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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传播与文化政治
——以吴汝纶对李鸿章形象书为写考察中心

2016-03-28陶运宗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6年2期
关键词:桐城派人格

陶运宗

(桐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桐城派学术研究中心,安徽桐城231400)



古文传播与文化政治
——以吴汝纶对李鸿章形象书为写考察中心

陶运宗

(桐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桐城派学术研究中心,安徽桐城231400)

摘要:后期桐城派通常等同于湘乡派,曾国藩之后,淮军文化取代湘军文化成为桐城派最重要依附性力量。李鸿章是晚清现代化运动的开拓者,是淮军政治集团的领袖,在其三十年励精图治而遭遇甲午之败与庚子之乱后,从“能臣”沦为“罪人”。桐城派后期宗师吴汝纶不遗余力地为李鸿章辩诬,通过编辑出版李鸿章文稿、撰写李鸿章传记以树立李鸿章的改革家形象。通过辨析吴汝纶与李鸿章的交往关系,梳理吴汝纶对李鸿章历史形象的初次塑造,更能看清后期桐城派的政治观念,这也是考察晚清、民国时期桐城派发展流变的重要视角。

关键词:桐城派;淮军文化;人格;形象书写

桐城派与清代政治的关系十分密切,方苞改变翰林院文风①,姚鼐东南讲学而依托政治传播②,曾国藩振兴古文,后期以吴汝纶为领袖的桐城派与淮军政治的关系常被人所重视。桐城派以经世致用、“变而后能大”的精神参与到时代的主流文化中去,从而形成了强大的政治优势与话语权势,这是它历经二百余年而不倒的政治秘诀。曾国藩逝世之后,湘军政治势力不断削弱,淮军政治上升,吴汝纶与李鸿章两位皖派人物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合作,这是学界一直忽视的历史因素。文章重点考察同治中兴之后,甲午战败、辛丑国耻,李鸿章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吴汝纶苦心为李鸿章辩诬,在李鸿章逝世后,撰写了《李文忠公墓志铭》《李文忠公神道碑》《祭李文忠公文》《李文忠公史略》(九篇),并编辑《李文忠公全书》,为已被丑化的李鸿章“翻案”,可以说吴汝纶是李鸿章历史形象的最初塑造者,从中也可窥见桐城派与淮军政治的微妙关系。文章从后期桐城派文学现象入手,从现代化变迁的角度审视吴汝纶对李鸿章改革家形象塑造的文化政治意义,发掘后期桐城派与淮军文化政治关系的历史阶段性和历史生成性特征。

一、淮系政治的古文话语策略:吴汝纶与李鸿章关系新论

每一个政治实体创造文化,都会将自己的价值观和利益置于文化的中心位置,都企图用这种文化将其他政治实体组织到自己的政治框架和利益框架中来。传播文化的过程,就是建立权威和谋求利益的过程,这主要体现在文化领导上。

桐城派古文与清代政治始终保持同频共振的关系。在晚清急剧变革的政治权力场域中,后期桐城派自觉与政治结合,成为淮系政治的文化政治建构者。桐城派的发展第一阶段为康乾时期,以方苞为中心的肇始期;第二阶段是姚鼐南归任教地方书院,是桐城派隆盛时期;第三阶段是道咸时期,姚门弟子群体兴起,特别是曾国藩自附于桐城之学,又改造了桐城派,发挥桐城古文的经世致用之效;第四阶段是晚清民初时期,莲池书院所培育的大量古文人才成为淮系文化政治的塑造力量。对于前三阶段的研究较为明晰,桐城派古文与不同时期的政治处于良性发展状态③。对于第四阶段,桐城派的文化政治研究常常被纳入湘军政治范围(古文文坛有“湘乡派”之称),而忽视了曾国藩去世后,淮军政治逐渐取代湘军政治的历史变化,忽视了作为洋务派意识形态工具的桐城派古文,呈现出了新的历史特点。

淮军政治与湘军政治有直接的渊源,但二者有异同。湘军以儒家道统为本,有限地借鉴西学,而吴汝纶认为淮军超越湘军的地方在于“淮军以外国兵械胜”,在学习西学上更加开放,成为近代国防主力军,“天下有事,取兵于相国”[1]103。李鸿章也凭借淮军,影响晚清政治三十年,成为晚清最有实力的政治势力。李鸿章领导淮军政治集团开启了晚清洋务运动的新局面,建设现代海防,开展近代外交,开发矿藏,修建铁路,创办军事学校,使中国初步与西方体系接轨。作为变革的倡导者,李鸿章不遗余力地破除保守风气。同时也迎来清流派、顽固派的激烈抨击和反对。

吴汝纶与淮军之间有着天然的地域政治情缘。在政治上,吴汝纶是李鸿章的坚定支持者和宣扬者,对李鸿章高度赞赏中带有一份地域认同和自豪情节,认为他是“吾乡人望,一代宗臣”[2]151。

从幕府经历看,吴汝纶接连师事曾国藩与李鸿章,与湘军政治和淮军政治相联系。吴汝纶以古文成就而被称为“曾门四弟子”之一,他性情耿介执拗,在古文上“有异才”。太平天国战争期间,曾国藩网罗天下人才组成幕府班底,吴汝纶进入曾国藩幕府,一生服膺曾国藩。曾国藩任直隶总督后,举荐吴汝纶出任深州知府;曾国藩逝世以后,李鸿章成为曾国藩的政治继承人,吴汝纶而立之年加入李鸿章幕府,成为李鸿章幕府的重要成员。在贬李扬曾的历史惯性话语认识中,李吴关系通常被认为比不上曾吴之间和谐。吴汝纶曾比较了他在曾氏与李氏幕府的不同感受。曾国藩与李鸿章在性情上差别较大,曾国藩悉心培育文学人才,办公事让幕僚各进文稿,然后评比,吴汝纶在曾国藩门下的竞争环境中,文思愈精。而“李公则不然,无讨论,无切磋,而文思乃日隘”[3]231。但这只能说明他们在文学上缺少共鸣。其实,吴汝纶与李鸿章之间保持着良好的师友关系,需要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④。

李鸿章与吴汝纶的关系堪为君子之交。吴汝纶、李鸿章二人虽同出曾门,但吴汝纶资历要浅得多,他始终以师事李鸿章。吴汝纶性格刚直,“不与俗谐”,出任地方官七年未获升迁,选择弃官从教,不入幕府,“虽傅相再三约见,终不敢应命”。但吴汝纶在任职地方与主持莲池书院期间,仍然是李鸿章的重要智囊。吴汝纶被弹劾罢免冀州知府后,想南归,李鸿章急切留他,并言:“我老,国家艰危至此,公何更忍弃我!我死,乃听公归耳。”[4]吴汝纶之子吴闿生记录:“先君左右其间,事无大小,无不尽虑,二公亦深倚重,举时务机要,悉以资之。”甲午战败后,淮系政治及李鸿章遭内外诋毁不断,吴汝纶为李鸿章受制于内外异议不能充分施展才能而遗憾,不断著文为世人剖析疑谤。李鸿章失势后,吴汝纶起而撰文辩诬,为李鸿章还原事实真相,塑造李鸿章的改革家形象。马其昶高度评价吴汝纶与李鸿章的关系:“先生入仕二十年,李公国士目之,而未尝有所牵官增秩,其于李公,无分毫私也。”[5]吴汝纶在祭李鸿章文中说:“不佞在门,或仕或止,迹疏意亲,谓公知己。”[1]194吴汝纶引李鸿章为知己,正是二人声气相应,桐城派古文顺理成章成为淮军政治话语建构的武器。

在淮军政治集团中,李鸿章继承曾国藩的政治遗产,很多曾国藩幕僚转而投靠李鸿章,但李鸿章致力于洋务之学,所以在淮系政治集团中,以吴汝纶为代表的古文家为数不多。李鸿章与吴汝纶在文学上缺少共鸣,也不以古文家自居,但他服膺桐城派古文之道,曾说“今天下言古文者必宗桐城”。李鸿章无暇于文事,忙于外交、军事、实业等洋务新事业,幕府成员逐渐专业化,他的幕府出现了盛宣怀、曾纪泽、周馥等专业性人员,以吴汝纶为代表的文事人员并不占核心位置。吴汝纶也多次概括文事于国无用,“海上多事,而吾辈乃从容而议文事,真乾坤腐儒也”[2]91。但吴汝纶有很敏锐的政治观念,1928年吴汝纶弟子藉忠寅撰写《桐城吴先生日记序》时,认为世人以吴汝纶为文章家是不足的,在淮军政治集团里,吴汝纶具有双重身份,既是重要的幕府智囊,又是桐城派古文宗师。

一方面,他致力于文教事业,以文为教,以莲池书院为中心,培育了数以百计的古文人才。吴汝纶为桐城派的最后宗师,他深受曾国藩影响,好文事和事功,以教化为业,聚集了人员众多的古文派群体力量。在直隶总督府所在地保定,吴汝纶领导直隶最高学府莲池书院11年,培养弟子众多,吴门弟子借助淮军政治的影响,在晚清民国时期的政治、学术和教育等领域有广泛的影响,号称“莲池派”⑤。吴闿生所编辑的《吴门弟子集》收录吴门弟子达53人。值得注意的是,晚期桐城派还集合了淮系子弟参与其中,李鸿章侄子李国松成为桐城派殿军马其昶的“马门三杰”之一,淮军将领刘秉璋之子刘声木一生稽考《桐城文学渊源考》《桐城文学撰述考》,撰写了《苌楚斋随笔》,记录了大量桐城派历史掌故,在新文化运动后,不遗余力地为桐城派正名。后期桐城派在淮系政治的保护之下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文学场域,桐城派在淮军政治的场域内获得了文学的合法性。李鸿章推广桐城派,到民国初年,袁世凯继承北洋政治遗产,依然重用贺涛、吴闿生等莲池书院学者,在莲池旧址建立文学馆,开启清史馆,桐城派得以延续不绝并传播到新文化运动时期。另一方面,从洋务运动的宏观视野去看,吴汝纶的教育革新是洋务运动的一个组成部分,与李鸿章领导的政治、军事近代化运动是一致的。

二、淮军政治的古文表达:吴汝纶对李鸿章改革家形象的确立

李鸿章是中国近代化的第一代开拓者,其在任期间,国势日倾,外患日益严重。但他开启了中国现代外交,争取了发展空间。甲午之后,吴汝纶给李鸿章代拟的《遵旨筹议折》比较完整地展示了李鸿章的改革蓝图。一是培养人才。通过兴学校、译书办报、海外留学以开启民智。二是理财。发行钞票,发展民生工业,开发路矿。三是整饬军备。广泛开设军备学校,发展海陆军队。这份奏折是李鸿章与吴汝纶共同完成的,可以看出洋务派的改革思路,而吴汝纶一生孜孜于兴学开民智,李鸿章在实业、军队近代化上功不可没。

在《李文忠公神道碑》中吴汝纶对李鸿章的洋务派功绩作了定论,很有历史学价值。一是“和戎外交”方针维持了同治时期二十余年的和平,为晚清改革赢取了时间;二是忍辱负重,进行自强运动;三是培育改革的现代人才;四是呼吁变革,改变晚清保守文化。吴汝纶深情地写到:“公独迈往竞进,导国先路,虽众疑莫随,而坚忍尽瘁,外国望之,如大厦一柱。”[1]217李鸿章的洋务派改革在甲午战败与庚子拳乱之后受到重创,1901年李鸿章去世。1902年晚清开启了规模宏大的新政改革,吴汝纶以急切的心情参与其中,本来接受邀请南归专心编辑《李文忠公全书》,但在张百熙的邀请下出任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吴汝纶坚持赴日考察后再任职。在日本两个月的考察中,吴汝纶夜以继日地考察学制,学习近现代经验,撰写成十万言的《东游丛录》,回国后创办安徽第一所现代学校桐城学堂,终因积劳成疾,于1903年去世。

李鸿章逝世以后,吴汝纶遂践行为李鸿章撰写碑传的“宿诺”,李鸿章之子李经方、李经迈兄弟对吴汝纶“以宿诺见责,殷殷付属”。吴汝纶也自感义不容辞,在完成《李文忠公神道碑》《李文忠公墓志铭》后,自剖心声:“自谓在门墙久,于吾师性情识略及办事甘苦,少有窥寻,视他人所知独深切”[2]473。一百余年来,关于李鸿章历史形象的评价随着意识形态的变化而不断变化,但绕不过时代舆论的偏见。作为洋务运动的参与者,吴汝纶是如何书写李鸿章形象的呢?

在吴汝纶笔下,李鸿章是国家的万里长城。早年在进攻太平天国天京战役中,李鸿章用西方汽船将六千淮军将士从安徽运往上海,借助西洋武器装备,率先攻破苏州,临阵督战,在军事上,曾国藩“自谓不及也”,认为“未见古来英雄,见胡林翼、李鸿章”。“少时敏手事澄清,老作中朝万里城。”[1]435这是吴汝纶送李鸿章考察欧美五国的诗句,形象地概括了李鸿章一生的功业。李鸿章纵横捭阖,在外交、军事和现代事业上有开创之功,堪称国家万里长城。这既是吴汝纶的切身体会,也是桐城派对淮军政治权力合法性的文学表达。

吴汝纶刻画李鸿章形象,最见古文义法,着重突出李鸿章有着儒家忠诚品德以及与现代世界竞争的新人格精神。庚子拳乱,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慈禧与光绪帝逃亡西安,天下无人收拾之时,“公孑然身犯险难,入不测之敌军,左右前后尽敌国人,动辄防检。公掉舌摇笔,与众强国胜兵相抵抗”。事成,而李鸿章以积劳成疾遽然去世。吴汝纶为李鸿章身上的竞进精神所感动,“自少至老,历常变夷险,未尝一日言退”。甲午战败后,幕僚劝李鸿章退出政治,但李鸿章却言“今事败求退,欲安归咎!”[1]321。李鸿章逝世后,谥号文忠,正是对他人格精神的高度肯定。

在吴汝纶笔下,李鸿章是孤独的英雄。“吾师以一身任天下之重”,深刻表现了李鸿章的孤独感。吴汝纶理解李鸿章“外以和戎”的外交政策,为自强运动赢得时间。同治年间,李鸿章与醇亲王紧密合作,维持二十余年和平,到甲午战争,吴汝纶严厉谴责“耻和贵战”的“新进少年谋划,不用公计策,遂成战祸”[2]105。吴汝纶感慨李鸿章“生既不尽行其志,没而无与继轨”的政治与人生悲剧。

李鸿章享誉于海外,被称为“东方俾斯麦”,而在国内李鸿章备受争议,形成鲜明对照。吴汝纶详细分析了李鸿章洋务运动受制于“财权不属”“人才不兴”“牵于异议”三大困难,在一连串的失败中,晚清政府威信尽失,而李鸿章充当了替罪羊,“公功所积,谤亦丛集,众聋独昭,毁异安习”。李鸿章具有现代竞进的人格,遇事不退缩,未遵循历史上激流勇退的古训,“勤忘谤归”也在所不惜,知其不可而为之,是伟丈夫的人格形象。辛丑和约,李赴日议和遇刺几死。吴汝纶认为李鸿章之所以饱受非议是“功高取妒”,以及其个性所致,李鸿章“性阔达,喜嘲谑,妒者甚众”。但李鸿章“一不屑意,若无事然”[1]217。吴汝纶以身边人切近感受写出了李鸿章的个性形象。

针对各种政治批评,李鸿章认为“天下事无是非”[6]378,不屑于争辩。吴汝纶则不遗余力为李鸿章止谤,重塑李鸿章的历史形象,“谗口百车,莫掩公功”。1895年,吴汝纶被人骂为李鸿章权门之“孝子慈孙”,吴汝纶不惜接连撰写两篇文章回击,声明他本人未受李鸿章任何提携荐举,并非以“党护李相”。吴汝纶仔细剖析李鸿章为避免甲午之战,但“廷议决欲一战”,“海军覆没,中国绝无能守之望”。为李鸿章鸣不平,“李相之欲变法自强,持之数十年,大声疾呼,无人应和,使国事败坏至此,乃群集矢于李相”[2]105。缺少意识形态的引领,没有找到引领大众舆论的文化工具,洋务派常陷入舆论的漩涡难以逃脱。李鸿章也曾支持吴汝纶办报馆和译书,都以失败告终,这是我们考察桐城派古文与洋务派关系时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

因此,吴汝纶为李鸿章“止谤”具有深刻的文化政治学意义。一方面,“千年未有之变局”时代,面对国家发展方向,晚清各种政治集团展开角逐,清流派、保守派和洋务派互相攻讦,众声喧哗,吴汝纶批评梁启超等维新派和以张之洞为代表的清流派,充当洋务派的政治意识形态工具;另一方面,在传统社会中,文学的自律性与合法性需要在权力关系中找到相应的意义和性质,以获得符号权力和经典性地位。桐城派发展的每个阶段与时代政治紧密相联,清初清真雅正的古文符合康乾时代风气,姚鼐的熔铸汉宋,用辞章沟通考据、义理,创造新式古文的理想得到士人的认同,曾国藩的经世致用大大拓展了古文的实用范围,故为改革服务。到了李鸿章的洋务运动,桐城派却未能担负起改革重任,在报刊文、白话文的压迫之下,桐城派古文市场不断缩小。在晚清异常复杂的文化语境中,改革派最终沦落为众矢之的,只剩下吴汝纶一人艰难地为之辩护。这也可以解释桐城派逐渐与政治脱离后存在的困境,乃至被骂为“桐城谬种”。

三、淮军政治衰落与桐城派古文合法性危机

在晚清西学东渐、新旧文化交替的时期,吴汝纶却能延续桐城派的最后辉煌,这与其政治意识不无关系。

吴汝纶长期处于幕府之中,参与洋务派的自强革新运动,他的主要贡献是教育革新和古文人才培育,在莲池书院进行新学改革,精心培养古文人才。一方面,推动古文的现代化传播,鼓励严复的古文翻译和林纾的古文写作;另一方面,谋求古文的国文化,大量编写以桐城派古文观念为指导思想的国文教材,吴汝纶、吴闿生、吴芝瑛、高步灜、林纾、姚永概、唐文治等编写了大量国文教材。在五四之前,桐城派仍有着深厚的社会影响力和文化根基⑥。但我们同时看到,洋务运动在甲午之后遭遇危机,后期桐城派也与北洋政治一起沉浮。

从这种政治文化视角出发,就能理解吴汝纶参与洋务运动以及苦心编纂李鸿章文集的初心。在李鸿章生前,吴汝纶编纂的《李肃毅伯奏议》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出版。李鸿章逝世后,吴汝纶不遗余力地编辑《李文忠公全书》,视之为自己最重要的事业,惜吴汝纶1903年逝世。吴汝纶委托廉泉、吴芝瑛(吴汝纶侄女)夫妇完成编纂。1905年简本出版,而详本未出版,《李文忠公全书》也成为100多年来人们研究和评价李鸿章的主要“蓝本”。吴汝纶在编纂之前就说“傅相为中国士夫所唾骂”,清政府为推卸战败责任而“扬其焰”,而“后进之士,闻声和之”。历史被严重曲解,所以吴汝纶苦心编辑《李文忠公全书》“亦止毁谤之一道也”[2]134。在一片唾骂声中,吴汝纶锐身自任,为李鸿章编定全集,以向国人昭示李鸿章多年来支持危局、力求富强的苦心和窘困。这是出于师门的尊严,也是出于二人的知己相知,更是为洋务派的改革成果和历史形象辩护。

吴汝纶撰写的《合肥淮军昭忠祠记》《张靖达公神道碑》等构成了较为完整的淮军历史书写,也显示了桐城派与淮军政治的更深广的融合关系。自太平天国战争开始,桐城派作家自觉加入曾国藩、李鸿章幕府,如方宗诚、萧穆、戴钧衡、徐宗亮、陈澹然、吴汝纶等,形成了共同的政治取向。在文化上,可以说李鸿章、吴汝纶共同主导了曾国藩之后的桐城派发展方向。

李鸿章、吴汝纶逝世以后,二人开创的皖系政治与莲池派古文对晚清民国还具有重要影响,桐城派古文与淮军政治的合作十分密切,也能见出桐城派文学与淮军政治权力的关系⑦。直至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前,桐城派牢牢占据着北京大学与京城文化中心,乃至北方的文化市场,严复、林纾、马其昶还有众多莲池书院学生占据着重要岗位,这已经被历史研究广泛关注。这种地缘政治文化的延续直到袁世凯北洋政治权力垮台之后才渐渐结束,桐城派古文的合法性地位动摇,桐城派也迎来了新文化派的猛攻,丧失了文化中心地位。桐城派作家群体退出北京文化政治场域,选择南归,以私人讲学延续桐城派⑧。

总之,淮军政治与桐城派文学的关系还有很多研究的空间,也揭示了中国现代性问题的复杂性和多元性⑨。在文化政治上,可以说李鸿章、吴汝纶共同主导了曾国藩之后的桐城派发展方向,作为一种依附性的文学流派,桐城派与传统政治联系太紧密,容易成为政治变革的牺牲品,晚清民国时期淮军政治的逐渐衰落是桐城派走向衰亡的重要原因。

注释:

①参考潘务正《清代翰林院与文学研究》中的《翰林院与清代古文理论——以方苞古文观为中心》,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04页。

②王达敏先生在《姚鼐与乾嘉学派》中指出政治权力、庙堂之上的文化政策在桐城派崛起中起决定性作用,众多身居要职的姚门诸弟子促成了宋学地位的提升以及文化政策的转移,桐城派得以广泛传播。见王达敏:《姚鼎与乾嘉学派》,学苑出版社,2007年,第222页。

③自《南山集》后,方苞开创的桐城派古文与清朝政治密切结合,政治力量是桐城派古文经典化、权威化历史地位不可或缺的权力背景。

④吴昭谦在《李鸿章与吴汝纶的师生情缘》(《合肥学院学报》,2008年第5期)一文中对吴李二人的政治合作与师生情谊作了新的解读。

⑤王达敏、李松荣、许曾会等研究者提出要将吴汝纶的莲池书院门人弟子命名为“莲池派”,以区别于湘军政治,认为他们有着新阶段的特征。

⑥在新文化运动之前,桐城古文并非新文化派认为的“死老虎”,而是有着深广的社会影响,桐城派国文教材占据着中小学国文教学的主要市场。其中林纾、吴曾祺的商务印书馆古文教材影响最大。见徐雁平:《胡适与整理国故考论》,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34页。

⑦朱国华对文学与权力的关系作了历史性考察,指出在古典文化阶段,文学权力通过政治权力中介以达到干预现实的目的,二者是不自觉的合谋关系。这可为我们解读晚清民国时期桐城派与淮军政治的关系提供参照。见朱国华:《文学与权力——文学合法性的批判性考察》,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71页。

⑧桑兵的《民国老辈学人》(《晚清民国的国学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详细考证了近代中国学术的地缘与流派,对五四后桐城派作家的分流情况作了详细梳理。吴闿生、高步灜进入萃升书院,姚永朴应洋务派大员周学熙邀请执掌池州宏毅学舍;马其昶回乡居家授徒;吴汝纶私淑弟子唐文治在东南创办私立无锡国专,培养了吴孟复、马茂元、许永璋等古文家,成为传播桐城派的最重要力量(作者另撰文)。

⑨王德威先生认为晚清民国桐城派的失落是一种被压抑的现代性的体现。桐城派就算有千百万的不是,至少在教人做文章方面有很大贡献,它不是绝对地和白话文你死我活的文学流派,桐城派对“文”的观念,与后来五四兴起的“文学作为独立自足的审美论述”,有非常有趣的承接关系。桐城派的“义理”“考据”和“辞章”三足鼎立,“义”与“法”、“文”与“道”相与为用,构成晚清文化、政治论述的重要基石。“桐城谬种”是新文学讨伐的对象,但现代文学所标榜的“文”学观,以及透过审美形式通达义理的诉求,可能得力自桐城诸子“辞章即道统”的信念,显然桐城论述仍为现代文学思潮的主轴。见孙康宜、宇文所安主编:《剑桥中国文学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第472页。

[参考文献]

[1]吴汝纶.吴汝纶全集:卷一[M].合肥:黄山书社,2002.

[2]吴汝纶.吴汝纶全集:卷三[M].合肥:黄山书社,2002.

[3]唐文治.茹经堂文集:三编[M].上海:上海书店,1996.

[4]吴闿生.北江先生文集[M].民国文学社刻本,1924.

[5]马其昶.抱润轩文集[M].民国家刻本,1923.

[6]吴汝纶.吴汝纶全集:卷四[M]合肥:黄山书社,2002.

责任编辑:赵青

doi:10.3969/j.issn.1673-0887.2016.02.003

收稿日期:2015-10-28

作者简介:陶运宗(1983—),男,讲师。

基金项目:全国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2013年度教育部重点课题(DEA130243)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0887(2016)02-00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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