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浮世绘水浒传》版画插图的艺术特色
2016-04-03文张蓓
文 张 蓓
论《浮世绘水浒传》版画插图的艺术特色
文 张 蓓
On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Print Illustration in Ukiyo-e Outlaws of the Marsh
明代是我国版画插图极盛时期,不仅小说、传奇、诗集和游记之类有插图,就是史传、经典和志略等有时也配以精致的版画插图。著名的《水浒全传》《金瓶梅词话》《十竹斋笺谱》等精美的版画插图作品传入日本后,加速了浮世绘版画插图的发展进程。日本浮世绘代表画家葛饰北斋是近代著名的东方插图艺术家,以富有灵性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对《水浒全传》进行了细腻而精彩的艺术诠释。其绘制的《浮世绘水浒传》具有明代版画插图工整简洁的艺术特色,流传广泛,影响深远。
插图 版画 艺术特点
我国明代末期是木版插图艺术的鼎盛辉煌时期,著名的《水浒全传》《金瓶梅词话》《十竹斋笺谱》《花营锦阵》等版画插图精品迭出。传入日本之后,从最初无意识的照搬模仿,到后来有意识的独立创作,经过几代浮世绘画家的传承与改良,造就了大批经典的浮世绘版画插图作品。到了江户时代末期,多色印刷的出现让浮世绘版画插图艺术达到顶峰,葛饰北斋的《浮世绘水浒传》即出现在这一时期。
葛饰北斋(1760-1849),画号是“画狂老人”,是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画家,是日本最著名的浮世绘大师之一,被誉为日本现代艺术之父。他开创了浮世绘风景画的新风气,被认为是日本美术史上最奇特、最有才气的画家之一,是入选“千禧年影响世界的一百位名人”中唯一的日本人。葛饰北斋是浮世绘代表人物胜川春章的得意弟子。他结合日本几代绘画大师的经验和西方绘画技巧,在古典的基础上融入全新元素,使浮世绘风景画的艺术特征更加新颖并且独特。他的绘画风格对后来的欧洲画坛影响很大,德加、马奈、凡·高、高更等许多印象派绘画大师都临摹过他的作品。
《浮世绘水浒传》是葛饰北斋晚年精心创作的版画插图作品集,在日本艺术史上,以成套版画插图绘本出现的浮世绘作品并不多见。葛饰北斋结合在日本深入人心的《水浒全传》小说,创作出别具风格且完整地反映这段历史的283幅浮世绘版画插图。真正把日本崇尚悲哀、幽玄、风雅的气质,透过《浮世绘水浒传》画面的各种细节和氛围展现出来,汇入日本艺术精神的底流,产生了相应的独特的艺术美的形态。
《浮世绘水浒传》刊行于文正十二年(清道光九年,即1829年),流传了近二百年,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以下就《浮世绘水浒传》版画插图的画面进行分析,论述其艺术特色。
一、构图奇巧,独具个性
产生于18世纪的浮世绘是日本江户时代以来最重要的绘画表现形式,以精湛的构图、鲜明的色彩、纤秀的笔致,透出浮世绘所特有的质朴与明澈,呈现一种幽深、玄奥、清淡、静谧的美学特征。
我国明代小说或剧本的版画插图,几乎全部是“全景构图”,与《清明上河图》一脉相承,这是与我国民众视觉欣赏的要求和习惯相适应的:既希望能够平稳而深入地饱览故事的来龙去脉,又希望能够含蓄而不张扬地与事件的喜怒哀乐、情仇争斗保持一定距离,借有限的传统绘画符号玩味笔墨情趣。
而日本的浮世绘版画插图的构图却与我国明代版画插图截然不同。日本是一个注重形式的民族,其尊生活为艺术的不竭源泉,浮世绘版画插图即来源于日本的世俗生活,亦追求具有平面感的装饰性视觉效果。构图几乎不从广阔的视野来把握人物和景物,画面往往大胆地切割,视觉不只限在画中,对画外亦产生联想,就像摄影中运用的特写镜头一般,有意强化了绘画中的个性化布局,随意而自由,创造了局部成为画面主体的切割式构图,通过特写描绘使细节展现得更加充分。
以《醉打蒋门神》一篇为例,在我国明代《水浒全传》中,《醉打蒋门神》的画面展现的是快活林酒店的全景图像。在这一幅画面中,通过上、下两个局部的细腻刻画,展示了图中事件发展的整体过程。
同样内容,葛饰北斋创作的《浮世绘水浒传》版画插图的表现形式及寓意却有所不同。葛饰北斋创作此段内容时,将《醉打蒋门神》一篇分为《武松大闹快活林》和《武松醉打蒋门神》两幅插图,为了最大程度地发挥版画的表现力,在构图上可谓费尽心机。他利用直线和弧线的魅力,以及精心计算的简洁构图,完成了充满张力的形态。这一特点乃是浮世绘多变的形式所促成的,自由灵活的构图虽不能充分表现较大空间以交代事件的发展因果关系,却能根据情节重点之需要而采取不同的构图以利于深入细致的刻画。
《武松大闹快活林》的画面重点放在砸酒店的武打场面,葛饰北斋采取的是中景构图。而《武松醉打蒋门神》则采用类似于影视镜头的近景特写,武松与蒋门神两个主要人物几乎塞满画面,其重点在于展示两种力量的大搏斗。武松和蒋门神一正一倒两条曲线构成一个圆弧,犹如转动着的风车,整幅画面运动感极强。武松和蒋门神披散凌乱的发髻,青筋凸出的面部,咬牙切齿的表情,凸凹有力的肌肉,用力甩动的衣裾等等,构成了此幅图整体动势的基因。葛饰北斋所运用的夸张动作的手法和“日本能戏”中歌舞伎的大幅度表演动作极为相似,画面效果令人震撼。
与我国明代《水浒全传》版画插图相比,葛饰北斋的《浮世绘水浒传》版画插图虽然承袭了中国绘画传统,却仍然在审美意趣、表现手法等方面显露出明显的艺术个性,展现出一种不同于我国明代版画插图的审美感受。
二、意象取神 多元审美
16世纪中叶,西洋画已经随基督教的传播在日本各地普及,阴影法、透视法等西方绘画技法已经为日本画家所接受。而浮世绘所具有的形式结构因素,如“构图的意外性、形态的巧妙性、色调的丰富性”等特征,在很大程度上能与西方美学理想产生共鸣,这也是浮世绘能够受到印象派画家和其他欧洲艺术家欢迎的原因所在。这一点,从葛饰北斋绘制的《浮世绘水浒传》上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而葛饰北斋创作此段插图时,所画妖气则截然不同。他在我国明代《水浒全传》的画意基础上进行了图像的新创造,将原有事物引申为另一类完全不同的事物,从而实现古今对比的幽眇差异,使观赏者需要运用智慧才能看出其中隐喻的奥妙,增添了一定趣味。
在葛饰北斋绘制的《伏魔殿错放百八恶星》画面中,石碑向外倒下,万道黑光以震撼人心的力量由殿内喷射出来,箭一般地不知向哪儿飞驰,发出沉闷的呼啸,以狂野的力量奔涌着,犹如爆炸一般,使人胆战心惊,仿佛要把其所有的重量统统朝石碑压下去,把石碑切断,劈开,卷走,将其淹没在翻腾着的、浑浊的黑色洪流里。葛饰北斋在此图中的刻画重点在于“冲破”黑暗束缚,赞赏英雄好汉表现冲破樊笼的力量,其暗示的是沉甸甸的命运基调,向人们宣告:只有抗争才能进取。可见葛饰北斋的图像创造力非同一般。
给小说绘制插图对画家而言,像一篇命题作文。画家必须根据原著小说的情节发展,抽取出相应的情节加以刻画和创作,将特定的人物、情节、场合、动作等用画笔表现出来。而画家们创作插图时,既要依靠资料,也需要丰富的想象力。插图作品的价值主要就在于拓展画家的想象力,有了想象力才能造设出新的艺术意境,有了意境,艺术才有了生命。
在我国明代《水浒全传》版画插图中,表现夜景时,均采用传统的艺术手法,或点缀星斗,云间弯月,或灯笼烛台,火把烽烟,均通过某件事物或某一动作来演绎。而葛饰北斋在表现同一题材的夜景时,却进行了一种大胆的尝试与创新,其在线描画中涂黑剪影,运用西洋绘画的光影特征来寓意黑夜,此举堪为一绝。
在《武松夜上鸳鸯楼》一幅中,葛饰北斋巧妙地在窗上画出一个黑影,运用了电影蒙太奇的艺术手法,使画面更像影视镜头,将镜头聚焦在黑影上,以映射月夜的背景,产生了一种立体的效果,向时间和空间迈出了一大步。
葛饰北斋对《水浒全传》小说的理解极为深刻,并其以艺术化的处理手法,自由而机智的构图,让画面呈现出雅致、简洁、强烈的美感,形成一种带有构成意味的视觉效果,再配以符号化的自然物象,对造型进行归纳和简化,使其清晰、分明,充满律动感,具有一种相对独立的审美意识。
三、形神兼备 灵动自然
一方水土孕育一方艺术,中日两国因社会历史文化背景不同,所造就的艺术风格亦不同。而绘画作品的感染力与精神含量是靠绘画的形式语言来呈现的。绘画的形式元素主要包括构图、造型与色彩,构图关系自然是最重要的形式元素。比较我国明代《水浒全传》与《浮世绘水浒传》版画插图在人物造型设计上的差别,就可以看出其视觉张力的不同。
我国明代《水浒全传》版画插图的人物形象,皆有一种文人意趣蕴含其中,所绘人物与传统意义上的纯粹草莽英雄形象不尽相同。而葛饰北斋笔下的水浒人物则更接近于草莽英雄的人物原形。
葛饰北斋善于捕捉瞬息的人物动态和情感变化,经过艺术的提炼和升华,将之转化为极具个性和核对的审美客体。在其笔下,李逵、武松、林冲、宋江等男性人物皆扶桑武士模样,怒目,狮鼻,杀气腾腾,一个发髻,两撮胡髭,五大三粗,蓬头垢发,或赤膊或半裸,满脸横肉并遍体纹身,皆为打手扮相。特别是其笔下的“浪子燕青”,已然成为“浪人燕青”,动态生动的造型夸张,颇具东瀛戏剧性效果。
葛饰北斋擅长灵活地把握和调动表现手法和方法,在艺术语言的运用上亦独具匠心。其塑造的蒋门神、任原和高太尉等反面人物的形象,亦与李逵、武松、林冲等正面人物形象相同,皆是满脸横肉、浑身布满猬毛的狰狞人物。这与我国明代《水浒全传》插图中的人物形象截然不同。他没有将武松、林冲和燕青的对手处理成肥胖虚肿、不堪一击的艺术形象,反而用十分凶恶的敌人来衬托武松、林冲和燕青等正面人物的武艺更高。这种造型在强调人物意志和力量方面起了极大作用,更凸显人物的鲜明个性与情节的跌宕起伏。
在《何涛率兵擒获白胜夫妇》《病关索翠屏山斩淫妇》《豹子头生擒一丈青》《插翅虎观看白秀英舞曲》等插图中,葛饰北斋将笔下的女人形象皆刻画成标准的日本艺伎。其樱桃小口、束着高高的发髻、线眼勾鼻、长颈细腰,是浮世绘中艳丽窈窕、体态丰盈且风情万种的美人画形象。
浮世绘美人画又称美人绘,属于浮世绘三大题材之一,源于我国传统仕女画,主要描绘艺伎、游女、娼妓和汤女等形象。而葛饰北斋笔下的《浮世绘水浒传》中的美人形象与传统的浮世绘美人画有所不同。其既吸收了明代仕女画的审美观念,又受到日本传统文化的熏染,洋溢着一种梦幻般迷人的柔弱之美,使笔下的美人形象或韶秀疏落、气韵清致,或纤腰亭亭、步履款款,画面充盈着温馨,流动着浪漫,与粗犷的男性形象形成鲜明对比。强烈夸张的造型语言成功地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张力,令观者印象深刻。
综上所述,葛饰北斋在造型、色彩、构图与布局等方面,充分展现出《浮世绘水浒传》版画插图的美学价值与艺术诉求,可谓东方艺术的典范,既传承了日本民族文化的人文精神,又富有鲜明的时代个性,使自己的创作融入其民族文化的深厚土壤中,沁出了东方艺术的芬芳气息,为浮世绘的艺术发展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亦为全世界各地的艺术研究者与爱好者留下了弥足珍贵的艺术财富。
(张蓓/人民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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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祝贺《明木刻与日本浮世绘之水浒人物形象比较研究》[M],《大众文艺》,2011。6. 李砾《传统工笔人物画与浮世绘的构图》[M],《美术观察》,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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