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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史[二十六首]

2016-03-29向尧

芳草·文学杂志 2015年5期

向尧

清冷

起床后我看见邋遢的被子形状

像一张鬼脸

暗示、嘲讽我的新生活

我将抽身而去

在惯性中继续活着

父亲打来电话时他快老了

他总是讲起我小时候

我苦笑,爸爸

就在昨晚我还尿床三次

分别在西边、南边、北边

唯独在东边安眠到天亮

离去多年,我也将留恋的手探进

少年的被窝,那里的童子尿

也逐渐冷却成了

人世的清冷

你在

中午,杨涵在QQ上问我

你在吗?

我没有回答

心里重复着一个念头

我在吗?

爱情

几年前那场刻骨铭心的爱情结束了

许多事我都已忘记

现如今,我们承认它是

刻骨的但这并不妨碍

它的消逝。

乌云密布

令我痛苦

浮云走散

只有一件事

依然刻骨

那天早上她趁我未醒

偷吃了昨夜剩下的

卤味鸭舌

没有留下一个

菩萨

十年前,放学回家的路上

我埋伏许久的肠胃炎突然发作

剧痛难忍,天翻地覆

这时,我的女友从天而降

用一半肩膀撑起了我身体的

一半重量

将我搀扶回家

在我的回忆中,她不仅是菩萨

还多了一双天使的翅膀

等等……好像并不是这样

那时搀我回家的分明是

我的表姐

我的女友 刚满十岁

分隔两地

尚不相识

那时是我冷落了她

疑问句

二十一岁这年长了一颗属于二十一岁的智齿

为什么不是二十二

二十三

或者二十四

你说,别那么较真

我百度了一下。智齿是

人类成熟的标志

小小的牙齿冒出来

带着焦灼、炎症、不适应

我用手指打探,安慰它

不埋怨它来错了地方

那一刻,你亲眼看到我

变回八岁。望着天空,眼神

有些无辜:为什么

一颗长不大的智齿

标志着我长大了?

答:

为什么不是二十二

二十三

或者二十四?

柔术

在冬天午后选择一块平缓的空地

是美好的。

貌似看书,事实上也看

远方的建筑,安静的树木

在阳光下那些孤独的

取暖的人。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走过

想呼唤

但忍住了,放他离开

此时你屁股下的小山坡

才缓缓地凸起来

它毛茸茸的,好像不会伤害任何人

但坐上去,还是硬的

还是会给你相反的力

说雪

该下的雪依旧没有下下来

不再奢求了,雪花也有它的迷途

一个赶路的人总会停下来歇一歇

雪花也会一屁股坐到地上

哭泣的表情不会被人看见

天空灰暗,那儿什么都没有

冬天的天小于任何时候的天

雪下下来,重复着一个洁白的词

都是理屈词穷的人

都是厌世的人

在这一切到来之前

土拨鼠最后一次翻动垃圾箱

它早已不爱这个世界

大隐隐于雪,大隐隐于地洞、巢穴和被窝

手机接通电源后

闪烁着的电量图标便在被窝里

安静地做着下蹲运动

破碎之心

活着是件什么事儿呢

清晨从哪里开始

阻止你的新生活

刚打开电脑,浏览器就拒绝

被访问。双击word 打算

装模作样写一首诗

一个诗人就从七楼往下跳

扳着手指从七数到了一

为此我特意站到窗边张望

春风开始拉拽

我的衣袖,高高的楼房之间

一片意味深长的空地

向我招手

无奈身处底楼,蠢蠢欲动的词语

我转身写下

的一首诗已决意赴死

七,六,五,四,三,二,一

有时候,我也乘电梯从七楼

降到一楼,失重的灵魂卡在半空

上不去,也下不来

短信

喜欢晚一个节拍入睡

清晨,我决定再慢一个节拍

醒来。在被窝里

蜷缩成母体里的婴儿

身体安逸,内心简单

手指摸索手机,指间翻阅着

这个世界最新的消息

恍惚里,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条

去年的短信:“我想你了”

那条让我浑身通过电流的短信

此刻

我终于想好

怎么回复:

“陌生人,我也想你了”

童音

想象一下,炊烟升起

不是在乌云,而是在

阳光下 那该是

怎样一种盛景。

一缕炊烟在风中消散,不知道

离上帝还有多远

另一缕安静地抵达

一个男人的肺。父亲

坐在屋前的台阶上。黄昏

来到屋檐。那是幼年的我,结束了

嬉戏的一天 浑身冒热气

脸颊绯红。

爬上台阶,母亲一只手提起我

替我更换汗湿的胞衣。

一些孩子,还在远处嬉戏

他们的声音,漂浮在云层上空

一九九八年,那种声音刻进了我

肉体的一生。好像

温暖的风抵住了他们的喉咙……

个人史

我滑行在这座山的表面  我不太了解它

我挖过蚯蚓  用小锄头把他们砍成两截  以示惩戒

说谎的人应该受到惩罚

那些疼痛的、翻滚的蚯蚓滑落到山脚

我翻开地皮  成熟的土地  鱼腥草的香气

我有一种深挖的野心  对着一个土坑穷尽力气

群山灰头土脸  他们有着失控的皮肤

在想象力抵达尽头之前

一个满脸泥土的蚯蚓放弃了他的野心

我试图把词句堆成一座山,一座山的密度

高度。这是我的祖辈从事的复杂工作

在史书里它被提拔到更高的高度但

你知道的  他们流着汗珠  这只是他们的

本职工作  有些深挖  带着胸腔的回响

有时仅仅是鸡肋  在那些历史的夜晚里  茫茫啊

茫茫  我的祖父甩着湿漉漉的肩膀

他的心  在蛐蛐声与迷雾中搅拌

那里有着我二十岁的身影  我爬上过这座山的山顶

在无数个夜晚里,林间游走着鬼魅的身影

高的变成乔木,矮的变成灌木

一些边缘的植物走在中间  它们浑身长满尖刺

戳穿我的裤裆——拒绝恶作剧!我快哭了

逃跑的前一刻,往山下投一个忖度的目光

举世皆小 令我惊恐,寒冷……

现在我想了解你。我的老伙伴

现在  我翻开你的身体,它那样柔软

除了那些细碎的石子  它那样没有原则、主义和界限

这让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几乎无情可抒

虚无的乡土情结  我知道我的所爱

桑葚  覆盆子  在年复一年的春天里  为野果命名

羊奶子  蛇唾沫  摁住一块荒地里蹦跳的蛐蛐

扯断它们一条腿  这些儿童的游戏之物  这些恶作剧

我们喜欢山泉水  所有诗歌中关于时光的比喻

都让我想到了你  嘿嘿  山泉水  那样好听的名字

我们喜欢你但你淡而无味

我的生活中见不到一只蛐蛐,这又是怎样的生活?

爷爷老了  奶奶更老  她的痴呆构成了

她所有的老年时光  我该你为你哭泣我的奶奶当我想

尊敬你但我尊敬不起来  你爬山过那座山  那座秃顶的山

东风吹  战鼓擂  你是农民你怕谁? 当你唱起

这首歌  风就吹过山冈  吹动了包谷穗  也吹动了你年轻的

黑发  你美丽吗我想是的  你是美丽的  这并不妨碍

一股歪风让你失足  背篓里的包谷在山间愉快的跳跃

哆来秘法索拉西  它们敲打过的旋律仿佛还可以听见

一粒玉米率先脱离了自己的山脉  有更多玉米一起离开

但我的奶奶呢她去了哪里  哪里是她的

故乡  头冒万丈光芒  眼里全是五角星

哦在集体主义的虫鸣中她找到了一根私人的

裹脚布  这根续命的裹脚布后来被戴到我的脖子上

妈妈告诉我红领巾是革命先辈的鲜血

染成的  我深深地点头  流下感动的泪水

我渴望  我渴望打通你的血管  植物人  陌生人 大好人

小坏人  你是具体的  具备了太丰满的形体  你堵住了我的

想象力  仍然要说出的是  感谢  同志们  感谢

这里有太多私人的经验  它们摆不上台面

一个老宅子  藏在山腰  宅子下面  一个年轻人正在和

他的姐夫打架  母亲抱着她的孩子观战:你,看到了没有?

是这个人和你爹打架 我摇摇头说  我,没有看到

春天的燕子像炮弹从老屋檐里射出去

一会儿一颗  一会儿又一颗  我被他们迷住  忘乎所言

更多的时光里我在火坑旁边的柴垛里睡着了

恩怨交织的火苗时而炸裂  时而呼呼作响

这时候奶奶总会笑  你瞧  火笑了  客人就要来到

现在,让我们回到那个夜晚  那个永不停息的夜晚

望呀望  望不见群山的模样

象群诡谲  模棱两可  斗转星移  毫无意义

壁虎在墙上乱窜  母羊被套在羊圈里  而清澈的目光

早已从缝隙延伸出来  那些清新的红薯叶气息 羊屎的气息

它学会了爱  所以要踏步向前  它有着前世的勇敢

无法压抑的苦闷  它胆战心惊的走过

这一生  下一生  它将遇见  这种神奇的植物

令它着迷  甜蜜  苦涩  无法言说的米酒气息  你若惊起  必将懂得

它是哪一种意义

——我的脚趾  不停地做梦  闯关游戏  从桥上往下跳

牙齿虚弱如多米诺骨牌

在虚幻和真实的  中间地带  看不见的风被灌醉了

恍惚里瞧见  一只小羊  从天而降  羊眼清澈  你若追问

它将诚挚地闪烁  一阵轻轻的咀嚼  多么难以置信  那一年  故乡的晒坝上

我第一次遇 见未曾谋面的曾祖母

爱怜的神色……

最后  一首未完成的诗 意味着什么  它沉沦了

我写下一首诗  每一首都像最后一首

它沉沦了  像所有未曾活过的人  等待他们的是棺材  月亮和泪水

多么想哭啊  没忍住  还是哭了  泪水涟涟沾满尘埃

太多虚妄挂在天空  你说人活着不就是这样吗

一首诗能活出什么名堂

它只能写出个人的命运,那片被置换的天空下

父亲将手伸进土地边熟睡的背篼,激活了

一个婴儿的啼哭,在泪眼蒙眬中

我嗅到空气中滚烫的稻花香  我看到死去的

三个姐姐  人缝狭长  她们挤在历史

的胎盘  谁都想先来  谁都没有来成  贫穷在最后一刻挡住了她们。

母亲艰难的扶住墙,一股肮脏的洪流

从下体喷涌而出。这剂时代的堕胎药成全了

成全了我这个混账独生子  一具孱弱的肉体

一个色厉内荏的小男人  守在夕阳下

看天边那个滑腻的物体缓缓移动

群山挤着群山  你  让开一点儿  它就让开了

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沉默的惶恐中相伴而行的人

现在我嗅到了  这座山的底部

一首已死的诗有着悲伤的密度

我试图象征你  我试图去隐喻  我试图去

写一首活下来的诗  但失败了  在反复的建构与消解中

一些低垂地山脉重新勃起  一些草木在静默中握紧双拳

万物回归自己的秩序  在一个男性的根部

未知的命运让我满怀激动

旋而复始  我将下降  一些人代替我上升

代替我使用  更小的词语  抱歉

身在今生  我学会了一些虚无……

凝望

不知道是何故

你要望向窗外

事实如此无辜:

要穿过窗帘、铁丝网

横生的枝蔓

你才能看到远处的那只鸟。

它在你目光里费劲地跳跃

搅动着你的大脑

你甚至试图去读懂鸟语

读懂它为什么嘴角含泥

你没有在意

那些极致的绿色,杂乱的棕褐

以及随心所欲的

网格。

晚些时候

你端起冷茶杯,下意识地感到热。

素描

风扇搅动空气吱吱呀呀

垃圾桶里饱含废弃的水瓶儿

手链缠着我的手

一本书在另一本书之上

在夜里蚂蚁搬运易拉罐上

残留的 它们喜爱的糖

我裸身在帐中

从梦里挣扎醒来,总会偶然瞧见

那些一整晚

和我隔蚊帐而望的蚊子

重点

去年夏天充满了汽水味

今年我时常追忆

在一首歌里回味童年

每年夏天有不一样感觉

夏天胖,冬天瘦

去年我很冬天呢 今年

也一样

不不,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

美好的都是胖胖的

瘦子没有好下场

童伴记

那个经常被我欺负的孩子

我愿意跟他捉迷藏

那个黄昏之后

他把自己藏了起来

我找了一路,漫山呼唤

天暗下来

我踢走了童年的最后一颗石子

无趣的自己回家

如今我二十一岁了,更高了

样子也变了不少

他还是那样,缺少一颗门牙

右耳朵边上长了一只小耳朵

他还停留在那个春天

最后一次捉迷藏

最后一次吃人间的毒蘑菇

夜雨

夜里的雨都随着风一起来去

夜里一阵风起的时候

带来了一阵小雨

轻轻地砸在树叶上

一阵风去的时候

雨声停歇,万籁俱静

梦中的人被惊醒的时候

只听见雨声

做梦的人天明醒来

一切都没有发生

热爱

越来越热爱生活中的

细微之物了

越来越热爱洗碗。

这精致的手艺活儿

指肚 手尖 掌心

不用其他刷碗的工具

我竭力讨好这纯白的小东西

直到涌动的水流

把他们变得清白无辜。

越来越热爱生活了

越来越乐此不疲

天使 肉体 试图消灭的

生活的证据。

像是少年的手淫

直白是直白了点

但怎么也不容易联想到罪恶

追蜻蜓的人

石头凌乱,填满了故乡的小河

河上有石桥,我家在桥头

伙伴们住桥尾

路是泥土路,到了夏天

变成了软软的沙子路

车子从山那边就传来声响

过了许久才轰隆隆驶过卷起漫天黄沙

追蜻蜓的少年们赤脚从桥头追到桥尾

蜻蜓混着空中的沙子

沙子混着激荡的童音

秋全的梦想

是开一辆大东风汽车

后来他在路边被梦想碾碎了脚骨

月明说他要是能飞就好了

有一次他在后面追,蜻蜓回头看

他们一起从桥上飞到桥下

晚些时候,一群蜻蜓带着夏天去了远方

他们分散在故乡的

任意角落,蜷缩在梦的边缘

也许只在梦中

他们回忆起少年的疤痕

那些闪闪发光的大悲哀

流浪

有一年我流浪在无边的草原

有一晚我碰上了另一个流浪的人

星星从羊圈里逃脱,

野狗就在外面打架

那一晚我们憋在帐篷里

说了一夜的话

他向我讲述他的生活

爱过的女人

失败的爱情

以及对生活的歉疚

甚至不放过那些细节

说到动情的地方

就会推一推眼镜

目光迷离

仿佛真的能看到星星

天明以后我们各自离开

从此没有再见

想起他讲得如此认真

那种认真让我如今难以承受

驱蚊记

你一定也曾像我一样

受困于蚊虫而无法入睡

没有听到恼人的鸣叫的那几秒是幸福的

你以为他们不会来了

从哪里潜逃而出?为什么?

你没有想太多,你以为

这就是一个圆满之夜的开始

当蚊子驾驶着轰炸机

再次光临的时候

你依旧保留着它即将出逃的希望

然后和衣而眠

暗自诅咒这该死的生活

有一刻你真的无法忍受生活的痒痛了

起身开灯,把浑圆的月亮

挂在屋顶。

“不能再侥幸了,生活就是

暗藏杀机。”你关窗锁门

想主动寻找生活之敌

此刻,真相大白的屋子

静悄悄的 蚊子无影无踪

你手中的蚊拍 轻浮如空气

衰老辞

现在的长江不是过去的样子

那时候他清瘦

冲着耸峙的山尖发出咆哮

现在老了,容纳了世间的大悲凉

言辞闪烁

不肯清楚说出别人的模样

绕开魔方般的楼群

顺从地伏在长江大桥的脚下

老了 愈老愈倚老卖老

拖着身子讨好松软的江底

宽广有什么用呢

你已经无法认真地拍打一次江岸了

江边的红衣人用网兜打捞起

江里的凤尾鱼

鱼肚的闪光 总是被捕前那一次最漂亮

我疑心在东边的天际线

还有另外一只大渔兜

等待江水并不匆忙地奔赴过去

你看

你看我始终无法应对

生活的障碍,平缓的坡度

漏水的雨鞋。你看我多么害怕

面对四岁的世界

重复多少遍了,一下雨就猛涨的水流

放学路边的茨竹

坟头不知名的花

重复多少遍了

我始终把你们名字叫陌生

我始终无法

在人群中找到另一个自己

或许能在轻盈的泪水中找到母亲的脸

或许它根本不存在

它只是不停地加重黄昏的色彩

你见过的,它是这样

你回忆起来,它是那样

那张回忆的脸,母亲宣称并不是她的

母亲说那只是我母亲的

记梦

烈日之后我选择在深夜

为走廊的辣椒浇水

开着白花的辣椒被移植在花盆里

像陷入一个纯洁的梦

在黑夜里,看不见的水流

涌动着。它们醒了吗

我不知道。一些相似的梦

发生在我的童年里

紧张的神情布满一张少年的脸

那些绝望,无法自拔

那带着恐惧的飞翔

提示着长大后的我,所谓一生

不过是与梦里的事物一一重逢

那时候,奶奶还会将我

轻轻唤醒

亲口告诉我,关于生活的全部真相

月光还会照亮一瓢明晃晃的泉水

仰起头,月光就照在你鼓动的

喉咙

春日素描

仿佛是另一个秋天的黄昏

沉睡中惊起的人

从低矮的屋檐眺望

他看见最后的阳光照亮了乌云

杉树高,瓦片矮

桑枝的果实青绿,梧桐流絮搅浑了

空气。缓缓降落在鞋边

转过路角没什么稀罕

也没有谁默念心事

这是春天,母狗的孩子尚未出世

猩红的奶头已经备好

她走在固定的街头,熟识的人

用脚赶她一下,她就把头

转向另一边

情书

二十年前,那个暗恋我母亲的

男生,临近毕业,送了她一个

牛皮线装的笔记本。

在那个年代,这样的礼物是奢侈品

厚厚的笔记本,不落一字。

后来,她嫁给我父亲

它从此被锁进抽屉

之后有了我,这世界便多了

一对难兄难弟,

我经常爬进柜子里

在一片阴暗中

把笔记本里一张张洁白的纸拆开

用来折纸飞机。

——小心翼翼,并乐此不疲

旅行

早上六点一十

看一些台湾诗

写一些纯正的大陆诗

江山嘈杂

不如起床到楼角

撒一泡尿

咕噜咕噜进入下水道

进入洪山区下水道

武汉市下水道

流入滚滚长江

在这之前

我已回到床上

看天花板上印着

一只蚊子

挣扎的姿势

内鬼

咱家老房子积攒的硬币

一定是被隔壁姓王的偷了

虽然没有证据

但完全可以推理

多好的硬币,全是老版的

以后指不定值多少钱

妈妈唉声叹气

我不做声 陪她一起

唉声叹气

事情的真相

一定要带进棺材里

那时我还小

经常摸家里的硬币

一次只敢拿一个

踮起脚尖把硬币高高地举过头顶

送到柜台阿姨的手里

换一根冰棒

那种感觉,蛮

神圣的

高坡

奶奶老了,不再记得我

爷爷一遍又一遍问

坐在你旁边的人是谁?

她正色:我看你很面熟,想不起了

我苦笑,奶奶,我是你的孙子

从小你把我养大

哦,你看我这个脑壳

记性越来越差。沉默之后,突然说:

守俭,吃了午饭没有?

没吃我给你煮

她叫着父亲的名字

我强压着喉头,不打算再纠正

吃了,你千万别麻烦

她不听,取下腊肉洗了一会儿

又放回原处

几分钟过后,她就忘记了刚发生的事

安静地坐回我们身旁。

爷爷讲着她的故事,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蹲在墙角。又仿佛这故事与她无关

那天黄昏,她独自离家出走,脱离了爷爷的视线

去哪儿了?爷爷焦急的给外地的父亲打电话

父亲快哭了,求乡亲们

帮忙找找

全村的人举着火把,往山里去

夜深了,累了,都回来了。只有几个同姓的长辈

继续找下去

父亲一夜未眠

天亮时,人们在山里老宅旁找到她

她在捡柴,整齐的柴垛堆在身边

帽子和鞋都走丢了

乡亲们,第一时间跑到山冈上

给父亲打电话,信号不好但声音很大,乱哄哄的

守俭,你娘找到了,你是个孝子

但这回犯下大错!

他们说中了,父亲心里那件最后悔的事

山里交通不便,父亲去年给老人搬了家

老来迁居,老树没了根

一个灵魂走丢了的人

沿着一条悲伤的线索

找到了老宅

那块唯一的葬身之地

(责任编辑: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