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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英美西尔维娅·普拉斯研究综述

2016-03-28胡梅红朱依理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维娅西尔普拉斯

胡梅红,朱依理

(常熟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50年英美西尔维娅·普拉斯研究综述

胡梅红,朱依理

(常熟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常熟215500)

西尔维娅·普拉斯是继艾米丽·迪金森后美国文学史上最有影响的当代女诗人,英美文学界对她的研究从其去世一直延续至今。50年英美普拉斯研究,不同年代呈现不同的特点和趋势:20世纪60年代-70年代初,主要是对普拉斯作品作自传性解读;70年代中后期-80年代初则有早期心理分析、神话解读和早期女性主义解读;80年代中后期-90年代则为文化唯物主义、后期女性主义和后期心理分析解读。梳理50年英美普拉斯研究可为国内普拉斯研究提供重要的借鉴。

英美普拉斯研究;综述;批评视角;影响

美国当代女性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Sylvia Plath,1932-1963)因其诗歌在主题和风格上的独创性及其对美国女权主义思潮的影响而成为“20世纪英美文学和文化的领军人物之一”[1]ix,她的自传体小说《钟形罩》(The Bell Jar,1963)被誉为“塞林格风格的第一部女性小说”①此评论出自塔伯曼(Robert Taubman),转引自琳达主编的《西尔维娅·普拉斯批评文集》(见文献[2],第七页)。塞林格(Jerome David Salinger),美国著名小说家,其成名作《麦田里的守望者》(The Catcher in the Rye, 1951)描写了二次大战后美国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所面临的种种问题,如酗酒、功课压力、精神压抑、性行为等。《钟形罩》叙说了战后女青年的成长经历,是20世纪60年代美国女青年必读小说之一。。诗人短暂一生所创作的274首诗歌全部收录在普拉斯《全诗集》(The Collected Poems,1981),《全诗集》为普拉斯赢得了1982年的普利策诗歌奖,普拉斯成为身后获得此奖的第一人。美国学者琳达(Wagner-Martin Linda)这样高度评价《全诗集》:

诗集显示了“普拉斯为何改变了当代诗歌的方向,所有的诗歌,不仅仅是女性创作的诗歌。这些诗结构多样,显示了诗人捕捉诗中每种细微心情的能力,无论是聚焦意象、诗行的构成还是声音重复的模式。这种能力比任何约定俗成的技巧更为重要。这些诗还显示了普拉斯成功地在各种结构中转换并保持连贯性,以独特的方式来控制语气、速度和语言进行诗歌创作,悲剧性和喜剧性诗歌:如早期的诗《决心》(Resolve)和《播种》(Sow),后期的诗《郁金香》(Tulips)、《女拉撒路》(Lady Lazarus)、《狱卒》(The Jailor)和《边缘》(The Edge)。”[2]1

普拉斯的诗歌创作,特别是后期诗集《艾丽尔》(Ariel)不仅诗艺精湛,而且表达了美国20世纪50-60年代的女性诉求,因此,女性批评学的创始人伊莱恩·肖沃尔特(Elaine Showalter)赞誉普拉斯为“20世纪美国的偶像人物,女性诗人”[3]766。自普拉斯1963年于伦敦最寒冷的二月饮气自尽后,英美普拉斯诗歌研究历经50年不衰,不同年代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和趋势:20世纪60年代-70年代初,主要是对普拉斯诗歌作自传性解读;70中后期-80年代初则有早期心理分析、神话解读和早期女性主义解读;80年代中后期-90年代则为文化唯物主义、后期女性主义和后期心理分析解读。鉴于国内学界至今没有英美普拉斯研究综述,本文简要梳理50年英美普拉斯研究,既对诗人表示敬意和怀念,又为国内普拉斯研究提供借鉴。

一、60-70年代初的自传性解读

1967年,美国学者罗森萨尔(M.L.Rosenthal)首次使用“自白派诗歌”(confessional poetry)[4]4来描述罗伯特·洛威尔(Robert Lowell,1917-1977)的后期自传性诗集《人生研究》(Life Studies,1959),同时把普拉斯及其他诗人如艾伦·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1926-1997)、西奥多·罗特克(Theodore Roethke,1908-1963)、约翰·贝里曼(John Berryman,1914-1972)和安妮·塞克斯顿(Anne Sexton,1928-1974)的诗歌一起纳入“自白派诗歌”。罗森萨尔的评论为读者指明了美国“诗歌中重要的新方向”[2]2。洛威尔以自传形式描写个人的私密生活、人性中的阴暗面,将内心世界的阴暗角落毫无保留地袒露在读者面前:酗酒、婚外情、精神失常、迷恋自杀、坐牢等等,浓郁的自传色彩成为自白派诗歌最鲜明的特征。普拉斯与其他自白派诗人深受洛威尔的影响,也以自己的生活经验,包括女性怀孕、生育、流产等隐秘经验作为诗歌创作的原材料,这与当时以庞德(Ezra Pound)和艾略特(T.S.Eliot)为代表的现代派诗人创作的诗歌截然不同。

早期的普拉斯研究将其生活经历与创作紧密相连,将她的自传体小说《钟形罩》和诗歌作品中的人物合二为一,对她的作品作自传性解读。罗森萨尔、洛威尔、阿尔弗雷兹(A.Alvarez)、考克斯(C.B.Cox)和琼斯(A.R.Jones)是此时期的主要代表。小说《钟形罩》以第一人称讲述美国年轻女子埃斯特(Esther Greenwood)的爱情幻灭、精神崩溃,以及其接受电击治疗、企图自杀等经历,这些都被研究者当作普拉斯的亲身经历来解读。诗人去世后,休斯编辑出版普拉斯后期诗集《艾丽尔》(Arial,1965英国版,1966美国版),被休斯安置在诗集最后的四首诗《仁慈》(Kindness)、《瘀伤》(Contusion)、《边缘》(Edge)和《话语》(Words)“暗示”了诗人自杀是必然结果。洛威尔曾经是普拉斯在波士顿诗歌讲习班的老师,他在《艾丽尔》美国版的“前言”中指出:“这些诗歌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个人的,自白式的,感受到的,但是感受的方式是受控制的幻觉,高烧中的自传体”[5]ix。阿尔弗雷兹是英国《观察者》(The Observer)的诗歌评论家,他撰写了普拉斯研究专著《野蛮的上帝:自杀研究》(The Savage God:A Study of Suicide,1971),书中回忆了普拉斯生前最后的生活和诗歌创作,他认为诗人的生活、自杀与诗歌创作密不可分。洛威尔和阿尔弗雷兹对普拉斯的评论对此时期的普拉斯研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考克斯和琼斯的文章也持有同样观点①考克斯和琼斯的文章题为After the Tranquilized Fifties(1964),转引自Gill, Jo. ed.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Sylvia Plath. Cambridge: Cambridge UP,2006.。英美学者一致认为普拉斯后期诗集《艾丽尔》的成就和声誉远远超过了小说,因为普拉斯的诗歌不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或者控制不慎而泄露出来的”,而是仔细起草并经过认真修改的。与洛威尔的诗歌作品不同,普拉斯的诗歌“拒绝提供轻松的感情宣泄;与提供解脱相比较,她更致力于对付女性述说的困难”[1]116。米德尔布鲁克(Diane Middlebrook)认为20世纪50-60年代的“20年间,《艾丽尔》与《荒原》一起成为20世纪英语诗歌的杰作”[6]227,对普拉斯作为诗人的研究进入了第一次高潮。

此时期的普拉斯研究还包括关于普拉斯的文学传记作品和回忆录。第一部关于普拉斯的文学传记《西尔维娅·普拉斯:女人和她的作品》(Sylvia Plath: The Woman and Her Work,1970),作者艾尔德(Eileen M.Aird)主要以传记性解读的方法研究普拉斯短暂的一生和诗歌创作,企图从中寻找普拉斯婚变和自杀的蛛丝马迹。第一部由纽曼(Charles Newman)主编的文集《论文集:西尔维娅·普拉斯的艺术》(The Art of Sylvia Plath:A Symposium,1970)主要收集了以普拉斯家人和朋友的回忆录为主的文章,为读者提供诗人生前生活的状况。

由于诗人英年早逝,英美学者缺少诗人创作的背景资料,早期的普拉斯研究一直处于封闭状态。英美学者常将普拉斯的诗歌与小说作为自传性文献来阅读,这种将诗人生活与诗歌创作直接关联的做法的最致命的缺陷,一是淡化了普拉斯诗歌的艺术成就,二是抹去了普拉斯的个人经历其实揭示了知识女性普遍遭遇的重要意义。

二、70年代中后期-80年代初的早期心理分析、神话解读和早期女性主义解读

从70年代开始,普拉斯研究冲破了60年代“自白派诗歌研究”的局限,开始了早期心理分析解读、神话解读、早期女性主义解读。随着普拉斯作品逐渐与读者见面,普拉斯研究专著和论文集也随之陆续出版。1971年,普拉斯两本诗集问世:《渡水》(Crossing the Water)和《冬树》(Winter Trees),接着是《家书》(Letters Home:Correspondence 1950-1963,1975)和小说散文集《约翰尼的恐慌、梦想之圣经和其它散文》(Johnny Panic and the Bible of Dreams and Other Prose Writings,1977)的出版。

此时期基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的精神分析批评在英美文学界非常盛行,研究普拉斯的学者开始关注诗人的心理活动与创作之间的关系,企图揭示诗人创作过程、心理状态与诗歌作品之间的关系。早期的心理分析解读始于布彻(Edward Butscher)撰写的《西尔维娅·普拉斯:方法和疯狂》(Sylvia Plath:Method and Madness,1976),作者将分析重点集中在诗人而不是诗歌作品本身,对普拉斯进行诊断和病例分析。因为《艾丽尔》和《冬树》诗中的人物经常神经质地愤怒,作者就将普拉斯“恰当地”描绘成“泼妇女神”(bitch goddess)。作者称她为“泼妇”,认为这位优秀女性“因在男性社会中受压抑或扭曲的地位而不满、焦虑和愤怒;而‘女神’是截然相反的形象,富于创造力”[7]xi。作者通过自己对普拉斯生活和写作的解释,推测和判断普拉斯有恋父情结、分裂的人格、潜藏的精神错乱和强烈的自恋倾向,并试图构建普拉斯诗歌作品和心理健康之间的关联。此外,比较有影响的还有霍尔布鲁克(David Holbrook)撰写的《西尔维娅·普拉斯:诗歌和生存》(Sylvia Plath:Poetry and Existence,1976),作者并不否认普拉斯是有非凡成就的诗人,但也认为诗人有“精神分裂的特征”,他用“心理分析和家族学解释”来解读普拉斯的诗歌,认为诗人生存的不安全感使“她相信死亡是通向重生的途径,因此她的自杀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自杀”[8]1。与布彻一样,霍尔布鲁克的重点也是对普拉斯本人作心理分析,企图寻找出诗人自杀的原因,他们都认为普拉斯在诗歌中对死亡的迷恋与她自杀的人生结局有某种必然的联系。

神话解读以克罗尔(Judith Kroll)撰写的《神话篇章:西尔维娅·普拉斯的诗歌》(Chapters in a Mythology:The Poetry of Sylvia Plath,1976)为代表,作者针对“泼妇女神”的标签,视普拉斯为“白色女神”(White Goddess),认为普拉斯诗歌展示了“一种神秘的整体性视野”,诗歌中的“声音、景象、人物、意象、象征和母题都清楚表明了与希腊悲剧的永恒主题相关”。因此,普拉斯诗歌中的众多意象和人物在她自己创造的神话中“成为象征和原型”[9]6,正是这种视野使普拉斯的诗歌与同时代其他自白派诗人有所不同:“因为神话系统容纳了个人因素,而她诗歌中的声音在某种意义上是与个人分离的,这种声音不属于‘自白’诗人,自白诗人的策略是部分地依赖于这一点:让读者相信缺少这种(与个人的)分离……。她的视野既完整又独立,从整体而言,是一种神秘的整体性视野,这是洛威尔和塞克斯顿这样的诗人所缺少的。”[9]3

普拉斯研究的重要性始于70年代的早期女性主义解读,随着女权运动第二次浪潮的到来,研究普拉斯的学者们开始重新审视其作品及其在英美文学中的重要性。在普拉斯离世后数月,美国女作家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1921-2006)出版了著名的《女性奥秘》(The Feminine Mystique,1963),书中描写了普拉斯同时代的女性,特别是那些有智慧、有抱负、受过高等教育的、在美国60年代中期意识形态所赋予她们有限的社会和家庭角色中几经挣扎,力争协调现实与理想的年轻女性。普拉斯后期作品中所展示的女性经历挫折、渴望,所遭受的压迫和痛苦,以及创造力和生育力之间的联系与矛盾,都契合了《女性的奥秘》中描绘的一系列女性的经历。

70年代最早从女性主义视角解读普拉斯诗歌的评论家为卡普兰(Cora Kaplan)和裘涵斯(Suzanne Juhasz),她们分析普拉斯诗歌中的女性意识,并肯定、赞扬诗人为寻求女性身份所付出的艰辛努力。卡普兰认为普拉斯“在她自己情形的压力下,发展了一系列一致的、以女性为中心的象征和意象,成功地使自己的极度愤怒在某些方面成为所有女性共同的愤怒”,认为她是“美国女性主义文学创作的女前辈,她使当今女作家对社会和自身地位的诅咒和写作成为可能”[10]290-291。裘涵斯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普拉斯要协调女人和诗人的角色并非易事,“在我们社会做一位女性诗人就是一种双重困境,矛盾和压力的困境。因为‘女人’和‘诗人’意指相反和矛盾的品质和角色”[11]1,而普拉斯实际上是身陷三重困境:她既是妻子又是母亲,同时又要为丈夫充当秘书打印诗稿联系编辑,自己又在孜孜不倦地进行创作。但是普拉斯生活中的任何困难都无法阻挡她丰富的想象力与创作欲望的爆发,正如《仁慈》一诗的结尾:“诗是血的喷涌,/根本无法停止。”①“诗是血的喷涌,/根本无法停止。”选自普拉斯的诗歌《仁慈》(Kindness)的结尾:“诗是血的喷涌,/根本无法停止。/你交给我两个孩子,两朵玫瑰。”《仁慈》一诗的汉译最早发表于《译林》2015年第三期。本文引用的普拉斯的译诗均出自笔者之手。

70年代后期,英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出版了几部重要著作:肖沃尔特的专著《她们自己的文学:从勃朗特到莱辛的英国女性小说家》(A Literature of Their Own:British Women Novelists from Bronte to Lessing,1977)、莫尔斯(Ellen Moers)的专著《文学女性》(Literary Women,1976)、吉尔伯特(Sandra M.Gilbert)和古芭(Susan Gubar)主编的重要文集《莎士比亚的姐妹们:女性主义论女性诗人》(Shakespeare’s Sisters: Feminist Essays on Women Poets,1979)。女性主义批评家们关注女性作家挑战男性主宰的英美文学传统,致力于探索并建立另一个从奥斯汀到伍尔芙的文学传统,并确立女性作家的地位。这些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重要著作给普拉斯研究注入了新鲜血液。这一时期比较有影响的女性主义批评家是吉尔伯特,她的文章《白色神秘的飞翔神话:西尔维娅·普拉斯的生活和创作》(A Fine,White Flying Myth:The Life/Work of Sylvia Plath,1979)是普拉斯研究的重要里程碑,作者认为女作家们转向神话的“一种更为简单、更为合理的解释”就是她们“被剥夺了教育、选举、工作和财产权,更为重要的是被剥夺了她们的自我”,因此她们只能“用众多铺张的、明显不相干的形式和意象来伪装她们心灵成长的故事”。[12]248-249换句话说,神话写作可以掩饰像普拉斯一样有追求的女性在真实世界里的身份和地位的空缺。作者指出,从19世纪到20世纪的重要女性写作中,她们“所讲述的故事都是千篇一律的,所述被社会或被作为社会成员的自我所困的故事,然后是从中逃脱或者试图逃脱。”倘若艾米丽·迪金森(Emily Dickinson,1830-1886)的诗歌描写的是人的困境,那么普拉斯的后期诗歌就是“试图揭示被困的原因并寻找各种出逃的方法”,以期寻找建构女性经历和女性身份的“神秘模式”。[12]248-253

早期的女性主义批评揭示了普拉斯以“自白”的方式将个人经历融入诗歌创作中,以“自白”的形式诉说了个人遭遇与诉求,实质上成为当时知识女性的典型代表。普拉斯诗歌的女性主义解读使普拉斯诗歌揭下了“自白派”诗歌的单一标签,在英美文学界获得重生并成为女性主义文学的经典。此时期的普拉斯研究已经彻底走出了“自白派”的封闭状态,普拉斯的诗歌创作不仅对英美文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对英美女权运动第二次浪潮的兴起也具有重要的意义。

三、80年代中后期-90年代的文化唯物主义、后期女性主义和后期心理分析解读

80年代中后期-90年代,普拉斯研究大致分为三大主要领域,并且具有创新、多学科相互渗透的特点:文化唯物主义、后期女性主义和后期心理分析解读。1981年普拉斯《全诗集》问世并于第二年获得普利策诗歌奖后,学者们按照诗歌创作的时间顺序重新阅读普拉斯的诗歌,发现她的诗歌“更为完美、更为确信、更具原创性,……诗集可以列入美国50-60年代最好的诗歌”,“为当代诗歌注入新的生命”。[2]2911982年,《普拉斯日记》出版,普拉斯研究进入第二次高潮,三本普拉斯研究专集问世:琳达主编的《西尔维娅·普拉斯批评文集》(Critical Essays on Sylvia Plath,1984)、亚历山大(Paul Alexander)主编的《艾丽尔在上升:西尔维娅·普拉斯批评文集》(Ariel Ascending:Writings about Sylvia Plath,1985)、布鲁姆(Harold Bloom)主编的《现代批评观点:西尔维娅·普拉斯》(Modern Critical Views:Sylvia Plath,1989)。这些文集注重研究普拉斯诗歌、小说、散文、短篇小说的主题和写作技巧,避免了对诗人的生活和死亡的大肆渲染,同时研究普拉斯的家书、日记与她诗歌创作之间的关联。

文化唯物主义学者从社会、政治、历史视角重新解读普拉斯诗歌中的大屠杀意象,“大屠杀诗歌”(the Holocaust poetry)成为讨论的中心,并以此探索自我与世界的关系。20世纪50-60年代美国麦卡锡主义的泛滥、美苏冷战的紧张,1960年德国纳粹头目阿道夫·艾希曼(Adolf Eichmann)被逮捕及次年在耶路撒冷受审,德国纳粹在屠杀犹太人的集中营犯下的滔天罪行在战后逐渐进入公众视线,这些都为普拉斯诗歌创作提供了历史文化语境。斯坦纳(George Steiner)最早把普拉斯后期诗歌与毕加索最著名的作品《格尔尼卡》①毕加索最著名的作品《格尔尼卡》描绘西班牙内战时期格尔尼卡镇被纳粹德军轰炸为平地的惨景。作类比,认为它们具有“大屠杀诗歌”的特征,虽说普拉斯与集中营这个世界没有个人的、直接的接触,但是“她最后的、也是最伟大的诗作在与那些受折磨和被屠杀的人们完全交流和认同中达到顶峰。”②转引自布纳恩(Claire Brennan)主编的《西尔维娅·普拉斯的诗歌》(The Poetry of Sylvia Plath. London: Macmillan, 1987)。马扎罗(Jerome Mazzaro)关注普拉斯诗歌中“自我与社会的冲突”,认为诗人关注这些公共事件“标志着从沉默转向政治和生活的时代出现”。[13]219史密斯(Stan Smith)认为普拉斯是“深刻的政治诗人”,因为“普拉斯的诗歌中私人与公共之间是没有距离的”。[14]219-202亚历山大指出,“普拉斯不断趋于成熟的天才在达到顶峰的诗歌中把私人意象变成公共隐喻”。[15]xv诗人用大屠杀意象意指天下一切罪恶、压迫和苦难,表明她“在应对二战以后民族公共的历史记忆和历史苦难”。[16]120-24这种观点一直持续到新世纪,帕密特(Harriet Parmet)指出,“自白派诗人普拉斯和塞克斯顿是最早广泛运用死亡营世界隐喻的诗人。”[17]53

同时期以克里斯多娃(Julia Kristeva)和西苏(Helene Cixous)为代表的、基于哲学、心理分析和后结构主义的法国女性主义思潮为解读普拉斯诗歌提供了新的方法和视野。她们所倡导的“阴性书写”(或“女性写作”),号召女性作家回归身体语言来挑战语言的父权符号秩序:“妇女必须参加写作,必须写自己,必须写妇女。就如同被驱逐她们自己的身体那样,妇女一直被暴虐地驱逐出写作领域……妇女必须把自己写进文本。”[18]188英美女性主义批评开始关注普拉斯诗歌中的性别、女性的经历、分裂的自我、女性身份的构建。英国比较文学教授苏珊·巴斯内特(Susan Bassnett)认为,只有接受“普拉斯的作品是充满矛盾”的,才可以走出企图找出有关普拉斯真相的死胡同,后结构主义就为我们提供了“开放文本”的多种解读。[19]5-6吉尔伯特认为,“通过歌颂母性,普拉斯实际上开创了20世纪中后期女性的重要流派,我们称之为母亲诗人”。[20]305布兹恩(Lynda Bundtzen)的专著《普拉斯的化身:女人与创作过程》(Plath’s Incarnations:Woman and the Creative Process,1983)探讨了普拉斯诗歌中的女性主体和自我。奥斯特瑞克(Alicia Ostriker)的专著《偷窃语言:美国女性诗歌的出现》(Stealing the Language:The Emergence of Women’s Poetry in America,1986)在女性主义批评的第二次浪潮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作者重新评价了60-70年代美国女诗人的杰出诗作,挖掘女作家探索以女性性别为中心的种种经历,她认为,“普拉斯的诗歌是这些经历的楷模”。③转引自吉尔主编的《西尔维娅·普拉斯剑桥介绍》(见文献[1])。蒙蒂菲奥里(Jan Montefiore)探讨“女性诗人如何协调她们与英语诗学传统的关系,并且创建自己的传统”;女性诗人如何以女性的经历和语言“在诗歌中构建女性身份”。[21]xii安妮丝(Pamela J.Annas)研究“多重镜子中的混乱”④安妮丝的专著《多重镜子中的混乱》(见文献[22]),书名取自于普拉斯的诗歌《信使》(The Couriers)结尾处的诗句:“多重镜子中的混乱,/灰色大海正在破碎。”,镜子作为“反复出现的、强大的意象”[22]2对折射普拉斯诗歌多重主题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吉尔伯特撰写的文章《在叶芝的房子里:西尔维娅·普拉斯的死亡和复活》(In Yeats’s House:The Death and Resurrection of Sylvia Plath,1984)成为此时期普拉斯研究的重要文章。该文指出,普拉斯在自己的作品中探索“男性权威和女性身份之间的关系”,其后期诗歌中的战争阴影和隐喻其实就是比喻“两性之间的斗争”,即“战后文学女性所陷入的个人的、政治的和美学的斗争”。[20]270-271同时,吉尔伯特关注普拉斯小说和诗歌中的“性别转换”,或“雌雄同体式的超越”。[20]298-299约克(Liz Yorke)通过揭示女性经历和生存体验,指出女性诗人开始“构造一种语言和神秘的世界,寻找超越父权思想的框架”,让读者听到“在依然以男性为主的文化中被合理合法否认的女性经历”,因此,“女性主义诗学基本的策略是‘书写经历’和‘书写身体’”。[23]2-4作者认为普拉斯是构建女性诗学的先锋、“修正性诗人”⑤1982年,斯坦福大学召开会议纪念普拉斯诞生50周年,20世纪美国女诗人的“修正意识”是整合16篇会议论文成为文集的精神所在,普拉斯作为20世纪女诗人的典范被称为“修正性诗人”。,普拉斯“构建神话自我是挑战的、颠覆性的行为”;同时,作者还研究了普拉斯日记和诗歌的互文性。[23]50福特(Karen Jackson Ford)认为,以诗《偶然,在电话中,听到的话语》(Words Heard,by Accident,over the Phone)为普拉斯诗歌创作的分水岭,诗人诗学发展的重心从早期的“风格逾越”(stylistic excess)转向了后期的“主题衍生”(thematic excess),形成了“普拉斯衍生之诗学”(poetics of excess)[24]124-126,诗人通过消灭并超越男性主导的美学,使自己能够反驳主导文化中的语言,并且处理自己语言中的复杂性。

90年代后期心理分析解读继承了早期心理分析解读,同时受法国女性主义批评和女性书写理论的影响。艾克斯罗德(Steven Gould Axelrod)结合心理分析和文学批评,关注普拉斯文本的自我实现,探索普拉斯“诗学声音”的形成。他探讨普拉斯如何使用双重人物、镜子和欺骗的自反性母题,关注语言和主体性之间的关系。作者认为,广播诗剧《三个女人:关于三种声音的一首诗》(Three Women:A Poem for Three Voices)颠覆了父权的种种假设,“妇女通过生育孩子取得了创作力和权力”。[25]164-65被肖沃尔特称为普拉斯研究的“奇特的灯塔”①罗丝在其专著《阴魂不散的西尔维娅·普拉斯》(见文献[26])中将普拉斯喻为“文化的幽灵”,肖沃尔特对此书的评论来自书套。的伦敦大学教授罗丝(Jacqueline Rose)的专著《阴魂不散的西尔维娅·普拉斯》(The Haunting of Sylvia Plath,1991)采取多种心理分析和文化解读的方法,把普拉斯的作品置于更为广阔的历史文化背景中,审视了普拉斯作品中“内在精神过程中最不安、最不能简化的各个方面”[26]4,质疑了文本与文化之间的界限。艾克斯罗德、罗丝、布兹恩和斯特兰奇韦斯(Al Strangeways)②斯特兰奇韦斯的专著为《西尔维娅·普拉斯:多重影子的形成》(Sylvia Plath: The Shaping of Shadows. London: Associated University Press, 1998.)对普拉斯的作品作了深入细致的心理分析解读,对渴望、丧失、焦虑、精神抑郁症等作了更为深入的探讨。布瑞茨拉克斯(Britzolakis)在其专著《西尔维娅·普拉斯和哀悼之剧院》(Sylvia Plath and the Theatre of Mourning,1999)中分析了诗歌作品中性别与主体性形成的复杂过程,并认为连接这些过程的是自反性。与早期心理分析不同的是,后期心理分析解读把普拉斯诗歌置于更为广阔的历史文化背景中。

这一时期英美普拉斯研究中比较重要的是文化唯物主义和后期女性主义批评。由于普拉斯诗歌中运用了不少大屠杀意象,并将其个人经历与历史事件作类比,文化唯物主义解读因而将普拉斯视为政治诗人。毫无疑问,这忽视了普拉斯诗歌创作走向成熟、形成自己诗学声音的成就。以吉尔伯特为代表的女性主义批评,认为普拉斯的经典诗作摆脱了男性主宰的诗学传统,成功地找到了自己的诗学声音,并以此去寻求女性话语权,构建女性主体和寻求性别写作身份。

四、结语

进入新世纪以来,普拉斯研究继续往新的方向发展,对普拉斯作品的解读同时置于相关历史、文化、意识形态的语境中。剑桥大学出版了由吉尔主编的《西尔维娅·普拉斯剑桥指南》(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Sylvia Plath,2006)及其专著《西尔维娅·普拉斯剑桥介绍》(The Cambridge Introduction To Sylvia Plath,2008),前者收集了英美普拉斯研究著名学者的11篇评论文章,后者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可理解的、权威且全面的导读,并深入概述普拉斯评论的重要趋势和发展情况。新世纪普拉斯研究的新发展和新趋势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柯里(Renee R.Curry)指出“颜色”作为种族和种族差异的标识,“黑色具有野蛮、邪恶和猥亵的否定含义,白色作为颜色和种族,隐含美丽、纯洁、清白和完美的积极意义。”[27]5,普拉斯的诗歌清楚地表达了黑、白作为象征颜色的二元权力的存在,“白色作为种族标识,普拉斯诗歌集中展示了权利和统治”[27]126。布雷(Tracy Brain)关注普拉斯作品中的“大西洋彼岸的流放”(transatlantic exile)和生态环保意识。③布雷的专著为《另一个西尔维娅·普拉斯》(The Other Sylvia Plath. Harlow: Pearson Education, 2001.)英国学者琼斯(Deryn Rees-Jones)确定了普拉斯在英国文学中的地位,她认为普拉斯婚后移居英国,“不仅对自己作为诗人的发展非常重要,而且证明了她对其身后的英国女性写作的重要影响。”[28]22作者认为普拉斯和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1922-1985)是英国二战后最具影响力的诗人,前者以《艾丽尔》为代表作,后者以《高窗》(High Windows,1974)为代表作,并指出构建“性别诗学”(gendered poetics)是普拉斯诗歌作品最重要的意义所在。[28]93普拉斯在自己诗歌中探索男性特征和女性气质,并将为之产生的焦虑戏剧化,这种探索滋养了普拉斯诗歌的发展,以及影响了后来的英国女性写作。

哈佛大学诗歌评论家海伦·文德莱教授(Helen Vendler)分析了普拉斯后期诗集《艾丽尔》中的两种对世界“看最后一眼”的方式:“‘我’喷血似的呐喊,经历创伤后眼睛的分析。”[29]61作者指出“眼睛的分析”是学者们所忽视的,这种新风格在普拉斯唯一的长诗《贝尔克海滩》(Berck-Plage)①贝尔克海滩,法国北部海岸鲁昂(法国港市)一个长长的海滩和度假胜地,收治残疾人士的一家康复医院也在这个海滩附近。《贝尔克海滩》是普拉斯唯一的长诗,诗名以此海滩命名。中“获得了全面和精彩的展示”。普拉斯以这种客观冷静的叙事风格去观察并描写一位邻居年老时的自然死亡和葬礼,获得了“一种道德的平衡”[29]55,显示了她诗歌艺术的一种真正成熟和审美升华。作者认为,《郁金香》(Tulips)和《十月的虞美人》(Poppies in October)这两首诗也体现了普拉斯的这种冷静、客观的风格,展示了诗人对生命的渴望。

普拉斯去世后沉默了30多年的丈夫休斯于1998出版《生日信札》(Birthday Letters),这给普拉斯研究者们提供解读普拉斯诗歌的全新维度,学者开始关注休斯对普拉斯诗歌创作的影响以及两位诗人间的相互竞争。休斯的诗集《生日信札》和普拉斯诗歌的比较研究成为新世纪普拉斯研究的新热点。2003年,出版了第一部由米德尔布鲁克撰写的、描写两位诗人写作关系的文学传记《她的丈夫:休斯和普拉斯的婚姻》(Her Husband:Hughes and Plath-A Marriage)。随着普拉斯档案逐渐开放给公众,普拉斯诗歌作品对英美大众文化的关注以及后者对诗人诗歌创作的影响也会引起普拉斯学者的关注并成为普拉斯研究的新起点。

[1]Jo Gill.The Cambridge Introduction to Sylvia Plath[M]. Cambridge:Cambridge UP,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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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Overview of Anglo-American Plath Studies in the Past Fifty Years

HU Meihong,ZHU Yil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Changsh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Changshu 215500,China)

Sylvia Plath,the contemporary American woman poet,has been regarded as the most influential woman poet since Emily Dickinson,and Plath studies in Anglo-American literature started since her sudden death and have continued to the present.An overview of 50 years’Plath studies reveals different features and tendencies from different perspectives and in interpreting methods:interpreting Plath as a confessional poet through biographical reading in the 1960s-early 70s;early psychoanalytic,mythological and early feminist readings in the mid-late 1970s to the early 80s;cultural materialist,late feminist and late psychoanalytic readings in the mid-late 80s to 90s.This paper also provides reference for Plath studies in China.

Anglo-American Plath Studies;overview;critical perspectives;significance

I106

A

1008-2794(2016)05-086-08

2016-06-30

江苏省教育厅2013年度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文学符号学理论观照下的西尔维娅·普拉斯‘衍生之诗学’研究”(2013SJB750021)

胡梅红(1965—),女,江苏常熟人,副教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文学翻译与英美女性文学。

朱依理(1967—),女,上海人,讲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英语教学与英美文学文化,yfzyl@sina.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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