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恩美作品中身份意识的多重解读
——对《我的缪斯》的研究
2016-03-28钟珍萍
钟珍萍
谭恩美作品中身份意识的多重解读
——对《我的缪斯》的研究
钟珍萍
“华裔美国女作家”是谭恩美经常被提及的身份标签,体现了她作为华裔、女性和作家的三重身份。谭恩美的多重身份意识在《我的缪斯》这本散文集集中体现,并可在她的虚构类作品中得到印证。谭恩美在创作中带入了“我从哪来?我写什么?我为何而写?”这类问题的思考,让她的创作更贴近人类普遍诉求的希望和爱的主题,成为美国华裔文学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
谭恩美;《我的缪斯》;身份意识;华裔美国女作家
谈起谭恩美(Amy Tan, 1952-),“华裔美国女作家”是一个经常被使用的标签。在这个确定她身份的简洁而明了的称号里,暗含着她作为华裔、女性和作家的三重身份。从谭恩美的创作来看,不管是她的长篇小说,还是她的散文和儿童作品,都明显地带有“我是谁?我写什么?我为何而写?”这三种身份意识,她的创作思路和创作理念贯穿在作品的始终。
《我的缪斯》是谭恩美的一部散文集,里面收录了她的演讲实录、写作体会、生活意外、纪念文章等。和谭恩美的五部长篇小说和两部儿童文学作品不同,《我的缪斯》里面的文章都是纪实地记录了作家的成长背景、创作灵感和写作背后的一些故事,没有华丽的文学修辞手法,没有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的压力,更像是作者剖析自己写作目的和写作历程的体悟和探究。正因为这部作品非虚构的特点,比起她的其他作品,可以看成“是作家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相对直接的呈现,使用这一类型的材料来说明一位作家的思想意识,显然会更直观、更有说服力”[1]。
对谭恩美身份问题的关注,国内外学者已经取得了不少的研究成果,关注点大致有二:一是从文化身份的角度出发,将谭恩美放在双重文化身份的位置去考量;二是从研究对象而言,谭恩美五部长篇小说中的女性意识是关注的焦点,如母女关系、女性主义视角。本文则从她的杂文集《我的缪斯》(ABookofMusings,2003)出发,试图通过对她这部非虚构类作品的解读, 结合她的长篇小说创作,对她美籍华裔、女性、作家三重身份意识在作品中的体现、发展、演化过程进行梳理,全面把握谭恩美的思想关注点,挖掘她的多重身份意识对她创作的影响,使得她只是“谭恩美”,而不是别的美籍华裔女作家。
一、美籍华裔身份
(一)从哪里来
谭恩美出生在第一代华人移民家庭,却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她的父母都是中国人:父亲来自广东,是工程师,也曾是一名浸信会的牧师,一生虔诚地信奉上帝,他认为“只要笃信上帝,他就将为我们安排好一切,奇迹终会出现”[2]14;而母亲是来自上海的离婚女人,是一位素有中国式“宿命论”思想的女人,哥哥和父亲在同一年内的相继去世,让母亲更是求助于鬼魂,按照鬼魂的指示来对抗厄运。她受父母的影响很大,连她自己都说“父母的基因组合结合成了一个兼具宿命论和信仰的混血儿。”[2]24
然而,虽然她有中国人的基因,但她第二代移民的成长背景是美国化的,西式的教育已让她在行为和举动上是西化的:她先学医,后改学语言学,在攻读博士的第二年放弃了。在她创作过程中,她用英语写作,也加进了很多美国的元素,她本人对自己的华裔身份是很警觉的,她说“如果我必须给自己贴个标签,我不能不说我是一个美国作家。就种族背景而言,我是个中国人。按家庭和社会成长环境,我是个华裔美国人。但我相信,我所写的是美国小说,因为我生活在这个国家,我所关心的事情、我的行为和情感主要还是美国式的。虽然我塑造的角色多以华裔美国人为主,但我认为这些其实也是美国社会的一部分。”[2]220因此,这样的身份意识在创作过程中让她时刻保持着疏离感,淡化族群或种族划分带来的政治意义,她采用的是中国元素,但表达方式还是美国式的,几乎不涉及政治角度,并不像有些评论家所说的“具有双重文化身份却又不完全属于任何一方”。
(二)写什么
她对自己“华裔美国人”的定位,和她的种族背景无不相关,也为她的小说和儿童作品创作提供了不少素材。她的五部长篇小说,包括《喜福会》(TheJoyLuckClub,1989)、《灶神之妻》(TheKitchenGod’sWife, 1991)、《百种神秘感觉》(TheHundredSecretSenses,1995)、《接骨师的女儿》(TheBonesetter’sDaughter,2001)、《沉没之鱼》(SavingFishFromDrowning, 2005)和两部儿童作品《月亮夫人》(TheMoonLady,1992)、《中国暹罗猫》(Sagwa,theChineseSiameseCat,1994),都是与中国相关的。作品中涉及到了大量的中国元素,比如中国汉字、中国山水、中国风俗文化,甚至还有中国的迷信思想:《喜福会》中中国母亲的旗袍和麻将以及饱含良好祈愿的“喜福会”、《灶神之妻》中的灶神爷和灶神娘娘的故事和《月亮夫人》中的中秋节文化,以及《接骨师之女》中的五行文化和“报应说”等等。
这些创作的素材不是她借用别人的故事,基本上都是通过她的长辈追忆往事时得来的:“小时候,母亲和姐妹们在厨房里一边剥蚕豆或擀面皮,一边说着私房话。我想,大概就是从这些闲话里我了解到这些故事。”[2]23但是谭恩美的处理方式是美国化的:她用中国故事作背景,体现的却是美国价值观,就如她在《喜福会》中传达的理念:中国人要尊重父母,要聆听母亲的忠告,要隐藏自己的情绪等,但在美国,没有人认为你应该逆来顺受,你应该主动地争取你的权利,中国人的性格和美国人的环境是无法兼容并蓄的。这种处理方式暗含着中西文化的冲突和对立,更显示了谭恩美作为“华裔美国人”的这种身份意识的影响:她虽然为华人的后裔,有着中国血统,甚至身上有潜移默化的中国文化影子,但她不可能像父辈或中国人那样看待中国人和中国文化;但作为华人后裔,她也不可能像普通的美国人那样看待中国,她的身份意识会让她寻找合适的文化处境,让自己疏离于文化偏见和文化优越感,保持清醒的状态。
二、女性身份
除了华裔美国人这个身份之外,谭恩美的女性身份意识,在她的作品中也是显而易见的,她小说中的主人公几乎都是女性,在作品中她用细腻的手法体现的母女关系主题以及她对女性命运的关切更是她创作的显著特点。这种风格的形成和她的成长背景及写作生涯中女性人物比如母亲和费思对她的影响是分不开的。
(一)受何人影响
在《我的缪斯》这本书中,谭恩美在不少文章中谈到了自己的母亲,谈到了母亲在她生命中的重大影响。母亲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母亲本人的故事和她讲述的故事成为了她小说中的素材来源。在“我生命的‘克里夫笔记’”、“最后一星期”、“外婆的选择”“她的意思”“超凡美丽”、“最恶毒的话”等文章中谭恩美母亲悲惨而坚强的形象是立体而丰满的:外婆曾经被迫做了小妾,为了儿子的声誉在母亲小时候就吞拌了鸦片的年糕自杀了,母亲步了外婆的后尘,经常有自杀的强烈欲望;母亲曾有过不幸的婚姻,嫁给一个冷漠而自杀的飞行员,因丈夫不愿送孩子去医院,第一个儿子死于痢疾,她把三个孩子留在了中国去了美国……在谭恩美对母亲的描述中,外婆和姨婆等人的故事也从母亲的回忆中鲜活了,这些都成了谭恩美小说的故事情节。二是母亲性格中无形的力量传承给了谭恩美,了解母亲也是她了解自己的一个过程。“无形的力量”是谭恩美从母亲那里借用来的一个词。“每当我大声抱怨时,她就会说:‘Fang pi bu-cho, cho-pi bu-fang(响屁不臭,臭屁不响)。’这是中国的父母们常念叨的一句话,大致的意思就是‘安静处才会孕育出更强大的力量’。”[2]5甚至母亲对鬼魂的依赖也一并传给了谭恩美,让她相信鬼魂也是她写作的“缪斯”。
如果说母亲是谭恩美生命中无法回避的角色,那么编辑费思却是她写作生涯中一个重要的导师和朋友。“她最了解我身为一位作家的写作意图和直觉体悟……而且督促我写的更深入,更全面,她让我更忠实地把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诉诸笔端。”[2]42即使意见不尽相同,费思还是十分相信谭恩美的能力,给予她最大的信任,让她充分地发挥自己的写作想象,保留自己的风格,这是谭恩美作品获得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为何写女性主题
正因为受到了她生命中女性人物的影响,谭恩美在她大部分作品中构建了一个女性的世界,她外婆、母亲等人的真实故事穿插着化为她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例如:生吞拌了鸦片的年糕自杀的外婆成了《喜福会》中许安梅的原型;疑神疑鬼而且依赖鬼魂的母亲则成了《接骨师之女》中的茹灵;母亲第一段不幸婚姻的写照正是《灶神之妻》中的温妮的苦难一生;性情刚烈且自杀身亡的姨婆是《接骨师之女》中宝姨的形象来源。她在作品中通过这些形象的塑造,表达了对这群生活在旧社会的中国女性的关注:她并未回避当时这些女性地位低下的生存状态,而是通过塑造一个个在经历了苦难之后采取某种形式反抗的勇敢女性形象来显示她强烈的女性意识。
谭恩美女性意识的形成,除了受她生命中的女性人物的影响,还和20世纪90年代开始美国社会如火如荼开展的女权主义运动是分不开的。1991年,美国黑人女作家丽贝卡·沃克在《女士》(Ms.)期刊上提出了第三次女权主义浪潮(Becoming the Third Wave)这词。它强调女性问题涉及多种族、多族裔、多民族习俗、多元文化、多元价值等各种问题;主张跳出原有的女权主义思维框架,呼吁消除社会性别角色和偏见等[3]。这些主张和谭恩美在作品中体现的女性命运抗争是不谋而合的,这也证实了她的观点:“在21世纪的社会里,真正意义上的美国文学应该以一种民主的姿态出现,对于不同的肤色、性别以及性取向,美国文学都应具有足够的包容性。”[2]228
三、作家身份
如果说族裔身份和性别身份是谭恩美无法选择的,是她的出生和成长背景赋予她的责任,那么作家的责任却是谭恩美有意识去背负的。作为一个作家,她不断地追问自己的写作动机和创作理念,在创作的路上不断地寻找这种身份意识,强化自己的作家责任感。
(一)为何写作
在 “我生命的‘克里夫笔记’”里,她谈到在第一本书出版之后,被问到职业时自豪地称“自己是一名作家(author)”,她的作家意识是被提醒的,以至于后来她自诩为写作者(writer)。但正如《我的缪斯》书名所体现的,谭恩美一直在追问自己为何写作,她写作的灵感来自于哪里。
虽然小时候谭恩美很喜欢阅读,但是因为母亲的“有限”而“破碎”的英语影响了她的英语成绩,以至于她在更早些时候认为写作谋生是天方夜谭的事;直到1985年(她33岁时),她才开始写作,而且把母亲设定为自己的读者,因为是讲和母亲的故事,在《喜福会》这本书的扉页上写的“给我的母亲”足以证明小说和母亲的关系。但刚开始时,“为何写作”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坦白地讲,开始动笔时,我往往会问一个简单的问题:事情该怎么发生?”[2]6对于这个问题,她从她独特的个人成长经历中去寻找答案,认为父亲的信仰和母亲的宿命给她提供了一种无法摆脱的力量,而信仰和宿命的区别就是在面对人生的快乐和灾难时如何应对,“很多小说就是以这样的内容为情节主线的”。在“我生命里的‘克里夫笔记’”的篇末,她用自问自答式的语言回答了她成为作家的原因:“实际上我为什么会如此幸运地成为一名作家?是命运?是奇迹?还是机缘巧合?或仅仅是我的想象?是的,是的,是的,是的。都是的。所有情况皆有可能。”[2]25
宿命、信仰、想象、甚至鬼魂是她创作初期的“缪斯”,但显然这样的答案是不能让她满意的。在她接下来的写作生涯中,她并没有停止过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她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如果不是要弄清楚我生命中的困惑、希望以及那些没有回应的祈祷,我为什么要写小说?小说中的隐喻、情感,还有那些有关生命话题的追问,这一切都一定要源自我的内心,由我自己来思考、孕育和反复琢磨。”[2]74
而随着她的书越来越畅销,并越来越受到学术界的重视时,她对自己的写作进行了反思,她觉得她的写作不代表全部的中国文化,更不能在“作家”二字前面加上“少数族群”、“有色人种”等有强烈政治意义的词组。在被问及作家的责任时,她反对迎合读者的趣味去写作,更驳斥了美国亚裔文学应坚持“边际主义”的观点。在“必读和其他危险命题”中,她讲述了自己写作的原因:“我写作,因为我的生活中仍存有无解的谜团……我写作,因为它可以让我尽情地表达自我……写作于我而言是一种信仰,通过写作,我有望发现真理。”[2]229-230
(二)表达什么思想
确实,在作品里,谭恩美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揭示真理:用曲折绵长的故事去描述人性,用真实细腻的情感表达人生中的爱与失望,伤痛和失落。而这些都是母亲等人的故事给予她的人生感悟,而她的创作试图又呈现母亲等人的真实形象,在这个过程中各种“缪斯”的摩擦和碰撞不断刺激她的思考,激发她的写作动力。她写什么,为何而写作?这个问题在她整理文稿时有了新的感悟,在“致读者”中她点明了她想通过小说或散文这些形式表达人世间的这些美好:“这些无意为之或者有幸想到的缪斯,再次显示出我对宿命和宿命之外的各种人生选择的痴迷:诸如抉择、机会、幸运、信仰、宽恕、遗忘、表达的自由、对于快乐的渴求、爱的抚慰、坚定的态度、坚强的意志、接踵而来的好运气、恪守传统、安抚人心的祷告、渴望奇迹、期盼别人伸出援助之手、陌生人或所爱之人的慷慨给予…….我以为,总体而言,改变命运的因素是希望。希望始终存在,它会让所有的事情变得可行。”[2]2诚如她母亲预言的那样,她成为了一个作家,而她创作的真谛就是传递人性的美好,她创作的基许是希望永存。
四、结语
综上所述,通过解读谭恩美《我的缪斯》这本非虚构的散文集,并从她的长篇小说等非虚构类作品找到印证,不仅可以看出她的创作才能,更能看到她对自身身份的思考和觉醒:作为一名华裔美国人,她选用中国故事却用美国式叙事,找到了合适的文化处境;作为一名女性,她讲她熟悉的女性故事,时刻关注女性的命运,并赋予小说中女性反抗的力量;作为一名作家,她经常反省自己的创作动机,通过她的创作传达一种美好的理念—人世间除了那些不幸外,更多的是诸如宽恕、给予、爱意等美好的希望。纵观美国华裔文学或美国华裔女性文学史,谭恩美虽一脉相承地继承了汤婷婷的创作理念和叙事策略,但身份意识在作品中有意无意的渗透让谭恩美进一步提升了女性题材,更贴近人类普遍诉求的希望和爱的主题,她也因此成了在美国华裔文学上独一无二的重要人物。
[1] 邬震婷.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身份意识的三重解读——以非虚构类文集为中心的研究[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2014:48.
[2] 谭恩美. 我的缪斯[M].卢劲杉译.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7.
[3] 王恩铭.美国历史上的三次女权主义浪潮[EB/OL].http://www.qstheory.cn/freely/2015-03/11/c_1114602414.htm.
责任编辑:刘海涛
Three Perspectives of Amy Tan’s Identity Awareness in Her Works ——A Study Based on A Book of Musings
Zhong Zhenping
“Chinese American female writer” is a title often used to refer to Amy Tan, which reveals her identity awareness as a Chinese, a woman and a writer. This identity awareness is well embodied in her essay collection A Book of Musings, and is further confirmed in her fictional works. In her writing career, Amy Tan takes such questions as “Who am I? What can I write? What should I write for?” into consideration, and makes her works close to such universal themes as love and hope in human world. For this, she has become a significant role in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Amy Tan; A Book of Musings; identity awareness; Chinese American female writer
H319,I206
A
1673-1794(2016)06-0027-04
钟珍萍,龙岩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比较文学(福建 龙岩 364000)。
福建省教育厅B类项目(JBS14167)
2016-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