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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观看”的盛宴:对莫言获诺奖社会评价的再评价及反思

2016-03-28肖太云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诺奖当代文学场域

肖太云

(长江师范学院文学院,重庆408100)

一场“观看”的盛宴:对莫言获诺奖社会评价的再评价及反思

肖太云

(长江师范学院文学院,重庆408100)

莫言获诺奖后的社会评价是一次难得的文情、舆情与民意的集体发声与亮相,其中透露不少信息。运用观看的文化分析法,结合场域理论,从观看的诗学之维、政治之维、经济之维角度出发,可观察和思考出这场全民观看盛宴背后的文学样态、社会生态与文化心态。

莫言;诺贝尔文学奖;观看;场域

莫言获诺奖后的社会评价是一次“草根”与精英、民间与庙堂的话语狂欢与“观看”盛宴,一次难得的文情、舆情与民意的集体发声与亮相。莫言获诺奖现已过去多年,喧嚣消逝,尘埃已定。2016年3月4日的两会上,有好事网友拍到身为政协委员的莫言正襟危坐、闭目养神,与身旁陈凯歌的众星捧月、记者环绕,形成鲜明对比,耐人寻味。莫言获奖后的评价与反映及“后莫言”现象值得认真清理和系统反思。我们打算从“观看”的文化分析法角度,适当结合场域理论,主要从“观看”的诗学之维、政治之维,附带从经济之维,思考在这场全民“观看”的大Party中,到底是:谁在“看”?“看”什么?怎么“看”?动机何在?有哪些代表观点?“观看”的效果如何?局限又何在?以期挖掘和发现此一“观看”事件背后蕴含的无尽意味及留下的启示和教训。

一、“观看”的诗学之维

世纪之交社会文化最耀眼的景观是文化上的视觉“转向”,由此形成的视觉文化学是现在进行时态的显学,它注重对“观看”行为的文化分析和符号解读。2012年10月莫言获得诺奖后,众“目”纷纭“看”莫言是当代中国一场重大的“观看”华诞,对之可进行多维度、多视野的表征分析。莫言获奖本质上是一个文学事件,相应地,对它的观看首先必须是一种文学的“观看”、审美的“观看”,才合题中应有之义。因此,诗学维度是打量这场“观看”盛宴的首要和基础维度。

(一)审美的“视取向”:“观看”主体的“横看成岭侧成峰”

“视取向”是“观看”文化分析中的一个专用词语,来自于现象学“观看”的“意向性”的启发,强调的是“观看”主体对“观看”对象的一种指向性和偏重性的视线选择[1]。莫言诺奖的文学“观者”是一个个典型的“看客”。“看客”的身份既有专家之“看”,亦有草根之“看”。他们对莫言作品审美艺术的“视取向”归纳起来大致有以下两种。第一种是“激赏喝彩”,多以通读或精读过莫言作品的专家学者之观点为代表。从题材的敏感、想象的瑰丽、结构的新奇、技巧的独特、语言的犀利、叙事的磅礴、风格的狂野、气韵的鲜明、反思的尖锐等各个方面掘进并击节赞叹。如以下说法:莫言开创了一种真正具有中国特色的“地方叙事”技术与传统;莫言的小说叙事,是中国土地上的语言奇迹;“莫言体”是一种生长在真正民间土壤上的“欢乐文体”;莫言形成了当代文坛极具特征的“莫言风格”等等;更有甚者,媒体上时不时还可见到耸人耳目之标题如“莫言的写作超越卡夫卡”或“莫言跨越福克纳、马尔克斯”等论调。此类“看客”的“观看”动机或出于莫言好友的真心赞美,或是莫言叙事欣赏者的自由表达,或是媒体为了吸引眼球的宣传策划,不一而足。

第二种与“激赏喝彩”针锋相对的是一些“平民之看”或“专家之看”的“批评指摘”。如我所曾就读的高校外语系的师生曾诉说:“我们怀着极大的热情去读莫言的小说,可往往只看了十几页就再也读不下去了。”如果说这些非文学的平民读者在“浅度阅读”基础上形成的批评更多是一种感性“观看”,不足为凭的话,那么,更具学理性和洞见力的“专家之看”所形成的批评无疑具有说服力。如有的学者认为莫言的创作“不仅是宣泄,还是自我重复”。有的更是直言莫言写作最大的问题,就是“文芜而事假”,莫言小说的致命问题就是“感觉的泛滥”。还有的批评莫言语言不过关,或赖以成名的“地方叙事”最暧昧难辨等等。

这些现当代文学批评家对莫言的“酷评”或“恶评”取向实际要牵涉到他们的文化“惯习”。“惯习”是布迪厄场域理论中最重要的基本概念之一,“惯习是行动者过去实践活动的结构性产物,是人们看待社会世界的方法,也是人们在各种社会评判中起主导作用的行为模式。”[2]以知识分子的责任感和担当精神来透视当今中国文学和文化场的整体堪忧现状,已成为“恶评”专家们看取世界、对待文学、表达忧患的一种文化“惯习”或话语策略。如某位学者的“文坛清道夫”形象就早已为学界熟知,对莫言的此种批评取向也就不令人意外。倒是个别批评家认为莫言的文学只是“县城文学”,莫言的小说只不过是“不错的文化馆水平”稍显极端。此种过度言论既引起了部分学人的反拨,就是“草根”批评者也情不自禁要参与到辩驳中来。如网友浪行天下的观点:“你不能指责一条大河的‘泥沙俱下’,只有小溪流才是清澈的”,反映了一部分喜爱莫言文学的“草根”之心声。

“捧杀”或“棒喝”都不占主流,主流“视取向”是以一大批学者为代表的“中立客观”之审美批评的视线选择。如某著名学者认为莫言历史叙事的“野史化”与“重口味”是他最大的审美风格。另一学者则强调莫言小说拥有差异性和丰富性内涵的“解放修辞性叙述”的客观存在。此种批评言说方式凸显了言论界骨干力量的已然存在,也是当今中国建构健康言论空间、发展正当言论风气所必走的康庄大道。

除“专家之看”和“草根之看”外,“作家之看”值得特别提到。台湾作家大多对莫言的获奖表示衷心祝贺,对他作品的艺术魅力诚心感佩。如称赞“莫言和地气接通”。某知名作家称“莫言得奖,太棒了”,评价莫言的作品“既泥土又狂野,既荒诞又现实”。饶有意味的是,与埠外作家相对,国内知名作家除评价莫言本人和莫言作品的审美艺术之外,几乎不约而同地同时都要强调到中国当代文学的整体意义和整体价值。如“莫言的这次获奖,当然是中国作家的成功”。“莫言获奖为媒体、公众提供了重新认识一批中国有追求的作家的契机”。中国文学的整体地位“力挽狂澜不能指望莫言一个人”。更有意思的是一些作家的“微言大义”。如某作家认为:“如果是用中文作为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奖语种,可能有更多的中国作家获得这个奖项。”从这些作家“看客”的“观看”方式、“观看”动机和“观看”聚焦上是不是能“看”出中国当代文学场的立体错综生态?是惺惺相惜基础上的自说自话?还是五味杂陈?还是敢说真话?言有尽而意可无穷。

(二)乱眼迷离下的多重气象:莫言的“文学效应”

莫言获奖后引发了持续的“莫言热”,蕴生了众多的“文学效应”及与之相关的文学话题,效应之一就是“如何评价莫言的文学地位”。莫言获奖给予当代文学的鼓舞最大,当代文学评论界也最为兴奋。如认为莫言已是“世界一流作家”,当代文学已有“当然的大师”和“经典化”作品等等。此类“观看”行为的“观看”动机何在?某位名家的意见认为莫言获奖了会使当代文学批评家的“腰杆子直一点”应算是提供了诚恳而实在的一个方面的解答。

而更进一步的“观看”动机思考就要牵涉到“如何评价中国当代文学进而如何看待当代文学与现代文学之关系”的话题。当代众多专业“观者”多聚焦于莫言获奖提供了“重新评价中国当代文学的契机”这一焦点上发力。如认为“现在最优秀的作家作品”,和“五四”以后及世界相比“一点也不差”。有论者干脆定性:“当代文学不如现代文学的逻辑和认识是错误的,莫言的获奖给了一个很好的教训”。有的稍委婉低调一点,在限定条件的基础上再作评判。如认为就“人性探索的深广度”和“艺术描写的宽广度”而言,“新时期30年”的小说创作比之于前贤“并不逊色”。有些论者深入到具体细致的方面去评校现、当代文学。如认为莫言代表的当代文学展现了对现代文学“启蒙”与“革命”两大价值体系的反拨,展现了对“胡适那批人试图用西方解释中国”之道路的反悖,传承了“鲁迅为代表的五四文学的人文主义传统”。京城某高校更是将莫言与鲁迅嫁接到一起组织了一场盛大的学术研讨会。

当然,上述“视取向”也遭到一些质疑。我们所熟悉的一位著名学者,无论私下还是公开的论文及言论,始终都在发问和思考:中国当代文学真的因为这一阵热烈的掌声而大功告成了吗?真的超越了简单拙朴的现代文学?迈过了倔强的鲁迅?我们今天有没有更为根本性的失误?我们是不是迈过了很多本不应该迈过的东西?对这一话题的“观看”纷争,我们想跟着进一步追问:当代文学与现代文学的比较是不是一个真命题?当代文学批评界的极力辩证和自解是不是恰好征显了他们对当代文学的某种不自信?亦或是其他?

有关“莫言文学地位”的另一个热议话题是“莫言作品能不能进入中学教材,当代文学史要不要设莫言专章”。支持和反对声泾渭分明。既有大学者谓莫言获奖将“改变中国文学史的书写”,也有学者和草根认为这二者俱是一种“文化透支、文学透支”和“趋炎附势”行为,争得不可开交。其实,这也是一个众“目”纷纭,见仁见智的问题,彰显的是论辩双方各自的审美趣尚和文学标准。“积极跟进”还是“稳妥慎重”的做法皆无所谓“大对”或“大错”。

“效应”之二是“如何评价莫言的文学影响”。莫言获奖是一次轰动的文学事件,乱眼迷离“看”莫言注定是它的“观看”常态。反映在“文学影响”之“观看”上,表现为既有“积极之看”,又有“消极之看”。

舆论界一致的看法是:在后诺奖时代,作家的写作方式、写作姿态,及当代中国的文学生态都将发生重大而深刻的变化,这是一个标志性事件。“作家之看”“看出”了莫言获奖唤醒和提升了“文学的价值”和“尊严”,提振了当代文学的士气和风气。“专家之看”在一点上惊人统一,即认为莫言获奖有效缓解和释放了中国当代文学的诺贝尔焦虑,将促进文学回归常道和正道,促使全民更加关注文学、理解文学、阅读文学。某重量级评论家还提出了“镜子说”,认为莫言获奖作为一面镜子,作为一个动力,有益于促动“对整体文学的反思”和“对作家创作的启示”。此可谓“积极之看”。

“消极之看”主要集中在两个层面展开。第一认为莫言获奖就像一起“文学事故”,无力改变当代文学的沦丧和作家地位的沦丧。第二个方面是认为诺奖“表明中国当代文学具有世界意义”纯属无稽之谈,纯属“神话”。莫言获奖这件事,是“过于自恋”的任意拔高,而且“莫言走向世界不代表中国文学走向世界,莫言获奖不代表中国文学进入盛世”。由此引申出3个层面文坛上的隐忧:其一是“对莫言未来创作的隐忧”。如担心莫言有没有宁静的心态创作出更有力度与厚度的作品,会不会“陷溺”于鲁迅所说的“一无可观”的“翰林文学”。其二是“对中国当代作家创作的隐忧”。如担心有些作家创作的热情和动力是否会锐减,或将本该花在创作上的“大力气”用于“各显神通”推介自己的作品。其三是“对中国当代文学创作的隐忧”。如担心莫言创作的“光晕效应”和“光环效应”,忧虑当代文学创作会不会成为一种拷贝、一种演绎,言必“红高粱”地,叫必“蛙”声,而失去本来应该拥有的个性和丰富性。

这些“消极之看”既有警省而理性的考量,可能也有“杞人忧天”式的过分忧心,但都不惜为当代言论场域中清醒和有价值的思考与启示,值得深思、回味和珍视。

二、“观看”的政治之维

当今中国是一个立体而开放的“观看”大场域。莫言获奖作为一个大的公共事件,如“观看”的视域只是集中于文学场域内的审美的“纯粹凝视”(布迪厄术语),几乎是不现实不可能也不全面的。它必定还要在一定的社会政治场域内进行,众多“观者”的“观看”会受到“观看”情境的社会政治环境的影响和“诱惑”。因此,在莫言“获奖之看”的宏观维度中,政治之维是必不可少的一个重要和基本的解析维度。

(一)注意力:“观看”的中国元素

注意力具有对行动的导向功能,它可以引发对关注对象的评论、解释和重新导向,可以将人的关注点从一件事物引导到其他事物上去。莫言获诺奖是2012年中国社会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引发了社会各个层面的参与和关注。从“观者”的宏观“主体—位置”来区隔,既有居于官方的“庙堂之看”,又有处于江湖的“民间之看”。

“庙堂之看”的“观看”主体是一个特殊、建构的主体,主要由重要领导人的贺词和权威媒体的发声来实现国家层面的注意力导向功能。如以下“看”点:“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既是中国文学繁荣进步的体现,也是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不断提升的体现”;莫言获奖,是对中国经济改革开放30年的认可,中国市场实力不容小觑,中国在世界舞台和平崛起;莫言获奖,代表具有中国作风、中国气魄和中国精神的优秀作品走向世界,是日益增强的中华文化辐射力和民族文化自信力的体现和证明。在这里,国家作为民族共同体的象征和表现形态,它着力凸显的是莫言获奖对国家形象的建构和民族精神的正面引导效用。

与“庙堂之看”具有集中统一的话语指向不同,“民间之看”中的中国元素更具驳杂和多元。既有热情肯定莫言获奖彰显的中国文学和文化的“正能量”力量;也有客观承认莫言的身后确有一个中国的影响、中国的力量、中国的市场的背景因素;还有学者认为莫言获奖与其说得益于中国国力,不如说得益于“中国魅力”与人类命题。当然,也存在反驳的力量和意见。如认为莫言的获奖是由于其深厚的民族文化承载力与鲜明的人文主义立场而获得的,同“经济崛起”“国家强盛”之间并无对应性关系;或激烈批驳“这种国家主义说辞,忽略了文学的个人性、独特性”。

辨证地说,“庙堂之看”和“民间之看”是两套不同的“观看”话语系统,有各自的“观看”出发点、“聚焦”重心和“观看”动机,它们更多的时候是各说各话、并行不碍,即使有“交锋”的时刻,也不妨碍它们各自言说的可理解可同情性。

(二)身份认同:在与他者的关系中

莫言获奖,勾起了两百年中国的一个沉重话题——西方国家的“看”与中国的“被看”。鸦片战争以降,在世界政治、经济和文化场域中,中国一直处于一个“被观看”的弱者地位,不少国人已习惯并默认了此种场域定位。20世纪中后期以来,中国经济强力发展,地位已大有改观。但依照杰姆逊的后殖民理论,即使在全球化时代,处于第一世界的西方发达国家和处于第三世界的发展中国家,不仅在政治、经济上不平等,而且在文化和文学上也不平等,是新型的“看”与“被看”的关系。布迪厄认为,场域虽不是固定的,但人物的行动策略往往取决于他们在场域中的自我位置定位和身份认同。长期“被观看”的惯性定位,杰姆逊思维方式和话语模式的启发,使一些“观者”(包括很多网友,如凤凰网文化频道网民留言)在莫言获奖后,自然而然以“被观看”的身份和眼光来“看取”莫言获奖的“他者”原因。如认为“被看”的现实语境是“综合国力的提高和文化全球化的交流时代”;“被看”的途径是“文化输出”,莫言获奖是“以他能成功进入西方特别是欧美主流文化的视野”为前提和基础的,并以莫言作品的海外翻译、海外研究和屡获国外大奖为例证。

布迪厄的场域理论充满了冲突性,场域中的结构由于不平等总要遭到挑战和反抗。“在每个场域里,等级制总是不断遭到抵抗,而且维系并增强场域结构的那些原则本身也可能遭到挑战和反抗。”[3]从“五四”到改革开放,中国一直存在抵抗“被观看”这种“被身份”“被定位”的呼声与实践。莫言获奖后某些“观者”自甘于“被看”的身份认同和场域取位的言论刺痛了一些有识者、忧世者的神经。他们大声疾呼“莫言获奖与中国今日的国际地位有关”,但若以此证明中国文学的崛起,则仍难以摆脱“东方主义”的窠臼,仍没有摆脱“被看”的心理,是缺乏文化自信的一种表现。

一些论者认为莫言此番获奖在国人中引发的众说纷纭和或喜或怒的多种表情,恰好反映着国人在现代化进程中矛盾复杂的心态。一方面渴望像西方一样强大起来,希望自己的成就能够得到西方的承认。另一方面却又患得患失、首鼠两端、杯弓蛇影,担心跌入“现代化”亦即“西方化”的陷阱之中。此种言论试图超脱“看与被看”的“观看”二元思维与逻辑陷阱。孰对孰错,孰优孰劣,似可分明。

(三)自由“观看”:“互抵”的政治学

文学家、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是一个千古话题,自古以来就呈现为一种“欲理还乱”的纠结关系。莫言获奖以来的“政治学之看”最为复杂,大致可整理为“正面之看”“负面之看”“反拨之看”“中立之看”4种“观法”。

“正面之看”具有如下“看点”。如认为莫言是有担当精神的作家,开创性地辟出了一条中国作家脚下具有现代性意义的书写道路,他们是推动中国改革开放和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或是提出莫言的创作具有很强的介入性和超越性,运用暧昧艺术的智慧,反映出他自己的思想力量。也同情地理解到莫言有一个普通的中国人能够享受的权利,也分担所有人都受到的限制,他的作品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可以写出的最好文学。

“负面之看”有学院派批评和网友批评两种类型。学院派批评或是认为莫言不是一个“抗争”型的现实主义作家,缺乏超越现实的勇气和精神,而且“奔逐世态”。或是批评他没有“忠诚于自己的文学信念和价值信念”,没有“在相对的孤独中完善自我”。而网友批评则更多显现为一种感性的“随性”评价。如认为莫言“无思想”“无个性”“无骨气”“无聊之至”,是30年文学“流氓化、汉奸化”的典型代表等等。

针对种种是非曲直,一直不乏“反拨维护”之声音。其间既有莫言的自辩。如“我的作品、我的小说是大于政治的”“众生喧哗”见“真我”,希望获奖带来的不是“莫言热”,而是“文学热”等等。也有作家朋友对莫言的称赞。如台湾作家“我希望莫言的得奖是为中国打开一扇门,让世界的人从此看到的不止是政治,而是中国人内在诚恳的心灵”。还有专家学者设身处地的理解与同情。如认为莫言提供的“中国经验”令人赞叹,文学艺术要远大于政治和意识形态。同情莫言是“被体制”“被莫言”,当代中国文学对这个时代欠了太多的现实关怀、政治正义、道德担当、艺术完美性等债务,莫言的文学写作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还债”。辨析莫言力图在不同角色之间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以一种更为高超的“戏仿”技巧张扬历史的正义和揭示人性普遍的困境,正体现了中国儒家式的内隐精神,也体现了骨子里残存的中国农民的生存智慧,从某种程度上更符合今天大多数普通中国人对文化英雄的想象和认同。如此等等的“观法”,不一而足。

“中立之看”之“观法”主要在3个向度上进行。第一个向度是抛开莫言和莫言作品的政治属性,专注于文学的公共属性,认为真正的文学是一种精神,更是一种信仰,须关怀现实,叩问存在,滋养灵魂,陶冶精神,文学写作永远都比“文学政治”重要。第二个向度是“规劝”的态度,认为我们不应被政治牵着鼻子走,任何一种政治的赞美和指责,都可能是短暂的,我们应从诺奖中学会如何来看待我们自己的语言和叙事,这样的思考才可能是长久的。第三个向度是从反思言论空间的角度着眼,认为外界对莫言与体制关系的两极化批评趋向是比一般所谓“社会恶性群体事件”更加危险、更体现社会政治危机的现象,是对良性社会舆论环境的极大损害,需引起极大警惕。

莫言获奖之后引发的错综庞杂的文学与政治关系的“观看”,无论是正眼相待、斜睨批判、冷眼旁观、另眼观察,或如德国汉学家顾彬从批评莫言“没有思想”只写传奇到“我应该重新思考自己的标准”的目光游移,万川归海,它们触发我们思考的应是:对我们这个日益开放的国家来说,如何为思想、艺术提供更适宜的生长土壤?如何给灵魂表达提供更宽松的尺度与空间?如何防止权力对文学的过度染指,使文学更好地实现其本质的回归?我想,这些思考才是更有深度和价值意义的。

三、“观看”的经济之维

经济之维是“观看”获奖的另类维度,也许和莫言获奖本身相距较远,但从传媒界、出版界、经济界全民“眩晕”的漩涡中可“看出”当今中国五颜六色的社会生态现状。诺贝尔奖带热“莫言经济”,作品热卖,纪念品开售,传媒股领涨。有报道称莫言10年前的手稿升至120万元,签名书在网上加价售卖,《透明的红萝卜》要价已达10万元。山东高密要重修莫言文学馆,发展红高粱文化旅游。网店出现特别标注“莫言故乡”的“高密火烧”和烤鸡。莫言酒吧、莫言文苑、莫言时装、莫言箱包纷至沓来。上海文艺出版社《蛙》《丰乳肥臀》单本的印量为60万册,《檀香刑》《生死疲劳》《红高粱家族》突破30万册,各大出版社纷纷开动印刷厂里的机器搭乘诺贝尔这趟文学快车。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的《莫言批判》,几乎将莫言所有重要作品一网打尽“批判”,连带着莫言的观念、感觉、思维都遭到灭顶之灾,反而火爆上市、供不应求。A股中“莫言板块”的“蝴蝶效应”掀起的股市“莫言风暴”席卷沪深股市中的文化传媒板块,股指大幅飙升。经济学领域的人士也从“诺贝尔奖、莫言与中国股市”“谈莫言获诺贝尔奖对金融的影响”“从莫言获奖看经济学与文学的相通性”等话题出发参与其中。

莫言这块“唐僧肉”能不能被趋之若鹜地疯狂消费?在“观看”经济之维的多重气象中,透出理性的反思之音。如某网站设专题《莫言不应“被公共资源”》,媒体文章《莫把莫言当成公共资源随意消费》《莫言成“唐僧肉”缘于群己权界不分》《真诚的关注,还是表演式的狂欢?》等作出连番质疑。而某学者认为任何将莫言符号化、标签化、市场化、庸俗化的行为都是对莫言和文学的亵渎,我们应在对莫言作品的阅读和讨论中分享作家带给我们的宁静力量,更是难能可贵的深度反思声音。

当今中国俨然已是一个各种文化杂糅共生的舞台,一个各种思潮、各种价值、各种话语喧嚣共生的跑马场。莫言获诺奖这场“观看”的盛宴和话语的狂欢,透露出很多信息,表征出当今中国开放社会的开放心态,日益自如的文化自信力,及包容观下的文化多元与价值多态,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幸事。

今年已是2016年,莫言获诺奖已过去3年多。庆幸的是,莫言获诺奖后的“后诺奖”现象、“后莫言”现象,并无一些专家、学者及作家所担忧的不良的社会、文化及文学后果。社会稳步前进,莫言获诺奖已成为历史事件,风平浪静。媒体、百姓已转为平常、良性眼光来打量莫言及诺奖,不再消费莫言、戏说莫言,莫言在此次两会上的“冷遇”反而是一件好事。当代作家并无“影响的焦虑”,仍在兢兢业业、踏踏实实地从事自身的写作,推出了《春尽江南》(格非)、《生命册》(李佩甫)、《繁花》(金宇澄)、《黄雀记》(苏童)、《活着之上》(阎真)等优秀作品。莫言也并无“诺奖后遗症”,做平常人,写平常文,行平常事。这是一个时代、民族、文化、文学日益走向成熟与自信的必经之路。

[1]曾军.观看的文化分析[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8:78.

[2]宫留记.布迪厄的社会实践理论[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9:145.

[3][法]布迪厄.实践与反思[M].李猛,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55.

[责任编辑:志洪]

I206

A

1674-3652(2016)05-0085-06

2016-06-18

肖太云,男,湖南邵阳人。博士,副教授。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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