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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扶桑》的叙事艺术

2016-03-29

关键词:第二人称扶桑人称

庄 丽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武汉 430079)



浅谈《扶桑》的叙事艺术

庄丽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武汉 430079)

严歌苓的小说《扶桑》令人着迷,并非因为小说故事本身,而是由该小说的叙事艺术造就的,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以第三人称为主、第一和第二人称为辅的多种人称复合叙事;蒙太奇式叙事——场面拼接叙述和特写镜头式叙事;以刻意多次暴露创作痕迹的元叙事追求历史化叙事。

严歌苓;《扶桑》;叙事艺术

严歌苓的小说《扶桑》以19世纪旧金山的名妓扶桑与白人少年克里斯、唐人街恶霸英雄大勇之间的爱情纠葛为中心,展现了早期华人移民在一个野蛮而残忍年代里的真实生存图景,暗含了作家对人性的探寻、对第五代移民生存之路的探讨,同时也是作家对自己生活和情感经验的一种历史化书写。不过,就故事题材而言,以爱情纠葛为中心的小说的确已经司空见惯;就人物形象而言,妓女也属寻常形象;甚至小说中的部分故事情节还显得有些变态。该小说令人着迷并受到热议,显然并非因为故事本身,而是由该小说的叙事艺术造就的。严歌苓是带有先锋性质的作家,其创作体现了对艺术形式的刻意追求;但她并非先锋作家,其创作与先锋写作有着明显的区别。正是在对艺术形式的不断探求中,严氏作品中的叙事意识不断增强,《扶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一、以第三人称为主、第一和第二人称为辅的多种人称复合叙事

中国传统小说惯用的叙事视角是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第二人称叙事在中国古典小说中很难见到。20世纪下半叶,特别是新时期以来,以第二人称作为叙事视角的作品才逐渐多了起来。客观而言,这三种叙事人称各有优劣:作为最常用的叙事视角——第三人称叙事,它全知全能,能使叙事感情丰沛,但叙事者无法参与故事;第一人称叙事能够使叙事者介入叙事,但视野较狭窄;第二人称叙事能够较深入地介入叙事,也能使文章显得更加真实,但该视点也会带有视野狭窄化的倾向。

作为自觉叙事者的严歌苓,在《扶桑》中别出心裁地采用了三种人称交互穿插、混合的叙事方式,以第三人称为主,第一和第二人称为辅,这样能充分利用三种叙事人称的优点,增强小说的艺术魅力。如小说开篇第一句话——“这就是你”,之后以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混合的叙事方式建构起“我”和“你”的对话,来介绍扶桑的出场。这种叙事方式不仅新奇,也于无形中增加了故事的真实性。如果此处仅仅采用传统的第三人称叙事,其无法参与故事的局限性就会大大减弱故事的艺术魅力。因此,严歌苓采用了三种人称复合叙事的方式:叙事者“我”直接与“你”进行交流,“我”近距离地观察着“你”,向读者介绍着“你”,而又不参与故事;“我”和“你”交流之后,又转换为第三人称“她”或“他”的叙事。多种人称的复合叙事,使小说的叙事视点具有开放性和流动性,叙事空间被大大拓展,无形中增加了故事的魅力。

具体来看,《扶桑》中的叙事视点在扶桑、克里斯、大勇和“我”之间不断流动。前三者参与故事,承担着故事角色;“我”作为故事之外的人物,会直接与故事中的人物进行对话、交流,但并不承担故事角色。流动的叙事视点能让不同的人物对同一故事情节进行描述,这样叙事便富于张力。如克里斯在唐人街喝得一团污糟之后睡在扶桑所住的那幢东方式小楼前,扶桑发现并照顾了他,之后二人有了身体上的初次触碰。在这一系列的过程中,作者首先以第三人称叙事者进行了叙述:

扶桑不知看门的还在等下面一个吩咐,她只顾看地上这污糟一摊的少年……他从一个男孩终于堕落成了男人。原来她等的就是这一天……扶桑向这个刚成年的少年张开自己,花一样朝他怒放。他却只是这样全身打颤地看着她,在离她半尺的地方……扶桑想,他永远不会完成那个从男孩到男人的堕落。[1]184-189之后是第一人称“我”与扶桑的对话,其中夹杂着第二人称叙事者“你”(扶桑)的视角:

别躲开我。我知道你脸色煞白。你在躲开他的触碰。一个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你觉得这不到十五岁的白人少年初次的触碰并不妙……那不妙是你肉体中从未出现过的敏感……自然的痛感和快感全没了,只剩这一堆敏感得不堪一击的知觉。我告诉你。这就是文明人们所讲的爱情。[1]189-190

紧接着,叙事者又回到第三人称的视点,分别叙述了克里斯、扶桑和大勇的行为动作:

克里斯倏地撑起手臂,惊疑地看着她。扶桑撩一把披散了半边脸的头发……她眼睛刚举起,大勇已在门内……大勇那样微斜起肩,看她一会。笑容仍旧是那股淡淡的荒淫。[1]191

而在三种叙事人称的转换过程中,作者的处理也非常巧妙:以第一人称“我”与扶桑的对话完成叙事人称的衔接——“别躲开我。我知道你脸色煞白。”[1]189“所以,别理我,走你自己的吧。”[1]191

总之,在这段情节中,三种人称混合,对故事情节进行多角度展示,既利用了第三人称叙事的全知全能的长处,又能通过第二人称叙事进入人物的内心,且能用第一人称叙事与故事中的人物(扶桑)直接对话。叙事视点随着叙述的推进,不断发生交错、混合,并且衔接得十分自然、顺畅,最终构成了小说多种人称复合叙事的框架。

二、蒙太奇式叙事——场面拼接叙述和特写镜头式叙事

蒙太奇(法语:Montage),是指人为地将有意涵的时空剪辑并拼贴起来的手法,原为建筑学术语,后被延伸至电影艺术中。而电影艺术中的蒙太奇往往将看似并不相干的故事情节、画面和人物并置呈现,以达到表现某种故事主题的目的。蒙太奇作为一种艺术表现手法,不仅能为电影艺术所用,也能为文学艺术所用;并且,电影与文学都是“讲故事”的手段,虽然前者主要靠画面来呈现,后者用文字来传达,但毕竟二者有共通之处。

严歌苓在《扶桑》中打破传统小说线性的叙事模式,将看似不相干的故事情节并置且加以拼贴或者对某些情节用特写的方式加以突显,以传达其叙事意图,这一点与电影艺术中的蒙太奇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此,我们将严氏小说中的这种叙事手法称为蒙太奇式叙事。具体而言,这种叙事主要表现为场面拼接叙述和特写镜头叙事两个方面。

(一)场面拼接叙述

《扶桑》中的场面拼接叙述俯拾即是,具体可分为跳跃性拼接和平行式拼接两种方式[2]。跳跃性拼接是对故事情节的突然中断,将其他看似与正在进行的故事情节无关的内容强行插入进来,之后再继续叙述之前中断的故事情节。如描述扶桑的出场并首次提起克里斯时,小说写道:“你再次转身,现在我看见你脑后那个庞大的发髻……几年后你的发簪深处将藏一颗制服铜纽扣,是克里斯的,那个白种少年。第一次见你,起念嫖你的时候,他只有十二岁。”[1]4之后,小说并未走传统小说的线性叙事路子——介绍扶桑与克里斯的相遇或者此二人各自的身世,而是继续瞩目于扶桑的出场。又如写克里斯从扶桑住的楼上下来时,并未写克里斯下楼后当时的感受或见闻,而是插入了克里斯四十多岁时对这段回忆的感觉:“多年后,大约是四十岁左右的时候,克里斯有天想到他走出扶桑和大勇那幢楼的感觉。一切又被重新回忆起来……多年后的克里斯遗憾极了……”[1]200-201从表面上看,这种跳跃式拼接的叙事方式使故事情节呈现出断裂状态,非传统的线性叙事模式给读者的阅读也带来了一定挑战,但该叙事模式所创造的悬念也给读者带来了别样的阅读体验。

平行式拼接的叙事在《扶桑》中也不少。《扶桑》中的叙述者善于将不同时空的场景、心灵和情感拼接到一个共时性的框架中,使叙事呈现流动性、新颖性,并迸发着深层意义。首先,来看场景的拼接:小说中叙述的扶桑刚刚到达美国时的场景与叙述者“我”此时进入机场闸口的情景并置,二者均是以移民身份来到异邦,在情感上都能感受到异己文化的排挤和敌视,因而容易获得有类似经历读者的强烈的心理共鸣。其次,心灵的拼接体现为小说的叙述者作为去美国的第五代移民,在异质文化面前与扶桑有着相似的心理体验和感受——“我和克里斯这样站着。你忘了这样站着与这白种少年斗眼神有多久……然而你和克里斯对视而站的这一刻,成了不被记载的永恒。如此的对视引起的战栗从未平息;我记不清有多少个瞬间,我和丈夫深陷的灰眼睛相遇,我们战栗了……”[1]41最后,情感的拼接表现在无论是叙述者“我”这来美第五代移民,还是最初的移民如扶桑、广大劳工,都在异邦艰难地存活,作者将不同时代的移民的情感拼接在一起,更具有现实意义,同时也多了一份艰辛与沉重的心理体验。

总之,正是在跳跃性拼接叙述和平行式拼接的过程中,整个故事充满了韵味。

(二)特写镜头式叙事

为了让故事更加富有艺术魅力,小说采用了特写镜头式的叙事方式——“在故事的正叙中,我将情绪的特别叙述肢解下来,再用电影的特写镜头,把这段情绪若干倍放大、夸张,使不断向前发展的故事总给你些惊心动魄的停顿,这些停顿是你的眼睛和感觉受到比故事本身强烈许多的刺激。”[3]显然,这种电影的特写镜头主要表现在停顿、突出并放大特定的场面、人物和情绪上,这些特写的镜头将它们特别地肢解下来,传达出独特的审美意味。

特写镜头式叙事在小说中多处出现,且技巧极为娴熟。如扶桑出场时对她的特写,扶桑与克里斯第一次有身体接触的情景和扶桑当时特定的心理反应,扶桑在唐人街的暴动中遭人轮奸的场景等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扶桑出场时的人物特写:从服饰、脸型、小脚到发髻,无一不细致——“这就是你,这个款款从喃呢的竹床上站起,穿猩红大缎的就是你了。缎袄上有十来斤刺绣,绣得最密的部位坚硬冰冷,如铮铮铁甲……你的嫌短嫌宽的脸型只会给人看成东方情调。你的每一个缺陷在你那时代的猎奇者眼里都是一个特色……不要急于展现你的脚,我知道它们不足三寸:两个成了木乃伊的玉兰花苞……你再次转身,现在我看见你脑后那个庞大发髻……”[1]1-4显然,对于名妓扶桑的细心叙写和放大,既是对扶桑这个个体的叙写,更代表了当时华人妓女的形象。小说开篇,镜头便静静地停顿在那里,竹床、猩红大缎、玉兰花苞似的小脚、插着白玉簪的巨大发髻,这些洋溢着东方韵味的事物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引导着读者发现扶桑身上的东方内涵以及小说的叙事主题。

三、以刻意多次暴露创作痕迹的元叙事追求历史化叙事

如前所述,严歌苓的小说与先锋派的小说均注重叙事形式,但二者又有明显的区别:先锋派作家往往通过历史叙事消解历史性,使作品的话语性增强的同时也导致了故事意义的丧失;而严氏的作品体现了对历史化叙事的强调与刻意追求。概言之,历史化叙事是指叙述者侧重于在叙述中展现故事的“历史性”,力图使读者感知并相信故事的历史叙事具有历史真实性。在《扶桑》中,严氏正是通过元叙事(故意暴露叙事技巧的叙事)实现了对历史化叙事的刻意追求。

在《扶桑》中,严氏多次刻意暴露出了自己的创作痕迹,“这许多次的‘暴露’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不断地提醒读者她的创作是依据真实史料而做出的展开与细化……另一类则有明确的提示:她在创作着,同时也在历史的事实面前记录着和发掘着。”[4]第一类如:

当我从一百六十册唐人街正、野史中看到这类拍卖场时……[1]2

我找遍这一百六十本史书,你是唯一活到相当岁数的。[1]2

在一百六十本圣弗朗西斯科的史志里,我拼命追寻克里斯和你这场情分的线索。线索很虚弱,你有时变成了别人,他常常被记载弄得没了面目,甚至面目可憎。[1]89

“一百六十本书”在小说中出现了近十次,一再向读者表明小说的创作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历史依据的,从而具有了相当的真实性。第二类的例证如:

这时你看着二十世纪末的我——我这个写书匠……[1]3

我告诉你,正是这个少年对你天堂般的情分使我决定写你和扶桑的故事。这情分在我的时代早已不存在。[1]89

我告诉我的白人丈夫,我正在写有关你的事。他说太好了,这起码是我俩共同拥有的东西!这一百六十本书就是他到旧金山各个图书馆挖出来的。[1]276

这种直接告诉读者小说是被创作的做法在文中并不少见。故事的叙述者刻意提醒读者这是在进行创作,但并非完全虚构,而是可以从史书中寻找到具体证据。虽然事件过程中的细节无法还原,但一百多年前的确存在过这样的人和事,从而使故事具有了真实性,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也增添了小说的韵味。

很明显,《扶桑》通过元叙事实现了严歌苓对历史叙事、对于真实性的追求。具体来说,元叙事的运用,“一方面充分强调了叙述行为的作用,肯定了叙述者的主观能动性;另一方面,叙述者也期望通过突出叙述对象的历史原本性,以便在读者和故事之间建立起一种信任关系,好让读者在沉湎于故事曲折生动的同时也对故事的真实性毫不质疑,从而以一种超越故事或文本的清醒和理性的目光去把握和解读所叙之事。”[4]

综上所述,严歌苓的小说《扶桑》通过多种人称复合叙事、蒙太奇式叙事和历史化叙事三个方面体现了其叙事的自觉,也因之使《扶桑》成为了一部富于魅力的小说。

[1]严歌苓.扶桑[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2.

[2]王冠含.严歌苓小说的影像叙事[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09:9.

[3]严歌苓.雌性的草地·序言[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8:4.

[4]陈涵平.论《扶桑》的历史叙事[J].华文文学,2003(3):66-69.

Analysis on narrative art of Fu Sang

ZHUANG Li

(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CentralChinaNormalUniversity,Wuhan430079,China)

FuSang,a novel written by Yan Geling,attributes its fascination to its narrative art rather than the story itself.It is mainly represented in following three aspects:First,multiple person compounded narration gives priority to the third person with the supplement of the first and second person.Second,montage style narration means a combination of scenes,narration and close-up views.Third,meta-narration characterized by deliberate exposure of the traces of creation pursues historical narration.

Yan Geling;FuSang;narrative art

10.3969/j.issn.1009-8976.2016.01.025

2015-10-20

庄丽(1990—),女(汉),湖南张家界,硕士

主要研究文艺学。

I206.7

A

1009-8976(2016)01-008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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