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感伤与人性的复活*1
——解读刘继明《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的结构艺术
2016-03-28马小凤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马小凤(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时代的感伤与人性的复活*1
——解读刘继明《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的结构艺术
马小凤
(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微型小说言简义丰,运用短小的篇章浓缩复杂深厚的情感蕴藉,《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凸显了微型小说在悬念设置、结构架设、主旨隐喻方面的优势,用精简凝练的笔触刺痛人性复归的深层问题。笔者着重采用文本细读的批评方法,从情节的悬念设置、故事的结构架设、主旨的深层隐喻三个维度,揭示微型小说的叙事结构和隐喻内涵层面的复杂技艺性,读解小说在传达美好人性思考的背后,对时代和人性的潜在的感伤书写。
小说结构;人性复活;主旨隐喻;感伤色彩
碎片化与庸常性为当代文化的发展路向带来崭新的挑战,价值失范和人性滑坡的危险成为引起关注的问题。当下时代的快速节奏和现代性体验,使短诗、微型小说、微视频、微博、微信公众号等简短凝练的文学和艺术样式获得较好的传播效果,相较于传统诗歌和长篇小说来说阅读受众更为普遍。沉重、生存、宏大、严肃的问题思考逐渐被娱乐、嘲讽所消解,并随之带来现代性的碎裂感。“面对现代性体验,面对解放和破碎交织的现代经营世界,最初的现代主义者多数都处于一种犹豫不决、暧昧不明、惶恐不安的状态之中。”[1](P249)生存的碎裂体验在作家笔下的呈现是丰富而又隐微的状态。刘继明的微型小说《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以春末夏初女高音歌唱家身患重病开始,运用诗意的笔触讲述了一个凄美而感伤的故事,表达了对人性和现代性体验的独特思考。葛红兵在《刘继明小说论》一文中阐释:“刘继明小说中流露出来的总体情绪是现代性的焦虑。而这种焦虑的核心是对个体无法造就,对个体无法自我完成的忧患意识。”[2]作品描写小偷于夏日敲开了一个热爱音乐,但生命却即将走向终点的女高音家的房门,在与女高音的逐渐接触中被其人性的光华所净化,小偷人性中的善良最终被唤醒。然后,女高音歌唱家就像那夏日的最后一束玫瑰,生命凋零,给予读者震撼的阅读效果。
讲故事以及如何讲述是小说艺术永恒的主题,人性主旨也常常作为现代小说思考、探索的母题。而作为优秀的小说家和小说作品,所要解决的问题在于是否具有卓越的眼界视野和高超的艺术水平,能否在小说悬念设置、结构架设、主旨隐喻方面有着不断的创新和突破。小说作品的艺术性、技艺性着重体现在其表现方式、方法上,而且小说结构的设计尤为重要,特别是篇幅短小的微型小说更加能够凸显小说的结构以及在悬念、主旨、对白、基调设计上的艺术水准。
一、悬念的巧妙设置:故事情节的铺设节奏
悬念是小说重要的技艺,通过对悬念的分析解读能够揭示作家的艺术构思。悬念的设置在于运用偶然性打破稳定的故事进展脉络,使情节跌宕起伏,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偶然性是刘继明这篇小说的生命元素所在,如果没有偶然性因素的参与,小说故事情节则会处于一种焦灼的状态。作品由小偷出于行窃目的从而挨家“登门拜访”的事件开篇,对话交流行为以及产生的后果构成了一个总事件,即小偷于偶然之中敲开了身患重病且已久无人拜访的女高音家的房门,面对女高音言行举止中渗透出的人性之美,以及对生命的敬仰和热爱,小偷终为所动,但人性的复活却伴随着生命的寂灭而终结。在这样一个总事件中,包含着一系列小的事件,从开篇的小偷第一次出场,到小偷第二次正式拜访,再到小偷被拘留;从女高音去世,到小偷的最后一次造访。这些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事件居于作品的突出地位,故事情节进展节奏较快,悬念迭出,极能吸引读者。
情节场面的展开关乎小说故事行进的节奏,场面是隶属于空间的基本因素,也是小说的基本因素之一。柏拉图在《帝迈欧》中说:“空间是永恒的,是不会毁坏的,它为所有的创造物提供了场所,存在必定处于某一位置,并占有一定的空间,既不在空中,也不在地上的东西是不存在的。”[3](P1451)从内容上来说,这篇小说中小偷和女高音的对话以及故事的主要情节都是在“家”这个绝对单一的场面中展开的,场面就是舞台,随即主要人物开始出场。从这种典型的小场面描写中,人物性格得以充分暴露,我们注意到作者笔下的小偷颇具人性深度和独立思考特征,他作为小偷但却并非是一个利欲熏心、完全受恶驱使的人物,偷盗的恶习也并非肆无忌惮。从文本细节中可以发现,当小偷看见女高音那双美丽得令人心悸的濒死者的眼睛时;当女高音轻轻接过他手中那束作为道具的塑料玫瑰时,小偷心中的冰山已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开始融化。
从小说的场面结构上来分析,“家”是绝对单一的场面,暂且处于封闭状态,直线运行的时间仿佛一支箭在永远穿不破的圆形的堡垒中飞驶。这种场面设计给读者的感觉是千古不变的稳重,由于它自身是有限的,因此在结构上就避免了线性的稀松,确保了一种紧凑与凝练,使作品的结构更加趋于严谨。在这篇小说中,作为单一场面的“家”,给读者带来几丝夹杂着凄美的感动,走到生命边缘的女高音和未曾泯灭美好人性的小偷在“家”中相遇。作品在第三自然段,即小偷敲开女高音家的门之后,遭遇的一切超出小偷固有的经验范围,当塑料玫瑰被女高音兴奋地接了过去,小偷毫无预备地被请进了“家”。读者在阅读期待中可以感受到,本来怀着偷窃目的敲开房门的小偷,此时的内心活动是多么的剧烈。但事实上我们却发现,小说作者始终未将笔触进一步深入到小偷的内心世界,对小偷的心理活动只字未提,而是采用了动作和语言描写来呈现:“他的腿僵立在门口,仍然有点不知所措。他想悄悄地溜走,但怎么也迈不动步。”[4]小说在这里创造性地运用了时间的停滞来达到叙事感染力的延伸。曹文轩在他的《小说门》中说:“情感就是一种渗延状态,作为渗延状态的情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因为语言是分析性的,它难以使它所表达的情感仍处于渗延状态。”[5](P135)读者能够感受到此时小偷内心的复杂,而用语言直接分析、切入心理活动的手法,只能与预设状态相去甚远。作者用这种空间性的动作来侧面烘托时间性的情感,小说主人公因内心冲突所导致的动作“僵立”、“不知所措”、 “迈不动步”等,更加直接地将小偷渗延性的内心情感展露在读者面前。让动作和事件来召唤起读者感情上的心理反应,说明在故事情节铺设节奏上作者对于“渗延”困境的处理是相当成功的。
小说情节的铺设节奏,关乎作者构思、人物性格、读者阅读三方面的良好互动效果。通读小说全文,我们发现作品在铺设节奏的掌握上技巧娴熟,作者在文中多次对时间作有针对性的压缩,进行了加速处理。如“三天以后”、“从这以后”、“两个月前”,它代表着一段空白,时间的加速处理是一种极端行为,并且是小说创作中的一项不可或缺的基本行动,它采用“粗暴”的却是必要的直接切割时段的方式,造成故事情节的跳空,把行进的节奏和速度陡然加快。小偷在第一次偶然地“拜访”了女高音,相隔三天后,他带着一大束真正的玫瑰来正式拜访,在这三天时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读者无从知晓,但我们能从那束玫瑰中感受到小偷内心深处相较于三天之前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或许善良人性的启悟带来的变化,是从小偷第一次敲开女高音家的门,看见那双美丽的眼睛时就已经开始,正如从最初的塑料玫瑰到三天后红艳的真玫瑰一样,历经思想斗争,小偷人性中的真和善从恶的阴影中走出。自此每隔三天,小偷都会送去一束鲜艳的玫瑰,直至小偷被拘留。或许小偷并不知道这些玫瑰对于一个生命即将走向终点的人意味着什么,读者对于女高音的亲人朋友也一无所知,在她青春的生命即将枯萎的时候孤独无依,直到那个黄昏小偷的偶然出现,才打破死寂的局面和状态。或许直到离开人世,女高音始终不知道小偷敲开房门的真正目的,但重要的是,在偶然性的促使和遭遇中,小偷敲开了那扇门,从此他的人生步入了另一条小径,他从内心深处被女高音人性中透出的美打动了。她对生命的热爱和向往,以及那曲《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犹如一只无形的手触动了小偷的心弦,他从此坚持送去她钟爱的玫瑰,使女高音在最后的时光里少了缺憾和孤独,充满温暖与期盼。当小偷被拘留,重新释放后找遍大半个城市买到了已不再鲜艳的玫瑰,最后却被告知女高音已经死去,而作品此时正好戛然而止。从小偷的角度来看,女高音的美好形象早已进驻他的内心。黑格尔曾说:“艺术可以表现神圣的理想。”[6](P37)认为艺术是心灵的产物,是符合心灵愿望的创造品,因为它比起任何未经心灵渗透的自然产品要高一层。小说中主人公小偷和女高音就可以称得上是审美理想中的典型形象,因为人性的至善至美是人类符合心灵愿望的审美的升华物。
二、结构的层次架设:推动主题内涵的精心布局
一篇小说就是一座建筑,一场军事冲突,一个被精心策划的“阴谋”。小说家们在动手创作之前的许多时间里都在考虑如何布局,如何设计这一阴谋,以取得最好的艺术效果。“作家就是一切说话的垄断者,不仅自我言说,同时也代替其他事物进行言说。”[7](P211)小说布局恰如棋局千变万化,大致思路有以下三种:从故事出发,从人物出发,从心灵出发,刘继明的这篇微型小说归属于第一种。它是以写故事为主的小说,并且全篇围绕着一个核心事件来展开,发生、高潮、结局集中于一个具体事件的全部过程,最重要的是作品主人公女高音和小偷共享一个故事资源,使得小说结构紧凑流畅。博尔赫斯有一个看法:“高级的情节设计能够产生优秀的短篇小说,因为短篇小说精悍,情节比人物更显而易见。”[8](P50)《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显然有着出色的情节设计,作者于生活的平凡之处发现不平凡,读者可以深刻体会到作品中的故事情节不同寻常和有些蹊跷,同时又有头有尾相当完整,情节之间的相互勾连十分紧密。小说结构设计的突出点在于:读者尽管觉得故事出人意料,但同时又感觉到情节设置是合理的。该篇小说脉络比较清晰,虽然不是大路朝天笔直一条,但它的曲折起伏清晰可见,并且有规律性的频率。小偷在偶然中敲开女高音家的门,女高音的诚挚恳求,小偷的第二第三次拜访,小偷被拘留,女高音的死亡,故事情节的运行整体呈现出起伏跌宕的明快节奏,且只有一条线索贯穿全文。这显然是故事情节经过若干次摇摆后留下的曲折回环,反反复复的画面感组成了递进深入的结构。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小说的主旨内涵之所以突出了人性的深度,恰恰是依赖于情节的曲线和故事的摇摆。从读者的阅读心理来看,小说结构产生着一种耐久持续的吸引力,没有提前到来的预叙,却有着未知的新鲜在前面逗引着读者,形成丰富的阅读期待,像是一次在大海上的夜航。
作品的结构是从零开始,不断延伸和发展并最终形成的,其情状犹如幼芽成长为参天大树。小说故事情节的延伸、发展客观上需要某些动力的推动,考察这篇小说结构的推动力,我们可以用“危机”、“偶然性”、“阻迟”来作进一步阐释。小说以危机作为开端,作品开篇让女高音身患重病,小偷于偶然之中敲开了女高音家的门,这一危机事件立刻浮出水面,打破了平静状态,使读者阅读情绪由舒缓转入紧张——面对小偷,身患重病的女高音该怎么办,是否会有意外发生。然而当读者以为这场危机注定会酿成些许悲哀时,小说故事却被注入一股新鲜的力量,小偷手中的假花被女高音接了过去,他被请进家门以及帮忙掀开钢琴的琴盖。音乐流淌的过程中小偷的内心深处产生了巨大的波折变化,被阴暗寒冷所封闭的美好人性渐渐苏醒,此时,读者紧张的心情又重新得到舒缓和抚慰。
而作为这篇小说结构的推动力之二的偶然性,更是这篇作品重要的艺术元素,如果情节推动舍弃了偶然性,故事则会处于胶着状态而寸步难行。柏拉图在《法律》中说:“上帝统治着万物,而偶然性和机会又与他合作来治理人类的事物。”[3](P1427)运用偶然性与必然性的辩证关系来分析,小偷和女高音以及这篇小说的结构动因同样逃不出这个规律的束缚,作品在开篇第二自然段就交代道“而小偷的出现带有极大的偶然性”。试想如果小偷没有在偶然之中敲开那扇关闭数日的门,此后人生道路可能更加灰暗,而女高音也可能在极度的孤独苦闷中走完人生旅程,小说营造的温情故事就不会发生,情节结构也无法推进。偶然性的发生和演进,使读者产生必要的阅读震荡,也使小说人物和故事情节以及主旨内涵得到深化,并且改变了整个格局。
此篇作品结构的推动力之三,则是位于作品结尾部分的阻迟效应,小偷在第二次看望了女高音之后,这个习惯持续了一段时间。此时,在读者看来女高音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而恰在这一时间段内小偷被关进拘留所,女高音在期盼与等待中生命走向了终结,小偷在拘留期满后才得知了发生的这一切,而这种情节设计在无意之中却拉开了读者与故事终点的距离,拖延了到达的时间。这样一种阻滞和延缓,在某种程度上造成小说审美的戏剧性张力,主旨内涵得到拓展,作家的叙事技艺收获了更大的艺术张力。
三、主旨的深层隐喻:从小偷的命名开始谈起
昌切对刘继明小说进行评论时说:“他是一个饶具存在主义意味的孤独个体,声声呼唤个体自由和美,却无可奈何地把它们护送到墓地安葬,静静地肃立在那儿向它们致哀”。[9]这篇小说的艺术性可以从作品隐喻的主旨来具体分析。首先从小偷和女高音的被命名入手,可以看到:在社会主流价值评价的体系中,小偷和女高音代表着善恶、美丑的两个极端方向。需要注意的是,小偷的被命名实则深受社会意识形态的影响,善恶、美丑之间的对立在日常逻辑和社会成见中表现得异常明显,小偷被定义为盗窃贼,女高音则被定义为艺术家和美的化身,贴标签的身份标识实际上代替了每个社会成员的身份认知。这样一种身份认知会继续发挥作用,影响社会舆论和公众心理,譬如对小偷的痛恨谴责,即使小偷改过自新仍然不能够很好地融入社会人际关系中,“小偷”这一称谓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社会强权意识自上而下的指认。“小偷”在寻求社会身份认同的过程中,善良、真诚的美好人性在某种意义上是被压抑的,不被社会群体所认可的,这种不公平和认识偏见进一步阻碍了社会心理的包容性和健全度。而女高音的命名同样凸显一种认识偏见,在艺术家光环笼罩下的女高音,人性的温度像优美的琴曲一样高雅,其内心深处的孤寂和生命尾声的忧惧往往不被关注,获取社会认同的同时却缺乏自身的认同,这种割裂有着深层次的社会根源,不能不说是一个时代的感伤。小说隐含的主旨有着一定的社会批判意义,围绕“小偷”的身份标记以及小偷所呈现的人性美善的价值意义,构成一组自我冲突、解构的矛盾体,使微型小说探讨的人性主旨得以强化。
从小偷的被命名开始谈起,个体成员在群体社会中获取自身身份认同的道路是异常曲折的,特别是意识形态和价值评价习惯性地为个体“贴标签”、“下定义”,并以此作为深化认识的准则,显然是有失褊狭的。小说隐含的主旨在于揭示,善恶美丑之间的对立并非绝对两极化,在多数情况下,女高音内心的孤寂与小偷的善良真诚往往是被压抑和被遮蔽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小偷”的社会身份并不等同于丑恶;善恶美丑之间的转化稍纵即逝,细节的转化,甚至微小的动作都将促成某种改变,使个体人生出现拐点,美好人性的希望被重新点燃和复归。
小说主旨在表层之外,常常有着隐含的意义。通读小说全文,我们不难看出作家是深谙小说奥秘的,作者将人性作为小说的最后深度。在读者的阅读接受中,小偷带着社会给予的身份标识,同时也是作家创作给予的身份印迹—— “小偷”,叩响人性拐点的大门,被压抑的善良和真诚渐渐觉醒。从此小偷的人生驶入了另一道风景之中,他寻找自我身份认同得到了价值体现。
同样,叙述人称不单单指代称谓,同时能够传递出小说隐含的主旨。作品中对于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角度采用的是第三人称叙述,即法国学者热奈特提出的“外聚焦”叙事。叙述者像一个不肯露面的局外人,仅仅向读者叙述小偷和女高音的言语和行为,但并不进入主人公的思想意识,也没有对所见所闻作出合情合理的解释,给读者留下了一定的想象空间。恩格斯在《致玛·哈克奈斯》中说:“作者的见解愈隐蔽,对艺术作品来说就愈好。”[10](P683)在小说中情节演进和语言对白自然而然,作者并没有主观地去解释境遇和存在,更没有使自身的见解浮出文字的地表,只是力求做到客观描述,将个人的见解隐蔽在文字的背后,使文本既无明确的主观意图,又无逼人就范的动机。读者由始至终未看到社会舆论对小偷的公开谴责,或是对女高音的生命垂危表现出怜悯之情,看到的是一个“真实自然”的女高音和小偷的形象,人物并没有理念化的痕迹和印象。
四、人性的复活:绽放最后的玫瑰
细读文本能够发现,小说的叙事节奏是舒缓而感伤的,玫瑰的红艳与叙事的感伤,构成鲜明的视觉反差。作品以《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为题,颇富象征意味。一方面,玫瑰是美丽的,但它的生命却很短暂,女高音的生命也是短暂的;玫瑰的美在于它的含苞怒放,芳香四溢,而这正如女高音对生命的热爱,对音乐的热爱,以及她身上溢出的人性之美。另一方面,从小偷的角度讲,从开始他作为道具的那一束塑料玫瑰,到后来送给女高音的那一大把真正的鲜艳的玫瑰,暗示、折射出小偷人性中的善在女高音的人性之美的照耀下开始复活了。玫瑰意象本身就具有一种不加掩饰的美,但同时也充满了淡淡的悲剧意味,而这预示着女高音生命在夏末的凋零。
在人性转折的拐点,女高音的启悟引领小偷作出新的人生选择,小偷自身的思想斗争尽管没有太多笔墨触及,但却是异常激烈的。莱辛在分析《拉奥孔》时说:“艺术最美妙的时刻,是到达顶点前的‘顷刻’,因为一旦将情感推至顶点,就再也无路可走,前进就意味着下滑。”[11](P11)莱辛的这些美学思想本是用于造型艺术的,其实同样适用于语言艺术,尤其适用于语言艺术中的微型小说。作品结尾写小偷在走出拘留所带着玫瑰重新来到最初遭遇女高音的地方,女高音却已经过世,读者完全可以设想此时小偷复杂波折的内心,但作者在触及小偷的心理活动时并没有采用同步呈现的方式,而是有所克制,甚至叙述姿态有所倒退。即采取故事情节发展到顶点前的一步,来作为凸显小偷心理情感的最后一个侧面,进而避免情感的激烈化。小偷的痛苦、焦灼被控制在一定的表达分寸上,并没有像习惯中的舞台形象一样哀痛悲号不能自己,总而言之,作品运用理智成功地节制了情感。作者在叙述表达上的苦衷更在于其美学情感的追求,唯有情感的节制才能避免浮躁与浅薄,保持肃穆严谨的叙述风格。因此,读者阅读作品之后在感动的同时较少察觉到矫饰和虚妄,而是领略到健康、正当的美学情感。
对话艺术呈现出人物形象的鲜明性格,同时,对话的处理技巧有助于凸显人性主旨的提炼和升华。曹文轩在《小说门》中说:“摇摆是小说运行的动力所在,通过语言,情节,性格以及主题的摇摆,小说才得以如河流一般不住地奔流向前。小说的运行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摇摆过程。”[5](P238)对话艺术恰恰是摇摆的一种,在这篇作品中,小偷和女高音的对话占去三分之一左右的篇幅,读者正是从主人公的对话中获悉故事进展。文中的对话是以女高音为主导进行的,从打开房门的第一句“好香的玫瑰啊”,到后来的“那时候我刚刚成名,您看我笑得多甜”,女高音与小偷的对话犹如剥笋一般步步递进。随着对话力度的逐渐加强,故事情节的推动趋向于紧张、饱和与圆满,使读者的阅读期待充满新鲜和愉悦。从文本细读的角度看,女高音在小偷的第一次“造访”即将离开之际说:“您……还来吗?”仅此点睛一句就将女高音处在生命边缘的孤独感点化了出来,而这也为情节的继续展开埋下了伏笔。紧接着女高音又说:“这束花过不了几天就枯萎了,要是每天都能闻到清新的玫瑰该多好。”[4]这一句更是暗示出女高音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但其依然对生命充满期盼与热爱,言语中疑问的语气实则表达的却是一种诚挚的恳求和希望:女高音希冀小偷在她剩下的日子里能多来陪伴。“您……还来吗?”这个问题同时悬在了小偷和读者的心中,留置下一种悬念。紧接着故事情节继续发展,小偷第二次带去了鲜艳的玫瑰,读者对于故事情节的处理感到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从单一角度将小说的人性深度理解为“性恶论”或“性善论”都是片面的,辩证来看,绝对的善与绝对的恶都是不存在的。小说如果一味的写恶,受恶驱使的人物则成为一个变态,这样的人物形象略显干瘪,实际并无太多可以深入解读的价值。作品中小偷的身上承载着作者对人性的辩证阐释,人性是由错综复杂的因素构成的,单一因素的人性是根本不存在的。小说没有交代小偷开始行窃的原因是什么,读者不妨在这里进行大胆的猜测,由于贫穷或者缺乏生计的手段,甚至因为其他原因迫于无奈铤而走险,从敲门这个动作开始之时,小偷身上恶的因素便开始不断膨胀。直到敲开女高音家的门,恶的因素抵达顶点之前,异质的因素开始在小偷心理活动中表现出对抗的决心,在转折的拐点,善意如同被砖石压抑住的小草欲要凸显出来。随着情节的摇摆,小偷的角色和身份慢慢转变,开始由一个行窃者转换成一个倾听者,一个试图陪伴女高音走完最后一程的“圆形人物”。通过小说作品,作者将问题的思考不断深化并告诉读者:人性是小说的最后深度。巴什拉曾分析道:“家宅在抵抗这个越来越野蛮的兽群中成为具有纯粹人性的真正存在,这个存在自卫但从不负责攻击”,[12](P54)刘继明的微型小说在进行人性的思索时,围绕“家”的环境与氛围,存在内敛与感伤的因素,这样一种叙事风格潜在地抵触着现实生活中人性价值的衰微。
文学的职能在于为人类社会的存在提供和创造一个良好的人性基础,而在这一基础中理所当然地应包含一个重要因素:悲悯情怀。《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正是用平实朴素的现实主义基调的语言和精致的结构,为我们谱写了一曲人性之美的动人之歌,使我们再一次感觉到了文学所带来的悲悯情怀。当小偷敲开那扇关闭数日的门后,一道奇异的光芒洒在了他身上,心灵深处的坚冰慢慢消融,人性之真和人性之善开始苏醒。无论是小偷还是女高音,身处这样一个感伤的时代,寻找自身的身份认同无疑是异常艰辛的旅程,但被贴上“小偷”标签的个体,最终却转变成为温暖和善良的代言人。同样,我们相信在感伤的时代里,善良人性的种子必定在每个个体心中生根发芽,并蔚然成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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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徐芸华)
Our Me1ancho1y Time and the Revived Humanity -On the Structura1 Art of Liu Jiming’s Mini-nove1 The Last Rose of the Summer Days
MA Xiaofeng
(Modern Chinese Poetry Research Institute,Southwest University,400715,Chongqing)
Short but meaningfu1 as a11 mini-nove1s are,The Last Rose of the Summer Days touches the depth of the revived humanity by creating advantages in terms of suspension,structure,and metaphor. By reading the text of the mini-nove1 c1ose1y,the present author tries to revea1 the comp1icated techniques in narrative structure and metaphor connotation from three dimensions-suspension creation,story structure and metaphor of theme-so as to understand the hidden me1ancho1y of both our time and humanity beneath the beauty of humanity depicted.
nove1 structure,revived humanity,theme metaphor,me1ancho1y
I207.425
A
1671-7406(2016)04-0024-06
2016-00-00
马小凤 (1990—),女,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