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秀美术馆 寻梦桃花源

张佳竹

美秀美术馆 （Miho Museum）位于日本京都市以东，琵琶湖南面的信乐山深处，美秀自然保护区内。美秀美术馆是一座私人美术馆，创办人为小山美秀子，由贝聿铭联同日本纪萌馆设计室设计。美术馆于1997年11月竣工，馆藏包括日本、中国、南亚、中亚、西亚、埃及、希腊、罗马等古文明的艺术品。

1941年，小山美秀子（1910-2003年）邂逅了日本哲学家、宗教家冈田茂吉（1882-1955年），她对冈田“通过对艺术的欣赏来达到灵魂的净化”这一思想颇为赞赏。

受其影响，美秀子开始收藏美术品，经过数十年的努力，藏品渐丰，美秀子及其创立的神慈秀明会希望成立美术馆以传教示人。

彼时，贝聿铭设计的卢浮宫玻璃金字塔在巴黎落成，这个备受争议的设计意外打动了美秀子。1989年，她邀请贝聿铭为秀明会本部设计了一座60米高的钟塔，随后，又力邀贝聿铭与日本纪萌馆设计室合作，设计美秀美术馆。

当代桃源仙境

五柳先生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写道：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据说，当贝聿铭初次见到美术馆选址地时，脑海中便闪现出《桃花源记》中的这段描述。

贝聿铭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一座山，一个谷，郁郁葱葱的草木，躲在云雾中的建筑。穿过一条狭长、曲折的小路，山间草堂映入眼帘，它隐藏在一片幽静之中，瀑布声与之相伴……

为了实现这一画面， 建筑师在山中挖出一条隧道，和“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相契合。他还刻意把入口通道拉长，在隧道的尽头建造了一座清灵的桥梁，让美术馆在山中忽隐忽现。

当访客进入隧道，就有前方“若有光”之感，走出隧道则“豁然开朗”，整个造访美术馆的过程，被设计成了寻访“桃花源”般的诗意。这种诗意恰恰是人类永恒的梦境和追求，西方人叫“伊甸园”，东方人叫“桃花源”，哲学家称之为“乌托邦”。

为此，建筑师将建筑的80%都埋藏在了地下，他采取了先盖房子后填土的方法，最后种上与原始山林相适应的树木，整个美术馆成了山体的一部分。

美秀美术馆开幕至今，山体、森林已经逐渐与建筑融为一体，仿佛是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房子。

造园，造梦

由于位于自然保护区，这一“被约束的杰作”，其建造过程的艰难自不必说。

设计中，攻克险恶山势，解决道路通畅等问题，都需要现代技术，如山林间开辟出的道路，两座山的山谷之间兴建的吊桥和隧道。吊桥上隧道口上的拉杆，是由不锈钢材制作的，因拉绳的力结构不同，每个拉杆的尺寸也都不同，而且在工艺制造上精密得无懈可击。吊桥的施工质量也令人叹为观止，桥面的水泥模板与桥上的不锈钢板和扶手栏杆，每个细部都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细致到了无可挑剔的程度。

整个建筑由地上一层和地下两层构成，以新颖的铝质框架和玻璃天幕等现代材料为主。入口在一层，进正门之后仰首看去，天窗错综复杂的多面多角度的组合，令人生出一种时空错乱之感。淡黄色木质材料做成的遮光，让空间氛围更加朦胧神秘。

视觉和心灵的感动，还来自于细节的精致。室外150多岁的迎客松，是特意从关东的埼玉县远道而来，被六片玻璃窗化作一组巨大的屏风，成为沟通内外的巧妙一笔。

窗前的长凳，是由从九州运来的350岁的榉木制成；铝质天花板，表面被贴上了一层木色胶片，以避免材质产生冷硬感。与之相呼应的，是来自法国、与卢浮宫一样材质的淡黄色石灰岩地板。建筑师钟爱的金字塔元素，出现在屋顶的透明结构上，在阳光下，地面遍布错落的三角形光影，又与墙面照明灯、楼梯扶手结构等细节彼此呼应。

水墨画中游

日本人擅长将理想中的净土与极乐世界化作现实。苔痕斑斓、鲜花盛开的寺庙庭院，是人们对于佛教理想世界的描摹。而这座滋贺县信乐山脉里的美术馆，通过自然、建筑与艺术所实现的，是中国《桃花源记》里忘却时间的幻境——寻光而入，豁然开朗，怡然自乐，不知今时何世。

从远处眺望，美术馆露在地面部分的屋顶与群峰相融，它隐蔽在青山之中，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通往美术馆的隧道墙壁被设计成吸音壁，即使人车过处，空静依旧。一条发光的隧道，尽头是粉色的光。四月末，樱花飘满山谷，日光绘出明暗交叠。这是贝聿铭造这个桃花源最理想的样子。

美秀美术馆的选址本来就是在“世外桃源”般的自然保护区内，访客通过半隐山中的隧道、吊桥，慢慢接近美术馆，拾级而上，进入美术馆。干净简练的建筑外形，暗喻传统文化的符号，颜色素净的现代材料再配以如诗般的自然环境。所有这一切让每个参观者的心境如朝圣般纯净。

而整个美秀美术馆的参访过程，犹如中国水墨山水画一般，若隐若现、似有似无：仿佛置身在溪山行旅途中，那些隐没于云雾、树林间的长石阶步道，忽然在山岳的某个角落出现，继续向上延伸，进入高峰的云雾之中……

在这里，渔夫追寻那个小小村落的旅程，与通往美术馆的路重合了——“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就这样，一条隧道、一座悬桥，尽头是一座形如日本寺庙洁白房子。

诗意乌托邦

美秀美术馆有一种奇特的“乌托邦式美学”，首先是那些载运游客的白色电动车，安静地穿梭在接待中心与美术馆间，有如过去科幻电影中，关于未来乌托邦世界的描述；在那些电影里，总是会出现这种白色电动车。

白色电动车象征着美秀美术馆对于美学近乎洁癖的要求，电动车安静的运作，不会干扰到青山绿水间的虫鸣鸟叫，使得这座乌托邦式的美术馆区，永远呈现出一种宁静的氛围。

据说，有一车台湾旅客在雨天来到美秀美术馆，当客人们准备下车撑伞挡雨时，美术馆的人员前来阻止，要求大家将自己的伞留在车上，而送来一整排赭红色的雨伞，让大家使用。其用意是，不希望访客花花绿绿的雨伞，破坏了视觉上的统一美感。

这种近乎法西斯式的美感要求，在科幻片中的乌托邦世界也经常出现，要求每个人以某一种特定制服、颜色出现，或使用某种既定的交通工具等等。当然美秀美术馆是出于善意，希望整个美术馆园区呈现出最优美的美感状态。就连坐在美术馆中的咖啡厅喝下午茶，馆方也希望达到某种美学状态，要在每张桌子旁边放置一只编织藤篮，每位客人的随身提包不能随便摆放，必须放在藤编篮里，并且由一条白布覆盖，以维持咖啡厅的整体美感。

美秀美术馆就是这样一个讲求精致美感的乌托邦，虽然已经开馆十多年，但是馆内对于美感的要求与期许，依然十分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