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你看不见的疼[九首]

阿门

时间者

时间是一把刀，追杀我多次

但我不怕硬的，但它带走了我父母

——这让我瞬间忧伤

我知道我是它的人质

早晚有一天，它会逼我缓缓松开双手

——让我感慨：万物终有时

年至百半，善待是唯一的方法

不忙碌，不浪费，更不要去填补

——时间会冲淡一切

时间之间没有空隙

如果可能，请向时间学习修补术

——用余生，修补前半生的裂痕

替代者

隔两周，轮到我给你送饭。可能是秋深了

你怕冷，把行走的“1”，在床上

躺成了“一”

我是这一的目击者

我是你一生的目击者——一目了然

你现在的样子是我的将来

将来有一天，你不在了，像一个轮回

我哭也枉然。父亲早走了

你们都不在了，我就是替代者

你没看完的世界，我正在替你看清

包括死亡，包括孤单这只虫子，和窗外

风带走的叶子，火车带走的人

你没看够的光芒，我也在代你分享

包括佛经，包括素食而高寿的秘方，以及黑白

白天的白，黑夜的黑，而诗是灯

可以替你挣钱，无法代你生病

唉，我是一个无用的

替代者

抄袭者

写来写去还是那首诗

从模仿到重复，我是我作品的

抄袭者，虽无罚单

但离优秀，越来越远

走来走去还是那条路

从单位到家庭，我是我日子的

抄袭者，虽无厌倦

但离浪漫，越来越远

活来活去还是那种命

从自强到自责，我是我命运的

抄袭者，虽无沉溺

但离宁静，越来越远

吸烟者

黑关紧夜

门关断路

独坐书房，点上烟，闭上眼

一个人的孤单，因烟与火的相遇

而感人而明亮，继而看清寂静的嘴脸——

书们旁观，桌椅缄默

点上烟，一个人的烦躁

会叫出更多的烦躁。一吞一吐间

唯有半暗半红的烟头抚慰自己——

眼里有薄凉，心里有慈悲

点上烟，一个人的内疚会悄悄发芽

吸一口气，滤掉呛人的悔恨

好烟和好人，活法该如此——

劲足味醇，宠辱皆忘

我不是烟鬼，但人生是一支烟

原谅我越吸越短

打水者

马年马一样咀嚼

近五十年，我好像挺傻的

一直在空忙——用竹篮打水

并沾沾自喜。尤其是三年前

在“宁海斜”中，我也没站稳

以为兄弟很铁，亲戚很亲

以为乱中能取胜，能至少

用竹篮盛滴下的水，积少成多

抑或，打上空气里的氧气，心安理得

但东倒，西也歪……活着

谁能躲避空忙？谁的身体不似竹篮？

谁家的水，不欲上善若水？

后悔者

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夜里的向日葵，低下了头

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一只高脚酒杯，摇着天地

我的后悔事，细碎、多余

像多年的暗疾，羞于说出

所犯的过失、错误，似浮尘、草屑

因无法阻止，可忽略不计

摸黑走路，顺着后悔的事迹

目睹性格，绑架了命运。一瞬间

躲在肉里的骨头，因缺钙，缺铁

感到自卑和惭愧

世上无后悔药。我的后悔

也只是写在纸上，一声叹息后

一寸一寸地燃尽。而余温

会让往后的我，面对荣辱，一笑了之

减法者

这些年，有闲无钱，我都把日子

混过来了

这些年，日子是一个翅膀长硬的逆子

无情无义，再没有回来

这些年，我学会照顾自己，小心开车

不超速，不越线，不把故事写成事故

这些年，快知天命，我找到自己的减法：减去

左烟右酒，减去前忙后碌，也减去……眺望

这些年，无力复述，我看到自己的小

以及周围，和我同样小的……命运

哭泣者

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天是父亲节

我想起了你，心恸泪洒

一滴泪水叫出更多的泪水

在脸上暴走，暂时缓解了愧疚：

二十年了，未曾一次梦见过你

也很少写到你。不是我懒

一滴泪水，不比眼前的文字

轻;不比窗外的大雨

小

小到走后，故意藏到

墙上的照片里。让我先怨恨

后来，又近于……麻木

无用者

太阳下班后

月亮却学会了隐身，我站在

自家的窗后，闭门思过

刚过去的五十年，等于

我活过一万八千二百五十天

等于我挥霍了四十三万八千小时

这让我恍惚又惊讶。时间待我不薄

且活且珍惜

但前五十年，我似乎没在意

像波浪推着波浪，像风

推着风苟活，干过好事

也干过坏事

儿时杀过鸡，踩死过拉着米粒的

蚂蚁;捕过盘腿坐在田边的青蛙

用弹弓打过麻雀、玻璃窗;玩过

手挽手的早恋、月月会;对妻

动过粗……想起这些心有悔意

脸会红，耳根会烫

尤其是，听力不佳，几乎强迫别人

生气一般与我大声说话;还写过

上百首无用的诗作。唉，我无用

站着不如一根路灯，躺着

不如一块草坪

（责任编辑：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