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伤超人阿宝”：“中国最红医生”的性情人生

李蕊娟

2015年底，“烧伤超人阿宝”被人咬伤的新闻事件，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关注。但对于这位性情医生而言，此事只能算他“战斗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从无视威胁公开质疑“胶原蛋白”、“马兜铃酸”，到与一群“古惑仔”展开肉搏……阿宝说，他要为中国医生代言，不服，来战！

有种你弄死我否则就别打扰我

今年39岁的宁方刚，出生在山东泰安一个贫困农家。自幼喜爱读书的他，16岁考入泰安医学院临床医学系，从此牢记《医学生誓言》，常以“健康所系，性命相托”自警。后考取北大医学部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全国最好的烧伤中心之一——北京积水潭医院烧伤科工作，如今已是著名的烧伤外科医生。宁方刚心宽体胖，不爱运动，不吸烟不喝酒不打牌，业余时间唯喜读书，且涉猎广泛。

2013年初，他开始以“烧伤超人阿宝”的ID频发微博，科普医学常识，解说医患关系，评点医疗改革。文采飞扬，文笔流畅，时而幽默诙谐，时而犀利辛辣，时而催人泪下，深受广大粉丝喜爱。其中最著名的是他狠批“胶原蛋白”与“马兜铃酸”的微博。

“作为一名烧伤医生，我想我对皮肤和胶原的了解比绝大部分人都多。我可以负责地说，所有口服的胶原保健品，全部是骗人的，无论他宣传的疗效是什么。”阿宝还说，吃胶原蛋白产品美容，有效果说明更危险，因为其中添加了雌激素。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条微博短短两周就被转发5万次，收到评论6000多条，一些医学界人士和明星赞同阿宝的说法。阿宝对口服胶原蛋白的公然质疑在网上掀起了舆论风暴，继而触碰到了一些生产厂商的利益。很快，他的手机上就收到了几条恐吓短信：“你现在是微博名人，说话要掌握分寸，万一哪天因此出了车祸，多不值！”信息后面，还附有几张车祸现场血肉模糊的图片，看得人毛骨悚然。但阿宝并没有被对方吓倒，当即愤怒地回短信说：“有种你就弄死我！否则不要打扰我说实话。”并当即报警。

两个月后的2013年4月，阿宝发的另一条微博《马兜铃酸，躲藏在国粹中的恶魔》，再次蹿红网络：“作为一名医生，每次翻看关于马兜铃酸这种药物的资料时，我都会有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既恐惧它可怕的毒力，又叹服于它配合抗生素使用时，可让各类炎症、疖病、痤疮加速治愈的神奇药效。马兜铃酸简直就是撒旦创造出来的完美毒药，它阴险，狡诈，善于隐蔽而且破坏力巨大，大多数患者并不知道它是赫赫有名的肾脏杀手！”

阿宝在微博中称，马兜铃酸根本没有所谓的安全剂量，不管摄入多少，它都会对肾脏造成不可逆损伤，并有极长的潜伏期，使得病人患肾病和上尿路皮癌的概率大大增高。阿宝这条微博的转发量，又迅速突破了3万条，有网友评论：“本应政府做的事情，现在只能靠一个医生告诉我们。”

家属和上司抛弃了你而我不能

阿宝曾接诊一名私企员工，他跟着老板打天下二十多年，据说和老板感情很深。在企业的一次事故中，他全身超过90%的体表面积严重烧伤。

患者入院后，老板和家属流着泪求阿宝一定全力抢救，不惜一切代价。阿宝在保证患者会得到最好救治的同时，也向他们详细讲解了病情：“因为感染会导致脏器损伤，这种程度的烧伤死亡率很高，即使在这样最好的烧伤中心，依然会有很大概率的患者抢救失败。而且，大面积烧伤患者的抢救和创面修复，是个很漫长的过程，花费也非常高。”在患者的单位领导和家属表示充分理解后，阿宝和同事们就投入了紧张的抢救工作。病人病情非常危重，抢救很快变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花费的不断增加，患者老板和家属的态度开始逐渐发生变化。曾经积极配合治疗的他们，渐渐开始拖欠医疗费用，而且态度也越来越差。

对此，阅人无数的阿宝能看明白：从经济的角度，其实患者活下来对老板是一个最糟糕的结果，不仅意味着老板要支付巨额的抢救费用，还意味着他要负担患者后期的整形和生活费用。对老板来说，最经济的结果其实是患者早点死掉，他把省下来的钱补偿给家属了结此事。

“老板的这种心态可以理解，但只要家属强烈要求积极救治，老板一般也不敢不配合。可是，如果家属也有了同样的心思，就很麻烦了。对某些家属来说，积极救治，用后半生时间照顾一个残疾的亲人，还不如放弃治疗获得巨额赔偿，但他们又不能明说。于是，就会通过各种方式来给抢救设置障碍。当老板不想继续花钱，而家属也态度暧昧的时候，双方和医院的沟通就会变得异常艰难。”阿宝冷眼点评说，很多时候，不是沟通不够充分，而是人性经不起考验。

患者欠费数额不断增加，在被迫进行的一次约谈中，老板和家属终于撕破脸皮。“钱钱钱，你们就知道要钱，花了这么多钱，病人越来越重，你们是一帮什么医生，我看你们就是一群兽医！”老板吼道。“是啊，我要去告你们！我还要去找记者，找报社，曝光你们这些只认钱的东西！”患者家属也开始帮腔了。

旁边的护工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们这帮人讲点良心，宁医生都快一个星期没回家了，天天在这里守着你们这个病人！”患者老板一拍桌子说：“守着怎么啦？他是医生，他守着是应该的！再说，他舍不得让病人死不就是为了挣钱吗？”阿宝控制住自己狠狠抽对方一顿嘴巴的冲动，匆匆结束了这次谈话。

回到监护病房，望着躺在床上尚在昏迷中的患者，他两眼含泪。“当抢救一个患者很长时间，你就会和他有很深的感情，你会不由自主地把他当成与你并肩作战的战友和兄弟。”阿宝说。但他也明白，患者家属和老板这么做，无非在等他的一句话：患者成功希望渺茫，建议放弃治疗。然后，他们就可以结束这一切，只等在患者的葬礼上流几滴眼泪，了却这辈子的情分。但是，这话阿宝偏偏不能说。因为患者真的还有希望，他想全力以赴让这个“难兄难弟”活下来，而且将来能生活自理，过上有质量的生活！

这时，护士过来问阿宝：“宁医生，病人欠费过十万了，到底怎么办啊？”他淡淡地回答：“该咋治咋治，明天我再和家属谈。”此后多少次，他被家属气得躲在无人的地方想掉泪，一接到护士的电话，又赶紧擦干眼睛去继续抢救……好在，一切终于结束了。当患者被宣布脱离危险后，老板，又变成了感情深厚的老板；妻子，还是那个结发情深的妻子。

患者出院那天，他的老板和妻子来到阿宝的办公室，带来一堆土特产，向他表示歉意和谢意。阿宝礼貌而坚决地拒绝了：“救死扶伤是我的本职工作，支付费用是你们的义务。我救活了病人，你们结清了费用。咱们两不相欠，不用谢我。”

“也许有人觉得我小气，不够大度。但是，我实在大度不起来。在战场上，你最痛恨的是什么？不是敌人，而是叛徒。你们，本该是和我并肩与病魔作战的战友。你们有权利放弃，有权利撤退，有权利投降，我都不怪你们。但你们没有权利背叛，没有权利在我和敌人苦苦战斗努力支撑的时候，在背后对着你们的战友狠狠插上一刀。我没有权力惩罚你们，但我有权利不原谅。”阿宝掷地有声地说。

轻伤不下火线他为中国医生代言

因为在职业生涯中看多了生生死死，一般人都觉得，医生都处事冷静，有着过人的心理素质。但一贯以“真性情”著称于网络的阿宝并非如此，身为国内烧伤科名医的他，偶尔也会亮出血气方刚的一面，比如面对患者亲友动粗时。

一天晚上，他在医院急诊室值班时，来了几个纹身青年，扶着一个被开水烫伤的小伙子，而且他们都喝了酒。一进急诊室，患者的那几个朋友就开始骂骂咧咧，阿宝忍着情绪，细致地给患者处理轻微的烫伤，在此过程中难免有些疼痛，患者就扯着喉咙喊叫。而他身边的一帮朋友，则将此归咎于大夫：“你他妈故意的啊，就不能不让我兄弟疼吗！”阿宝不理会，埋头敷药，缠纱布，为患者处理好了烫伤。

这时，他才缓缓站起来，对那帮“古惑仔”说：“如果觉得医护人员哪里做的不对，你们可以投诉，嘴里请放干净点可以吗？”不料，此话却让“带头大哥”火冒三丈，继而又是一通污言秽语。最后，阿宝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彼此由推搡演变成了一场肢体冲突……

之后双方都被带进了派出所，这时，一帮年轻人的酒也醒了，被警察教育一番后，挨个向阿宝道歉，并答应赔偿。“赔偿就免了，我工作还忙，先走了。”阿宝懒得为此纠缠，就捂着“挂彩”的脸回医院继续值夜班了。

2015年6月16日，广西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发生一起故意伤医事件。阿宝闻讯后，痛心之余，将他写微博以来收到的全部“文章打赏”3.5万元，悉数捐给了这名落难同行。

不久后，四川省人民医院肝胆外科主任医师周晓辉自杀身亡。逝者50岁出头，没有儿女，家有患癌症的妻子和年迈的母亲。而导致他死亡的直接原因，是一个术后出现并发症的患者。患者住院数月，欠费数十万元，每天都堵着周晓辉医生的诊室门羞辱咒骂他。

当晚，阿宝发了一篇长微博《他们，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医生这个职业，在病人面前必须永远镇定而理智。但有谁知道，那张镇静而理智的面孔背后，隐藏着多少的辛酸和无奈……”

他在这篇微博中说，有一次，自己收治了一个危重患者，连续几天没有回家。一天中午，他约了患者家属谈话，商量下一步治疗方案。这时儿子打电话撕心裂肺地哭诉：“爸爸，我眼睛看不见了！”原来，儿子的一只眼睛不小心被书页划伤。阿宝赶紧让妻子把孩子送到医院，然后他带着去眼科就诊。虽然最后诊断没有大碍，但阿宝却眼泪哗哗掉了下来。

几分钟后，当阿宝回到病房。对面的家属，面对的依旧是一个自信而理智的医生，他们绝不会想到：几分钟前，这位医生刚刚为了自己的孩子泪流满面。

“这就是医生，没有你们看到的阳光，没有你们想象的坚强。我们坚强的外表只是一种职业素养的表现。在平静的外表下面，是一颗不堪重负的心脏。但2015年，伤医辱医事件有愈演愈烈之势。维护医生的安全，成为全社会迫在眉睫之事。医生和患者本应是并肩对抗病魔的战友，而不是敌人啊……”

2015年10月，阿宝还出版了一本《八卦医学史：不生病，历史也会不一样》。这本旨在“于浩瀚的历史中探求真相，在香艳的八卦中普及医学知识”的书，所写看似一些趣味盎然的小故事，实则处处流淌着医者的人文情怀。一上市，就成为国内罕见的医科类畅销书！

但不幸的是，11月中旬，阿宝只因在微博上仗义执言，替外省一起医疗纠纷事件中的同行说了几句公道话，几天后竟被两名女士找上门来，从急诊室追打到病房，挠得阿宝满脸是血，一根小手指也被咬伤骨折了。当天，伤人者受到了警方处理。事发后的第二天，阿宝在微信朋友圈发表状态：“此生第一次，不想做医生了。”但只过了一周，他冰冷的心又被大家焐热了。

儿子也喜欢医学，令阿宝很纠结，但他没有阻止孩子。“我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变恶劣的医疗现状，为自己，也为孩子。所以，当我忙碌完一天的工作，当我放下手术刀，还会走上另一个战场——无论发微博还是出书，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大家了解医生的工作和生活，乃至内心世界，希望医患之间多一份相互理解和尊重！我愿意为中国医生代言！”“烧伤超人阿宝”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又恢复了生活中的性情男儿本色。

编辑：成小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