的同时,也深刻揭示出清王朝腐朽虚弱、必将在东西方激烈碰撞中走向灭亡的历史命运。同时,他们还热忱讴歌中国人民反侵略斗争的正义性及其勇敢精神,并大胆预言古老中国必将在变革中实现崛起,以崭新的姿态屹立于世界东方。这些富含历史洞察力的真知灼见和科学预见,从伦理关怀的价值尺度看,无疑是充满着对中国历史命运的深切同情理解。抛开伦理关怀的尺度,我们同样看到,马克思、恩格斯关于“中国问题”的研究中还构建了一个基于历史逻辑的解释框架,即民族历史向世界历史转换过程中尽管具有“悲惨色彩”,但毕竟顺应了历史发展潮流。西方列强的野蛮入侵虽然造成了“无比残忍的蹂躏屠杀”,但也充当起“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在历史与伦理的内在冲突与张力之间,尽显马克思、恩格斯深邃的历史眼光和卓越的历史远见。

马克思; 恩格斯; 中国问题; 历史与伦理

1840年中英第一次鸦片战争,揭开了中国近代史的序幕,“开启了中国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化的悲剧行程。”[1]从此,西方列强以鸦片走私和“炮舰政策”打开了天朝帝国同尘世来往的大门,导致其“野蛮的、闭关自守的、与文明世界隔绝的状态被打破,开始同外界发生联系”[2]799,并在外力强制下亦步亦趋的跌入世界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漩涡中。马克思、恩格斯在其广阔的研究视野中,曾以极大的历史智慧和道义热忱关注着作为他们那个时代“当下”的古老而又神秘的中国,发表了许多具有深刻历史洞察力的真知灼见,折射出革命导师对命运多舛的近代中国人民所持有的历史关怀和深切的同情理解。

一、鸦片贸易:“道义原则”与“发财原则”的冲突对抗

鸦片贸易,作为鸦片战争的直接诱因,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惊人的非道德价值取向和野蛮的“海盗式掠夺”特点。为了打破清王朝“闭关锁国”政策,以“文明人”自居的英国殖民主义者不惜违背人类普遍良知和道义准则,以“蛊人心志、丧人身家”的鸦片走私——作为他们寻求在华商业利益的突破口和切入点,并借此先后发动了两场被马克思称之为“极端不义”的对华战争。对此,马克思、恩格斯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

(一)鸦片贸易“摧残人命和败坏道德”。

马克思指出,鸦片贸易不仅有损中英之间正常的商业贸易,而且还“摧残人命和败坏道德”,是一种极不人道和极端可耻的罪恶贸易。他援引英国人蒙哥马利·马丁的话语强调:同鸦片贸易比较起来,奴隶贸易“算是仁慈的”[3]802。他谴责这种触目惊心和极尽无耻的鸦片贸易“无论就可以说是构成其轴心的那些悲惨冲突而言,还是就其对东西方之间一切关系所发生的影响而言,在人类历史记录上都是绝无仅有的。”[3]803由于鸦片走私泛滥,大量的非生产性的鸦片消费、鸦片贸易导致中国白银外流、银价飞涨的经济危机,严重威胁到清王朝国库收支和货币流通系统,“几乎使天朝帝国的银源有枯竭的危险。”[2]779除了这些直接的经济后果外,在社会政治道德领域,鸦片走私使得地方官员营私舞弊、贪污受贿等政治腐化与道德沦丧行为开始“侵蚀到天朝官僚体系之心脏,连同鸦片烟箱一起从停泊在黄浦的英国趸船上偷偷运进了天朝。”[3]805从此,清政府地方官员与英国鸦片商人互相勾结利用,发财至上原则替代了君臣大义,鸦片走私贸易在中国达到了极其猖獗的程度,维系清王朝庞大国家官僚机器运转的精神纽带——皇权家长制权威及其宗法体系开始遭到破坏。加之因国家官僚集团的腐败现象所造成的劳动人民负担日益加重,“旧税更重更难负担,旧税之外又加新税”,使得这种日显严重的王朝统治危机“到1840年在英国大炮的轰击之下得到了充分的发展。”马克思由此断言:“几乎不言而喻,随着鸦片日益成为中国人的统治者,皇帝及其周围墨守成规的大臣们也就日益丧失自己的统治权。”[2]779对于制造这场人道灾难的英国政府而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一方面将自己伪装成同违禁的鸦片贸易毫无瓜葛,甚至为此还订立禁止这种贸易的条约以欺骗世界眼光,表现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基督教伪善面孔”;但另一方面,他们却极力庇护中国沿海地区的鸦片走私活动,并暗中保持自己对毒品生产的垄断以获取贱买贵卖的特权[3]807-808。对于这种“精神分裂”现象,马克思不由感叹道:在这场“半野蛮人”与“文明人”的较量中,陈腐世界的代表是激于道义,而最现代的社会的代表却以自私自利的发财原则相对抗,“这真是任何诗人想也不敢信的一种奇异的对联式悲歌。”[3]804

(二)鸦片贸易不啻为“海盗式的掠夺”。

鉴于鸦片危害的严重性,清政府曾多次布告天下:“此种万恶贸易毒害人民,不得开禁”[3]808,并于1837至1939年先后三次采取严禁措施,对违禁的臣民和腐败官员实施最严厉的惩罚。马克思对此深以为然,他指出:“鸦片不是生活必需品,而是一种有害的奢侈品……明智的政府,应该严格限制鸦片的国内消耗。”然而,清政府无论道义上抵制还是严格禁令,都不能发生效力。由于鸦片走私商与中国受贿的不法官吏严密勾结并形成对政府禁烟举措的严厉抵制,导致“皇帝下诏严禁鸦片,结果引起了比他的诏书更有力的反抗。”[2]779同时,也因鸦片走私所能带来的巨额利润,使得英国殖民当局不惜诉诸战争手段也不愿放弃这种非法的鸦片走私活动。两者叠加的直接后果是,英国对华正常贸易的纯商业性利害关系日渐萎缩的同时,它在这种非法的鸦片贸易上的财政利害关系却日益增加。马克思援引大量数据分析后指出,从1816年起,英国对华商业贸易的每一个至关重要的发展阶段上,鸦片走私贸易总是占据着大的极不相称的比例。1834年,输入中国的走私鸦片已达2.1万箱,1837年猛增至3.9万箱。截至1956年,英国输入中国的走私鸦片总值达3500万美元,连同当年英印政府凭借鸦片垄断所获取的2500万美元的收入,两者合并获利已超出6000万美元,这相当于英国政府当年“财政总收人的六分之一。”[3]807凭借这一“不寻常的贸易”,英国不仅一举解决了对华贸易逆差问题,更堂而皇之的把在印度种植鸦片以及向中国私卖鸦片变成了自己财政系统的不可分割的部分[3]804。英国对华鸦片贸易获利如此之大,以至于马克思强调:假如中国政府使鸦片贸易合法化并允许中国人种植罂粟,以及对进口的外国鸦片课以重税,那么,英印政府将会“遭到严重灾难”,他们的国库收支“一定会受到致命的打击,而英国的鸦片贸易会缩小到寻常贸易的规模,并且很快就会成为亏本的生意。”[4]由上可见,英国政府通过鸦片走私等非法手段攫取了巨额商业利润,满足着所谓“文明人”自私自利的发财原则,但这种“年年靠摧残人命和败坏道德来充实英国国库”的非法的鸦片贸易,不啻为一种“海盗式的掠夺”。

二、极端不义的战争:“文明人”的野蛮原则及其严重后果

关于两次鸦片战争的起因,马克思在《新的对华战争》一文中明确指出:“英国人曾为鸦片走私的利益发动了第一次对华战争,为保护海盗划艇进行了第二次对华战争。”[5]842尤其是第二次对华战争,英国借口“亚罗号事件”将战争强加于古老中国,马克思直言不讳的称之为“极端不义的战争”。

(一)“在全部事件过程中,错误是在英国方面。”

1856年,英国借口“亚罗号”事件,联合法国重新挑起战争。关于“亚罗号”事件,西方学者普遍认为“咎在中国”,战争的直接导火索是“中国人侮辱了正在进行鸦片买卖的一艘小船上的英国国旗。”对此,马克思详细分析后认为:“许多材料都表明,这只划艇(亚罗号)从任何正确的意义上来看,都不是英国的”,况且该划艇被捕获前“已有六天没有挂英国的国旗”,因此,企图借此挑起中英战争的法律依据不能成立,公正无私的人将会根据事实判定“在全部事件过程中,错误是在英国方面。”[6]16他还援引英国政府一位权威大法官的话说:“除非英国在亚罗号事件上有充分的理由,否则英国的一切行动自始至终都是错误的。”[7]可是,“标榜文明的英国政府”却据此发动了一场“极为不义的战争”。对此,马克思严厉谴责道,对于这种违背无中生有的外交礼节为借口发动侵华战争的行为是否赞同,恐怕是值得怀疑的。显然,对英国政府采取捏造事实进行武装侵略的虚伪行径,马克思是极其不懈的。

(二)“中国人这么做,并不是破坏条约,而只是挫败入侵”。

1859年6月,英法等国借“换约”之机再次率舰队北上,导致“白河冲突”①。事件发生后,英国国内好战分子一片战争叫嚣,“一致怒吼着要求实行大规模报复”,伦敦《每日电讯》等报刊甚至极力鼓吹“大不列颠应该对中国海岸线全面进攻,打进京城,将皇帝逐出皇宫”,让英国人成为中国的主人[5]827。对此,马克思通过对“现有的不多的一点材料”的仔细分析,向世人揭示了这一事件的客观真相。他认为,中国政府反对的不是英国外交使节前往北京,而是英国军舰沿白河上驶,既然《天津条约》中并无条文赋予英法舰队上驶白河的权利,那么非常明显,“破坏条约的不是中国人而是英国人。”[5]831况且,有鉴于此前英军入侵广州期间所发生的军队恐怖行径,中国政府对于英军此次率舰队北上实行“武装护送”的行为,不能不认为是重新“实行入侵的工具”。因此,中国人是在尊重客观事实的前提下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显然无懈可击”。极而言之,即便是中国政府必须毫无条件的接纳英国公使入京,他们抵抗英军武装远征队毫无疑问地也是合情合理的,“中国人这么做,并不是破坏条约,而只是挫败入侵。”[5]828这些论述昭显出马克思捍卫道德正义的鲜明立场,同时也深刻揭露了英法等西方列强蓄谋已久的发动侵华战争的虚假面具。

(三)“无比残忍的蹂躏屠杀”是近代中国苦难历史的真实写照。

在两次鸦片战争期间,列强对中国人民所犯下的战争暴行令人发指。马克思指出,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英军纯粹为了取乐就干出许多令人发指的侵略暴行,他们肆意蹂躏、抢劫地方,“强奸妇女,枪挑儿童,焚烧整个整个的村庄,当时都仅仅是随心所欲的玩闹之举。”[8]1840年7月,英军进攻东南沿海城市镇江的时候,遭到中国军民誓死抵抗,“英军损失了185人”[9]52,伤亡惨重。作为报复,英军“在劫城的时候进行了无比残忍的蹂躏屠杀”,使昔日繁华的镇江城“无市不空,无家不破”。针对英军的恐怖行径,马克思愤怒的谴责道:“英军此次作战自始至终大发兽性,这种兽性和引起这次战争的贩私贪欲完全相符。”[9]521856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后,英军在华暴行更加“骇人听闻”,他们把炽热的炮弹随意射向毫无设防的沿海城市,纵容他们的士兵杀人又强奸妇女,“广州城的无辜居民和安居乐业的商人惨遭屠杀,他们的住宅被炮火夷为平地,人权横遭侵犯。”[10]792马克思还援引《每日新闻》一则消息称:为了替一位英国官员的被激怒了的骄横气焰复仇,英军“竟滥用自己的武力去干罪恶的勾当,到安分守己的和平住户去杀人放火,使他们家破人亡。”[6]21通过马克思上述爱憎分明的文字表述和揭露,我们不难想象,一部中国近现代史,就是西方列强不断制造、发动侵华战争,带给中国人民苦难深重的血泪史。

(四)野蛮掠夺是西方殖民入侵必然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马克思指出,“掠夺是一切资产阶级生存原则”。1840年7月英军攻占定海县城后,立即进行疯狂抢劫。据当时参与抢劫的英军军官供认:“军队登了岸,英国旗就展开了,从这一分钟起,可怕的抢掠光景就呈现在眼前,暴力闯入每一幢房子,劫掠每一只箱焚,街上堆满了书画、桌椅、日用器皿和粮食……这一切都被席卷而去……到再没有什么东西可抢的时候,抢掠才停止。”[11]1860年10月,英法联军攻陷北京后强行闯入京郊被誉为“万园之园”的圆明园,纵兵大肆劫掠后举火焚毁,造成了人类文明发展史上难以挽回的文化浩劫。一位随军牧师记录了这次暴行的经过:“命令发下之后,不久就看见重重烟雾,由树木中蜿蜓曲折,升腾上来……所有庙宇、宫殿、古远建筑,轮奥辉煌,举国仰为神圣庄严之物,和其中历代收藏,富有皇家风味,精美华丽,足资纪念的物品,都一齐付之一炬,化为劫灰了。”[12]对于这种毁灭人类文明的野蛮举动,就连参加抢劫的英国军官戈登也不得不承认“我们就这样以最野蛮的方式摧毁了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13]法国著名大作家雨果更是满腔愤慨:“在历史的审判台前,一个强盗将叫做法国,另一个则叫做英国”。

三、惊醒与革命:鸦片战争后古老中国的命运转向

历史发展到19世纪40年代,正当清王朝依旧沉迷于“康乾盛世”所遗留下来的“天朝上国”幻影之中的时候,西方资本主义世界却强势崛起,资本的逐利性及其“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摇摇欲坠的亚洲帝国正在一个一个地成为野心勃勃的欧洲人的猎获物。”[14]822古老中国由此也面临着一场深刻的王朝统治危机。对此,马克思、恩格斯跳出伦理关怀的价值尺度,转而以其特有的历史眼光审视着这场“风暴”的来临,并预言古老中国必将在凤凰涅槃中实现浴火重生,开启“革命”新模式。

(一)“鸦片没有起催眠作用,反而起了惊醒作用”。

民族觉醒,总是在痛苦的煎熬中萌生的。西方的殖民入侵和清王朝腐朽堕落激起了中国人民强烈的民族忧患意识,内忧外患的双重压力下,中国各地反侵略斗争风起云涌。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广州三元里人民自发组织抗英斗争,“刀斧犁锄,在手即成军器,儿童妇女,喊声亦助兵威”,构成一个丁壮赴战、老弱馈食的人民战争动人图景。1842年7月,英军进犯镇海,满族副都统海龄率领爱国官兵坚决抵抗,“殊死奋战,直到最后一人”,这种英勇无畏的爱国牺牲精神受到恩格斯的高度赞扬。他指出:“驻防旗兵虽然不通兵法,可是决不缺乏勇敢和锐气”,“如果这些侵略者到处都遭到同样的抵抗,他们绝对到不了南京。”[9]52对于中国人民正义的反侵略战争行动,西方列强竟污蔑为“愚昧无知”的表现,是“野蛮人的行动”。对此,马克思、恩格斯反驳道:所谓“野蛮人的行动”乃是西方列强“炮舰政策”和野蛮入侵的产物。

由于英国的“炮舰政策”和野蛮入侵,使“自古以来就对海上侵入他们国家的一切外国人抱着反感态度”的中国人在鸦片战争后燃起了“愤怒的烈火”[10]793,开启了民族觉醒的新征程。马克思、恩格斯通过比较发现,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除少数“先知先觉”的士大夫阶层率先觉醒、“开眼看世界”之外,普通民众大都保持观望姿态,“那时人民保持平静,让皇帝的军队去同侵略者作战,失败之后则抱着东方宿命论的态度屈从于敌人的暴力。”[15]797但是,“现在(指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笔者注),至少在迄今斗争所及的东南沿海各省,民众积极地而且是狂热地参加反对外国人的斗争”,他们采取投毒、绑架、偷袭、夺取船只等各种手段狂热的反对一切侵害他们家园的西方殖民侵略者,“他们宁愿与船同沉海底或者在船上烧死,也不投降。”[15]797-798对于中国人民不断觉醒的积极反应,马克思评价道:“历史的发展,好象是首先要麻醉这个国家的人民,然后才有可能把他们从历来的麻木状态中唤醒似的。”恩格斯也借此警告英国殖民当局,中国人民正在“从历来的麻木状态中”惊醒过来,如果英国政府不改弦更张,继续“把中国人当作野蛮人看待”,那么,英国人就不得不面对中国人利用他们的“野蛮”所具有的全部长处来反击英国的殖民入侵,“并使之表现为一场灭绝战的性质。”[15]798显然,民族觉醒为中国人民反侵略斗争注入了强大动力,充分展示了人民力量之所在,就连英国殖民当局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我们激起他们民族的反抗精神,他们就可能并且必然会证明他们乃是出乎我们想象之外的可怕人物。”[16]

(二)“中国现在也正走向革命”。

经受住第一次鸦片战争战火洗礼的中国人民渐渐懂得,古老的中国在遭遇西方列强大规模的野蛮入侵后遇到了极大的危险,为了获得民族生存和独立,必须反抗侵略。因此,他们逐渐抛弃传统思想中的“宿命论”的观点以及安于现状、无所作为的消极心态,狂热的投入到各种反抗外国侵略的斗争实践中。这其中,马克思、恩格斯对正在中国蓬勃兴起的太平天国农民运动保持着高度的关注和兴奋,并寄予期望,称之为“一场惊心动魄的革命”[2]779。尽管马克思在后来的著作中深刻的意识到太平天国根本就不是近代意义上的革命,但他仍然肯定了这场革命所具有的历史意义。他们认为,太平天国革命从表象上看,是战后中国“延续了十年之久的连绵不断的起义”的总爆发,但不容置疑,“运动发生的直接原因显然是:欧洲人的干涉,鸦片战争”,以及“英国的大炮”。这表明,古老的中国在内忧外患的巨大压力下正在加速民族觉醒的历程,正在步入革命性的变革新时代。恩格斯在其著作中同样热情讴歌了农民起义的伟大革命精神,认为“这是保卫社稷和家园的战争,这是一场维护中华民族生存的人民战争。”[15]798他进一步指出,中国人民这种舍生忘死、不屈不挠的反侵略勇敢精神已经动摇了使英国在华统治的根基,使其“陷入了窘境”,倘若中国人民反侵略斗争所表现出来的“这种狂热的情绪遍及内地各省,那么这个战争对英国人就将非常危险”,就能使第一次鸦片战争以来英军节节胜利的情形不再发生[15]799。

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在论述中国革命运动的意义和影响时,还把太平天国农民起义与当时的欧洲革命联系起来,提出“两极相联”理论,阐述了中国革命的世界意义。他指出,当西方列强使用炮舰政策把“秩序”送到中国的时候,中国却把“动乱”送往西方世界。中国革命的“星星之火”将会抛洒到欧洲大陆,“把酝酿已久的普遍危机引爆,这个普遍危机一扩展到国外,紧接而来的将是欧洲大陆的政治革命。”[2]783马克思分析认为,英国的工业自1850年以来空前发展的情况与其海外市场的殖民扩张有着严重的依赖关系,这种依赖关系意味着英国对华贸易的任何严重停顿“都将是一场很大的灾难”,如果市场的扩大不能赶不上英国工业的增长,或者“如果有一个大市场突然缩小,那么危机的来临必然加速,而目前中国的起义对英国正是会起这种影响。”[2]781一方面,由于天平天国农民起义所造成的政局动荡,使得中国商人在革命动荡时期“非付现金现银”不进行茶与丝的交易,而英国当下“金银的缺乏是一个最不利的条件”,这种供需之间的矛盾必然导致英国主要消费品之一涨价、金银外流以及伦敦市场上的商业投机活动的加剧[2]782。

另一方面,太平天国农民起义运动正在向全国蔓延,因战争而妨碍商业贸易的现象,极有可能进一步扩展到天朝帝国的其它通商口岸,这将会导致英国在华“棉毛织品的一个重要市场大大萎缩”。恰巧当“中国这样一个重要市场缩小的时候,将正好是西欧发生歉收因而肉类、谷物及其他一切农产品涨价的时候。”[2]783由此看来,中国革命以及与之相联系的商业混乱现象将会引发英国的商业危机和金融危机,进而会“对大不列颠的社会状况可能发生灾难性的影响”[17],并以此引爆欧洲大陆上的政治革命。他认为这种看似非常奇怪而荒诞的说法决不是什么奇谈怪论,“凡是仔细考察了当前情况的人,都会相信这一点。”[2]778

四、新陈代谢:清王朝的没落与亚洲新纪元的曙光

马克思、恩格斯认为,随着西方列强侵华战争的扩大及其侵略本性的自然暴露,古老中国民族意识的觉醒进程也会随之加快,革命性因素必将快速酝酿和成长,清王朝内忧外患的统治危机也必将进一步扩大,在东西方这场“殊死的决斗中”,“陈腐世界的代表”——清王朝面临覆灭的历史命运终不可避免。与此同时,亚洲的东方必将诞生一个基于自由、平等、博爱的“中华共和国”,成为开启整个东方世界新纪元的曙光。

(一)“古老中国的末日即将到来”。

对于清政府长期以来实行的闭关锁国政策和昧于世界大势、夜郎自大的“虚骄”心态,马克思批判道:“一个人口几乎占人类三分之一的大帝国,不顾时势,安于现状,人为地隔绝于世并因此竭力以天朝尽善尽美的幻想自欺。这样一个帝国注定最后要在一场殊死的决斗中被打垮。”[3]804历史的发展已经证明了马克思的惊人洞察力。在第一次鸦片战争较量中,清王朝的虚弱和无能在英国侵略者面前就曾一览无余,“满族王朝的声威一遇到英国的枪炮就扫地以尽,天朝帝国万世长存的迷信就破了产,野蛮的、闭关自守的、与文明世界隔绝的状态被打破,开始同外界发生联系。”[2]779马克思分析指出:“与外界隔绝曾是保存旧中国的首要条件,而当这种隔绝状态通过英国而为暴力所打破的时候,接踵而来的必然是解体的过程。”[2]780-781事实也正是如此。中英第一次鸦片战争所带来的直接后果不仅是割地赔款、五口通商、协定关税等《南京条约》所规定的内容,而且还诱发了一系列更为严重的后果,“中国发生了起义;帝国国库完全空虚;俄国顺利地由北方进犯;鸦片贸易在南方达到巨大的规模。”[3]807面对上述统治危机,清王朝竟“一概无能为力”[14]822。所以,恩格斯预言:“有一点是肯定无疑的,那就是旧中国的死亡时刻正在迅速临近”[15]800。60年后,辛亥革命的胜利,瞬间埋葬了常怀万世长存迷梦的满清王朝,有力的佐证了恩格斯的惊人预见。

(二)“亚洲新纪元的曙光”即将初现。

马克思不仅预言清王朝最终走向解体的历史命运,而且还确信中国“这块活的化石”正处在“一场必将对文明产生极其重要结果的社会变革的前夕”[18]144,正面临着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变革,并将在彻底的变革中获得新生。他们在1850年1月《国际述评》中写道:“如果我们欧洲的反动分子不久的将来会逃奔亚洲,最后到达万里长城,到达最反动最保守的堡垒的大门,那么他们说不定就会看见这样的字样:中华共和国自由,平等,博爱。”[18]144在这里,马克思看到了中国在西方资本主义入侵和西方文明席卷世界的双重刺激下,中国社会性质、主要矛盾、阶级构成等均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为孕育和产生一个新世界创造了条件。

一方面,由于鸦片贸易及其严重后果,使稳固的中华帝国遭遇到从未有过的严重社会危机,赋税不复源源而来,国家濒于破产,大批居民赤贫如洗,一些民众甚至铤而走险“起而闹事”,“这个国家现在已经接近灭亡,已经面临一场大规模革命的威胁。”[18]144严重的社会危机加剧了社会局势的动荡,孕育着革命发生的基本条件。

另一方面,西方的“坚船利炮”摧毁了古老中国屏障外来侵略的“万里长城”,使中国与外界隔绝状态被打破,被迫建立起与外部世界的联系。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试图保存古老中国“田园牧歌式”的传统社会形态都将是一种幻想,西方机器大工业的生产方式必将对中国传统以手工劳动为基础的农业经济形成根本冲击,这种因经济关系的变动所引发的社会危机势必也会孕育和产生一场深刻的经济社会变革。在上述因素综合作用下,旧生产方式的解体以及新生产方式的诞生都将是一种合乎历史逻辑的必然趋势。因此,恩格斯大胆预言:“过不了多少年,我们就会亲眼看到世界上最古老的帝国的垂死挣扎,看到整个亚洲新纪元的曙光。”[15]800一百年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诞生并魏然屹立于世界东方,马克思、恩格斯对中华民族的美好期望成为现实,中华民族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五、历史与伦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中国问题”的二维评价

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近代“中国问题”的历史研究中,既对古老中国的历史遭遇表达了深切的同情和理解,也对中国这块“活的化石”长期停滞不前的封闭状态保持着深刻的历史批判精神,呈现出“人的感情”与“历史观点”两个维度的深刻的二律背反和巨大的内在张力。

一方面,鸦片战争使清王朝摆脱与世隔绝的孤立状态,开始与世界发生联系。这种联系使古老中国由封闭型社会向开放型社会转变,西方资本主义先进生产方式进入中国,同中国早已萌生但力量幼小的资本主义因素结合起来,“因而也就使崩毁着封建社会里所产生的革命原素迅速地发展起来。”同时,这种联系又在相当程度上破坏了封建社会赖以生存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基础,农业与家庭手工业相结合的小农经济在西方机器大工业面前失去防御能力,“于是旧有的小农经济制度也随之而日益瓦解”。马克思承认,因两种截然不同的生产方式的相互碰撞和历史较量所导致的历史与伦理的惨烈的悲剧性冲突中,不可避免的会使落后的一方“所遭受的灾难具有一种特殊的悲惨色彩”。“从人的感情上来说,亲眼目睹这无数辛勤经营的宗法制的祥和无害的社会组织一个个土崩瓦解,被投入苦海,亲眼看到它们的每个成员既丧失自己的古老形式的文明又丧失祖传的谋生手段,是会感到难过的。”[19]853

但是另一方面,站在世界历史发展的高度加以审视,他又坚信历史现场的真实性即资本主义的“当下”进步性,肯定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于开辟世界历史所具有的基本意义。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的发展和全球性扩张,消弭着封闭的孤立的各个民族的历史,取而代之的是全人类互相依赖为基础的普遍交往,人类历史不再是被分割在狭隘民族地域中发展,而成了世界性问题。“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它把一切非资本主义的民族甚至于最野蛮的民族都席卷到文明发展的旋涡里,“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他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带给落后民族的是“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相互往来和各方面的相互依赖所代替了。”[20]在资本主义主导下的“文明进程”中,古老的中国也深受影响,恩格斯指出,“这个一千多年来一直抗拒任何发展和历史运动的国家中”,也是“随着英国人及其机器的出现,一切都变了样,并被卷入文明之中。”[21]这些显著的变化表明,在民族历史向世界历史艰难转化的过程中,非正义的西方殖民侵略过程无疑是十分野蛮的,但这种野蛮却在某种程度上推进了人类文明相互融合,以贪欲为动机的侵略过程常常被历史假借,从而在客观上多少成为一个进步改造落后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理解,西方列强在侵华过程中“不管干出了多少罪行,它造成这个革命毕免是充当了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18]854

不过,我们必须强调的是,马克思所肯定的这种客观的历史进步性与西方列强所标榜的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了“莫大幸福”的观点,以及所谓“侵华有功”论的说辞有着本质的不同。由于西方殖民者的本性在于掠夺,故其破坏性使命表现得最为突出,而其建设性使命则是为其掠夺本性服务的,因而这种“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并非出于他们的善良本意,而完全是受极卑鄙的利益所驱使以及殖民扩张的本性使然,由此也决定了其破坏中国陈旧生产关系的功能不会彻底,输入先进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建设任务也不会完全,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导致近代中国社会在畸形、扭曲的历史进程中,既要承受旧生产方式蜕变、解体时所带来的痛楚,也要承受新生产方式发展不足所带来的双重磨难,其结果正如马克思所言:“既不会使人民群众得到解放,也不会根本改善他们的社会状况,因为这两者不仅决定于生产力的发展,而且还决定于生产力是否归人民所有。”[19]881在不能保证生产力归人民所有的前提下,中国是不可能收获到西方殖民主义者侵华过程中所播下的新的社会因素所结的果实的。也就是说,西方殖民主义入侵所造成的“发展陷阱”不会带来真正的西方文明,更谈不上所谓“侵华有功”、“传播文明、造福东方的义举”,而只能成为近代中国社会贫穷落后的总根源。

马克思、恩格斯终其一生中从未到过遥远中国,但在其革命生涯中始终关注着古老中国的历史命运,并以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博大情怀对备受欺凌与奴役的近代中国人民始终抱以深切同情理解。他们对近代“中国问题”的论述中,许多充满智慧的科学见解与预言已经被历史的发展所证实。在西方列强的“坚船炮利”的武力恫吓以及潮水般的“商品倾销”的挤压下,中国封建自然经济基础走向了瓦解,天朝帝国的声威也扫地以尽,古老中国从此亦步亦趋的开启了中国近代化的历程。东西方文明发展的巨大落差使得“野蛮的征服者,总是被他们所征服的臣民的较高文明所征服”②这一历史定律也失去往昔光环,从容消逝。从此,学习西方、效法自强的呼声逐渐凝聚成为先进中国人救亡图存的时代最强音,在时代主题召唤下,中国社会开始在近代化道路的指引下蹒跚而进,处于混沌状态中的中国人民也逐渐从沉睡中觉醒,并自发融入到波澜壮阔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洪流中,直至开启一个新的时代[22]。

注 释:

① 1959年6月,英法美等国公使在各自舰队武装“护送”下一路北上,准备进京进行所谓的“换约”。清政府虽被迫同意外国公使进京换约要求,但指定由北塘登陆进京,且“不得随带兵船,不得多带从人”,为英法等国所拒绝。6月25日,英法联合舰队在天津大沽口轰击中国炮台并准备强行登陆时,遭到中国守军猛烈反击,损失惨重。

② 中国之所以在无数次危机中安然前行,是因为中国总能在被异族征服之后反超征服者,让征服者最终同化于中国文明之中。参见胡适《清代名人传略》(序言),青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页。

[1] 刘敬东.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化的哲学回应——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中国个案[J].现代哲学,2007(6):11-21.

[2] 马克思.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1).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 马克思.鸦片贸易史[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1).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4] 马克思.中国和英国的条约[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1).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816.

[5] 马克思.新的对华战争[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1).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6] 马克思.英中冲突[M]//马克思恩格斯论中国.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7] 马克思.议会关于对华军事行动的辩论[M]//马克思恩格斯论中国.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23.

[8] 马克思.印度起义[M]//马克思恩格斯论中国.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141.

[9] 恩格斯.英人对华的新远征[M]//马克思恩格斯论中国.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10] 马克思.英人在华的残暴行动[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11] 马 健.鸦片战争中英军的侵略暴行与中国军民的英勇抗争[J].武汉教育学院学报,1990(2):60-69.

[12] 赵葱蓉.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英法侵略者在北京的暴行[J].学习与研究,1982(5):47-49.

[13] 周新辉.近代英国侵华历史回眸与思考[J].学理论,2010(24):143-145.

[14] 恩格斯.俄国在远东的成功[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1).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15] 恩格斯.波斯和中国[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1).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16] 饶任坤.鸦片战争失败原因分析[J].学术论坛,1990(5):23-25.

[17] 马克思.战争·罢工·生活费用上涨[M]//马克思恩格斯论中国.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145.

[18] 马克思,恩格斯.国际述评(一)[M]//马克思恩格斯论中国.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19] 马克思.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1).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20] 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1).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404.

[21]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472.

[22] 贺天忠.论马克思主义两种全面生产论的不同美学观[J].湖北工程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4).

[责任编辑:刘自兵]

2016-05-22

秦程节,男,广东石油化工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教师,历史学博士。

: A

: 1672-6219(2016)06-00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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