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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怒江

2016-04-01许文舟许文舟周向前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16年3期
关键词:茶马怒江村庄

文/许文舟 图/许文舟 周向前 编辑/吴冠宇



身边的怒江

文/许文舟图/许文舟 周向前编辑/吴冠宇

怒江也有温软的表情,我站在它面前时,时序已过了立秋,怒江水的蓝,无法用语言描述,也无法用彩笔表现。它横竖一躺,像一个婴孩,重山是怀抱,轻轻一搂,让它入怀。绸缎般的孩体,在群山之间,一定让诗人怜惜。

到了六库,才知道这里是进入怒江大峡谷真正的门,不用敲,怒江就知道来了粉丝。

怒江在我青春的笔端流淌了好些年,让我毫无章法的青春多了几分雄性。我猜测,我度想,我迷恋,我痴妄,叫怒江的河流,必然怒发冲冠,必然浪遏飞舟,它应该还有无数双铁铸的手,撕一处田亩,切一座高山,轻轻一扯,就会让无数村庄横遭劫数。怒江浑身插着刀子,把坚硬的石头切割得形态各异。高黎贡山就是这样挨刀的。“挨刀”在云南方言里是骂人的话,挨刀的人,前世造孽,今生有罪,该挨。怒江一怒,不为红颜,为自由,为狂奔。

茶马古道在这里始终不离怒江左右。茶马一结合,就演绎出比怒江水长的诗史。茶马古道一会儿在怒江左岸,一会儿得到怒江右岸去,它得根据山形地貌确定开挖,遇上像石门关那样的绝壁,还只能绕过江去,这一绕就得过溜索了。彼时怒江,能从它上方穿过的,只有飞鸟与浓雾,只有日月与风。但聪明的祖先,用茁壮成长的藤条或篾绳,把自己溜到彼岸。与秋那桶的茶马古道相比,溜索丢命的系数更高,每年都有坠入怒江的骡马或人,怒江根本不打寒颤就把生命裹入腹中。后来的溜索变成钢绳,人在一根绳上飞来飞去,你可以闭上眼睛阻挡恐惧,却无法阻挡提着尖刀的风声。把自己往藤条或竹绳上一挂,开溜,要到眼睛睁开落到对岸,才知自己还活着。可怜的马匹让它驮多重都行,可要把它捆绑着押上溜索,它会使出全部力气挣扎,发出类似于临死前的嘶叫。怒江上的溜索现在还在,国家投资建设了那么多桥梁后,溜索更多时候只作为当地人的一种旅游创收手段。

怒江也有温软的表情,我站在它面前时,时序已过了立秋,怒江水的蓝,无法用语言描述,也无法用彩笔表现。它横竖一躺,像一个婴孩,重山是怀抱,轻轻一搂,让它入怀。绸缎般的孩体,在群山之间,一定让诗人怜惜。有时它宽得一眼看不清对岸的人家,有时却貌似可以一跃而过。看不到它的深度,却可以知道它有多凶。怒江有第一湾,第一啸。怒江第一湾就在贡山县城到丙中洛的路上,怒江被山一挡,就只有回过头去。怒江随便一转身,就给世人留下惊叹。那么横蛮的江水,居然懂得该低头处就低头,当转身时得转身。第一啸处,很多人都嫌怒江是有些霸道了,与秋那桶的风一样,学会了所有野兽的嚎叫,常令人毛骨悚然。入秋的怒江,水位线一天天往下坠,石壁留有怒江的履迹,仍然留下来的是岸。岸不会让怒江带走。

就在秋那桶山脚,也是一条溜索承载了人们千百年来的出行,溜,实际是为出行作一次冒险。格吉对我说,每年都有溜到中途出事故的。怒江仍旧是面无表情,不知道它有没有记忆,几百年间,多少人命殒于此?细细的钢绳,过往木头、石块、茶叶、糌粑、逃婚的少女、牛哞马嘶、松茸与唢呐。过溜索不过几秒几分的事情,遇上横风凭空杀出,溜索轻轻一摆,生命就没了。怒江两岸每一根溜索旁,驱赶邪魔的香火烧得很旺。

须臾也罢,刹那也罢,溜索就是不长翅膀的飞翔。神汉也未能度尽马哥头的劫数,那些铆紧在秋那桶日历上的事件,合而为书,就是出行历史厚重的册页。“祈求天主赐与恩宠,使我们能在每件事上得到他的旨意。”每一个离开秋那桶的人,都会默默诵读着这些,然后头也不回地过溜索,到远方。男孩们会发誓用双手赚得一个美好的未来,女孩子则会祈求遇上一个疼爱自己的夫君。随着整体开发的推进,吊脚楼成了游人的新宠,琵琶肉遇上了电商,走道铺上了水泥,画廊开进了村庄。上海、昆明的年轻人都要来秋那桶打工了,秋那桶的年轻人想,是神把自己放到了最幸福的地方。

怒江溜索。

到秋那桶的路,不用问人,一条怒江就是答案,待你走得比怒江还疲惫,巴不得卸掉小腹间的肉时,差不多就到秋那桶了。这时候你看见石月亮在笑你呢,永远都不会有阴晴圆缺的石月亮是一种美好的征兆,给你信念,长出想法。你看石月亮,石月亮也在看你。它仿佛离你很近,你这时想一步跨过怒江,甩开那些只生长石头的山峦,接近石月亮。你的目光最先抵达的,不是石月亮,而是一个接一个的村庄,它们就被神布置在一座接一座的山坡,炊烟最软,却是拴住山里人最牢靠的桩。山坡很陡,谁家孩子不小心拿掉了饭碗,一定能把怒江里慵懒的鱼砸得晕头转向。真想用一根绳子把这些村寨的人家牵拉到一起,我担心大风,趁着乌云密布发飚。

怒江边上的石月亮。

格吉给我指了指秋那桶对门山巅的人家,定睛,我看见炊烟了,宛若仙雾一缕,细瘦而柔软。这些人家下面就是悬崖,山羊小道无章法地绕来绕去。这时节,油菜花已经浮出地表,虽然还很浅薄,终能让寒意重重的村庄添一些暖色。小块的土地,显然难防水土流失,它们就像上帝挂在山谷的幕布,一台季节的投影仪正播放着菜花色的黄,鸭蛋色的绿。如果是三月,桃花当然会唱主角,那一抹粉脂,风怎么偷抹,都有抹不完的艳。

不管冬天如何寒冷,终有收场的时候。春天会把秋那桶妆扮得有模有样。乘着雪融冰消,一直蛰伏雪下的青稞就抬头了,最善铺陈之能事的当数油菜花,把实实际际的土地变成心目中理想的梦境。萤火虫泅过夜色,月亮还是那身休闲。女孩子折一枝桃花,插在哪儿都是故事。无需天公点头,春雷点兵,万物差不多都起身了,只有一条怒江仍然匍匐在峡谷。

香格里拉偌大的地域,仙女却偏偏钟情秋那桶,足见这方水土的魅。再饱满的秋色也只能换些瘦筋干巴的青稞,再丰收的年景,人们也会为生计焦愁,这不是杞人忧天,与时俱进的说法叫居安思危。青稞可以在阿娜手中酿出醇美的好酒,随便捡一块石头,都能当锅来使,烙出味美的粑粑。仙女的居所,虽然没有绫罗绸缎,可是阳光浣洗的羊毛,完全能营生出世界上最宜人的暖。我无端地生些妒意来,秋那桶外面的世界已是天翻地覆,而这里的一切还是创世初的蓝本。没有人为物价彷徨,没有攥着存折已经湿透的手,没有居高不跌的房价。即便有钱人家,吃穿住行却不会显山露水。房间没有珠环翠绕,女人也不会穿金戴银。秋那桶生活的人是隐秘的,它的一切也是隐秘的。树是隐秘的,老一点的树都有人为它烧过纸焚过香,呈请滚雷与天火绕道。石头是隐秘的,秋那桶是石头的世界,没有一块石头显得多余,每一块石头,都能找到它的位置。

怒江第一湾。

三只狗嗅嗅我的裤腿,就认定我是它的主人了,小心地跟在我的身后,我停它停,我走它走。我是性急的人,跟着我的狗却很有耐心。初时还感觉狗是在盯防着我,试图在我某个粗心的环节,朝我的小腿下口。我不时回顾防备着它,看它的神色,又不像是背后下口的家伙,甚至有点可怜巴巴。我沿着村庄走,狗离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其中两只可能有点热,总是拖着海绵一样的舌头。我知道或许是游人惯坏了它们,它们就不怕被人带走?

村庄的小路上,擦肩而过的几个背包客抹了一把大汗,这才发出感叹,秋那桶,美啊!教堂的钟声在黄昏响起,接着有四声部的合唱以流淌的姿态散开。我停下脚步,三只狗也没有走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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