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迟到的挑战者

文/陈之琰 王剑 张雪彦



广州：迟到的挑战者

文/陈之琰 王剑 张雪彦

在经济下行压力背景下，如何借助互联网找到发展新引擎？地处中国制造业中心、有着千年商贸传统的广州，提代了一个特殊的城市样本：在电商时代，政府和企业都亟需适应及革新。

经济下行压力背景下，电子商务却“逆市飘红”。作为中国第三大经济体，珠三角贸易集散地的广州，正欲借助互联网东风，借助电子商务，实现从“千年商都”向“现代商都”的跨越。

广州是一个流淌着商贸DNA的城市。即使在最坏的年份，广州的生意依旧在延续。

进入互联网时代后，作为中国第三大经济体的广州，却遭遇不一样的挑战：电子商务对传统商贸的冲击。

广州的经济有了互联网的翅膀，但是真正要飞起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谁是森林那只醒得最快的“羊”？

那些习惯看统计数字的人可能为此惊讶。每天700万件包裹往来， 一年电子商务交易额超1.3万亿元，逼近全市GDP。

这一切发生在中国自由市场的试验田——广州。2015年“双十一”全球狂欢节，广州位列国内发货量最大的5个城市之首。

在经济下行压力背景下，这是一个让各个城市艳羡的成绩单。不过，隐藏在光鲜亮丽背后的则是一个略带悲情色彩的“励志故事”。

过去三十年，珠三角重复着19世纪中期英国，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的故事，通过一场工业革命，成为世界工厂——生产数以亿计的服装、鞋袜、箱包、玩具以及圣诞树。

进入互联网时代后，作为商品集散地的广州，却遭遇不一样的挑战：电子商务对传统商贸的冲击。散布世界各地的消费者只需轻轻一点鼠标，就能真实地触及每一件自己喜欢的产品。

电商对传统商业生态的改变，正如电商教父马云所说，“就像狮子吃掉森林里的羊，这是生态的规律”。在电子商务的游戏规则下，一件商品利润再薄，一旦乘以13亿都是一个难以阻挡的诱惑。

谁将成为森林那只醒得最快的“羊”？在当前经济进入新常态，上自大国总理，下至地方父母官亟需寻找经济增长新引擎的背景下，这显得更为重要。

新世纪第二个十年到来后，以广州为首的一批城市，开始快速“触电”，试图找回昔日的活力。然而要想搭上互联网这趟快车，成功迅速驯服森林里的那只“狮子”，并非那么容易。过去几年，广州举行了一系列活动，向外界展示电子商务的最新理念、最新技术和应用，最近的一场活动是2015年12月10日举行的“2015广东（国际）电子商务大会”。

广州市市长陈建华对此慨叹万千。2015年10月的一次会议上，这位被外界誉为“电商市长”的官员说，“广州经济现在已经进入换挡期，新业态的发展将成就广州的未来。”

“让我们引狼入室！”

遗憾的是，在所有城市对“跨境电商试点”的争夺硝烟四起之时，广州并没有成为反应最灵敏的城市。

2015年两会期间，民建广州市委副主委赵同顺代表中国民主建国会广州委员会作了《加快发展我市跨境电子商务的建议》的大会发言。最后一句“如果跨境电商是狼来了，那么就让我们引狼入室！”引起现场轰动。

赵同顺的呼吁来自对广州经济发展的忧虑。在电商领域，GDP远远落后于广州的杭州已经成为其他城市难以抗衡的对手。最新一轮的较量中，杭州再次获得先机——获批中国（杭州）跨境电子商务综合试验区。

其实，广州并不缺乏互联网基因。在第一波互联网浪潮中，广州视窗、网易邮箱、太平洋电脑网等先后涌现，但正如中山大学管理学院管理科学系副主任肖静华所说，当时“企业和政府都比较务实，很少有一种撬动性的事件”。

即便以阿里巴巴为代表的一批电商企业崛起后，广州仍未表现出速度的优势。2014年广州两会期间，针对电子商务发展迟缓，本地媒体甚至向广州市政府发出时间、人才、政策“去哪儿了”的质询。

还是以跨境电商试点城市申请为例，2013年8月16日，广州市对外经济合作局委托广东卓志供应链（简称“卓志”）作为广州跨境贸易电子商务试点城市申报方案的主笔方。此时，距上海、重庆、杭州、宁波、郑州5个城市获批成为“国家跨境贸易电子商务服务试点”已经过去了近8个月。

据了解，广州市相关政府部门因为“沟通问题”并没有重视这份通知，直到后来才奋起直追，成为国家级试点。有电商企业人士感叹，“慢了近一年，很多人都跑到其他城市做跨境电商了。”

卓志副总裁李金玲说，最早政府准备以海关牵头去申请跨境电子商务试点，但却发现跨境电商是一条长长的链，“不是海关一个部门可以决定的”，所以卓志便加入进来。

“广州的经济有了互联网的翅膀，但是真正要飞起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肖静华说。

最会做生意的不会做生意了

很多人或许记得6年前马云在广州说的一番话：“广东企业会造货但不会卖货……如何帮助他们卖出去是我们的责任。”

这种判断深深地刺激了广州这座“千年商都”。毫不夸张，广州是一个流淌着商贸DNA的城市，做生意是广州的本能。

两千年前的秦汉时期，广州是商贸集散地；两百多年前的清代，清帝下令“一口通商”，广州一地对外通商，“十三行”被指定专营对外贸易，中国财富中心迅速从盐商聚集的扬州转移到了广州。

“一口通商”时代的广州，美国汉学家魏斐德曾这样描述：数以百计的山西票商，他们住在城市里经营同西北地区的庞大的棉花生意，出借银钱。还有四千名福船、沙船商人，他们的船只来往于东南亚水域，控制着广州的大部分流动资金，充当与内地贸易的掮客。

58年前创办的广交会（中国进出口商品交易会），则是中国对外贸易的一个晴雨表，即使在最坏的年份，广州的生意依旧在延续。

致力于向世界推广中国制造的环球市场集团创始人之一的潘建岳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广交会举办期间，很多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不会英语的工厂老板，因为没能拿到展位，于是在场外见到老外就往对方手里塞自家的产品目录，一边喊着“look、look（看看）”，一边被维护秩序的警察追着跑。

然而，最会做生意的广州，在互联网时代不会做生意了。广州曾引以为傲的出口竞争力也在丧失。

目前，广州大约有1000个专业批发市场，涵盖皮革、皮具、鞋业、服装、水产品、茶叶、酒店用品、化妆品等四十多个商品门类。这些专业批发市场面临着经营业绩下滑、消防安全隐患、城市形象提升等诸多挑战。

在广州摩登百货董事长周强印象中，在那个零售业快速发展时期，摩登百货从一家门店发展成为拥有8家门店的百货连锁企业。然而，从2012年第四季度开始，摩登百货的春天结束了。“原本两位数的增长再也看不到了，年中、年终特卖让利再多，消费者也不买账。”

小商人、小手艺人的大本营？

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疑问：一个GDP排名第三的城市为何会创造快递业务稳居全国城市之首的奇观。

要回答这个问题，须知广州资源禀赋。相比北京、上海等城市，广州既无政治中心优势，也无金融中心优势，最值得发挥的就是两千多年的商贸传统积淀。

广州先天地理优势、消费人群优势、商贸人才优势太过明显。电商巨头eBay在报告中曾这样评价以广州为核心的这个世界工厂：“遍布广东全省的各类生产基地几乎囊括了大中华区所有畅销品类的完整供应链”。

而阿里研究院发布的《中国淘宝村研究报告（2014）》更印证了此点：全国19个淘宝镇（淘宝村大于或等于3个），广州就占据4个，其中淘宝村最多的两个镇是广州的新塘镇和太和镇。

用摩登百货董事长周强的话说，他做了电商之后才发现，“全世界的代理商都在寻找中国”。

硬币有两面，资源禀赋也给广州电商带来另一层枷锁。

华南师范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邓顺国认为，广州很多人做一般商业就能挣钱，说不熟不做，新的东西出来，能带来什么，还在观望中。但电子商务发展很多情况下是要打擦边球，要创新、突破，“观望可能就失去了先发优势”。

哈佛大学中国问题专家傅高义在对“广州人的性格特征”的描述中，认为广州人“敏捷、活泼，擅长掌握新的技巧，但这些技巧总的来说是商人的技巧、小手艺人的技巧。他们是长于为自己的利益而讨价还价的个人主义者，而不是思考如何建立一个机构，并为这个机构尽力而为的有组织的人”。

据此，傅高义在《共产主义下的广州》写道：“上海成了大型工商企业的中心，而广州仍然是独立的小商人、小手艺人的大本营。”

“广州比较务实，野心不够，小富即安。”中山大学管理学院管理科学系副主任肖静华补充道，“做大是需要野心的。”

告别“商贩之都”

需要指出的是，广州商业个体虽小而散，但规模足够大，分工明确、合作紧密，如小狗经济模式一样，最终必然汇成巨大的数字，这也是广州成为专业批发市场、集散地之都的源泉，更是广州商业强大的生命力所在。

广州在电商领域几乎复制了过去的发展经验。广州市经贸委主任王旭东曾这样评价：“广州没有出现像阿里巴巴、腾讯这样的超大型电子商务企业，但有很多成长性非常高的中型企业，可谓‘没有一只虎，却有很多狼’。”

不过，按照过去的路径，仅仅将制造业是从线下搬到网上，其实并不能带来向价值链高端的攀升。

广东财经大学流通经济研究所所长王先庆对互联网时代的广州商贸有着清醒认识。他撰文称，以阿里巴巴为代表的电子商务势头盖过了广州传统实体商业的知名度，“商贸之都”面临着沦为“商贩之都”的压力。

环球市场总经理胡伟权对此深有感触。一次，胡伟权去拉斯维加斯看演出，架子鼓手的鼓棍突然折了，音乐停止，气氛开始尴尬，这时主持人指着棍子调侃道，“Made in China！”还有一次，国内一家沙发厂商去德国参展，会上他用相机拍摄外国厂商的沙发，结果外商看到说，“拍也没用，中国做不出来”。

同样的经历也发生在中经汇通董事长柯宗耀身上。广州曾有一款熊猫衬衫，柯宗耀问制造商生产一件衬衫能够赚多少钱，制造商说1元。他又问香港的经销商能赚多少钱，香港人说20元。“从那时候开始就认为应该要做服务。”

显然，电子商务必须瞄准产业升级转型而去。以批发市场转型为例，广州试图通过线上线下融合，商户抱团“触网”，促使专业批发市场走上电商化道路。

同样，跨境电子商务被赋予了弯道超车的重任。在相关学者提交的建议中，跨境电商的作用不仅有助于珠三角地区产业升级，而且可以催生新的服务行业，带动金融、人才、第三方物流、信息服务、教育培训等多种行业的发展。

被改变的关系

虽然认为“政府的监管没有跟上行业发展节奏”，但美悦优选CEO陶自力还是自认很幸运，“像踩了狗屎运”。

这位原本在广东顺德做塑胶原料进口生意的商人，在2013年传统行业转型之时，选择了跨境电商，开始搭建平台，那时广州还没成为跨境电子商务试点城市。

作为一个迟到的挑战者，广州政府对电商的态度也有所转变。在他的身前有“电商之都”杭州，身后紧追而来的是天津、深圳等地。

唯品会物流发展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武迪称，之前因为一则关于电商企业困境的报道，广东省主要领导还亲自批复、落实，找人了解。后来广东专门组织了200名厅级以上干部来唯品会，“说要为我们服务”。

被誉为广州“中关村”的琶洲西区的互联网创新集聚区也开始筑巢引凤，按政府的设想，“再过5到10年，琶洲就将代表未来的广州”。最新消息是，为扶持电子商务企业及平台，广州拟设定电子商务发展专项资金，每年预算资金最高2.5亿元。

事实上，企业和消费者也在改变。在陶自力看来，目前跨境电商发展模式，广州是“陆军模式”，靠发展线下体验店扩大流量；杭州则是“空军模式”，通过互联网来推广。

目前，广州跨境电商体验店已超20家。陶自立认为，跨境电商线下引流比线上引流更为重要，“中国的消费理念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过，相较首家跨境直购体验店试业之时出现“过道被占领，寸步难行”的盛况，如今跨境电商体验店必须要解决人气、品类等诸多问题。

摩登百货董事副总经理骆建基发现，目前在跨境电商平台上卖得最好的奶粉、保健品等都是摩登百货以往没有卖过的产品。“这些在摩登百货成立初期被我们舍弃的商品慢慢会成为新的销量增长点。”

事实上，原本百货模式只需关心进驻的商家及其销量，面对消费者的推广“基本靠猜”。有了电子商务、电子支付，以及微信平台，“百货终于可以和消费者面对面了。”摩登百货董事长周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