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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不俗

2016-03-29崔曼莉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5年7期
关键词:文学馆美人张洁

崔曼莉

小时候,楼里住着一个四叔叔。青白面皮,笔直的腰板,若皮带上坠一块玉,倒似古人。他第一任太太长得美,受不得打,跑了;第二任太太比他还白,黑眼仁乌洞洞,看人时,像两汪水。二人起初恩爱,渐渐打得公开了,邻里们大都拉过架,主要挡在美人前面,还在我家里住过几夜,哭得悲泣。人终于走了。四叔叔开始把酒朝大里喝,夜半时分,直挺挺跪在街道中间,一手遥指远方。

有一天我放学,见他逢人便拦,拦了便问,你知道吗,爱是不能忘记的。

那是1984年,《优秀中篇小说选》已经出版,有阿城的《棋王》、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等。十八年后,我在南京开始写作。张洁的名字总会触及。除了她的作品:《沉重的翅膀》、《无字》等,还不断地有人提及她的美貌。我在心里,渐渐对她生出一种热爱。文学不是青春,大志向需要一种真正的才能与热情。我是江南人,大家看我,总说我婉约,只有我知道,志趣也是一种刚烈。张洁于我,好像一个老朋友,从未相见过,却觉得有她在便好;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在,便好。

2004年我离开了南京,长住北京,除去上班,等于隐居。奶奶与爷爷分别去世时,我回金陵奔丧,见到不少老邻居,四叔叔都不在,说也老了,并且一直单身。邻人议论他可惜了,写诗、画画,又有一笔好书法。

这样又过了十年,2014年秋天,听说张洁从纽约回来,在现代文学馆举办画展,要开幕。

我去了,现场全是重量级人物:作家、评论家、媒体人。所有人,都冲着她去的。她在人群中,花白头发,蓝色布袍,无有脂粉。如雄狮一般骄傲、美貌、率真勇敢。她八十岁了,却如十八岁一般有大热情、大青春。她说便说,笑便笑。

看她的画,有大天真,也有大绝望。却又被各种灰,构成了极为复杂的世界。

听说,有些人生来便是传奇。

我亲眼见到的,只有张洁。

江南出美人,却有一种说法,真正的美人是忘记容貌的。

美人忘容,我亲眼见到的,只有张洁。

西方人说,真正美丽的人,雌雄同体。我亲眼见到的,女人里,只有张洁。

文学馆里,去的那么多的人,没有人因为关系、面子、单位而去。所有的人,都要向一个女人的生命能量致以敬意。她写作,一部又一部,获奖不足为提。她画画,在高龄,大热情不减。以她的地位,足可在国内睡一张荣誉床;她却迁居纽约,购一间房,一边独自生活,一边绘画。

美人、作家、艺术家。都不足形容。

她就是她,张洁。

我站在文学馆十几排椅子的后面。有人喊我,崔老师,坐。我说,这么多前辈,我不坐了。又来了两位老先生,便让在最后一排坐下,刚落座,二人便恭敬地起身,有人问,怎么了,二人答,我们的老师到了。

现场许多人交流,都是听说此事,专门来的。我的编辑带着我去见张洁,张洁说,我知道你啊,长得这么漂亮。

一个月后,我在北京机场,刚办完登机牌,便见张洁站在角落。我喊了一声,冲上去,直接抱住了她,她也紧紧抱住了我。

您去哪里?我问。

我回纽约。她说。

什么时候回来?

张洁笑,不知道,无所谓。

而今年,美国开放了长达十年的签证,我时常想,应该去办一张,哪怕为了有一天,订一张机票,飞去纽约。又想,不知道和无所谓,其实很好。有些人在俗世中生活,总能留下不俗的痕迹。我也不必落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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