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敬散文选
2016-03-29吴克敬
吴克敬
“早知三天事,富贵一千年。”小时候生活在老家扶风,常听老辈这样说,可见知道是多么难。是的,我们聪明的人知道得确实不多,别说三天,就是三秒后的事情,我们都没法预知。我的一位族人,磨了炒面吃,结果吃了一口,竟被炒面呛住了。就是这一呛,竟把壮壮实实的一个人,呛死了,呛死的过程,大概也就三秒钟的时间。如果他知道三秒钟后一口炒面能呛死他,他会去吃那口炒面吗?他一定不会。所以,知道是最难的一件事。
这就是生活的好了,只有生活能够让我们有所知晓。
◎自在
想要一枚闲章,就刻“自在”两个字。
我把这个想法说给几位篆刻界的朋友,期望他们满足我的这一想法。不过呢,我对此提出了自己的设想,也就是说不能简单地刻出两个字,而是要好好地设计一下,把“自在”两个字,以上下结构的形式,刻成一尊佛的形象,于佛的形象中隐含这两个字。不知是我的想法太过理想,不切实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几位篆刻界的朋友,初听我的请求时,都答应得很畅快,但事过数日,却没谁认真来刻,我的愿望,就还只能愿望着。
我在想,自在成佛,这应该不是我一个人的愿望吧?有血有肉的人,谁能不希望自在呢?
但什么又是自在呢?这或许是要我们认真回味的。可不可以这样说,所谓“自”,即是趋于无限的小我,也就是“己”。而“在”,便是趋于无限的大自然,也就是一切的客观存在。两者相互对应,小我的自己,发现和认识大千世界的存在,并自觉适应这一存在,与之和谐相处,共生共存,从而获得“自在”,这该是多大的幸福啊。
佛希望获得自在。现实人生也渴求着自在。
自在人生,是个非常诱惑人、迷醉人的境界呢。然而,我们谁又能自在得了?好像是,人人都向着自在的方向奔走,却极少有人能得自在,这使大家非常泄气,困顿不堪,甚而完全绝望。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倒毙在奔向自在的路途上……自在的路途,可是非常险峻的,有时还非常的险恶,雷电冰雹会有,天崩地裂也会有,而且最是无法捉摸,可能还正晴空万里,可能还正风和日丽,却突然地遭遇天灾,遭遇人祸。使追求自在的生命,畏惧不能行,慌恐复徘徊。
美好的自在啊!你在哪儿呢?
也许就在畏惧的心里,也许就在惶恐的脚下。难道不是吗?女儿尚小的时候,要上幼儿园了,在我和妻子的说教里,把幼儿园描绘成一派天堂乐园的样子,然而,我的女儿并不这么看,她的小心眼里,除了惧怕还是惧怕,一次一次地向我和妻子询问,询问幼儿园的阿姨,询问幼儿园的伙伴……到现在,我不知道我和妻子对女儿的说教,究竟是一种哄骗,还是一种真心?总之,在头一天入幼儿园时,女儿还是有点期盼,也还算是高兴地去了她惧怕的幼儿园。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女儿不想去幼儿园了,那个被我和妻子说教得天堂乐园一般的地方,仿佛人间地狱似的,让女儿抗拒着,并哀哀地央求我和妻子。
女儿说,爸爸,我不去幼儿园好吗?
女儿说,妈妈,我不去幼儿园好吗?
我和妻子并不在乎女儿的哀求,一次一次,强行地,把女儿送到幼儿园。我至今不能忘怀,好多次在幼儿园的门口,把女儿塞进去的那一刹那,女儿因为惧怕,幼小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发抖……我看见了,不只是我的女儿,所有来幼儿园的孩子,莫不如此。众多惧怕的小生命,在早晨的幼儿园门口,构成了这样一幅情景,孩子们望园却步,哭闹纠缠在父母们的膝下,大放悲声,惹得父母特别无奈,软硬兼施地往幼儿园的门内推着孩子,然后,背过身去,抬手抹着眼泪。
同样在幼儿园的门口,待到夕阳西下时,又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呢?父母早早地等在那里,焦急地盯视着幼儿园的大门,等到自己的孩子出来,立即迎上去,把孩子抱起来,在孩子的左脸上亲一口,又在右脸上亲一口,而孩子则咯咯笑着,其乐融融,其情陶陶,一幅共享天伦之乐的美妙画面!
这个反差说明了什么呢?孩子不能得其自在。
要命的自在啊!我说不清楚,但我愿能有这么一枚闲章,让我闲时把玩在手,时常想着这个题目。
◎找魂
在高速公路上狂奔,在高速铁路上飞驰,还有飞机、火箭,更兼互联网络……我们身体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奔跑着,跑得太快了,快得把自己的灵魂都丢失了。
也就是说,魂不附体。
还可以说,魂不守舍。
灵魂被身体拉了下来,这是灵魂的悲哀,更是身体的错乱。最为典型的事件有二,其一为彭宇事件,二○○六年十一月的时候,南京市一位老太太在公交站台等车时被人撞倒,摔成骨折,路过的小伙儿彭宇,见状将老太太扶起,并送老太太去医院治疗。起初,老太太还算不错,没说她是彭宇撞的,还感谢了彭宇,但到要掏治疗费时,老太太脸色一变,当着她儿女的面,指认撞她的就是彭宇,并上告到法院,索赔十三万元。法院受理了此案,在侦办过程中,有许多证据证明,老太太非彭宇所撞,可是法院却又最终判决,彭宇赔付老太太四万五千八百七十六元六角。这件事,已经不能用“荒唐”来评价,舆论一片哗然之际,我以为只能用“失德”两个字来概括了!其二为二○一一年十月份发生在广东佛山的小悦悦事件了。两岁女童小悦悦在佛山南海的广佛五金城,被一辆面包车撞倒碾压,如果只是碾压一遍,还可以认为面包车司机是无意的,但他明知碾压了小悦悦,却一遍碾过,退回来又碾了一遍,然后“从容”逃逸!他逃跑了,后面又来了一辆面包车,又从小悦悦娇小的身体上碾压过去。这太令人震惊了,网友在网络上把这一视频贴出来后,让看到的人无不惊骇愤怒。人们惊骇愤怒制造了这一事件的两位面包车司机,又惊骇于事发时就在现场的和后来路过现场的人,他们怎么可以视而不见,从从容容,毫无表情地从被碾压在血泊中的小悦悦身边走开,而不去救助这个花朵一样的小生命!舆论为此又是一片哗然,而我以为,这是失去了人为之人的基本属性“人性”,人不是人了,只是一堆能够走动的肉体。
呜呼哀哉,我无话可说了,只能用这四个字来慨叹。
我知道,我所举之例只是两个不同的典型,但这两个典型为什么就发生在我们同胞的眼前?况且,类似的事情,可不只仅限这两个典型,就在我写这篇短文时,《东方早报》又刊发了一则消息,浙江温州两位在餐馆打工的服务员,好心救助一位被汽车撞倒的老人后,又被讹上。为此,我在网络上搜了一下,类似的事件,呼啦啦会涌出一大片,我翻了翻,发现我要把这些同质的事件都看一遍,可能需要数天时间。因此,我要说,我们在惊骇之余,是应该有所反思的,问一问自己,我们的灵魂,可否还附着在自己的身体上?
魂不附体,我不想简单地把这个严肃的问题归结给速度,但我以为速度是逃不了干系的。
我和朋友吃饭时开玩笑,说人类的科技发明中,只有烟和酒是最人性的。烟可以刺激人的神经,让人浮想联翩,特别享受;酒也是,可以使人飘飘欲仙,诗意地感受生活。除此之外,其他的科技发明,一个是提高速度,一个是消灭人。难道不是吗?大家可以静下心来想想,我说得可有道理?大科学家爱因斯坦,也曾经预言过,有人问他第三次世界大战会使用哪些武器?老先生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人们使用的一定只是棍棒和石块。老先生的回答太智慧了,我没他的智慧,就避开这个话题来说速度,因为我知道,人类所不断实现的速度,都没有人类自己向往的那么快。就说高速铁路吧,运行的速度可达每小时三百五十公里,而试验的速度已超过每小时五百公里;再是波音七四七飞机,时速九百公里左右,都这么快了,超过了音速许多,可也没有听谁抱怨,太快了,咱们必须降速,制造一些慢点儿的高铁和飞机。
对速度的欲望,我不知道外国人是怎么想的,咱们国人都抱着大圣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的梦想,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是这么说的,行动上是这么做的,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天,人类会制造出像飞弹一样的运输工具,把乘客装进炮膛里,一炮从地球打到火星上去。一支香烟抽了半截,一杯香槟喝了两口,到了火星上,从落地的炮膛里走出来,游览观光一番,再坐进炮膛,一炮打回到地球上来,继续抽他抽了半截的香烟,喝他喝了两口的香槟。
是的,我不怀疑,一点都不怀疑速度就是时间,就是金钱,就是效益。然而,金钱和效益就那么重要吗?非得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吗?去贵州的黔西南地区采风,我们几个受邀而去的作家,在一个新修的亭子里小憩。亭子还未命名,大家七嘴八舌,各显其能,要为亭子起个好名字。开始,我并没有参加大家的这一游戏,坐在亭子里,呆望着远处。远处有山,还有河,山上有碧树花香,河里有鸭游鹅戏,我看得出神,看得发呆,到大家都给亭子起了名字后,有人问我了,我开口就说,叫“发呆亭”吧。
发呆亭。呵呵,我随口的一说,结果赢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其实,人不能只追求速度,可能的时候,闲坐下来,不要一点速度,呆呆地坐上一会儿,甚至更长时间,其实是很不错的呢,甚至是很享受的呢。
在大都市的上海,有人把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做成三维动画,放进世博会的中国馆里播映,让来到那里的人,停下脚步,穿越时空,看到北宋都城开封府的生活。一点都不快,街衢之上,或是达官显贵,或是引车卖浆者,都慢悠悠地在酒楼酒肆、商铺馆驿中,徜徉悠游,真是叫人羡慕,恨不生活在当时。当时的统治者赵匡胤,虽为一介武夫,却十分重视文化艺术,很懂得文治的意义和文化的重要,使得那个时候的文化极为昌盛,艺术极为繁荣。我们引以为骄傲的文化大家,有许多就幸福地生活在那个时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苏东坡,还可以与皇帝打嘴仗,写诗也行,上折子也行,尽管有些诗和折子皇帝不怎么待见,把他索拿下了狱,然后又流放出来,可他在流放途中,依然意态悠闲,打猎、吃荔枝、啃猪蹄、游览山川美景,情绪来了,就还磨墨展纸,写诗抒发他心中的块垒。后来的人总结苏子,以为他最为绝妙的诗篇,都不是他在官位上写出来的,而是在一次一次的流放中挥发出来的。
被流放,在北宋那个时候,快得了吗?要翻山越岭,要涉水渡河,可是没有现在的汽车和轮船坐的。更不论高速铁路和超音速飞机了。都得自己迈开两条腿,甩开两条膀子走了。这样的速度快得了吗?快不了,命运不济,摊上个小病小疾的,还得再慢一点,因为慢,因为有经历,所以才有所得,文化的得,思想的得,哲学的得……有了那种种的得,便也自然地使他们的生命在历史的长河中,显得充盈而光彩。
几年前去香港,我看见那儿的人们,行走在街上,是那么的匆忙,慌慌张张的,他们的身体,都尽可能朝前冲着,两只手像划船的大桨,幅度很大地摆动着,好像前面有什么稀罕的东西搁在那儿,他们不走快一些,再快一些,可能就会晚,可能就要让别人抢先拿走……是的,我承认香港的富庶,但是澳门呢?我去香港,是从澳门转程的,澳门也很富庶呀!但澳门的情况与香港太不一样了,在这里,随便去哪儿看,除了游客,我看见的情形是,居住在这里的人,都不甚急,行动慢、言语慢,我和他们交谈,说到幸福这个话题。他们都是一脸温暖的笑容。同样的问题,我在香港也问了,这里的人听了我的问题,他们不是一脸的错愕,就是一脸的茫然,好像是,生活在香港的人,从来不想这个问题,或者是从来就不知还有这个问题。
我无意贬损速度,但我以为,有些时候,我们其实不用太急,不用太快,把自己的脚步缓下来,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我们其实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损失。速度快时,可能会有另一种体验,而慢下来走,慢下来看,慢下来听,我们可能会看到、听到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穿行而过者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以及他们感受和觉察不到的东西。特别是一些最日常、最不容忽视的东西,绝对不会因为速度加快,而跟着速度跑……作家朱文颖总结得好,这些东西是继续美,继续仁,继续义,继续礼,继续智,继续孝,继续善、继续温良恭俭让……我在这里还想再加一句话,也就是说,这些东西就是文化,就是灵魂。
以文化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想要长治久安,想要傲立于世界潮头,对人的“教化”不可轻视,这是第一等要做的事,至于GDP,可以放在教化的身后,让其在教化的引领下,健康有序地发展起来。
高速运动的身体啊,可否放慢一点速度,唯有速度慢下来,才可能领略满天星斗的灿烂,才可能品味经典里的智慧,才可能倾听他人真诚的心声,才可能体会自我灵魂的呼吸,才可能感知幸福的滋味……慢下来啊,身体,你一定要让灵魂附体,使灵魂守舍。
◎失乳
看过一部电影,是在凤凰卫视播出的,讲的是一个女人切除了乳房的故事。女主人公好像出演过《新白娘子传奇》里的那个小青。她失去乳房后,一直回避着自己的男人,即便是穿泳衣,下到泳池里,也一定做到把胸掩进水面以下。她极度的忧伤,如惊弓之鸟,怕有人来,怕被人看见她的身体。想不到,电影里的情节,忽然降临到我一位朋友身上。
朋友是位男性,他的身体失去了乳房,似乎还无大碍,手术的那家医院,和他手术的那个科室,像他一样患上乳腺癌的男人,寥寥无几,我到医院去看他,发现病房里、走廊上,几乎清一色都是女性患者。
“那只乳房从我身体上失去的时候,我被吓坏了!”朋友躺在病床上,我们聊着,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说的不是自己,是他的一个女性病友,我来医院看他时,他的那位女性病友已出院了。朋友记下了女病友的话,现在聊给我听了。他说女病友的朋友是医院的一位主刀医生,那天给女病友做过手术后,脱下白色大褂,前来女病友的病床前,安慰了她一句,而就是这一句安慰话听得她更加发傻,几乎要窒息过去。主刀医生朋友说,他一个上午的手术,从病员的身上切下来的乳房,有满满的一桶。
那是怎样的一个桶呢?大还是小?大有多大?小有多小?失去乳房的朋友没说,而我也不好问,这成了我的疑惑。疑惑就疑惑着吧,但我从医院里出来,却还一直想着那个装满乳房的桶,一位大夫一个上午,就要从病人的身上切下一桶的乳房,那么十天、二十天、三十天……一年、一辈子呢?这位大夫从他人身上切下来的乳房,会有多少桶?累积起来,又将有多么壮观?这个问题纠缠着我,让我心惊肉跳,而我还在想,那么壮观的一堆乳房,都到哪儿去了?是怎么处理的?用土埋了?用火化了?我不得而知,也不想探问,觉得所能采用的方法,无非土埋,无非火化,就像我们的肉身一样,没有了血液的滋润,就都入土为安,火化了之。
也就是说,不是腐朽成灰,就是火焚烟飞。
这太让人难受了!乳房对于一个人类,女或者男,都太重要了。想想我们人,谁不是嘴巴吊在母亲的乳房上成长起来的,乳房是我们生生不息的营养源,我们没有不珍惜、珍爱、珍重乳房的理由,而且我们也是这么做的。自然界里形似乳房的山峰,就都特别招人敬奉,譬如贵州省贞丰县的“双乳峰”,譬如安葬着唐高宗李治和女皇武则天的乾陵,向阳的一边耸立着的“奶头山”,就都被人仿佛神袛一样崇拜着。这是对的,非常的对。
可是有那么多的乳房,从人的身体上被切割下来,让身体失去了乳房。这不仅是乳房的不幸,更是身体的不幸。
你们男人知道什么?怜香惜玉?护花使者?朋友叙说着女病友的情况,说她失去了乳房,像是也失去了性别,说起话来是痛惜的,也是无遮无拦的,不像此前的她,很是淑女,稍过点儿性别的笑话,她都不会说出来,别人说了,她就反对,她就脸红。如今,失去了乳房的连累,她啥话都能说出口了。
当然,朋友在述说女病友的情况时,说她强调,我是把脸皮撕下来装进裤子口袋里了,我不怕大家笑话,查出这病前的一些日子,我的脾气特别坏,随便一个事情,就能上火,就要与人吵上一架,特别是与自己的男人,把他吵得烦不胜烦,说我是有病了。他这么一说,我和他更是一场大吵,吵过了,回头一想,却觉得自己如男人说的,可能真是有病了。没想到,到医院里一检查,还真检出了问题,乳腺癌!听到这个结论,我傻了,不愿意相信,看着给我结论的医生朋友,我满脸的泪水,尽管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医生朋友,每天要切除一桶的乳房,而我患癌的乳房也将成为他装在桶里的一个。
朋友的女病友说,医生朋友的耐心好,他安慰着她,并还问了她一些问题。
医生朋友真好意思,在我将要失去乳房的时候,他问我和我男人还在一个被窝睡吗?我没有回答他,他却又问出另一个问题,问我男人还摸揣我的乳房吗?这是两个让人难为情的问题呢。不过,面对医生,我能怎么样?如实回答,才是正确的选择。所以,我略作迟疑,就老实地给他说,早不在一个床上睡了呢,咋还能钻一个被窝,钻不进一个被窝,男人又咋能摸揣我的乳房。我的回答,让医生朋友料事如神地点了头,他说,问题大概就出在了这里。
这是个什么道理呢?我茫然地看着他,眼里有股冷冷的光。
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地看着我,埋怨现在的人,房子住得大了,孩子要得少了,空间一大,分床睡,好像有多么自由,好像有多么的自我,其实呢?把夫妻间最该有的节目淡化了下来,你不碰他,他不碰你,这就不好了,而且非常有害。我们要知道,女人长着乳房,不只是为了曲线的曼妙,而更是要让人揣摸的,让自己的男人揣,让自己的孩儿吃,这是乳房的基本功能。可是女人,讲究自尊,讲究自爱,把自己的乳房,非常严实地保护起来,保护在扎着花、结着朵、箍着钢圈的乳罩里,真真假假地在自己的胸前,玩什么性感!殊不知,这非常糟糕,让乳房像判了死刑的囚徒,不能有一点的自在……这些,可都是乳房遭罪的结果。
医生朋友说得十分沉痛,人有错,让乳房受过!
言语沉痛的医生朋友,说得过了头,最后居然说,自以为廉耻感多么强的女人,好像还不如卖淫的女人。我一桶一桶切割下来的乳房,很少有卖淫女人的!
医生朋友的一番数落,让朋友的女病友还说,他把我坚持的那点儿面子,一下子全都撕去了,他给我检查乳房,让我坐在他的面前,松开我外衣的扣子,解开我贴身的乳罩,把他的手,从我的内衣里,鱼儿一样滑了进去……说实话,不是医生朋友那一通数落,我怎么好意思让他的手,顺着我的肌肤,游到我的胸前,轻轻地托起我的乳房,软软的,左捏捏,右捏捏,上捏捏,下捏捏,反反复复……便是我合法的男人,也不可以这么捏揣我呀!可在这一时,我没有半点不适应,自然也就没有半点的反感,甚至巴望他就那么柔柔地暖暖地捏揣、捏揣……我敏感的鼻子,都从对方身上嗅到了一种吐气如兰的芳香,我把眼睛闭着,牙和牙咬在一起,后悔自己,那么努力地挣钱,买房子,买大房子,让自己的生活空间大一点儿,再大一点儿,可到头来,我的生活空间是大了,非常大了呢!但却悲哀的是,连我身体上的乳房都没地方搁了。
胡思乱想的我,没能使医生朋友的手在我的乳房上多停留一会儿。他是职业的,像他轻轻地滑进我的胸前一样,又轻轻地从我胸前溜出来,用他那只带着我乳房上温度的手,给我开了一个住院的纸笺,这就把我的乳房切割了下来,丢进他说的铝合金桶里。
我的身体失去了乳房……朋友说他的女病友说这些话时的声音好不虚弱,而且说得断断续续。朋友这么给我述说着,让一旁的我竟也感到丝丝的难受,我可以想象得来,所有的风情万种,所有的卿卿我我,所有的男欢女爱,乳房的感受是最真切的,有乳房在,什么都会有,哪怕不多,哪怕还有欠缺,乳房不在了,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把戏,还会有吗?
悲伤的乳房!悲伤的人!
◎水席
是句玩笑话呢,让朋友哑口了好一阵子。我说你们洛阳啊,谁给起的名字?不像我们长安,多好啊!长治久安,历史上几个大的朝代,建都在长安的时候,都是强盛的,迁都到你们洛阳,不幸得很,就都如西斜的太阳,最后都失落没了。我不想朋友再失落哑口,就又说起他们洛阳的水席来,夸他们流传千百年的饮食习俗,与咱们关中一模一样,特别是西府一带,把那样一种待客的规格,也是叫水席的。
洛阳的水席是,一张漆彩的方盘,三三得九,整齐地摆着九碗菜肴,隆重些的,还在九碗菜肴上再架一个菜碗,凑成一个整数,十全十美,图的是个吉利。关中西府的水席,洛阳是什么样的格局,这里也是什么格局,便是碗里的菜肴,亦大同小异。所谓大同,就是说十碗菜肴,其实仅有五种菜品;所谓小异,也就是说菜品取材,依着两地出产的不同,各有一点不同,譬如豆腐、粉条、萝卜,洛阳有出产,关中西府有出产,两地的水席上就一定少不了这三种菜,而洛阳的茭白,关中西府没有,洛阳的水席就加上这一种,关中西府的大白菜,洛阳少见关中常见,西府水席就加上这一种……然而,万变不离其宗,什么是宗?关键就是那一个“水”字。水与油不同,油与菜相结合,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个炒,水与菜相结合呢,最好的办法,大概就只有一个煮了。当然,炒菜也离不开水,而煮菜也少不了油,纯用油炒菜,太腻,纯用水煮菜,太淡。怎么是个好呢?千人百口,谁能说服得了谁?
大味必淡。会吃的人,是这么认为的。如此说来,通行于关中西府和洛阳的水席,倒是美味中的大味了。对此,我是不存异议的,因为我就生长在关中西府的扶风县,起小儿吃惯的就是一个水席。当时我想,我们的祖先,设宴待客,上的都是水席,是因为灶上的油少,上水席是为了节约油。现在看来,我当时的认识是偏颇的,水席省油,只是一个方面,重要的是,水席揽味,更重要的是,气候使然。我们的传统决定了我们的生活,在深冬过年的时候,娶媳妇嫁女,是客来客往最频繁的时候。那时候滴水成冰,把炒菜端上席桌,客人的筷子还没夹着菜,而满盘的菜已凝冻成了霜。如果水煮呢,盛在深底子的瓷碗里,煮的热菜,吃到嘴里,就真叫一个热烫烫可口舒心了。
但这有个问题,究竟是关中西府先有水席呢?还是河南洛阳水席在先?不知洛阳的朋友们怎么看,但要我说,我们两地的水席,同宗同源,都该出自于公元前的周家王朝时期。五百年西周的发祥地在关中西府,三百年东周的复兴地在洛阳,东周西周所讲究的钟鸣鼎食,可不就是咱们两地现在还传承应用的水席吗?
水席的历史就是这么久,水席流传到今天,对拒绝油腻,追求健康饮食的人们而言,该又是一件多么新鲜的事物。
出差洛阳,朋友招待了我一餐水席,吃得我那个满足,还有那个开心,让我大发了这一通感慨。不过,我还想撂开那个“水”字,单说一下那个“席”字。
席在周王朝以降,至西汉时期,高贵如天子,庸常如百姓,可是没有后来的桌子板凳来坐的。大家的屁股,能坐的都是一张芦席,只不过作为一国之君的君王,坐北朝南,他一个人坐一张芦席,谓之主席,两厢的文臣武将,则排列向下,两个人坐一张芦席,谓之副席。当时形成的这一主副格局,相沿至今,便是有了高桌子低板凳来坐,也一成不变地延续着,无论官场,也无论民间,一个样儿,不如此,便难分长幼,难分大小,便是没有规矩,便是有失礼仪。
小时候,在西府的老家坐席,小人儿的我,是没资格坐主席的,便是副席,也要被安排在最末。坐在末席的我,看到主席位置上的人,总被最先一个敬酒,最先一个敬烟,主席位上的人,不举筷子,副席上的人就不得举筷子,主席位上的人,放下筷子走人,副席上的哪怕是肚子饿着,也得学着样儿,放下筷子走人。因此,坐在副席或是末席上的我,忍不住总会窥视着主席,幻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轮着坐在主席上。工作后,迎来送往,我因为年轻还因为位卑,上桌子宴客,我坐的依然是副席,一年一年又一年……我苦苦地熬着,熬得自己囫囵快到甲子岁时,时不常的,上桌子吃饭,会被大家推到主席位上。原来以为,我坐到主席上,心里一定会高兴,会开心。但却不然,屁股坐在主席上,酒是被先敬上了,烟也被先敬上了,可受敬的心情,没来由的悲凉,没来由的慌乱,左右看去,发现自己的头发比他人稀,发现自己的牙比他人黑,发现自己的眼睛比他人暗……总而言之,自己的年龄大了。
主席,原来是给年龄大者准备的。人的年龄大了,也就是说可以拥有的时间不多了。在剩余的时间里,我们能怎么办?该怎么办?要我说,没有什么怎么办,就看自己怎么办了。
不留遗憾,是最好的办法。
◎惹尘埃
跳啊!跳吧!
在南二环雁塔路立交桥边的高压线铁塔上,站着一个孤独的男人。他爬上铁塔已有几个时辰了,没人知道他是谁。
他爬上高高的铁塔干什么?是寻短见吗?围在铁塔下的人,越来越多,把车如流水、人似潮涌的南二环和雁塔路的交通都已完全切断,解救男子的公安人员,还有医疗人员,先后来到铁塔下面,救生的气垫铺开在铁塔下,另有谈判专家,顺着铁塔攀爬,小心地向塔顶上的人接近。就在这时候,围观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喊出那鼓励的一声,紧跟着,那鼓励塔顶人往下跳的呐喊,合成了一股强大的声浪,几十个响应者,惊天动地地鼓励塔顶人往下跳了。
我的工作室就在距离铁塔不远的一幢高楼里,铁塔上发生的事,我开始一点都不知道,但我听到了那鼓励塔顶人跳塔的呐喊。那呐喊,没有哀伤,没有悲痛,仿佛节日的狂欢,是愉快的,是欣悦的。这让我奇怪,引导着我,从我的工作室里出来,下到楼底,寻到了铁塔下面,我想劝说呐喊的人们,要尊重生命,不要乱呐喊。但我知道,我如果这么劝说,不仅得不到相应的效果,而且还会适得其反,使得鼓励塔顶人跳塔的声潮,更为宏大而强烈。
我是束手无策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谁要制止大家的呐喊,都将适得其反。因为,在这个铁塔上,已经上演过许多次这样的闹剧了。相信有关方面,对此是有统计的,十次、二十次、三十次……一次一次地上演,已让观者厌烦,失去了对爬上塔顶意欲轻生者的同情和关心,大家都匆匆忙忙的,为了生活,为了前程,开着汽车从这里路过,被塔顶意欲轻生者的闹剧,堵塞在这里,前进不了,后退不去,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谁有这个耐心呢?所以就那么喊了。
我理解人们那种心烦意乱的呐喊,但还是觉得这样的呐喊,冷血了些,残酷了些。
在这个世界上,死亡是唯一确定的事。谁都不能把自己像座铁塔一样栽在世上,天长地久。然而怎么死,又的确大有分别,正如史圣司马迁在他的辉煌巨制《史记》里所说,有些人死了,轻于鸿毛,有些人死了,却重于泰山。延安时期的毛泽东,在悼念八路军战士张思德时,就很好地引用了这句话。我相信这句话的力度,所以,不只是对自己,还是对我认识不认识的人,在死的问题上,都看得非常重。
好在那位欲跳铁塔者,没有真跳下来,他在铁塔顶上,坐了将近四个小时,他渴了,也饿了,谈判专家用一瓶矿泉水、一个肉夹馍,吸引着欲跳铁塔者向他慢慢靠近,欲跳塔者小心地接过去,一口水、一口肉夹馍地吃喝了起来,吃喝一毕,就乖乖地听着谈判专家的劝说,从铁塔上下到地面……哦,一瓶水、一个肉夹馍,成了挽救跳塔者的关键,这是不是很好笑?不,这一点都不好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条生命,是人是鸟,被智慧的前人,就如此巧妙地比喻在了一起,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人活一口气,是个精神的东西,但这一口气是要那一口饭来养的,如果没有了嘴边的那一口饭,我们还能有那精神的一口气吗?
回到地面上的欲跳塔者,立即被警方带走了。他将要受到十五天的拘留,这是应该的,虽不能说罪有应得,但他以一己的举动,阻碍了南二环交通近四个小时,切断了城南区关键输电线路,给公共利益造成的损害,是很大的,所以他必须蹲几天监狱,反思他这么干的成本,值得值不得?
那几天,我很关心这位欲跳塔者的新闻,但我没有看到任何消息,不知道他欲跳铁塔的原因。我没办法,就作了那样一些分析和判断,我希望我的分析判断都是错的,如果真是这样,我的心情也许会好受一点。
我希望南二环这个靠近省委机关的高压电铁塔,不要再出现欲跳铁塔者的身影,但我不能保证,而且相信谁都不能保证,不会再次上演欲跳铁塔的闹剧,除非完全彻底地拔除了这座铁塔。
就在我写作此文的时候,几次地探头向窗外,我看着那个输电铁塔,很想与它说几句话。你是欲跳铁塔者最为本质的见证,你可知道,一次又一次爬上你的高处,欲要跳塔,最后都被劝说下来的人,他们都有怎样的心事!我不能说他们是绝望的,但他们肯定失望过、怀疑过,而后又活了下来。这是怎样困难的一个过程,我没有爬过铁塔,我没有那样的体验,我猜想事后的他们,过活得会很不自在,甚至会更加怀疑自己,并产生更深刻的失望,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还会再次地爬上铁塔吗?
不能了,那么做便是无言的铁塔也要对他们失望的。我在想,生而为人,怀疑是我们的本能,失望也是我们的本能,谁能活着永远欢天喜地?永远心满意足?永远锦衣玉食?永远平步青云?永远……真的,没有谁能永远享受快乐。那么,作为一个个体的自己,就要学会忍耐,在怀疑一切,并失望着时,不要绝望,而应该强忍心中的不快,对着这个现实的世界微笑,微笑着喝水吃饭,安静地睡眠做梦。
◎好话
受邀上海同济大学,作了一场关于文学的报告。我在报告中,无意识地讲了一个事例。这个事例,就发生在我来上海的前一天,我的一位同乡朋友嫁女儿,大家兴高采烈地相聚在一起,杯来盏去,灌进耳朵的,都是热烫烫的祝福。突然,喧嚣着的婚宴现场,安静了下来。这是因为,装饰得喜庆热闹的结婚舞台上,有投影机把新娘新郎事前录制的恋爱经历,很是清晰地播放了出来。新郎在前面说了什么,我没太注意,但是新娘说的话,我一字不落地记下来了。
新娘说了个翡翠镯子的故事。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新郎和新娘初识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小区住着,出出进进的,虽然都很面熟,却又碍于男女授受不亲的常理,许多年里,互相既没交往,又很少说话。忽一日,新郎在小区门口遇上了新娘,向她主动提出,可否一起吃顿饭。新娘没有扭捏,点了点头,就和新郎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面馆,自然地吃过面后,没有立即分开,又很自然地去了电影院,一起看了场电影……这样自然地来往了几次,又有一次,他们二人吃面时,新郎把一只翡翠的镯子,从怀里摸出来,送给了新娘。真是不错,新娘没有拒绝新郎,她把翡翠镯子接到手里后,摊在自己的手心里,仔细地端详着,她是喜欢这只翡翠镯子的,摊在手心里,还能感受到新郎揣在怀里时焐出来的体温,暖暖的、润润的,很是受用,很是快活……可是,新娘把翡翠镯子丢了。就在当天晚上,新娘甜蜜地睡了一觉,清早起来,她喜滋滋地找寻翡翠镯子,想要戴在手腕上,炫一炫的。
新郎说了,新娘白皙的手腕最配一只翡翠镯子了。
可是新娘找不见刚刚到手的礼物——翡翠镯子。那时,他们还没确定恋爱关系,新娘不好问她的父母,自己苦苦地寻找着,实在找不到时,才给新郎打电话,让他在他的小车里找找。新郎是开着车把新娘送回家的,新娘寄望于小车,希望自己把翡翠镯子遗失在小车里,新郎打开小车门,一眼就能给她找回来。但是新郎告诉新娘,他还有事,车不在身边,他一会儿给她回电。性急的新娘,惴惴不安地等着,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也不知等了几个小时,新郎的电话打过来,说他在小车里找见那只翡翠镯子了。
新郎要新娘不急,让她在家里等着,他一会儿就送翡翠手镯到。正像新郎说的,新娘在家里的卫生间洗了把手和脸,她的电话响了。新郎到了她家的楼下,让她下来。新娘没有迟疑,她放下电话,就往楼下跑,跑到新郎的面前,新郎把一只翡翠镯子,亮晃晃地捧了出来,送到了新娘的面前。可是,心急火燎的新娘,却没有立即接过她心爱的翡翠镯子。她看着新郎捧在手里的翡翠镯子,迟迟疑疑地,也从她的衣兜里摸出个翡翠镯子来……两只翡翠镯子,像是工艺师从同一块翡翠料上切下来,又精心打磨出来的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新娘的翡翠镯子并没有丢失,她只是放在了卫生间,却像没头蜂似的只在自己的闺房里找。下楼前,她去卫生间洗手洗脸,这才发现翡翠镯子好好地搁在卫生间的板台上。新郎听着新娘的交代,他温暖地笑了起来,清清淡淡地埋怨了新娘几句,你把我害得呀!我接到你丢失翡翠镯子的电话时,就在车上,前前后后找,没发现镯子,便开着车满城转,去找与我送你相似的翡翠镯子。你不知道,要找个相似的翡翠镯子,真是太难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
谎言……一个美丽的谎言啊!让两个有情有义的青年人,结成了幸福美满的一对儿。
我给同济大学的莘莘学子,讲着这个故事,我看见他们的脸上,有种喜滋滋的凝重。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我是想了。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大家,我说许多美满的婚姻,并非是大实话的产物,往往是,漂亮宜人的新娘子,都是新郎的谎言骗进洞房的。
温馨的、美丽的谎言啊!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存在着太多太多这样的谎言,让我怀疑,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究竟是谎言多呢?还是真话多?我没做过这个统计,也没法做这个统计,但我判断,谎言绝不会比真话少,加上我们口头上常说的一些空话,与谎言加起来,在数量上绝对是要多于真话的。我们提倡真话,反对谎话和空话,但我们做得到吗?譬如我们成长着,是都要离开父母的,与父母隔着一定的距离,写信或是通电话,我们能把自己当时的心情和处境真实地告诉父母亲吗?如果我们真的很开心,很平顺,很有成果,或许是可以向父母报出自己的平安的。但谁能没一点不开心?谁能没一点忧愁?我们闯荡在外,人情的冷暖,世情的善恶,不可能如我们报给父母的平安那么理想,绝对不会。自己便是多么的不顺,多么的困顿,多么的受挫,在我们写信打电话给父母时,我相信绝大多数人,是要掩盖自己的不顺、困顿、挫折,谎话报平安,说自己很快乐,很平顺,很有成就……李春波作为一个音乐人,他写过一首歌曲叫《一封家书》,就很逼真地诠释了游子在外,向父母报平安的那种情态。
我们说谎,对父母尚且如此,对他人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是交织在一起来表达的。
为此,我还想起在老家小堡子生活的时候,我叫九婆的一个长辈,她对真话或是谎话,倒有一句中肯的评价:别说谁说的话真,别说谁说的话假,就看他说的话伤不伤人,伤人了就是瞎话,不伤人就是好话。
好话……我的九婆过世许多年了,今天回想她说过的这句话,我是要尊她为圣人了呢。
像要证实九婆的“好话”一说,小堡子当时发生了一件惨剧,这个惨剧可就是一句真话引起来的。有位去西藏当兵的小伙儿,探亲回家,娶了一房如花似玉的媳妇,他不能在家厮守,新婚十天就回了部队。新媳妇初尝幸福,苦守在家,她日盼夜盼,盼望她的夫君能回家探亲。这个日子被她盼来了,她在接他回家前,把自己洗得头光脸净,穿上新婚时舍不得穿的大红衣裳,满脸喜气地接回了探亲回来的夫君。恩恩爱爱的一对人儿,天扑黑时,媳妇儿在自己的房里忐忑地等着,女婿在父母住的屋子里,过了一阵子,他撂开父母屋子的门帘,冲出来窜进自己的婚房,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往媳妇的身上捶,练了特种技艺的夫君,只是几拳,就把媳妇儿捶得咽了气。夫君所以打死媳妇儿,他是听了母亲的话,历数他媳妇的不是,末了还说他媳妇守不住,不学好!
母亲给儿子倒是说了真话,可是儿子把媳妇三拳两脚打死,儿子能怎么样呢?法律判他给媳妇偿了命。
血腥的真话啊!这样的事例,是不好再列举了。这就是真话的问题了,让我们悲哀地看见,真话的伤害,可谓血流遍地,白骨森森!
我的九婆,用“好话”两个字眼,模糊了“真话”和“谎话”的壁垒,一切以解决生活中的实质问题为出发,真话能解决的,就说真话,谎话能解决的,就说谎话。她自己毕其一生,就很好地实践这一原则。我记忆中十分清晰的一件事,就发生在我离开小堡子,要到大堡子工作的那一天。小堡子一对有儿有女的夫妻,不知何故,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丈夫的脸上,是媳妇儿抓下的几道血印子,媳妇的头顶上,被丈夫拽掉了几缕头发……九婆听到了夫妻俩的吵闹,她拄着酸枣木自制的一根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在小堡子本不平整的街巷里,撵到撕挖在一起的夫妻跟前,抡起拐杖,在每人的屁股上,像是抚摸一般,轻轻地敲了一下,把两个撕挖着难解难分的夫妻,敲了开来。
九婆说他俩了。
九婆说,你俩个崽娃子,两姓不同的,能够拜堂成亲钻进一个被窝养娃娃,有啥不能说?你俩说不成,不说了,就听我说。牙和舌头多亲呀,不合适了,舌头还要被牙咬一下哩。这能怪牙齿吗?还是来怪舌头?都不能怪的,就像你们俩崽娃子,吵吵闹闹,也是不能怪你们俩的,要怪只能怪咱老祖宗女娲娘娘了。
九婆是怎么怪罪始祖女娲娘娘的?她窝着掉了牙、透风露气的嘴说,女娲娘娘操的都是好心哩。老人家在骊山上住着,没事了就捏泥娃娃,她不单捏一个,都是一对一对儿捏的,一对一对儿都如亲兄妹一样,恩爱亲密。可是天要下雨,阴云把骊山全罩黑了,女娲娘娘怕把她捏的泥娃娃淋成一堆稀泥,她就领来一个笸箩,把泥娃娃慌慌乱乱地拾起来,放进笸箩里,端到屋檐下避过了雨,天放晴了,她再把泥娃娃往院子里的广场上晾,却辨不清最初捏好的一对对。辨不清泥娃娃的女娲娘娘,凑合着又把笸箩里的泥娃娃,一对一对地拣着,在太阳下晾晒干净,让他们托生成人,结成夫妻。问题就出在了这里,你们可是要知道呢,许多夫妻托生错了位,吵一吵,闹一闹,也就对咧,别没轻没重,没完没了。你们给我说,咱们能去怪罪老祖宗女娲娘娘吗?
好话,我的九婆和九婆编说的好话呀!
◎楼顶上的菜园
利用楼顶种菜,是一大创造。
偌大的西安城,有多少人家利用楼顶种菜?我不知道。是谁先利用楼顶种菜,我依然不知道。我是受朋友张正义之邀,去他家的楼顶品茗尝鲜,才发现这一景观的。我们都置业在曲江南湖边的翠竹园里,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乘电梯上到朋友张正义的家里,再从他家阁楼的楼梯,上到楼顶,忽然看见那一片姹紫嫣红的菜园,我的眼睛不够用了,人整个有点犯傻。
我是从农村走进城市的,朋友张正义楼顶上的风景,我在农村生活的时候,举目可见,有大有小,不一而足。大的菜园,不用说都是大集体的,而小的菜园,自然都是小家庭的。不论大的菜园,小的菜园,种植着的菜品几乎都是一样,是人们舌尖上喜欢的小青菜、油白菜、空心菜,以及青笕、红笕、豇豆、四季豆、南瓜、丝瓜、黄瓜、冬瓜、韭菜、葱苗,再还有大蒜、芹菜、苦瓜等,我那时年纪轻,口味淡,对后几种菜蔬还不能接受,但慢慢地也接受了,到如今年近六旬,竟至喜欢上了那几种菜品。
我怀念星罗棋布的乡村菜园,一直以来,把菜园视为乡村的花园。
在乡村,视土如金,没有谁会辟出一块地来,种那虽然惹眼,但毫无用处的花草的。而菜园就不同了,菜园是实用的,实用是乡村人不争的用心。是菜都会开花,实用的菜园,在一年四季里,除了白雪压顶的冬季,其他三个季节,都是有花开的。特别是春天,豌豆花、蚕豆花、黄瓜花、西红柿花,及为夏季育种的萝卜花和白菜花。是的,萝卜开花就不能食用了,白菜开花也不能食用了,它们这个时候,都不能多占地方,七棵八棵的样子,被随意地点种在菜畦沿上,努力地挺拔着自己,开出白色或紫色的花儿。花败之后,就结籽了。籽满后割倒,摊在地边晾干,然后收回,扎成把子,挂在住房的檐下,到了下种的时候,再取下来,摘下种子,再种进菜园里去。
夏天来了。
夏天是蔬菜花儿开得最繁闹的时期,雪白的是西葫芦花,金黄的是南瓜花,嫩黄的是黄瓜花,淡紫的是豇豆花,或粉或紫的是茄子花……五彩纷呈,乱花迷眼,如与城市公园里的花儿比较,虽然少那么点儿艳丽,但却更添一份泥土的气息,和一份乡野的质朴与清爽。
秋天如夏日一样,菜园里也是热闹得可以。我因为喜欢读书,摇头晃脑地捧着书本,作势走到家里的小菜园,置身在散发着蔬菜清香的菜畦边上,我会把捧在手里的书,自然地垂下来,贴在自己的前胸,张目而视,静静地看,耸耳而闻,静静地听。我看见碧翠的蔬菜和蔬菜茎蔓上的花儿,仿佛我亲密的朋友,簇拥着我,让我幸福满足。我会聆听蔬菜和蔬菜花儿的呼吸,有蝴蝶飞来了,俨然如花儿一样,依偎在菜蔬的茎蔓上;有蜜蜂飞来了,把它们甜蜜的嘴巴,吻向蔬菜的花儿……远远地,我还会听闻鸟儿的啼鸣,忽忽悠悠飞过来,在菜园旁的树梢上,歇息一小会儿,然后又翻飞起来,向不知什么地方飞去。
我的思绪跑远了。不过还好,有几声鸟叫,把我及时地拉回来,让我用情于朋友张正义的楼顶菜园,一观其美色了。
把我啼叫回来的鸟儿,就栖在黄瓜架上。朋友张正义把黄瓜架扎得真叫一个漂亮,侧目仿佛“人”字,正视则是一道篱笆,相互牵连不离不弃。还有西红柿架,三根竹竿,斜斜地插着,到了竿顶,揽头用一根绳子扎起来,仿佛一个鸟笼子,很好地支撑着西红柿,保护着西红柿……简简单单的是豇豆架,一根一根的细竹竿儿,笔直地插在豆秧边,只凭豆秧儿一路花开,节节上蹿,那一份体贴,那一份纠缠,灵动而温婉……我开心地笑着,觉得张正义的楼顶菜园,像他开办的一所幼稚园,那些爬在架子上的菜蔬,都是守望幼稚园的园丁,而贴着地皮生长的菜蔬,都是需要呵护的稚子,譬如韭菜,纤细秀长,羸弱碧翠;譬如菠菜,天生丽质,娇羞矜持;譬如蒜苗,天真烂漫,顽皮惹人……张正义自豪着他的楼顶菜园,摘了几根黄瓜,并几个西红柿,也不用水冲洗,他自己先嚼了起来,也催着我吃,但我怎么都不忍心下嘴,抬眼去看与我们B楼相对的C楼,发现C楼顶上,也有人为的一处菜园。我知道那是田晓东辛苦浇灌的呢!
张正义是我的朋友,田晓东也是我的朋友。
◎怀念纯粹
秦腔是门纯粹的艺术,尤其是易俗社的秦腔,就更纯粹了,纯粹得几乎让人发疯,想要怀抱着那一分纯粹去死,笑着开心地死呢!
本家三婆,就是这样一位纯粹地享受着易俗社秦腔的人。她那一对小脚,一辈子围着锅台转,连县城都没去过,就更别说到西安的易俗社里去了。但她确确实实地看过易俗社的秦腔,这成了三婆的骄傲,一辈子的骄傲呢!三婆不识字,一个字都不认识,但在我们村里,却是公认的文化人。我这么评价三婆,你还甭不服气,一个人有没有文化,我不知道大千世界是怎样的标准,但在我们村子,是不以识字为标准的。我们村不乏识字的人,其中人称九先生的,解放前教了一些年的私塾,解放后又教了一些年的新学,可就是他,也不敢自称是文化人,却要恭敬地视三婆为文化人了。三婆的文化表现,一在她熟知四时八节的根由,以及安排四时八节的规程,再是她懂得婚丧嫁娶的习俗,张罗起来,特别有分寸感,最后就是她爱得性命一样的秦腔了。
三婆对秦腔的热爱,简化到后来,连“秦腔”两个字都不说,只说“易俗社”的。她此言一出,生活在村子里的人,就知道她又要说秦腔了,秦腔在三婆的意识里就是易俗社,易俗社在三婆的意识里也就是秦腔。
三婆给村里人说,她十三四岁的时候,人长在娘家,娘家的一位叔叔,去西安城里卖菜,去易俗社所在的西一路喊了一嗓子,被易俗社的一个师傅听见了,把他叫进社里的锅灶旁,买下他的大蒜,问他想不想学戏,叔叔点头了,从此留在社里,出脱成了一个很不错的角儿。三婆的这位叔叔姓王,扶风县五泉乡人。他去世得早,去世后,拉回村里埋葬,来了好些他的同好,去他的家里和他的坟前,唱了几天折子戏。三婆被那些折子戏迷着,知道都是叔叔他们易俗社的唱家子,他们在台子上唱,她在台子下记,默默地记下了好几折子。三婆嫁到我们村子,解放前不敢开口唱,解放后唱了出来,让听到的人,都说她唱得还真是有易俗社的味儿。
易俗社是个啥味儿呢?我说不好,因为有了三婆的引导,我是听得出来的,我能用许多话来形容,但我觉得“纯粹”两个字是最贴切的。这两个字,就出自三婆的口,她评价她能看到的秦腔,只说不纯粹,而评价易俗社,很干脆地说,纯粹,太纯粹了。
为了易俗社的纯粹,三婆是我们村最先安装广播匣子的人,更是我们村子最先添置收音机的人……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初,缺吃少喝的三婆,放心不下易俗社,在心里念叨着他们,总是操心他们饿肚子,吃不上肉,自己就养了一头猪,把她用碎步翻沟爬坡剜回来的野菜,给养着的猪分一半,把个一尺长的猪秧子,喂得大了、肥了,到快过年时,家里人以为杀了能够油一油自己的嘴,但却没有。三婆明确地告诉家里人,并让她的大儿子吆着猪到西安去,送给易俗社的唱家子。
三婆说,宁饿一年,不饿一天。
三婆说的这一天,就是大过年。她想要易俗社的唱家子,大过年的,能有一头猪油油嘴,油油喉咙。
也不知易俗社的唱家子在那个困难的年关,吃到了三婆的猪肉没有,总之,这个故事一直地流传在我们村子里。
三婆过了八十岁去世。她咽气的日子,看着魂走了,魄走了,可不知是啥原因,走了的魂,走了的魄,转回头又附在了三婆的身上。医生说了,三婆没有病,她是老了,心老了,肺老了,肠肠肚肚都老了,老了的器官,最后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疼,抽筋剔骨一般疼呢!为了老了的三婆不受最后的疼,她的亲人和村里人,下到县城的城隍庙里给城隍爷烧了纸,祭了酒,期望城隍爷把三婆收了去,不要再受疼罪。可是三婆愣是走不了……魂魄回到三婆的身上,她说不出话,也抬不起手,眯缝着眼睛去瞅收音机。她这一瞅,让围着她的人恍然大悟,把收音机打开来,刚好有一段秦腔,而又刚好是易俗社的《三滴血》,纯粹的易俗社播放着,三婆的脸上挂着喜色,她的眼睛闭上了,鼻子和嘴巴,也都慢慢地没了呼吸。
我的感受着纯粹的易俗社的三婆啊!她听着易俗社的《三滴血》,安详地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还有纯粹的易俗社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因为三婆,我们村子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纯粹的易俗社的秦腔迷。譬如我,我深深地为易俗社而着迷,我着迷的理由,和我的三婆一样,就还是那两个字:纯粹。
我不怕露丑,为了享受那种纯粹,我还吃了一点苦头。《三滴血》后来拍成了电影,是易俗社的唱家子演的呢。电影放映队转到我们村子来放了,是在老庙改成的小学操场放映的,我买不起四分钱一张的电影票,趁着天黑,爬到了学校的围墙上,我看得兴奋,手舞了,足蹈了,手舞足蹈地掀掉了一块土坯,砸下去,砸到人没有,我不知道,只见一道手电筒的亮光照上来,照着我的脸,照了好一会儿,把我照着手不舞足不蹈了,乖乖地骑在墙头,幸福地看了《三滴血》。来日早晨,我学唱着《三滴血》里的戏词,咦咦呀呀地进了学校门,只听校长一声断喝,让我甭瞎唱,站到操场边去。
在学校,我的学习很不错,人也比较听话。校长的批评可以作证。他说我,你将来犯别的错误我不知道,但是骄傲的错误,你会一犯再犯的。校长的这句批评,就是在这次他喝令我站在操场边上,站了一个上午,缺习了一节语文课,缺习了一节算术课后,他放我回家吃中午饭时说给我的。他这么批评了我以后,还补充说,以后看电影,可不敢再爬墙头了,那多危险啊!
校长这一说,我发现他的脸上有几道擦痕,深的那一道,还破了皮流了血!
我把我骄傲的头低下来了。我记下了校长的批评,同时有股热乎乎的暖流,在我的心里滋生着,我在想,把校长砸了一土坯的错,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我不能相信,但却不得不信,这一次的弄险却不为险,我是要归功给易俗社了。
校长可也是个迷着易俗社的人哩!那次险情以后,有许多次,我都听到校长在唱《三滴血》里的折子。
◎会爱
还在西安报社工作时,有家规模不小的监狱,开展一项名曰“开放日”的活动。作为特邀嘉宾,我出席了那次活动,并近距离地接触了关押在那里的一些罪犯。与他们座谈,谈得深了点,知道了他们所犯之事。虽各不相同,但却都殊途同归,无非一个很要命的词儿:爱好。
这突然的一个觉悟,把我吓了一跳。
原来是,劳心费力,花钱耗材,所建高墙壁垒的监狱,除了关押那些的确有罪的犯人之外,还在关押人的“爱好”。这太有趣了,“罪”与“爱好”,竟然贴得这么近,许多罪犯因为爱好,爱得不当,以致过火,这便自然地有“罪”,而需要专政机关动手,把人抓起来,关进监狱里自省。
可不是吗?生活中的人,谁没有点爱好呢?爱钱、爱权、爱美人……好赌、好色、好美器……人的爱好真是太多太多了,我不好意思,也没那个耐心,把被人所爱好的事物记述一遍,担心记得多了,产生教唆之嫌,而去害人,这就遭了。所以少说一点,只简明扼要列举上述几例,就已十分让人操心了呢!
座谈中的几个罪犯,在向嘉宾汇报自己时,有的说他太爱钱,或贪或贿,不是自己的钱,也要往自己腰包里装,结果……有的说他太好色,或哄或霸,不是自己的女人,也要抱进自己怀里来,结果……有的说他太爱权,权大权小,不是自己的权,也要放大了越权使用,结果……不言而喻,所有的结果是把他们送进了监狱,牢牢地关起来不让他们爱好。
这奇妙的顿悟,藏匿在我的心里,一直说不出来,之后某一年的中秋前夜,我担责的中国书画院陕西分院,在院址所在的乐游原上,举办首届“乐游原中秋雅集”,与马永庆诸友阔谈之际,为马永庆一句话所引发,我把我的那次顿悟说了出来。
我说,爱好害人哩!人要会爱。
我所以此时此刻说出来,因为我和马永庆交往很久,发现他可就是会爱的一个人哩!
马永庆说:“别人爱美人,我也爱美人。别人好美酒,我也好美酒……”他这么坦开胸怀说自己,聚在一起的朋友,陈维礼、武强,还有张慧波和武强的爱妻、爱女,都给他鼓了掌。
不瞒大家说,在座鼓掌最强烈的张慧波,她就是马永庆深爱着的美女哩。出身音乐世家的张慧波,更年轻的时候,长得怎么样我无缘得见,但现在的她,大概不能说她年轻了,从不年轻的她看她,就可以知道,年轻时的她,一定是个漂亮妹儿哩。她的眼睛很大,她的肤色很白,她的辫子很长……这是现在的她,见人不笑不说话,一笑两酒窝,仿佛玉做的人儿一般。
马永庆爱上她了,爱得很深很痴。
从马永庆所爱的张慧波来看,她是怎么体会和领悟的,她没说,我不好瞎猜,但从她夫唱妇随的小样儿,还有她每次张望马永庆的眼神来说,马永庆爱对了,他会爱,爱了他该爱的人!
感慨像一粒粒亮黑的珍珠一样,翻腾在我的思维中,我要在此说出来了。天下女人,年轻时长得也许漂亮动人,但长着长着,就十分掉色,到老就很难看,对不起别人,也对不起她自己,仿佛童话里的狼外婆一般。我不敢说这是一个普遍现象,但大体差不了多少。在这个普遍现象中,另有一些女子,年轻时漂亮动人,而且呢,越是年龄大越是漂亮,直至七老八十,依然漂亮大方。是何道理呢?我不知道,熟悉张慧波的人,去问她好了,她离七老八十虽然还远,但她已经用她成长的历程,给了我的这一感慨最有说服力的证明。
温润、温馨、温暖的女人啊!岁月不会让你失色的!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厉害女人,她们或像冰块一样冷,或如刀子一样尖,或似糨糊一样粘……告诉你们吧,这可能对不起别人,而最终对不起的是自己,起码对不起自己的容颜,让自己失颜掉色,老成一个丑八怪。
我说马永庆会爱,他爱了一个他该爱的美人,“美酒加咖啡,”马永庆不好咖啡,但他好酒。
美女加美酒。要我说,这还不能涵盖马永庆的全部生活,但绝对可说占去了他的大部分时间,特别是他的感情世界。譬如我,与他结为朋友,可就是美酒做的媒呢。
也许我是瞎说胡说,但我给自己好酒找了个理由。我说了,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有二,即烟和酒。我们追求的理想人生,是要诗意的,何种物品,能帮助我们实现诗意的人生呢?无他,只有烟,或者是酒。除此之外,所有的科学发明,不是为了速度,就是为了杀人,这能与烟和酒相媲美吗?
显然不能,而且还应引起我们人类极大的警惕和预防。
好酒的我们,就这么聚首在一起了。
自知我与陈维礼、武强们,只是马永庆酒知己的一部分,他还有其他酒知己的。马永庆好酒,不像我们,都只是喝,往醉了喝。他则不然,喝着酒,有时也小醉一场,醉不伤身,于是就还把爱酒,变成了一种收藏。
马永庆藏酒,不是酒厂的那种藏法,因为他没有那个条件。他是一瓶一瓶来藏的,藏了多半辈子,把他藏得头发稀疏了,而且花白了,因此也就藏出了一种规模,一种境界,在家里,夜夜可以闻着酒香入眠,晨晨可以闻着酒香起床,时时刻刻被酒香所包裹,永永远远被酒香所浸润。
会爱,爱对了,就是这么享福!
(责任编辑:张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