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尽烟消的“木石之盟”
2016-03-27徐明中
徐明中/文
火尽烟消的“木石之盟”
徐明中/文
编者按
《红楼梦》是一曲封建制度下以贾宝玉和金陵十二钗为中心的人物悲歌,而其中最为让人流连的莫过于宝、黛、钗三人之间的爱情婚姻。一个是“木石前盟”,一个是“金玉良缘”,却偏偏都在封建洪流的冲击、吞噬下,徒留一地遗憾。而造成这一悲剧的根本原因,是罪恶的封建宗法制度和封建礼教婚姻制度。
从众多像花一样的女性悲惨命运中,人们看到了封建制度的罪恶本质,揭示出封建末世的危机。说到底,《红楼梦》的世界是一个爱的荒漠,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结局算得上真正幸福。而宝黛的爱情悲剧实则是一个社会悲剧,曲终人散,只能叹一句“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一部《红楼梦》,展开了封建社会的历史长卷,写尽了大观园里多少痴男怨女的悲欢离合。在曹雪芹的笔下,宝黛的爱情尤为瞩目。他们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聪慧灵秀、才华横溢、郎才女貌、世无其匹。但是,作者虽然赞其为“木石之盟”,却没有给予繁花似锦的美好命运,反而落得火尽烟消的悲惨结局。
这究竟为什么?笔者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经过反复研读,才渐渐有所领悟。
原来,“木石之盟”竟然与火有关。
在曹雪芹时代,“文字狱”大行其道,封建压迫空前严酷。而作者的思想则与封建统治格格不入,所传之事,既干世事,又涉廊庙,是封建统治者视作大逆不道的异类。因此,作者不得不在书中多用隐语和曲笔。其间对火的运用和喻示更是大有深意(另文分析),他精心打造的“木石之盟”其实就是火的产物。谓予不信,试看其详:
(1)“木石之盟”是火的情缘。根据作者的精心设计,贾宝玉原为女娲炼石补天时遗下的五彩宝石,本身浴火而生,充满着火性。而且还能击石生火,实为火的根源。林黛玉的前身是仙界的绛珠仙草,书中又姓双木“林”,草木的特质无疑是火的最佳载体,所谓“缘木而燃”、“薪尽火传”便是。因此,木石相逢,实为火也。
(2)“金玉良缘”证明了“木石之盟”具有火的属性。曹雪芹为了使读者明白他的苦心,特意设置了“金玉良缘”。从表面上看,贾宝玉和薛宝钗都出身于赫赫扬扬的红楼家族,不仅门当户对,而且金玉相配,尤显华贵,完全符合封建的道统和门阀观念。因此,薛宝钗的“金”远胜林黛玉的“木”,是典型的“金克木”。但是,深谙中国“五行”哲理的曹雪芹在此却另有深意,所谓的“金克木”只是一种假象和铺垫。因为“木石之盟”能转化为火,具有五行中“火克金”的奇效。至此,作者的意图隐然可见,由“金克木”引出“火克金”,表明木石的爱情力量要超过金玉的门第联姻,从而坐实了“木石之盟”的“火性”。
(3)“木石之盟”具有火一般的爱情。如上所言,石能击火,木能燃烧,两者自有情热。曹雪芹在书中花了大量的篇幅,描写了这对恋人的爱情。从第三回《托内兄如海荐西宾 接外孙贾母怜孤女》的宝黛两小无猜写起,且行且情浓。既有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的耳鬓厮磨,又有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惊芳心》的心意相通,直至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的爱情高潮,真是爱火燃烧,炽热感人。曹雪芹是个写作大家,笔下的宝黛之恋呈现出一个个多情缠绵、鲜活丰满的精美佳构。尽管在情浓之际,两人因性格的不同也时有杯水风波,但它不会有损爱情的主旨,反而促进了爱的不断深化。宝玉的呆痴,显露了爱的执着,黛玉的多愁,表达了爱的渴望。两者间的差异犹如火焰的舞动跳跃,增添了多彩多姿的浪漫色彩。
终上所述,我们终于看清了“木石之盟”燃起的爱情圣火。它是那么高雅脱俗,那么纯洁热烈,寄托了作者对美好的无限向往。但是,把“木石之盟”比作燃烧的火焰,恰恰又是曹雪芹悲哀无奈的选择。他深深地知道,宝黛追求婚姻自由,鄙视利禄权势,绝不会被封建礼教所容忍,他们的所为只能如火一般,“其兴也勃焉,其灭也忽焉”,最后必然走向“火尽烟消”的毁灭。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薛宝钗出闺成大礼》无疑是“木石之盟”的大结局,因火而生的情缘最终又被火无情吞噬,真是极大的悲剧。焚稿不仅鲜明地体现了主人公“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性格特色,也给读者留下了无穷的感叹和联想。
《红楼梦》里的火
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薛宝钗出闺成大礼(节选)
宝玉认以为真,心里大乐,精神便觉的好些,只是语言总有些疯傻。那过礼的回来,都不提名说姓,因此上下人等虽都知道,只因凤姐吩咐,都不敢走漏风声。且说黛玉虽然服药,这病日重一日。紫鹃等在旁苦劝,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分儿,不得不说了。姑娘的心事,我们也都知道。至于意外之事,是再没有的。姑娘不信,只拿宝玉的身子说起,这样大病,怎么做得亲呢?姑娘别听瞎话,自己安心保重才好。”黛玉微笑一笑,也不答言,又咳嗽数声,吐出好些血来。紫鹃等看去,只有一息奄奄,明知劝不过来,惟有守着流泪。天天三四趟去告诉贾母,鸳鸯测度贾母近日比前疼黛玉的心差了些,所以不常去回。况贾母这几日的心都在宝钗宝玉身上,不见黛玉的信儿,也不大提起,只请太医调治罢了。
黛玉向来病着,自贾母起直到姊妹们的下人常来问候,今见贾府中上下人等都不过来,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睁开眼只有紫鹃一人。自料万无生理,因扎挣着向紫鹃说道:“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虽是老太太派你伏侍我,这几年,我拿你就当作我的亲妹妹。”说到这里,气又接不上来。紫鹃听了,一阵心酸,早哭得说不出话来。迟了半日,黛玉又一面喘,一面说道:“紫鹃妹妹,我躺着不受用,你扶起我来靠着坐坐才好。”紫鹃道:“姑娘的身上不大好,起来又要抖搂着了。”黛玉听了,闭上眼不言语了,一时又要起来。紫鹃没法,只得同雪雁把他扶起,两边用软枕靠住,自己却倚在旁边。黛玉那里坐得住,下身自觉硌的疼,狠命的掌着。叫过雪雁来道:“我的诗本子……”说着,又喘。
雪雁料是要他前日所理的诗稿,因找来送到黛玉跟前。黛玉点点头儿,又抬眼看那箱子。雪雁不解,只是发怔。黛玉气的两眼直瞪,又咳嗽起来,又吐了一口血。雪雁连忙回身取了水来,黛玉漱了,吐在盂内。紫鹃用绢子给他拭了嘴,黛玉便拿那绢子指着箱子,又喘成一处,说不上来,闭了眼。紫鹃道:“姑娘歪歪儿罢。”黛玉又摇摇头儿。紫鹃料是要绢子,便叫雪雁开箱,拿出一块白绫绢子来。黛玉瞧了,撂在一边,使劲说道:“有字的。”紫鹃这才明白过来要那块题诗的旧帕,只得叫雪雁拿出来递给黛玉。紫鹃劝道:“姑娘歇歇儿罢,何苦又劳神?等好了再瞧罢。”只见黛玉接到手里也不瞧,扎挣着伸出那只手来,狠命的撕那绢子。却是只有打颤的分儿,那里撕得动。紫鹃早已知他是恨宝玉,却也不敢说破,只说:“姑娘,何苦自己又生气!”黛玉微微的点头,便掖在袖里。说叫:“点灯。”
雪雁答应,连忙点上灯来。黛玉瞧瞧,又闭上眼坐着,喘了一会子,又道:“笼上火盆。”紫鹃打量他冷,因说道:“姑娘躺下,多盖一件罢。那炭气只怕耽不住。”黛玉又摇头儿。雪雁只得笼上,搁在地下火盆架上。黛玉点头,意思叫挪到炕上来。雪雁只得端上来,出去拿那张火盆炕桌。那黛玉却又把身子欠起,紫鹃只得两只手来扶着他。黛玉这才将方才的绢子拿在手中,瞅着那火,点点头儿,往上一撂。紫鹃唬了一跳,欲要抢时,两只手却不敢动。雪雁又出去拿火盆桌子,此时那绢子已经烧着了。紫鹃劝道:“姑娘!这是怎么说呢!”黛玉只作不闻,回手又把那诗稿拿起来,瞧了瞧,又撂下了。紫鹃怕他也要烧,连忙将身倚住黛玉,腾出手来拿时,黛玉又早拾起,撂在火上。此时紫鹃却够不着,干急。雪雁正拿进桌子来,看见黛玉一撂,不知何物,赶忙抢时,那纸沾火就着,如何能够少待,早已烘烘的着了。雪雁也顾不得烧手,从火里抓起来,撂在地下乱踩,却已烧得所余无几了。那黛玉把眼一闭,往后一仰,几乎不曾把紫鹃压倒。紫鹃连忙叫雪雁上来,将黛玉扶着放倒,心里突突的乱跳。欲要叫人时,天又晚了;欲不叫人时,自己同着雪雁和鹦哥等几个小丫头,又怕一时有什么原故。好容易熬了一夜。
(栏目编辑:谭 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