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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河的悄悄话

2016-03-25郑光伟张强

解放军生活 2016年1期
关键词:山河小马战友

郑光伟 张强

红山河机务站是全军海拔最高的机务站,海拔5120米,担负着300多公里的边防通信线路管护任务。

许凌志,红山河机务站军医,一位普通的边防干部。

就是这么一位普通干部,却经历着普通人不曾经历的不幸:儿子早产,一出生就患有先天性残疾;父亲去世,他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母亲因病长期卧床,妻子又得了肾细胞癌……

经历种种不幸的折磨和考验,他表现出了一名边防军人的绝对忠诚。初冬时节,走近这位昆仑卫士、边关铁汉,听他内心的声音。

他想对父亲说:“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当个孝顺儿子。”

“咱爸快不行了,你请个假回来吧,一定要见上最后一面。”

2013年3月23日下午,大哥许志强打电话说这些话的时候,哥儿俩一个在淮河之畔,一个在万水之源。

放下电话,泪水无声滑落。许凌志连夜请好假后躺在床上,父亲许传丰的点点滴滴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过。

他忘不了,1994年7月,由于缴不起2800元钱的学费,他考上了皖北风阳农学院却不能上,只能到部队。只是没想到,一下子被分到离家5200多公里的阿里军分区叶城留守处当兵。为此,一家人都埋怨父亲,他也很白责。可许凌志知道,这不能怪父亲。家里6个孩子,身为小学老师的父亲,微薄的工资,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因为自责,父亲经常一个人抽闷烟。两年前,父亲得了肺癌,就和这个坏习惯有很大关系。

他忘不了,2000年6月,在军医学院完成学业后,他3次志愿申请赴阿里高原工作。这个决定遭到全家人的强烈反对,只有父亲坚定地站在他的一边,支持他。然而,当得知儿子去了全军海拔最高的机务站工作时,父亲还是悄悄地落了泪。

红山河的夜,被思念与牵挂无限拉长,他不由地想起在来到红山河第一次过夜的场景。那天夜里,他本想早点睡。细心的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嘘寒问暖。贴心的话,让他心里暖暖的。然而,等第一轮问候完,第二轮开始时,他一把抓住了指导员缪军同的手。原来,站里好久没来人了,大家都想见见,说说话。在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战友们通宵未眠、彻夜长谈。那一夜,关于红山河昨天的故事留在了他的脑子里,一茬茬红山河人传承的基因钉进了他的骨子里……

迷迷糊糊中,天亮了。许凌志开始往山下赶,坐了3趟飞机,由于换机晚点两个多小时,等赶到南京时已经是下午5点半了。此时,南京到徐州的高铁也没有了。为了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500多公里的路,他花2000元钱打出租从南京往家里赶。

一路上,家人催促的电话就没停。快到家时,于机却安静了下来,许凌志感觉不妙。26日凌晨零点45分,他终于到家了。此时,父亲去世不到20分钟。

许凌志跪倒在地上,大哭着就往床前爬。大哥一脚踢来,哽咽着冲他喊道:“咱们兄弟姐妹数你有出息,可就你最不孝顺,平时没时间照顾不说,父亲到走了你也不见他最后一面……”他知道,踢在自己身上,疼在大哥心里。父亲的离世,虽足人生的正常轮回,可这最后一面没有见上的遗憾,却成了许凌志永远的一个心结。

再次回到红山河以后,不爱抽烟炯的他,偶尔也会一个人坐在半山腰上,靠乔云吐雾、炯雾缭绕的感觉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想对儿子说:”让你带着残疾来到人世,爸爸对不起你。“

2004年10月22日,许凌志的儿子出生了。新生命降临,本是举家欢庆之时,但快乐不属于这个家庭。

儿子出生的时候,爱人李春艳早产,等他接到电话赶回家的时候,儿子己经出生3天了。3天的路程,对许凌志来说,当父亲的喜悦转瞬即逝,留下的只有痛苦与煎熬。“凌志,儿子右耳有先天性残疾,咋办啊?”那天,妻子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儿子被诊断为右耳外耳廓缺失,外耳道闭锁并伴有内耳发育不全、听力障碍。

然而,无论在山上山下,还是对领导同事,许凌志没给任何人说。他不敢说,怕分了领导的神,也怕年轻人打退堂鼓。而私下里,许凌志却觉得,儿子的不幸全是自己造成的。战友们都劝他,想要孩子一定在山下休养一段时间再说,可他就是不听。

那天,许凌志前脚刚踏进病房,耳边就传来了妻子李春艳的哭泣声。盯着儿子几乎没长出来的外耳廓,许凌志知道,儿子身上的疤,更是他和妻子心头的伤。今生给妻子和孩子一个温暖的家,他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后来,一家人多方打听到,儿子的病可以治,但手术要等到6周岁以后才能做。就因为这个消息,一家人对未来又重燃了希望。

2011年,儿子7岁了。7月的一天,许凌志休假刚到家,儿子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爸爸,你这次回来啥也别干,今年暑假就给我做手术吧!”儿子的一句话,让许凌志伤心不已。第二天,一家人就踏上了进京的火车,并联系了一家外科整形医院决定进行第一次手术。随后的两年,每年一次的手术,花光一家人所有积蓄的同时,也给孩子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儿子害怕再做手术了。

虽然一年有一次假期,可儿子10多岁了,许凌志却从没陪他过过生日。就为这,儿子从小到大没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即使他在山上打过去想听孩子的声音,儿子也不愿接。许凌志知道对不起儿子,可他必须忍耐,因为只要再做一次手术,他的儿子就会和正常人一样了。可每每想起儿子不理自己,他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许凌志不知道的是,平时儿子总足骄傲地对同学们说:“我有一个解放军爸爸,在很远很高的山上,他是一个大英雄,虽然很少回来看我,但我很爱他。”

他想对妻子说:“下辈子你还是别当军嫂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行船义遇顶头风。2014年5月初,正当一家人为儿子的最后一次手术攒钱准备时,妻子李春艳体检时发现左肾有包块,诊断为肾细胞癌。

听到这一消息,许凌志第一次觉得天塌了。一连几天,他夜夜难眠。他想不通,为何不幸会接二连地降临到他们这个本就脆弱的家庭?为何妻子那么好的人会得那么坏的病?

许凌志和妻子自2001年经人介绍认识,妻子说得最多就是:“你安心服役,我在家等你。”每次听到这话时,许凌志总是傻傻地笑,是美好的爱情让他身在高原不寂寞。

2002年7月,两人结婚时,许凌志家里穷,手表戒指项链啥贵重物品都没买,连件像样的定情信物也没给妻子送。许凌志想着“等攒了钱再买”一可一晃10多年过去,承诺的东西一样也没兑现。

往事历历在目,妻子的病情容不得他多想。确诊后,要立即进行手术。妻子怕花钱要求在当地医院做手术。许凌志坚决不同意:“今生我欠你太多,就是砸锅卖铁也要送你去最好的医院。”

2014年6月17日,许凌志从山上直接赶到北京一家医院的病房里。妻子的手术进行了将近3个小时,许凌志在等候厅看着挂钟上的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感觉指针每跳动一下都在冲击着他的心脏。由于站里有任务,妻子手术后20天,许凌志就踏上归队的列年。当时正赶上学生放假,只买到了无座票,徐州至喀什5000多公里,许凌志站了近60个小时。

2015年元旦刚过,许凌志紧张了。他突然意识到,1975年10月出生的自己,还只有初级职称,40周岁就是规定的最高服役年龄。这些年,不是他不想进步,他也曾想找个理由调到山下团卫生队或大一点的医院。然而,当他面对身边的战友时,又不想走了;面对对他关怀有加的领导时,义不好意思提了。

于是,机会一次次错过,造成了在高原工作15年、累汁守防达100个月、治愈了众多高原病患者的许凌志,身患慢性高原适应不全症、左心室肥厚、美尼尔氏综合征等疾病的军医许凌志,至今只是一个医师。

他想对红山河说:“选择你守卫你我无怨无悔。”

一个人的军旅生涯能有几个15年?无论是否承认,许凌志的军旅生涯都深深地烙上了红山河的印记,满满的都是红山河的故事。

在这里,他吃了天底下最好吃的饺子。

“你就是军医许凌志吧?”报到那天下午,缪指导员看着奄奄一息的年轻少尉许凌志,赶紧扶着他坐在床上。没一会儿,许凌志就睡着了。

当他冉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8点多了。一看着一群人围着自己,他挣扎着坐起来,只见床头的桌子上,摆着两小碗饺子,每碗都有10来个的样子。

指导员说,全站加上你一共8个人都在这了,外面还有4条狗。听了介绍,许凌志并不吃惊。他知道,在高原,只要是有生命的都会获得应有的尊严。

“快吃饺子。”“快吃饺子。”不知是谁,第一个这样说,大家很快就附和了起来。他也是真饿了,夹起一个饺子吞进嘴里,一咬一口油,根本没吃出啥馅来,眉头皱了起来。这时,有个中士班长小声说:“萝卜糠了,白菜蔫了,油放的多了点,你凑合着吃吧。”许凌志觉得很惭愧,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等他吃完一小碗后,他看出了问题,战友们一边看着他吃,一边咽口水,显然大家都没吃。

一瞬间,情感的闸门打开。他放下筷子,流泪了。缪指导员解释说:“你来得不巧,就剩一根萝卜一棵白菜了,馅少,包得不多,我们每人吃了一个,也算吃过了。”他听后,命令大家把剩下的饺子全吃了。结果,战友们还是你让我,我让你,11个饺子吃了半个小时。那一幕,他终生难忘。

在这里,有个勇敢的民工死在了他的怀里。

那年春天,团里花了山下的3倍价钱请上来4个工人,要对站里的营房进行整修。第一天,刚忙活了两个多小时的工人老王,突然倒在地上。许凌志被叫过去,原来是高原肺水肿症状,好在发现及时,命保住了。

就在老王养病期间,其他几个人都以种种理由下了山。老王知道后,一言不发。他知道,站里的官兵们希望他能继续干。可他还是在病好后,留下一张字条,在一个清晨离开了。字条上写着:“弟兄们,我走了,这里不是挣钱的地方,这里是要命的地方,只有解放军才能待得住,向你们致敬!”一张字条,让战友们发了好一顿牢骚,可在心里早已原谅了他。

后来,又一批工人来了,工程进度也很顺利。然而,意外还是在半个月后快完工时发生了。民工老胡本身就有心肌梗死和冠心病,高寒缺氧加重了他的病情,累倒了。许凌志为他吸氧、喂药、人工呼吸,这一次奇迹没有发生,45分钟后,人永远地走了。

抱着老胡渐渐冷却的尸体,许凌志自责不已,战友们则哭成了一团。生命的骤然逝去给所有人卜了极为深刻的一课。

那一夜,机务站的发电机没有停,红山河的战友没有睡,他们为老胡守灵,送了他生命的最后一程。

在这里,他再没让战友死于高原病,也最理解“逃兵”小马的选择。

15年里,许凌志救治或后送治疗的官兵中,大部分留了下来,只有下十小马是个例外。那年11月的一天深夜,红土达坂顶上的线路出了故障,小马等8名官兵出发了。赶到时,已足凌晨l点半,他们在齐膝深的积雪里,一千就是3个多小时。

回到连队后,大家蒙头就睡,一整天没吃没喝。晚上10点多的时候,出事了。小马出现肺水肿迹象.许凌志处理后,病情得到了控制,但仍在危险中,他建议马上送医院。后送病号,需要逐级报告团里,许凌志对连队干部说:“时间就是生命,先送医院再报告,出了问题我负责。”

3个多小时后,小马被送到了西藏阿里的一家医院,由于救治及时,命保住r。这天,和他同病房的某单位的一名指导员,病情恶化了。看着医生反复用电击抢救仍然没有效果,小马战战兢兢地问护士:“我和他是不是一个病?”护士回答说:“都是高原肺水肿。”

眼看着短暂相处的战友离开,小马深受触动。7天后,他向连队递交了退伍申请书。有人说,小马是“逃兵”,是胆小鬼。许凌志听了,却说:“他干了5年,做了他该做的,他有权利骄傲地离开:”

如今,许凌志也面临着离开。他说:“快走了,很舍不得,这里有日夜相伴的战友,有我挥洒汗水的青春。我的人生,因为红山河而多姿多彩,尽管更多是苦难;也冈为红山河而骄傲,在这里的坚守让我一生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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