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还是自杀？白发双亲决定敞开心扉

郭子

当年，儿子骑摩托车在回家途中遭遇车祸丧生，老两口伤心欲绝。后来，他们用肇事者的赔偿款购买了一套房子，若干年后价格翻番。6年后，沉浸在拆迁与乔迁双喜中的他们意外发现了亡儿的遗信，而信中抖开的往事，却成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一场车祸改变了两家人生活

2007年7月23日下午四点多，辽宁省普兰店市太平街道一幢旧式筒子楼里，61岁的张永刚忽闻噩耗，儿子张宏林骑着刚买的二手摩托车，在回家途中与一辆厢式货车相撞，当场身亡。一时间，老伴黄玉芬昏厥过去，全家人乱成了一锅粥。

7月29日上午，在市交警大队事故处理中心，张永刚见到了肇事司机鲁传伟。时年36岁的鲁传伟是当地人，家住南山街道，是普兰店经济开发区一家合资食品公司的货车驾驶员。车祸当天，因下着小雨，路面湿滑，鲁传伟开车给客户送货，正常行驶至商业大街久寿河市场东侧一个路口时，张宏林骑着摩托车突然快速从车右边横穿出来过马路，鲁传伟避让不及，撞飞了张宏林，导致张宏林当场死亡。

“对不起！”得知张永刚是死者张宏林的父亲，胡子拉碴、疲惫不堪的鲁传伟向他深深鞠了一躬。没等鲁传伟直起腰，伤心至极的张永刚冲上前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声嘶力竭地大喊：“对不起有什么用？能让我儿子活过来吗？”众人见状，急忙拽住张永刚。见张永刚情绪激动，鲁传伟只好一言不发地避开了。随后几天里，面对上门处理此事的交警，张永刚和老伴黄玉芬只是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不要钱，我要我儿子……”

2007年8月2日中午，在交警的陪同下，鲁传伟提着果篮来到了张永刚家中。一夜白发的张永刚夫妇呆呆地看着儿子的遗像，不停地抹眼泪；儿媳妇怀中抱着几个月大的婴儿，正神情憔悴地哄着孩子。见到鲁传伟，张永刚大声呵斥道：“你来干什么？我们不想看到你，滚！”他的怒喝声惊扰了儿媳怀中的婴儿，孩子顿时“哇哇”地哭了起来。“作孽啊，我的小孙子还不到半岁，就没了爸爸啊！”黄玉芬捶胸顿足地哭道。

目睹眼前这一幕，鲁传伟的心被深深地震动了。原本来的时候，他还想解释几句，因为发生这样的车祸，他也觉得很委屈，希望跟张家商量，能否少赔点钱。可得知张宏林是家中的独子，上有年老父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他的心中只剩下了愧疚。“伯父、伯母，我知道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你们的痛苦。不过请你们放心，我的罪过我承担！”两位老人难过地扭过脸，不再理睬鲁传伟。鲁传伟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坚定地对一旁的交警说道：“我赔，多少钱我都赔！”

8月5日，交警大队事故处理中心再次召开事故处理协调会。交警部门认为，此次事故中，张宏林骑摩托横穿马路也存在过错，肇事司机鲁传伟承担主要责任。协调中，除保险公司赔付的12.5万元，张永刚提出让鲁传伟赔偿20万元。面对这个数目，鲁传伟的妻子李悦当场摇头拒绝。不成想，鲁传伟却一口答应并签了字。李悦哭着埋怨丈夫说：“这不是讹人吗？你哪有钱赔他们啊！”

鲁传伟安慰妻子道：“只要人还活着，什么都会有的。那家人，实在是太可怜了！”鲁传伟和李悦的父母都在农村，两人是白手起家，结婚多年一直租房住，直到几年前女儿出生，才东拼西凑，花了十几万元在远离市中心的郊区买了一套小房子。

2007年8月30日上午，鲁传伟将20万元送到了张永刚的家。此后半年多的时间里，鲁传伟和张家再无来往。2009年春节前的一天，鲁传伟偶尔得知，张永刚的儿媳妇带着孩子回到了娘家，对两位老人不管不问，心有牵挂的鲁传伟就想着去看看。正月初八这天中午，鲁传伟来到了张家，张永刚见是鲁传伟，先是一愣，然后转身朝厨房走去，那边煤气灶上煮的粥已经糊了，而黄玉芬因为生病正躺在床上。鲁传伟见状，急忙过去帮忙，张永刚一把推开他，摇摇头叹息着说：“都是因为你啊，把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全毁了！”

鲁传伟心里五味杂陈，他无法想像这两个老人往后的日子怎么过，而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临走时，鲁传伟闷声说了一句：“以后，我会常过来帮忙。”此后，鲁传伟时常过来帮忙，除了给老人带些营养品外，家里的重活、累活都是他来做。即便如此，张永刚和黄玉芬也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总是赶他走。因这场车祸，鲁传伟被公司辞退，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四处打零工。最后，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当了维修工。

一场车祸，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张、鲁两家人的生活。然而，谁也不会想到的是，事情在过去6年后，又平地起了波澜。

亡儿遗信揭开车祸背后秘密

2013年6月，因普兰店城区改建，张永刚夫妇居住的房子要拆迁，还获得了一笔不菲的拆迁款。那段时间，他们一直在整理家中物品。此前，他们用当年那笔车祸赔偿款，在市里购买了一套100多平方米的房子，并租了出去。如今，房子的价格已经翻番。张永刚就将出租的房子收回，重新装修，准备搬进去。

7月下旬的一个周末，张永刚早早地起了床，将卧室里的物品进行清理。顶部吊柜里有两床蚕丝被，那是儿子结婚时用的。儿子出事时，正值夏天，儿子将家里的被褥洗晒一番收纳起来，那两床蚕丝被就是儿子亲自放上去的。几年来，张永刚夫妇怕睹物伤心，一直没有去触碰它。张永刚将蚕丝被拽下来，里面夹的一个笔记本也顺势掉到地上。张永刚拿起来一看，是儿子生前的杂事记录本，里面还夹着一份病历，而夹病历的那一页，是儿子留给儿媳妇的一封信。再看完内容，张永刚顿时惊呆了——

小琳：等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一定是已经不在人世了。还记得咱们为了买二手摩托而吵架吗？我这样做，不是想惹你生气，而是我真需要这辆摩托车。我不能与你白头偕老、不能陪着咱们的儿子长大、不能给父母养老送终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拖累你们，我不想让你们承受着我慢慢死去的痛苦，更不想让你们为了给我治病而倾家荡产，最终人财两空……我只希望我死后的那笔赔偿款，能让你们生活得好一点……

手里拿着信，张永刚如五雷轰顶，一下瘫坐在床上。原来，儿子出车祸前被诊断出患了肝癌，已到晚期！家里本就不宽裕，根本没多少钱来治病，再加上儿子是独子，死后，怕父母没钱养老，于是张宏林便制造了车祸自杀，获得赔偿金留给家人。

正在这时，张永刚听到开门声，是鲁传伟来了。知道这段时间张永刚家要搬迁，他利用休息时间特意过来看看，帮着干些体力活。张永刚急忙将笔记本收起来。6年了，鲁传伟虽一直尽力帮衬着张家，却始终没有得到对方的原谅，从一开始赶他出门到后来冷脸相待，全家人都很少搭理他，而鲁传伟依然坚持着时不时过来照看一下，换煤气、换灯泡、修水龙头、疏通坐便器……干完活就默默离开。

那一天，是张永刚第一次暗暗打量鲁传伟。他猛然发现，才42岁的鲁传伟如今已是两鬓斑白、满面沧桑。那一刻，张永刚突然意识到：其实，鲁传伟才是那场车祸的真正受害者啊！“你……你休息一会吧！”张永刚泡了一杯热茶，端到了鲁传伟的面前。正在给箱子打包的鲁传伟一怔，有些不敢相信，愣了半晌，才一脸欣喜地接过杯子。老伴的举动令黄玉芬也感到很吃惊，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间态度大变。

等鲁传伟走后，张永刚将儿子的信和病历拿给了老伴，黄玉芬看后，也惊愕不已。当天晚上，他们商议了大半夜。想到一旦真相透露，不仅儿子名声尽毁，而且一家人说不定还洗脱不了诈骗的罪名……最终，两人决定隐瞒真相。

然而，面对依然时常来帮忙的鲁传伟，张永刚夫妇心中均感到愧疚不已，他们一改以前的态度，对鲁传伟和善起来。而鲁传伟还以为，自己多年的赎罪行动，如今终于化解了老人家心头的怨气，一时非常欣慰。

2013年国庆节期间，在鲁传伟的帮助下，一家人搬迁到了新居。可乔迁的喜庆无法掩盖内心的不安，每到夜里，张永刚屡屡失眠，儿子蓄意制造的车祸如鲠在喉，让他感到自己住的房子好像是偷来的。

直到这时，张永刚才初步了解到，当初为了赔偿，鲁传伟卖掉了房子，还丢了工作，这些年靠打零工生活的很不如意。周末，鲁传伟又来张家看望，张永刚愧疚地说：“传伟，按说，我们当初不该让你赔那么多钱的……”鲁传伟淡然一笑，说：“都过去了，你们能原谅我，就是我最大的安慰。”张永刚坐在那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随后三个多月，张永刚经常约鲁传伟到家里来吃饭，还让他带妻女一起来。李悦有点搞不明白张永刚夫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愿前往，于是鲁传伟就带上女儿欢欢一起来。对于张永刚夫妇来说，让鲁传伟一家吃好点喝好点，成了一种安慰自己良心的药剂。

2014年春节，张永刚约鲁传伟全家来家里吃饭。这次，李悦也来了。席间，一心想给鲁传伟补偿的黄玉芬拿出一个大红包，交到了欢欢手上：“欢欢，拿着！这是姥姥给的，大过年的讨个喜气。”李悦急忙摆手拒绝，一边的鲁传伟也示意女儿不要接。这时，张永刚清了清嗓子，微笑着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给孩子的，你们就收下吧！”鲁传伟让妻子接过红包后，激动地说：“我还以为你们会记恨我一辈子呢！你们不把我当外人，我真的感激不尽……”黄玉芬叹息一声，说：“传伟，事情都过去了，不要记在心上了。你们一家子也不容易，以后有什么难处，就尽管开口。”

那天，两家人欢喜言笑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鲁传伟欣慰不已，他觉得老人已经彻底原谅了自己。

用爱释怀善良老人说出车祸真相

2014年10月初的一天，张永刚在晨练时，不小心摔断了左腿。鲁传伟得知后，立刻赶了过来，将老人送进了市人民医院，后又主动向单位请了长假，24小时陪护在老人的身边，端屎端尿，尽心伺候。

这天早上，当张永刚的弟弟来医院探望时，就看见嫂子黄玉芬在门口抹眼泪，他急忙问怎么了。黄玉芬拉着他走到走廊的尽头，哽咽着说：“我们真对不起传伟啊！如果宏林不死，他也做不到这样啊……”原来，可能是头一天张永刚骨头汤喝得太多的原因，昨晚上开始拉肚子，鲁传伟就趴在床边用盆接着，往往是刚用纸擦干净，结果又要拉。整整一夜，鲁传伟都趴在床边随时接、洗、擦……那一幕，就连值班护士都感动得双眼潮湿，更别说黄玉芬了。

此后，张永刚出院后近半年的时间里，鲁传伟主动承担起照顾的责任。鲁传伟比亲生儿子还要亲的坦荡情义，深深打动了两位老人，两人悄悄商议，打算出资给鲁传伟开个汽车修理厂，弥补儿子当年的过错。

2015年4月11日下午，张永刚给鲁传伟打电话让他晚上来吃饭。当晚，张永刚拿出一张银行卡交到鲁传伟手中，说：“传伟，这些钱你拿着，去开一家汽车修理厂吧！”鲁传伟坚决拒绝了。一旁的黄玉芬再也忍不住了：“孩子，你拿着吧！这些钱，原本就是你的啊……”听两位老人这么说，鲁传伟如坠入云里雾里。张永刚拍拍鲁传伟的肩膀，示意他先坐下，然后转身去卧室里拿出了儿子的遗信，交到了鲁传伟的手中，说：“是我们对不起你！你看看吧……可我们也是5年后才知道的……”长时间饱受愧疚煎熬的他，终于敞开心扉。

鲁传伟看着看着，直觉眼冒金星，脑子里一阵眩晕。突然，他猛地撕烂了那页遗信，踉踉跄跄夺门而出。此后的两个月时间，鲁传伟再也没有来过张家。

愧疚与关心，让张永刚坐不住了。他先是找到修理厂，却得知鲁传伟已经辞职了。从同事口中得到了鲁传伟的地址后，张永刚急忙乘车赶了过去。鲁传伟住在城乡结合部，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住的那间低矮的砖瓦房，尤其是那用白塑料薄膜封闭起来的窗户，张永刚心中满是酸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场车祸造成的。

敲开屋门，只见鲁传伟蓬头垢面，无言地站立在门口。张永刚酸楚地一转身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然后固执地拽着鲁传伟的手，说：“跟我走，现在就走，去理发洗澡。”

当晚，张永刚说：“传伟，我知道你心里苦，其实我和你黄阿姨也苦啊！说实话，我们都觉得对不起你，总想回报你。事情已然这样了，你又何必老是躲避呢！你想过没有，说句良心话，我们老俩口也是无辜的啊……”

张永刚的举动如冬日的暖阳，点点滴滴地温暖着鲁传伟的心。是啊，要不是他亡儿的遗信，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真相，现在老人知道了，想尽办法弥补，他们何尝不是无辜者呢！鲁传伟终于释然。毕竟这一切，都是老人的儿子出于爱而造成的，而这么多年，他和两位老人已建立了浓浓的情感，他知道这一家人的善良。

鲁传伟再次出现在张家，还像亲生儿子一样照顾两位老人。2015年6月13日中午，鲁传伟接到了张永刚的电话，要他带着妻子和孩子晚上到自己家来聚会。当晚，他们进屋后发现，张家亲戚基本都到齐了。看到他们，张永刚兴奋地说：“今天，我的亲戚能来的都来了。当着亲戚的面，我要认你做儿子，从今往后，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2015年7月28日，由张永刚夫妇出资的“普兰店友缘汽车修理厂”正式营业了。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鲁传伟激动地说：“我和伯父、伯母在磨难中相识，也是他们让我走出了困境。今后，我会视他们为自己的亲生父母……”

幸福提醒

纵观整个故事，起源都在已经去世的张宏林身上，得知自己患了癌症而策划一场车祸让父母得到赔偿，这是自私而懦弱的行为。而这样的后果导致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过得悲苦无比，而所谓的“肇事者”鲁传伟的家庭也由此背负巨债，良心难安。真相曝光后，虽然两家人最后选择了原谅，但万一节外生枝，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当我们厄运缠身时，要学会面对，而不是逃避轻生或转嫁他人。

编辑：成小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