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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这东西

2016-03-29李治邦

芳草·文学杂志 2015年5期
关键词:闺女爱情

李治邦

爱情这东西,时间很关键。认识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这是东单写的日记,他坚持写日记,哪怕每一天只写几个字。

东单没有爱情过,虽然他有过一次婚姻。那次婚姻很简单,就是父亲跟他说,你就跟我老部下的闺女结婚吧,这闺女不错。东单见了那闺女一面,那闺女叫莫三。人长得不算很漂亮,但性格很温顺,皮肤也很白皙,两只眼睛不大,可汪着一个让东单想看的故事。结婚没有一年就有了孩子,两年后,莫三提出离婚。离婚的理由也很简单,那就是东单天天晚上总想着跟她上床办事,莫三很不喜欢。东单把这个理由告诉了父亲,父亲气闷地找到了他老部下,两个人关在房间里足有三个小时。出来后,父亲对东单说,离了吧,人家讨厌你做这件事,尽管我也愿意天天做,可你母亲不反对,人家反对。东单愕然了许久,他在民政局门口对莫三问,你今后就不结婚了?莫三翻着白眼回答,暂时不想了。东单接着问,你就能找到不想和自己女人上床办事的男人?莫三说,我有了自己闺女,我就不想结婚了。东单愤怒地喊了起来,既然你不想和男人上床办事,那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你这不就是坑害我吗?你回答我!莫三反驳着,那是我父亲非要我和你结婚,我不知道上床做事会这么折磨人呀。既然我知道了,我就不想再耽误你,也不想我再受罪!说完,莫三扭头就走了,而且走得很快,两条胳膊一甩一甩,像是鸽子要飞起来。

东单很沮丧,他找到一个在医院工作的朋友大乔,说,你一定给我查查,我老婆莫三这得的是什么病?大乔说,人家已经离婚了,你还查什么?东单固执地说,我要查,我要知道自己死在哪了,是什么东西害了她,也害了我。两天后,大乔说,我找专科的人查了,就是性冷淡,再加上抑郁症。东单皱着眉头,这都什么道理,我怎么摊上这么邪性的女人。我还没有爱情,她就跟我翻船了,我这辈子得罪谁了。

当晚,东单写了日记,说,我要找到爱情,如果有了,哪怕一天,我都死而无憾。

天说凉就凉起来,树木在一天天蜕化,绿颜色在逐渐引退,而黄颜色在层林尽染。东单认识了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女人,这个女人叫雅雅。雅雅也不很出众,个子比较矮,跟东单站在一块儿会低半个脑袋。她皮肤比较黑,可胸脯挺挺的,这是东单最喜欢的。东单是一个大专生,雅雅人家是大本,学历比他高,文化比他深。因为雅雅爱喝咖啡,东单爱喝茶。导致东单也开始喜欢喝咖啡了,因为喝咖啡能让他兴奋,他也很爱吮咖啡店里的味道。两个人认识三年了,东单觉得爱情似乎还没有来,但一直在悄悄潜伏着。雅雅是离婚的女人,她有一个儿子,儿子上幼儿园了,叫汲汲,虎头虎脑。那天晚上,东单和雅雅在全市最高的一个西餐馆吃饭,所谓最高的就是这座楼房四十八层,是全市最高的建筑,西餐馆就在四十八层上。在这里四面环视,能鸟瞰全市的风景。

雅雅娴熟地切着牛扒,以前东单不爱吃,他觉得切出来的肉都带着血丝,很可怕。后来也习惯了,因为架不住总吃,也能吃个五分熟。雅雅说,我要和你结婚。东单觉得很突然,说你以前从不提婚姻,你曾经说过,婚姻就等于是监狱,进去以后就开始失去自由。雅雅莞尔一笑,说,我爱上你了,当然就要结婚了。东单有些犹豫,他不是不想结婚,是因为他不想再离婚,而且爱情还没有感觉。他经常跟雅雅说起前妻莫三,有几次跟雅雅称呼他的老婆莫三。雅雅后来不高兴了,说,那是你前妻,你现在没有老婆了。还有你别总说莫三的事情,我不爱听。可东单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见了雅雅就下意识总说起莫三。雅雅也没有办法,就只能硬着头皮听,脸色不好看。东单是个没有眼眉的男人,他不管雅雅脸色好看不好看,甚至也看不出来。雅雅说起结婚,他又开始说莫三,说,你知道我老婆是抑郁症,我真不知道抑郁症究竟是什么病,是神经病还是精神病。雅雅说,你就说莫三,别说你老婆。东单歉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那天莫三在洗脚,脚盆里的热水蒸气弥漫在天花板上。她说她失眠一年多了,我告诉她天天烫烫脚,这样睡得会舒服些。她什么都不听我的,唯独烫脚记住了。她把脚从脚盆里拿出来,你没看见,那双小脚被烫得通红,看着有些惨心。我问她,烫脚后睡眠怎么样?她冷笑着对我说,天天晚上在你身边,你不知道我怎么样?我挥挥手,说我们别吵架,她指指脚盆,我顺从地把洗脚水端到卫生间倒净。回到卧室,她已经钻进被窝里,留着一小盏台灯。我躺在她旁边想伸出手摸摸她。她生气地对我说,你不要动我,我刚吃了两片安定。说完,她猛地嚎啕大哭,哭得昏天黑地。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哭,不让我摸就不摸。可这时候我有了欲望,我只能忍着。男人做不了事忍着,这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女人根本理解不了。

雅雅吃完了,走到硕大的玻璃窗前看了看城市的夜景。这时候万家灯火,街道上流动着灯火很是美丽。雅雅回来说,吃完了,你去结账。完了我到你家,咱们做男女之间必须要做的事情,你也不用忍着,你做不到半个小时,就不要再跟我说忍着这句话了。两个人在床上做了没有多久,东单就觉得自己坚持不了。雅雅裸着身子,在夜色里泛出一道青光,她紧贴着东单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坚持不了?雅雅眼睛一眨一眨,洞察所有。东单想来想去,就觉得自己溃败下来。雅雅笑了笑,跑去卫生间。东单拧开台灯,见窗外的夜色很浓了。他猛然喊着,你是不是要跟我结婚呀?很久,雅雅湿漉漉地从卫生间蹦出来,赤身裸体,恶狠狠地嚷着,这句话你就记不住吗,我爱你才提出结婚。我不想跟你这么耗着,你愿意,我不愿意。三年了,应该结婚了。东单说,我觉得咱们还没有看见爱情。雅雅说,你混蛋,咱俩都这样还没有爱情吗,那什么是爱情?东单见雅雅青白的身上流着水珠,水珠在雅雅的身上滚来滚去的。

东单当晚写日记,雅雅说得对,我们都这样了,还不算爱情吗。可我觉得爱情还没有来呢,爱情好像是我应该走进教堂,看见一缕阳光照在我和她头上,觉得上帝来了。

雅雅是一家旅游摄影杂志的编辑,东单则是汽车4S店的经理。他认识雅雅就是在她要买车的时候有了触动,结果在新车上雅雅吻了他,让他有了天旋地转的感觉。后来他在日记里写道,爱情是不是就是有点晕啊。两个人第一次在床上做事是在三个月后,也就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雅雅驾车去内蒙古一个叫海拉尔的地方,在那里看到了一片白桦林。东单觉得每一棵树上的圈圈都是雅雅的眼睛,他情不自禁地在树林深处主动吻了雅雅,说,你的眼睛都在树上盯着我。雅雅笑了,晚上就在宾馆开了一间房子。雅雅做得很疯狂,东单觉得跟莫三完全不一样。以前自己是狼,莫三是羊。现在自己是羊,雅雅则是狼,眼睛里冒着绿光。半夜东单摇醒了雅雅说,我给你讲讲我老婆的故事。雅雅惊讶地问,你不是单身?东单连忙去解释,是我前妻叫莫三,我知道你不愿意听我讲她的事,可我心里惦念着都是她的抑郁,什么都替她着想。我的心苍天可鉴。她的委曲,她内心的苦,我想我都不知道,我想她为什么会性冷淡会抑郁呢?我问过她什么是抑郁,她告诉我,就是看什么都是黑白两个颜色,没有你们眼里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我对她真的挺好的,毕竟是我老婆。她不愿意跟我做,我可以不做,或者少做,也不至于非要跟我闹离婚,伤我的心。东单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累了,看到雅雅早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那次雅雅拍了很多呼伦贝尔大草原的风景,其中有那片白桦林,发在了旅游摄影杂志上还获了一个奖。在那堆照片里,东单看到了自己在白桦林深处的一个背影,很孤单。他问过雅雅这是什么意思?雅雅笑着说,这就是爱情。东单说,就我一个人怎么看出爱情?雅雅狡黠地说,白桦林每一颗树上都有我的眼睛随着你,难道这不是爱情吗?

东单写日记,爱情就是眼睛,你去哪,另一个就跟着你去哪。

旅游摄影杂志的同事们见到雅雅,都羡慕她,因为她跟男朋友去海拉尔,居然拍了几张好片子,获得新闻好稿奖,奖金三千。雅雅好不得意,她的表情都展现在五官上,眉毛和嘴角都是朝上摆的。结果她的新车被人划了很多道子,一看就是用钥匙划的。调看录像,这个地方正好是摄像头的死角。雅雅憋不住在楼道里喊着,我就是得了一个奖,至于就给我下绊子吗!有种的站出来跟我当面说啊,这就是小人!没有人劝她,也没有人理睬她。雅雅难过地哭了,她开车去了东单的汽车4S店,一头扑进了东单的怀里。东单让下面的人给雅雅的车补漆,其实就是重新刷漆。城市实行了限购小轿车,现在汽车4S店很不景气,重新刷漆的费用是三千五百元。汽车4S店里设有一个咖啡角,两个人在那喝咖啡。雅雅还没有释放出去怨恨,她对东单说,我真是麻木不仁,我都猜不出来是谁这么干的,我得罪了谁。东单劝慰着,这是普遍现象,你找不到对手,你对谁不好,也不会告诉人家吧。或许你跟人家还挺火热,其实心里一直恨着人家。雅雅怪异地看着东单,你好像对我挺懂的。东单得意地微笑,上个月,我一个职工旷工三天,我要辞退他。结果他到法院告我,说我不履行合同,而且打听到我闺女的幼儿园,给我闺女送去一只死耗子,把我闺女吓个半死。雅雅说,你应该报复他。东单说,现在给你新车重新刷漆的就是他。雅雅诧然地问,你还能留他,你真是神经。东单无奈地说,确实不能单方撕毁合同,我只能扣他两个月的奖金。雅雅饶有兴致地追问,你对他是冷脸,还是微笑?东单抿了一口咖啡说,没有表情,我干什么非要让他琢磨出我想什么呢?雅雅审视着东单,好半天才问,你现在想我什么呢?东单说,我就是不想让你烦闷,想让你高兴。

雅雅的心热了一下,晚上给东单发了微信,说,我们已超越了普通的爱情,你已把我们的感情带入到一个很高、很美好的境界。有时想想,我真的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你看看我给你发过去的几张照片,也有我自拍的,都是我在你店里拍的。我发现你的手悄悄在我的背后,很狡猾。你说当着这么多你手下的人,你完全是下意识的,不是作秀。我看见给我新车重新刷漆的那个人,我对他笑了笑,而且夸奖说不错。我看见那个人有些紧张,手指在悄悄抖动。我就是要找你这样的男人,我要嫁给你。东单看完了雅雅的短信就给删掉了,因为晚上要跟闺女、还有莫三吃饭,这是定好的,每个礼拜一次。莫三总爱看他的手机,她曾经看到过雅雅的一张照片,是在白桦林自拍的,两个人脸凑在一起笑眯眯的。当时莫三就给删掉了,说,这个女人是狐狸精,你没看出来吗?东单生气地说,你怎么说人家是狐狸精。莫三理直气壮地说,你没看见她一脸的妖气,脑门窄,脸蛋子宽啊!后来,雅雅也看他的手机发现那张合影照片没了,就问,你怎么给删掉了呢?那可记录着咱们在海拉尔的爱情。东单谎称无意删掉了,后来很后悔。雅雅也不说话,连续给他发了十张合影,然后说,你能无意删掉一张可以,你给我删掉十张试试?东单觉得要崩溃,晚上他经常做梦在云里飘着,然后不知道怎么就掉下来,下边都是水泥板。

东单写日记,说,爱情就是折腾人,你不愿意折腾就没有了爱情。有没有不折腾男人的女人,要是有,那是不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呢?

一个老板买了三辆高尔夫,然后给了三个女人分别开走了。东单要给他优惠,老板摆着手说,不用,你给我开三张发票都是一个价格的。东单问,为什么都是高尔夫呀,可以换换别的牌子,价格都差不多的。老板笑了笑,这是给我三个女人,她们彼此都很熟悉,要买就是一个牌子,一个价格。东单有些诧异,老板说,三个女人都跟我一个人斗心眼,她们彼此却都相安无事。东单说,您有本事,我连一个女人也斗不过,哪次都是我输。老板拍了拍东单的肩膀,我也输,但我还是赢得多,那就是我掌握着银子。东单点点头,他说,即便我掌握银子也赢不了,因为我没有你的胆略。老板悄悄地说,你床上的活儿也得必须好啊,你再有银子,你再有胆略,上了床就败阵,没有女人理你。东单委屈地说,我床上不错,可太好了人家也受不了呀!老板疑惑地看着他,说,怎么倒霉事都让你碰上了。

东单接着写日记,爱情就是身体的强硬和心灵的温暖,缺一件也不行。可我哪一样都不缺,也未必有爱情。

春深了,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雅雅那天晚上和东单在一起,东单给雅雅包的羊肉西湖饺子。雅雅吃得很香,她说,结婚后你做饭,我不会做。东单纳闷地问,你一个女人怎么不会做饭呢?雅雅说,女人就必须会做饭吗?我第一次婚姻就是汲汲的爸爸不会做饭,因为这个两个人开始闹,结果就闹离婚了。东单笑了,因为做饭离婚真稀罕。雅雅说,他太袒护汲汲,这也是另外原因,我不能打不能骂,我的儿子我管不了。为这个,他还打过我一个耳光,害得我半个月听不清楚别人说话。说着,雅雅就别扭,放下饭碗开始愣神。东单觉得自己真该抽,真是哪壶水不提非提哪壶。彼此都在说着过去的婚姻,谁都管不住谁的嘴。吃完饭两个人就在床上躺着,似乎都爱恋着床。可能夏天要来了,屋子里燥热,于是东单推开窗户。雅雅换上睡衣,这就是暗示着东单,她晚上不走了。汲汲在姥姥家,这句话是雅雅经常说的话。东单就看着雅雅的流畅的脖子,看着她光滑的小腿,看着她干净的前额。看着就那么喜欢,总想去抚摩。后来东单才知道,其实他总在朋友面前不经意地抚摩雅雅,雅雅说,你怎么这么放肆呢,每次和我朋友吃饭或者和你朋友吃饭,你都这么抚摸我,让我多不好意思。东单解释,我可能这么抚摩你都惯了,我就不知道了。后来,东单去雅雅单位,因为单位的车被撞了,他过去看看被撞后的情况,而且单位的车没有上全险。中午,社长请东单吃饭,当然雅雅作陪。东单走了以后,社长对雅雅说,你这个男朋友不错,就是不注意大节,在一起跟你太亲昵了,应该注意公众场合的分寸。后来社长这句话在杂志社到处传开,不少女同事都对雅雅赞不绝口,他这么爱你好啊,有男人总是抚摸你,我们巴不得呢。雅雅很难堪,她知道这些人在取笑她,觉得她找了一个乡巴佬。东单后来愤怒了,说,我这么做哪不好啊,我又没有抚摸别的女人。我都是身不由己地喜欢你,爱你到这般地步,你应该高兴才是,还说了我一大堆咸的淡的!

半夜,东单被雅雅摇醒了,看见雅雅坐在他身边很严肃的样子。东单问,出什么事了?雅雅说,我父母拆迁,政府给了六十万,但是看上的房子八十万。差这部分,你能不能先借给我,两年后我再还你。东单怔怔的,没反应过来,雅雅说,晚上吃饭想说,没说出口。半夜必须给你说,因为我明天要跟父母有个交代。还有我的钱都是死期,存了十万,但那是汲汲的爸爸名字。东单不解,你怎么用汲汲的爸爸名字存款啊,是你的钱,还是人家的钱?雅雅埋下头说,他的,我不存钱,我有钱就花。东单不说话了,雅雅抬起头,说,你是不是不愿意借给我,或者说你就是吝啬鬼。东单说,二十万也是一笔数目了。雅雅恼火了,你是一个汽车4S店的站长,你有的是钱,二十万对你没有伤筋动骨。东单一摊手,为难地说,我真没有多少钱,但我不是因为财迷,你得让我想想。雅雅下床就穿衣服,东单问,你干什么?雅雅说,我不愿意跟一个财迷的男人在一起,我高看你了。东单下来拽住她,说,我想想是想动哪笔款,二十万不是借给你,是给你。雅雅看着东单,鼻孔里喘着粗气。东单掷地有声,我在乎你,我不在乎钱,懂吗?雅雅抱住了东单,然后说,我爱你。

东单写日记,说,爱情就是给对方钱时要不含糊。

雅雅忙着给父母拆迁买房子,东单连续发烧了三天,他没有给雅雅打电话,知道她现在根本顾不上他。他白天还得忙着站里的业务,尽管限号了,但修车的却多起来了。晚上,他身边连递药的人都没有。他跟莫三说了一句,我累了不想做饭,你过来帮忙吧。莫三倒是晚上过来给他做饭了,因为带着闺女,三个人围坐就有了一点儿家庭的味道。可接连两次做完饭,莫三就带着闺女离开,行动很坚决。有次,东单想把闺女留在身边一个晚上,莫三很是反感,说你再传染给她,你怎么一点骨肉情分都没有呢。东单不好说什么,莫三也不管他的心情。但有一次,莫三说,我不在你身边,你找你那个女人啊。东单说,人家太忙。莫三撅着嘴说,你想想,我在你身边时怎么照顾你的。你病了我给你熬过一百多天的汤药,弄得我浑身都是药味儿。知道什么叫夫妻吗?那就是照顾,照顾得无微不至才叫夫妻。莫三走了,东单就觉得身子特别发烫,浑身不舒服。想洗澡,手一触摸到凉水就起鸡皮疙瘩。他知道自己发烧四天多了,光靠吃退烧药不顶用。东单艰难地开车到医院,输液打针到半夜。回到家,莫三打来电话,急迫迫地问,怎么样了,实在熬不过去我就陪你去医院。虽然我和你离婚了,但我还是你的老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喝醉了才知道你最爱谁,生病了才知道谁最爱你。东单听着眼泪滚落下来,他钻进被窝,犹如掉进冰窖里。他把身子缩成一团像刚出生的婴儿,看着黑糊糊的窗户,屋里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他抱怨雅雅,这么几天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爱情是什么,其实就是牵肠挂肚。

早晨,东单写日记,说爱情是什么,就是你不舒服了有人在你身边。

刚写完,雅雅打来电话,高兴地说,新房子有了,我父母感激你,让你明天过来看看新房子,请你吃饭。说完,雅雅兴奋地咯咯笑着,像是摇响了万盏银铃。转天晚上,东单到了新房子,在六层,推开窗户能看见这座城市唯一的河流,河虽然不宽,但河面翻浪,显然有水气扑面而来。雅雅父亲拉着东单的手,左一个大恩人又一个大恩人叫着,弄得东单很不好意思,涨红着脸。雅雅母亲感叹地说,现在谁舍得借钱呀,这得是什么关系啊?东单没有推脱开,在楼下的一家小饭馆,雅雅父母请他吃饭,吃的是三鲜打卤面。雅雅父亲问东单,你什么时候娶我闺女呀?这句话很唐突,东单有些不知所措,就是傻笑。雅雅催促着,你傻笑什么,我父亲问你呢!东单说,快了,我正准备,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把雅雅娶过来。雅雅母亲说,汲汲不用你们管,我们管着。提醒你呀,按政策是不是雅雅还能给你生一个?雅雅惶惶地说,我生不了,我都多大岁数了,我才不受那罪呢。雅雅母亲绷着脸说,你得给东单和你留一个自己孩子。雅雅不耐烦地说,我不生,谁能生谁生。再说东单有自己孩子,我不用给他生,我也有我自己的孩子。走出小饭馆,东单抬头看见月亮很亮,像一张玉盘。但陡地起风了,虽然夏天快到了,但还是有些冷,拍在脸上有些疼。

东单写日记,爱情是不需要孩子的,那是婚姻,爱情就是没有孩子的任性。

东单给了雅雅二十万,雅雅给东单留了一张借条。上边写着两年后还清,利息到时候看再定。东单把最后那句话给删掉了,雅雅说,万一两年后我们分手了呢,你别后悔。爱情就是一把火,燃得快,灭得也早。

东单笑了,说,我在写爱情日记,我要把你这句话写进去。

夏天说到就到了,天气一热,街上穿裙子的女人就多了,能看见一条条光洁的腿。

东单对雅雅说,我就喜欢夏天。雅雅说,今年我报副高职称,四个人中选一个,你说我能击败那三个吗?东单说,你获过奖,应该没问题。雅雅摇摇头,说,我不会走关系,人家三个人都跟社长和主编挺热乎的。我要给社长老婆买一个金戒指,我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东单说,你是不是觉得人跟人关系必须靠这个才行呢?雅雅说,对,现在没有绝对的纯洁,包括爱情。东单气馁地说,爱情也需要送礼吗?雅雅说,那你看谁赶着谁了,有时候赶着就得送礼。东单问,你赶着我,还是我赶着你?雅雅没好气地说,现在就是我赶着你,我要跟你结婚,你连屁都不放一个。东单说,我还没准备好呢!雅雅说,你有房子,你有车,你还准备什么,你就是看不上我,想找一个比我小的,没有孩子的。东单申辩着,我没有。雅雅咬牙说,男人没有好东西,爱情就是一块遮羞布。

星期六的上午,天气放晴。

东单跟雅雅去商场买给社长老婆的金戒指,商场还没有供冷气,有点热,东单帮雅雅拿着她的衣服。雅雅说,汲汲的爸爸要跟你谈,你得有一个准备。东单一激灵,问,跟我谈什么?雅雅不屑地说,他要跟我复婚,我拒绝,说有了你。东单一拍脑袋说,怪不得昨天我家玻璃碎了两块,我看见屋子里有砖头扔进来,敢情是你前夫干的。雅雅笑了,这小子够能啊,能摸到你家了。东单生气了,说,你还能笑,我招他惹他了?雅雅嘬着嘴,有你就不能复婚呀,当然你惹了他。告诉你,你别报警,这对汲汲不好。东单烦躁地说,昨天扔砖头,后天就能拿刀子捅我,我凭什么不能报警呀!雅雅说,他没那个胆子,就是扔块砖头的能耐。在首饰柜台,雅雅看中一个戒指,确实很好看,价格是五千多。雅雅问东单,是不是贵了点儿啊?东单还沉浸在昨晚扔砖头砸玻璃的情绪里,敷衍着,你要觉得好就买吧。雅雅瞪着眼睛,那你给我买呀,我评副高,不也是你的门面吗?东单没有转过弯来,问,你评副高跟我有什么关系?雅雅说,你老婆是副高,你出去说荣耀不荣耀啊?东单只得点点头,然后刷卡结账。雅雅高兴地亲了他一口,说,我不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可每到礼拜六和礼拜天,就有一种难熬的感觉,这是因为看不到你。因为这两天我得看着汲汲,跟你见不了面。这番话说得让东单暖融融的,跟莫三那几年,莫三是不会说这些温暖的话。东单想,其实爱情是语言的烘托,没有这么入心的话,爱情就什么也不是了。

东单写了日记,说爱情就是金戒指,戴上就高兴,不戴上就扫兴。

当晚,新换的窗玻璃还没有到,碎玻璃又被清除了,所以两扇窗户是露天的,能看到外边清晰的月亮,也能吮到外边吹进来的风。东单想着,三层楼的窗玻璃,雅雅的前夫怎么能准确扔上来,而且一扔就击破了玻璃。他把脑袋探出去,想象不到这个男人是干什么的,别不是棒球运动员吧。正想着,有急剧的敲门声。东单随手拾起一把菜刀猛地拉开门,见是莫三,后边是闺女可怜巴巴地戳在那。莫三说,我要出远门,这几天你看闺女。东单问,你去哪呀?莫三说,这就没有必要都告诉你了,你就看好闺女吧。每天送她去幼儿园,晚上跟她一起吃饭。她要每天洗澡,不能跟你一样不讲卫生。说着擩过来一个包,说,里边是闺女的换洗衣服,你要知道带一个闺女的辛苦。说完,转身就走,闺女在后面说,妈妈,我不想离开你。莫三转过脸指着东单说,他是你爸爸,你不能都指望妈妈,懂吗!莫三匆匆走了,闺女怯怯地让东单带进房间闷闷坐着,刚几分钟就抽泣起来,说,我妈妈不管我了,跟那个男人走了。东单问,什么男人呀?闺女低着头,哼哼着,他不如你,他没有你有钱,就知道花妈妈的钱。半夜,闺女突然醒了,指着没有玻璃的窗户喊着,有狐狸精,有狐狸精。东单抱住闺女,安慰着,问,什么狐狸精?闺女又抽泣了,说,妈妈说就是跟你那个女人,说她特别坏,狐狸精变的,能吸你脖子上的血,然后就扒你的筋。东单说,没有狐狸精,那是你妈妈瞎编吓唬你。闺女说,我见过,我见过狐狸精。东单恍惚地问,你在哪呀?闺女捂着眼睛说,我在梦里,能说话的狐狸。

两天后的晚上,东单带着闺女去一家西餐馆吃饭,约了雅雅。雅雅故意坐在东单闺女旁边不断地聊天,东单说,你不用对她这么热情,咱们吃咱们的饭。雅雅说,那哪能行,她是你的闺女,也是我的闺女。东单闺女不声不响地吃着,雅雅给她切着牛扒。东单问,你父母新房开始装修了吗?雅雅说,你不是说有个朋友做装修的吗,能不能找他做啊。我问了几家,一张口都是十几万,我只能给十万。东单知道,就是说如果自己找朋友帮助雅雅装修,最高的价格就只得十万。他觉得十万确实下不来,十几万很正常。但他不能说这句话,只能说帮助找朋友说说,而且必须是十万。东单说了,雅雅高兴地笑了,说,只有你能帮助我,你知道少几万对我父母很关键,两个人都是退休工人,每月退休费都只有两千多块钱,哪有那么多钱啊。东单闺女突然指着雅雅脸说,你像,你真的特别像。雅雅有兴致地问,我像什么?闺女看了看东单的脸色,东单正忙着在柜台刷卡结账,没怎么理会她。闺女说,你像狐狸精!雅雅顿住了,东单转脸呵斥着,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闺女不服地说,她真的像狐狸精。

雅雅走出西餐馆时没有让东单送,自己闷闷地钻上一辆出租车,连头都没有回。在回来的路上,东单对闺女说,你会说话吗,有人说你像狐狸精,你高兴吗?闺女不解地问,你怎么能找一个狐狸精呢,你看她现在很漂亮,现了原形就知道是一只狐狸了。东单生气了,厉声喝道,你再胡说我揍你。闺女说,我知道这都是狐狸精施的魔法!

很晚了,估计后半夜了。莫三突然来了,失魂落魄。闺女睡着了,莫三就跟东单睡在一张床上。东单有些不适应,可莫三好像根本不在乎。莫三恐惧地说,知道我出去干什么了?东单下床给莫三倒了一杯水,莫三艰难地咽了一口,继续说,我男朋友在山西晋中打牌输了两万,让人家扣在那,我去送钱。东单的后背生寒,问,你的钱,还是他的钱?莫三说,他哪有钱啊,我送的都是现金,人家拿验票机看了好几遍,然后才放了他,我还看着有人拿着长长的菜刀。你不知道,我现在有白头发了,两个月就要进理发店染。我在晋中那几天,每天得吃四片安定才能睡觉。我男朋友总跟我说不打牌了,我听了耳朵都起糨子,可他没忍多久就偷偷去打牌,都是上万的赌资。后来他说他也得了抑郁症,是我传染的,急了就跟我喊,但他倒是不打我。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不好。找了两个男人,一个对我不好,我离开了。另一个对我很好,可就是因为打牌,我现在要离开他!东单不乐意了,爱情的最大失误就是过分信任,弄不好他跟晋中的人设局让你去跳呢。莫三说,我不信,他不能这么害我!东单冷笑着,不害你让你拎着两万过去还赌债?莫三犟嘴说,那也比你对我好。东单恼了,我怎么对你不好了?莫三说,只要我不跟你上床办事,你就冲我发脾气,你就摔桌子砸板凳。你还不给我钱花,你还不开车送我逛街。但凡跟你上床办事了,你就对我有笑有说的。你能说你对我好吗,我不离开你,我得疯喽!东单不说话了,莫三说,我累了,我想睡觉了。说着就翻身到床的另一侧,几分钟就开始打呼噜。东单实在不能理解,莫三是能离开男人的女人,怎么又找了一个赌徒,却难舍难分。莫三一直在打呼噜,东单就看着天花板,天色慢慢从黑色到发白,然后看见窗户泻出了一缕橘黄色,听到有人在街上行走,然后他睡着了。

上午,东单在汽车4S店约了那个装修队的朋友,这个朋友的车总被人划,每个月都过来重新喷漆。朋友很生气,说,就是不知道谁划的,但肯定是在小区里边。我跟物业说也不顶用,调来录像也是模模糊糊的。就看见有人在那过,但究竟是谁划的没有证据。每月花三千五,我真是不想再开车了。东单说,你把这车卖了,再换一辆呗。朋友说,也是,我这奔驰车是不是太招摇了,我换一个十万的。东单说,颜色不要红的,要暗灰的不显眼。朋友连连点头,但也是很惋惜地说,我是要面子的人,开一辆十万的车真是丢人,但没有办法。东单说了给雅雅家装修的事,朋友说,十万太少了,我不能亏了。东单说,我给你补三万。朋友咂咂牙花子说,还不能告诉你女朋友对吧?东单说,你说呢。朋友说,你呀,你就是一个只懂爱情、不懂生活的男人,到最后谁懂爱情谁倒霉。朋友走了,东单及时给雅雅发了一个微信,说,事情谈完了,就十万。雅雅很快就回复,我很感动。真的,我现在是等你结婚,但我觉得这么等你很枯燥,就想把生活变化得丰富多彩。我等你什么?我不是简单等你在婚姻态度上发生变化,是等你和我能生活在一起的那一时刻。婚姻是一种形式,我们以前都不尊重它,现在应该正视它。我不很着急了,因为我们已经在一起。我怕你在老,因为我看着你老了,我也会老了。你不要有负担,我知道那种负担是我造成的,我还是没有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问题。我们等吧,反正时间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等你和我幸福。然后,雅雅回了一个灿烂的笑脸。东单的心在发热,突然,雅雅又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整个画面突出的是一只红颜色的狐狸,这只红色狐狸在山林尽处看着外面迷茫的世界,尾巴很长,脑袋很小,目光幽幽,流淌一股强烈的哀怨。照片近端是一把锋利的斧头在切开一根白桦树的树干,树干处是一只树眼。

东单写日记,说,爱情是等出来的,没有不等就冒出来的爱情。

那天下班,东单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把一把的公共汽车票,他在那耐心地数着,一共五十多张,都是环城汽车。环城公共汽车从头坐到尾,需要一个半小时。莫三打来电话,问,你看到我的车票了吗?东单问,你回来就是为了给我看你的车票?莫三说,是的,我让你看看我怎么过日子。我怕跟他分手后,他会自杀,他真有可能自杀。东单说,他要是想自杀就不会打牌了。莫三说,你还是这么冷酷,跟你离婚是对的,你不如他对我这么认真。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东单想象不到莫三天天坐在环城公共汽车上能干什么,就是这么呆呆地坐着,看着车窗外无限循环的景色。她忍受着孤独,也忍受着重复。她是强迫自己有点事做,哪怕是看早已经看烂的风景。东单觉得自己很残忍,他觉得莫三离开了自己就不再关心她了,甚至对闺女也不是那么疼爱。他想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他想在六年之内把汽车4S店再办两个。他觉得自己急功近利,总想着再赚上几百万。他把爱情当成一种奢侈品,他离不开雅雅,还牵扯着莫三,是怕自己更寂寞。

一晃就是中秋节了,

东单和雅雅走到一家饭馆,这家饭馆两个人不知道来了多少趟。雅雅进来还没坐定就嚷着要吃鱼,清蒸鳜鱼,一定要清蒸。说完,她就懒懒地靠在椅子背上。雅雅说,跟你在一起就是吃饭,我都吃胖了。东单问,新房子装修得怎么样啊?雅雅啧啧着,不错,十万真便宜呀,我同事问能给她装吗?东单吓了一跳说,你别瞎帮忙,没有这个价格。雅雅笑了,我知道你给我拿了三万。这时,雅雅喜欢吃的清蒸鳜鱼端上来,她吃着鱼头,东单给她细心地挑着鱼刺。雅雅连说太香了,说着把桌下的一只小脚勾在东单的膝盖上,东单觉出她没有穿袜子,脚的骨感在充分张扬着。雅雅问东单,我们的月亮什么时候能圆呀?东单没有说话,雅雅就不顾一切地喊着,你回答我啊!

两个人走出饭馆,回到东单家里。雅雅在床上打手机,趴着身子,听语气是跟汲汲,打得很惬意。东单觉得雅雅真是一个孩子,很可爱,不像一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他曾经跟雅雅带着汲汲去动物园,在那看到孔雀开屏。雅雅说,知道孔雀开屏是为什么吗?东单说,是为了展示自己美丽。雅雅说,孔雀开屏是为了爱情。说完自己扑哧笑了。那天,东单为讨好汲汲给他买了一支玩具机关枪,美得汲汲一直在嘟嘟着。

东单去卫生间洗澡,他出来的时候怔住了,见一个男人带着汲汲站在自己面前。他还没有醒过味来,就当面被击了一拳,打得他金花灿烂。他觉得是鼻子出血了,因为他用手一抹都是血。他努力睁开眼睛,看见那男人瞪着他,汲汲在一旁端着玩具机关枪冲他嘟嘟,这支玩具机关枪就是他给汲汲买的。那男人怒吼着,你他妈的是混蛋,懂吗?我跟雅雅复婚,你就在里边搅和,我这是给你警告。你再搅和,我就烧了你房子,你看我敢不敢。脸上血越流越多,东单慌忙找着纸巾要擦。他看见雅雅在旁边呆呆的,像是一尊雕塑。东单终于找到了纸巾,擦了擦,血继续流着。他冲着那男人喊着,你别走,我报警。那男人叉着腰毫不畏缩地喊,好啊,我等你报警,我等你让警察抓我。他坐在沙发上,汲汲在旁边对东单嚷着,你就是坏男人。东单抄起话筒就报警,说家里来了抢劫的!然后报上自己住址姓名。他说完放下话筒,对那男人说,你要是走就不是男人!血还在流,东单说,我就这么流着等警察,你已经砸了我家的玻璃,而且转天我家丢了十万块钱。那男人喊着,我没有偷你的钱,你栽赃我。东单说,你说不顶用,等警察来了你跟他们说,十万够判你十年了。那男人过来揪住东单脖领子,我要是进去你也甭想好受!东单说,你就这么揪着,现在警察的车已经开进小区了,派出所离我们小区两里地,很近的。那男人松手开门走了,东单喊着,你别走啊,你是不是男人啊!十分钟后,警察进来,看见东单满脸是血站在那,雅雅跟汲汲也走了。

一早,莫三拎着早点过来看见东单还在睡觉,撩开被单见东单蜷缩着,脸色煞白,没有一点儿血色。莫三问,你怎么了?东单哆嗦着说,有些不舒服。莫三急切地问,去不去医院啊?东单摇摇头,说,忍一会儿就好了。莫三不高兴地说,你就知道忍,有的事能忍,有的不能忍。东单坐起来问,你怎么来了?莫三说,邻居给我打电话了,说警察半夜来了,出什么事了?东单下了床,觉得两条腿颤颤巍巍的,没有了支撑的力量。莫三把豆浆和油条放在桌子上,东单才回答,有小偷进来,又跑了。莫三惊愕地看着四周,问,他怎么进来的?这是三楼啊?东单说,我哪知道。莫三坐下来突然哭起来,东单问,你哭什么?莫三说,我跟他分手了,他对我再好顶个屁用,架不住总去打牌,总去输。东单喝着豆浆,说,你早该跟他分手,一个赌徒是改不了的。莫三说,我的命怎么这样苦。东单说,你实话实说,这几年你给他付了多少输的钱?莫三不说话,东单觉得豆浆有些甜,一准是莫三放了糖。东单说,离婚时我给你的钱是不是都给他了?莫三说,那是我情愿的。东单站了起来,瞪着眼,二十万都给了他?莫三说,你心疼了?你就是一个吝啬鬼!东单说,你知道挣这二十万容易吗!莫三说,我就看不惯你这小气样,我跟你结婚,我把我自己给了你,给你生了孩子,我还不值二十万吗!东单觉得站起来头晕,又坐下。莫三悻悻地说,我找你是看你来的,不是找你要钱的。说完,扭着屁股走了,把门关得山响。

东单写日记,爱情是要挨打的,不挨打的爱情或许太浪漫了。

一个礼拜,雅雅也没有打电话或者发微信,东单也如此。

那个买了三辆高尔夫车的老板又来了,说是要换三辆夏朗。东单一惊,问,三辆夏朗加在一起就是一百多万,太贵了吧!老板长叹口气,说,我也知道贵,但只有贵了我才能不让她们找我麻烦。东单问,是不是嫌弃高尔夫太便宜了?老板说,是嫌弃我看低了她们。现在的女人就是看男人的财富,太现实了,一点女人的情趣也没有了。东单扑哧笑了,女人的情趣是什么,就是开着夏朗在街上兜风炫耀?老板说,我想好了,如果她们再闹,我就狠心换了她们!东单撇嘴,再找还不是一样啊。老板说,不找了,就跟我老伴了。说了半天,就人家不跟我闹,跟我一心一意过日子。中午吃饭时,雅雅发了一条短信,说,内疚啊,真对不起你,早就想给你说这句话,现在单位正在评职称很乱,我又不想在家写,所以一直耽搁下来。我特别想用一个极其清静的时间写这句话,因为我有太多的话想说给你一个人听。我是真心爱着你的,你曾经对我说爱我。这是你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我回来后就跟麻木了一样一夜无眠。那天他打了你,你别生气,这说明我和他离婚是对的。他还会找你,只有我离开你,他才不会给你找麻烦。我想我离开你吧,我不想让他再伤害你!东单给雅雅回复,说,到我这里来,我们继续,我不怕他!

东单给雅雅打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后来,东单去了杂志社,才知道雅雅去了美国旧金山培训三个月。几天后,雅雅从美国发来微信,说她在美国的半个月觉得心里很虚,习惯了的工作环境由于到了美国一下全变了,变得很不适应。每次回到房间里很闷,看电视也没有意思,都是美国人在那说,一句也听不明白。她听不到习惯的电视语言,看不到习惯的报纸,到了美国成了聋子瞎子,她觉得生活意义瞬间就被变异了。有时候去洗澡看见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憔悴,眼圈青青灰灰,整个表情都乱糟糟的。她想起了东单,躺在床上就这么一直在苦苦想。想起来都要哭,是她不好,是她不懂得珍惜。雅雅发回来在美国黄石公园拍的一组片子,热泉和白色的水汽腾空几十米,蔚为壮观。公园内森林茂密,雅雅镜头下的美洲野牛、麋鹿、狼,灵动感极强。东单给她回复,说,你去美国半个多月,我就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有时候你只说几句我就温馨许久。我觉得已经很久没有分开这样长的时间,我们已习惯彼此依赖与相互关照。没有你的日子,我感到快乐不起来,总莫名的害怕。我并不害怕失去你,我是担心,我会被生活中有形、无形的东西改变,变得不是你心目中的爱,变得我不是我想做的我。那是我万万不想看到的结局。可是等在我前面的究竟是什么呢? 你总是觉得我说的那三个字太少,我想我是惜字如金。我想用我的整个生命来证明给你看。过程要努力,结果要随缘。我就不信,上天就会对我们那么苛刻。我们一定要抱着一颗真诚之心,等待上天对我们的恩赐。

秋天了,东单觉得颜色变得很快,一下就变成了统一的黄色。

半夜了,东单还在床上折腾。忽然电话响了,他激灵着爬起来抄起话筒。东单听见雅雅在轻轻地问,你还没睡吗?东单孤寂的心突然热了,说,没有,实在睡不着。雅雅在那边笑了,想我呢?我在旧金山呢,金门大桥微醉的海风为你、为我在祈祷。东单说,你到了美国怎么浪漫了。雅雅说,我回去就结婚吧,你不能再说别的理由。东单说,好吧。雅雅在那边抽泣着,说,你同意了?东单说,结婚吧,不再爱情了。雅雅破涕为笑,说,结婚了也有爱情呀。我搬进你的家,你就是我的男人。汲汲跟我父母住,我怕你会忌讳他,那天他端着你买的机关枪嘟嘟你,我知道你恨他。东单说,他还是孩子,我不计较。你还是让他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我慢慢学会接受。雅雅说,不好,他爸爸也会闹事的,那天警察来了,你给他面子,没有告诉警察。但警察还是找到他,我看他的两条腿一直在颤抖,他就是这么一个外强中干的男人。东单说,不打电话了,长途很贵呢。雅雅说,我不在乎,我爱你,你是我这辈子唯一这么爱的男人。

东单写了日记,爱情就是彼此思念,总在一起就没有爱情,爱情是需要分开,然后再聚会,再分开。

周末的晚上,莫三来了,说要带孩子去上海转转,这一段时间心情不好。东单给了她一个信兜,里边装了五千块钱。莫三说,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告诉你一声,免得你惦记。两个人在那说着话,东单笑了笑说,我饿了,你去做碗西红柿鸡蛋汤,我喜欢吃。莫三进了厨房,喊着你的厨房太脏了,怎么能做饭呢?说着就开始忙活,等东单进去的时候看见厨房很干净。东单吃着面条,莫三就在旁边看着。东单说,你也吃呀。莫三说,我吃完了来的。说完就一副呆呆痴痴的表情,东单说,你怎么了?莫三说,我失眠得厉害,总也睡不着,我想死。东单放下饭碗,抓住她的手,你要想开呀,他不是离开你了吗?莫三挣开东单的手,不耐烦地说道,是我想他离开我的难受样子,我怕你小心眼儿,其实他真的比你对我好。他能给我天天用热水洗脚,你能吗?我说想馋柿子,他能跑几里外的水果店给我去买,你能吗?我的脚崴了,他能背着我朝医院跑,我说不用跑,我可以走,他说你就得让我背着,我不能让我喜爱的女人瘸着脚走路,你行吗?说着莫三就哭起来,越哭越伤心。东单只能低头吃着面条,呼哧呼哧的。莫三的情绪还没发泄完,戳着东单说,我跟他说你吃面条能不能不出声,他就可以不出声,而且以后再吃面条就没有了动静,你说,你能吗。东单火了,你说你到上海,我一伸手就给了五千块,你说他能吗?莫三愣住了,东单激动地说,我不愿意说钱,可你为了他,到处给他送钱。你跟我的时候,我什么时候花过你的钱!

莫三默默地收拾着碗筷,然后到厨房去洗碗。她看见水池子里还泡着东单的内衣内裤,就吭哧吭哧洗起来,东单心酸,雅雅从来都不会给他洗这些男人用的东西。他发现,哪次莫三来了总是拌嘴,自己的话越说越狠。东单走进厨房,软软地说,咱们说话随便,谁心里想什么就说,习惯了,你也别介意我刚才说什么。莫三说,要不咱复婚吧,我答应你,半个月给你上床做一次。东单吃惊地看着莫三,发现莫三的头发黑黑的,肯定是刚染的。而且嘴唇红红的,像是刚涂抹了唇膏,眼眉也描过了,只是夸张一些。莫三说,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女人要比我好啊?东单惊诧地问,你怎么想复婚了?莫三在洗衣机上挤压着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东单凑过去问,你说呀?莫三说,我不想死,可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想死了,你能帮助我。我不能让孩子没有妈妈,让孩子周围的人说她妈妈自杀了,这样我受不了!说着,莫三转过身牢牢抱住了东单,她的身子痉挛着。东单慢慢抚摸着她的后背,莫三才缓过气来。莫三抬头问着,你愿意和我复婚吗,为了我,也为了孩子?

东单说不出话,就是满满地抱着莫三。

东单写日记,爱情就是不能让对方受难,对方受难你也会觉得心痛。

几天后,雅雅从旧金山发来一组照片,其中有她在渔人码头吃海鲜的场景。雅雅说,在这里吃一只超大的虾要两千人民币,太贵了,但太好吃了,真想跟你一起吃。我们结婚就到这里来吧,我请你。东单回复,带着你的汲汲。雅雅回复,如果我们真的结婚,你要是不容汲汲,我心里会很难受的。当然,我们在一起轻松惬意是最重要的。我和你就是天和地,云和风,星和斗,水和鱼,谁也不能离开谁。好像是约好的,莫三也给东单发来几张照片,是在杭州灵隐寺拍的。然后说,我在佛面前许诺了,跟你复婚后不再让你痛苦了。东单觉得自己很被动,他被无形的东西牵扯着,然后脚离开地,在空中飘动着,底下都是水潭。接着飞着飞着好像离开了水潭,但又是万丈悬崖。他觉得很疼,陡地睁开眼,发现已经是半夜了,自己躺在床上迷糊着了。

外面刮起大风,惊天动地。有一扇窗户没关好,风就势呼啸地吹进来。他发现在阳台上晾的内衣内裤随风飘动着,像是自己被吊起来摔打的样子。他有些害怕,他很少害怕过。回到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打开手机,就看见雅雅发来的微信,说,已经和他谈好了,把我的房子给他,算算也有八十多万了。这样他就不会找你闹了,汲汲我看着。我当时心疼过,其实我也知道他跟我闹跟你闹,就是为了要钱。现在,我只有你一个归宿,我无家可归了!他又看见雅雅发来的金门大桥的远景,是从海面上拍摄到的。大桥罩在夕阳里像是一张笑着的大嘴,吞了过来。

东单写日记,再浪漫的爱情,没有走到婚姻的终点,就是一种缺憾。说来没有婚姻的爱情,就像迷失了回家的路的小孩一样没有归属感,爱情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平平淡淡的陪伴,愿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那个和你有着相同频率的人。能看懂你的喜怒哀乐,走过坎坎坷坷的路,容颜老去还是爱你如初,繁华落尽依然会不离不弃……

(责任编辑:王倩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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