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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之痒

2016-03-25黄璜

参花(上) 2016年3期
关键词:老唐丫头舅舅

黄璜

高考卅载,风景迥异。围城内外,喜忧参半。高考路上,故事多多。

——题记

“来,请抽烟。”“年年考”最近只要见到熟人,老远处就打招呼,亲戚朋友都知道他的儿子唐词今年又考取了大学。

那天,我去“年年考”家,他老婆芬笑着给我端来一碗面条,里面还藏了三个鸡蛋,在我们那儿的农村,这算是招待贵客。我静静地看着他,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那双眯成一条线的近视眼好像一弯上弦月。

关于“年年考”的故事,还得从他中考时说起。

“年年考”小学时名叫唐梦,初中复读时,都说改个名字就能考取中专学校,“年年考”在初中读了六年,因此名字多,大队书记给他起个绰号叫“年年考”,我们那儿的人都这么叫他。

“年年考”的父亲老唐头是个庄稼汉,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年年考”是他的小儿子,老唐头常常感慨:“到老,拉屎拉出个秤砣。”三伏天的夜晚,他找来孩子的堂叔母舅商量,老唐头点起了煤油灯,把家里仅有的两把扇子给了他们,自己光着膀子,蹲在一角,他不停地在用双手驱赶蚊子。“年年考”也端个小板凳低着头坐在门口,桌子上放着“年年考”的高中录取通知书。“年年考”的大伯伯没有说话,也没给意见。沉默了很长时间,舅舅开始说话了:“现在就这样,谁家孩子若能考上,就是吃公家饭的干部,就会一辈子享清福。”

老唐头一个响巴掌,拍死了三个蚊子,他口中嘀咕道:“看你还吸我的血。”那话不知是说蚊子,还是在说自己的儿子?家庭会如此简单,简单得被蚊子左右了意志。

“年年考”如愿在县一中读书,因为他英语太差,三年的高中生活仍然重蹈了初中的覆辙。

老唐头有气无力地说:“孩子,回家干活吧,你没那个命。”

“爸爸,你要相信我,今年一定能考上!”“年年考”坚持要复读。

老唐头老泪纵横,他终于发怒了,扔掉他的书包骂他:“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就是书中的那个范进,范进最后还中了举人,可你呢?”老唐头甩手出了家门。

“爸爸别这样,你打我骂我都行,可千万别扔我的书本,你要知道,你的儿子、媳妇和孙子都在书本里。”

“年年考”也哭了,好几天不吃不喝。

最后的机会还是没能改变“年年考”的命运,27岁的“年年考”只好认输回家了。他不敢埋怨。他对爸爸说:“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可我的儿子将来一定会踏进大学校门的,我发誓做到。”他的发誓惹起村庄人们的又一阵嘲笑。

“年年考”不再参加高考了。此消息像是新闻,大队书记见了他,“孩子,我看你年年考,年年落选,就别再折腾了。”因为大队书记的一席话,“年年考”的绰号便叫开了。

“年年考”的婚姻来得迅速,秋天他就和一个叫芬的姑娘结了婚。

芬是个贤淑的女子,微黑的肌肤,瘦小的身体,长相不俊也不丑,很少话语,他对“年年考”是言听计从,分家时芬对“年年考”说:“今后我一切听你的。”

秋季农活一结束,不安分的“年年考”对芬说:“你回娘家借一百块钱,我去安徽大学学门电子维修技术。”

芬的泪水不敢当他的面流淌,挺着个大肚子回家去找父亲。

父亲对芬说:“丫头,年年考这么做是对的,钱我给,你家的农活以后我去帮忙就是了。”

“年年考”很顺利地拿到安大的电子专业结业证书,他向芬炫耀:“我也进了大学,往后我搞维修,你干农活,我们的小日子很快会出头的。”

“年年考”干起了维修电器的行当。

婚后,他和芬很快有了三个孩子:唐雯、唐赋和老罕儿子唐词,一家人和和美美,小日子也一天天地渐好。

“年年考”的三个孩子都只相差两岁,大丫头唐雯初三毕业时,舅舅不主张读高中,舅舅对“年年考”两口子说:“要想不穷,就不要让孩子读书。”

“年年考”知道丫头的心思,他对唐雯说:“丫头,别管学费的事情,现在亲戚们都有钱,借钱我付给利息就是了。”

这个主意不错,“年年考”不用为孩子们的学费发愁。可借钱的次数多了,也免不了遭亲戚的白眼。

妻子芬经常在背地里流眼泪,因为庄上人家都陆续盖起了两层小楼,可自己家却靠欠债过日子,她能不忧虑吗?

芬对“年年考”说:“舅舅的话有道理,两个丫头如果不读书,我家也能盖楼房。”

“年年考”却不这么想,他对芬说:“你不要听舅舅舅妈胡说,他们都是目光短浅,整天只盯着钱,老古话说得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小孩们要想不当乡巴佬,就必须考大学。”

二丫头唐赋读高中时,“年年考”去找舅舅,舅舅不但没借钱,还给他当头一棒:“我说外侄子,你就瞎搞,农村丫头哪应该读高中,你看你的左邻右舍,哪家不盖楼房?哪家没个几万块的存款?我看你这叫‘天作有雨,人作有祸。”说话间舅舅甩手而去。

灯光下,“年年考”的两眼饱含泪花,头发散乱,裤角全是灰尘,他一进门就端起桌上的冷茶暴饮,那“咕嘟咕嘟”的声响像在撕裂我的心脏。“年年考”近乎央求:“我今天实在是没有办法,明天丫头要交学费,现在只能求你了。”

“年年考”接过钱,立马像孩子般的笑了。

唐雯很争气,考取了芜湖市的一所二本院校,时隔一年,唐赋也考取南京的一所大学。这让“年年考”很兴奋,他多次拿出丫头的录取通知书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

说起唐词,“年年考”那双小眼睛就又眯成了上弦月。其实,“年年考”为了这个小儿子唐词还真吃了不少苦。

2009年,唐词首次高考达了二本线。“年年考”面对儿子的分数,眉毛和眼睛却竖成了四条直线。

“黄老师,唐词考得不好,咋办?”他来找我。

“应届学生能考这个分数应该不错了,这样的分数应该能上个不错的二本院校。”

“年年考”叹了口气说:“唐词是男孩,这样的大学将来也难找到好工作,我很纠结,想让他去复读,你看行吗?”

我给他建议:“最好走吧,何况高考也存在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再说,大学只是一个平台,关键看他自己今后的努力。”

唐词有气无力地说:“爸爸,我想复读。”

芬接上了话茬:“复读?我不同意,你看你爸都累得皮包骨头了,再说,家里还欠债十几万,怎么办啊?”芬好伤心,那眼泪像小溪一般往下流淌。

“年年考”立马提起嗓门:“哭个球啊?儿子考上大学本是件高兴的事情,这事情听黄老师的。”

“年年考”的心态就是不比常人,在他的心目中,儿子就应该上最好的大学。

村庄上的人们都嘲笑他,说他不食人间烟火,说他该穷。

一年后,唐词终于如愿考取了省内一所名校。

喝喜酒那天,“年年考”亲自书写对联,上联是:十年苦读考名校,下联是:金榜题名乐亲朋。儿子考大学,家庭贴对联庆祝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年年考”的舅舅昂着头夸道:“唐词打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将来一定能做个大官。”

舅妈在一旁听了,当即就反驳说:“你就会说现成话,当初你怎么说的,你不是说年年考没出息吗?”

舅舅红着脸自我解嘲,大声说道:“走,我们都到酒店去喝一杯。”人们都一窝蜂似的涌进了酒店。

唐词上了名牌大学,大丫头唐雯也上班了。送女儿上班的前一天晚上,“年年考”开了个家庭会。

芬对唐雯说:“拿到工资就买几件新衣服吧,有剩下的钱要及时给家里。”

唐雯说:“我知道家里难,我只要一发工资就立即汇款回来。”

“年年考”笑了,他那双小眼睛紧紧盯着女儿看,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喝了一口茶,思考了半天,就说了一句话:“丫头,你可以谈男朋友了,记住,别找家庭条件太高的,若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将来你会多受气,也别找家庭太穷的,你看你弟弟还在读大学,家里还欠这么多的债。”

“爸——您说什么呢?”

八月底,“年年考”收到唐雯的第一笔汇款是1200元,他举着汇款单笑着对芬说:“终于见到回头钱了,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芬却没有笑,她很不解地问:“都说大学生工资高,工作舒服,怎么唐雯还要下车间,那不和庄上打工的青年人一样了?”

“年年考”手中拿着的手机半天不肯放下,他一屁股坐在墙角的小板凳上,低着头不想说话,就像墙角里的一尊石膏雕像。

唐雯回来了,“年年考”看着消瘦的女儿,既心疼,又无奈。他想:难道你大学一毕业就意味着失业?这究竟是怎么啦?

“年年考”从口袋里摸出50元钱,让唐雯第二天去省城人才市场。

夜班时分,芬拨通了小丫头唐赋的电话。

“喂,妈,家里出了什么事情?”电话那头响起小女儿急促而又紧张的询问。芬这才意识到,都半夜了,本不该给小女儿打这个电话的。

“丫头,我和你爸爸担心你,你谈恋爱我本不反对,因为咱家条件差,你别谈家庭特好的,那样你成家后会受气的。”

“我知道,有时间我把男朋友带回家给你们瞧瞧吧。妈,你和爸爸也说声,我毕业后准备留在南京,因为男朋友家是南京市区的。”

芬放下电话说:“乖乖,小丫头还真有男朋友了。”

“年年考”叹了口气,劝芬:“老古话说得真对,丫头就是菜籽命,考得好不如嫁得好。”

芬也叹了口气说:“也对,一个草头上一个露水珠子,随孩子们去吧。”

那夜,“年年考”做了一个梦,梦见宝贝儿子唐词赚了很多钱,还清了家里所有的欠款,还在省城买了大房子,儿子把自己和芬都接到了省城,孙子搂住他的脖子,贴着耳朵讲他爸爸当年的高考故事。

(责任编辑 季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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