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30年中国古代日记文体研究
2016-03-25解亚珠
解亚珠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济南 250014)
近30年中国古代日记文体研究
解亚珠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济南 250014)
摘要:中国古代日记的学术探讨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兴盛,其中对日记文体的研究渐趋多样化。近30年日记文体研究有两种主要路线:其一,专注于追溯日记文体源头,由此确定其原始文体意义与形态;其二,考察日记发展流变,并与相关类似文学体裁比较,来概括日记文体类别与特征。也有研究者将两者结合起来,以全面总结日记文体内涵。
关键词:古代日记;文体研究;源头与演变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国内学者对古代日记的研究已蔚然可观。作为一种文学体裁,日记写作有纪事的实录作用,但在后继发展中,个体创作性和隐私性增强,使得它的文体类别的界定难以明确,与其他文学体裁的界限不够明显。不仅如此,这种暧昧不明的文体类别,使得日记在文学的发表和传播领域中经常笼罩上一层朦胧的面纱,给日记研究带来了障碍和困难。所以在日记学的研究中,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厘清日记的文体性质和根本特征,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对日记其他特质的探讨。
由于日记本身创作的特殊性,对于日记的文体类别一直存在着不同的理解。如何来界定日记的文体性质和特征,成为日记学研究的一个重要部分。对于日记文体的甄别,要在日记的历史发展中看待,这涉及到对日记的概念、起源和发展演变的考证。关于日记的概念,学界没有统一的定义,比较一致的部分是,大家都认为:日记最基本的特质应包括以逐日的方式来记载作者本人的经历、见闻、情感等因素。对日记起源的探讨往往与对其文体性质的探讨紧密结合在一起。对日记起源的追溯直接影响到研究者对其文体流变的考察和文体特征的叙述;另一方面,基于对日记文体的不同认识也形成了对日记起源的不同观点。
1日记的起源
关于日记文体的起源,现在为学术界所公认的现存最早、比较成形的是唐代李翱的《来南录》。
著名学者陈左高先生较早展开了对日记文体的探讨。在他的《中国日记源流概述(上)——宋明日记》[1]中追溯日记文体的历史,认为日记至少有千年历史,汉代马笃伯《封禅仪记》就已逐日叙登泰山之事,导日记的先河,而最早的日记篇章推唐宪宗元和四年李翱《来南录》。
杨庆存《中国古代传世的第一部私人日记——论黄庭坚〈宜州乙酉家乘〉》(1991)认为,黄庭坚所确立的日记体制,简明省净,成为日记文体的标准体制,一直沿用至今,所以它才是古代流传下来的第一部成熟、定型的私人日记。
鞠党生《日记发展的轨迹》(2000)一文则认为,最早的日记应该推前到西汉宣帝时王奉世(卒于公元前71年)片木牍,因为已具日记的基本形态。这就将中国日记出现的上限提早了近880年。这种观点也获得了一定的认同。
以上的几种说法基本代表了学界对日记起源的意见。值得注意的是,今天研究追溯日记的源头,其实与今人对日记文体的理解有密切联系,而日记源头的追寻又影响着今人对日记文体的定义。这两者实在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日记经历了漫长的文学发展,其特点也在变化流动中,但它始终有一些核心的特征保留了下来。
母忠华《宋代日记研究》[2]在绪论“日记的界定与日记探源”中,对中国古代日记的概念和起源及演变都作了详细阐述。他认为,虽然陈左高先生在他的早年论著中已对日记文体下了定义,但是随着日记研究的繁荣和文体学的进步,有关日记文体的讨论正在不断细化和深化。
顾静《周必大日记文研究》[3]认为,所谓日记文,即日记体的散文。它的主要特征是:有明确的日期记载,逐日记事,且内容真实可信。
刘中黎在《中国百年日札写作教育与教学研究》[4]中就重点讨论了日记的个体写作的特点,明确认为日记的本质属性不是隐私性,而是“私人写作性”,将日记的终极文体意义纳入到了文学创作范畴,从而扩展了日记的研究范围,提升了日记的文体内涵。
黄健《被围观的私语——名人日记出版现象观察》(2014)针对自带光环的名人日记出版现象,从社会学的角度看,认为那些因为出版市场的影响,本就为着出版的打着日记名号的作品并不能算是真正的日记,因为它们可能存在着一定的造作成分。这些作品与日记文体表面上有着相似性,可能给读者带来一定的迷惑,但实质完全不同。这样与时俱进的讨论为明确日记的文体特征带来了有益参考。
吴承学在《明代文章总集与文体学——以〈文章辨体〉等三部总集为中心》[5]一文中,还对日记的文体学历史做了考察。认为明代许多文章总集以“辨体”为主要目的,明人的“辨体”思想也反映出对于文体古今正变的价值观念。其中著名文体学家贺复征编《文章辨体汇选》时特意列入“日记”一体,并指出其文体特征:“日记者,逐日所书,随意命笔,正以琐屑毕备为妙。始于欧公《于役志》、陆放翁《入蜀记》,至萧伯玉诸录,而玄心远韵,大似晋人。各录数段,以备一体。”[6]已经注意到将日记单列为文体,并列举了代表作家和作品,同时也说明了明人已试图认识文体之间细微差别的文学意识。
学者邓建《从日历到日记——对一种非典型文章的文体学考察》[7]这篇文章,是近年来对日记文体研究相对全面和客观的文章。他从文体学角度阐释日记的缘起和文体流变及特点,认为日记由日历而来。这就将日记源头的涵盖面进行了扩展,能够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起源之争。因为日历的文体特征具有极大的兼容性,本身就不能算作一种确切和成熟的文学体裁,而且具有叙事特征和记录功能。这样可以很好地阐释日记与其他文体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日记在后来的发展中仍然带有很多日历的痕迹,从文体机制上看缺少稳定的写作规制,容易与其他文体产生叠合与互窜,使得文体特征不够纯粹。同时,由于日记实用性与文学性兼具的特点,因此造成古人对日记文体认识的模糊性。总之,日记文体的最大特点就是它的非典型性和边缘性。这篇文章中对日记文体思考的深刻之处在于,跳脱出了常规中对日记源头单独篇章式的追溯,而是进行了文体追溯,从文体的继承和演变上合理解释了今天日记的文体形态和属性。
2日记与其他文学体裁的区分
正因为如此,学者们在对日记文体的研究中很早就开始注意对日记与其他类似文学体裁进行区别,以对日记的文体特征作更细致的把握。与日记文体类似和有交叉关系的文体主要有4种:使金语录、行纪、笔记和游记。其中,日记与笔记、游记关系的讨论尤多。
2.1日记与语录行纪
日记和“使金语录”关系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宋代日记上。作为特殊历史时期的文学产物,不少研究者认为,一些宋代日记本身同时兼有“使金语录”的职责。在宋朝,使金大臣往往需要给官方提供出使的语录,很多宋代日记作者,如范成大、周必大、楼钥等人都是重要使臣,他们的日记很多本身就是官方使金语录。赵永春《宋人出使辽金“语录”研究》(1996)较早地对“语录”进行了释义,对“语录”的史料价值进行了总结。胡传志作为当前研究使金文学的知名学者,在他的《论南宋使金文人的创作》(2003)中论述南宋使金文人创作时,将使金日记和日录都作为了重要的组成部分进行探讨,并对日记和日录的不同点进行了区分。他认为,北宋时,司马光、黄庭坚等人的传世日记私人性质较强,而南宋时期的使金日记与普通日记有显著不同。很多使金者平素未必有写日记的习惯,可能只是因为使金这一特殊任务才写日记,其中所记以公事居多,普遍具有较强的爱国情感,也比使金语录的个性色彩、文学色彩要突出一些,介于公文与私人日记之间。使金日记不仅为后人提供了第一手的宝贵资料,还为日记体散文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南宋使金文人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其创作具有独特的价值。刘珺珺《从“觇国”视角探析南宋使金诗文》(2011)中说明,南宋使者沿途所作的纪行诗歌和使金笔记,一般而言就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朝廷规定的使者回朝后要上交的“出使语录”;出使语录可分为“奉使录”“行程记”“日录”“日记”“使金录”“使北录”等多种名目。楼钥《北行日录》、周煇《北辕录》、程卓《使金录》和范成大《揽辔录》是其中保存较好的作品。陈大远《宋代出使文学研究》(2014)从出使文学的角度,将宋代出使行程录,与宋代出使诗、词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和讨论,认为出使录是“行记”文体繁荣的根本原因。他将出使语录和行记合并起来称为“出使行程录”,并列入不少使臣的日记作品。对于行记这种文体,学者李德辉作了严肃讨论。他在《论汉唐两宋行记的渊源流变》[8]一文中认为,行记是起源于汉魏的一种特殊著述,同时又是一种独特的文体,跟日记文体有相通之处。所以陈左高《中国日记史略》中曾将十几部古代行记作品列入其中。在《六朝行纪二体论》(2012)中,他进一步认为“行记”有广狭二义,并详细阐述了行记与游记、行记和笔记的区别所在。黄玲《宋代使金行记文献研究》(2011)对宋人使金的行记作品数量及其历史价值进行了总结,其中也涉及不少宋人日记。所以日记和行记的文体关系,与日记和使金语录的关系类似,这三者都是在特殊的历史时期产生过交集,比如宋代的使臣语录和行记往往与作者的日记是同一部作品。
2.2日记与笔记
日记与笔记的关系今天看来十分明朗,但历史上由于两者都属于古代大散文范畴,加上后代笔记的个性化发展,学者们曾一度将早期日记作品归入到笔记中。随着文体学的精进,不少研究者已经感觉到这样分类的不确切性和模糊性。在对日记和笔记的文体关系讨论中,欧明俊《论晚明人的“小品”观》[9]在对“笔记体小品”的分类中,将“日记体”与随笔体、清言体和小说体并列,将袁中道的《游居柿录》,萧士玮的《春浮园别集》中的《南归日录》、《注游录》、《日涉录》、《萧斋日记》,李日华的《味水轩日记》,叶绍袁的《甲行日注》等日记作品列入其中。郑继猛《近年来宋代笔记研究述评》(2008)中,就是将陆游的日记《入蜀记》作为笔记来讨论,同时也认为这是一部文学价值极高的游记。欧明俊、胡方磊的《明代日记体散文评述》(2010)直接提出了“日记体散文”的概念,认为明代日记体散文亦为小品文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学者邓建对“日记体散文”这一称谓持保留态度,认为学界对“日记文学”“日记体文学”这两个概念的使用比较混乱。岳永《清代笔记观初探》(2014)的第三章“‘笔记’之兼备众体”中,专门讨论了古代笔记的“类似日记”说,认为古人将笔记以日记名之和将日记以笔记名之的做法不是简单的混用乱用,这种互称说明在古人的观念中日记与笔记是有某种内在联系的。总之,笔记与日记紧密联系是与生俱来的,笔记源于史才是二者紧密联系的本质原因。刘中黎《迁移与转化:从日记到小品文——试析苏轼日记〈记承天寺夜游〉的文体跨界写作》(2012)认为,《记承天寺夜游》是古代文体跨界写作的范本,以其为研究个案,探讨从日记向小品文迁移转化的路径和规律。
2.3日记与游记
在探讨日记和游记的文体关系时,首先需注意的是许多日记本身就是记游舆地为主,也是游记作品。在对日记文体的讨论中,学术界对“日记体游记”的提出和接受是对两者关系研究的一个重要总结。梁扬《中国历代游记的发展与特色》[10]认为,陆游《入蜀记》、徐兢《使高丽录》、范成大《吴船录》开日记体游记一体,同时提出了对清代专集游记尤其是外洋游记的关注。梅新林、崔小敬《游记文体之辨》(2005)认为,陆游、范成大和徐霞客等游记作家开始有意识地向风俗民情拓展。王立群在他的《清代地学游记与〈小方壶斋舆地丛钞〉》(2006)一文中,将陆游《人蜀记》和范成大《石湖三录》等宋代日记体游记作品都归入到了地学游记的范围。王雨容《宋代日记体游记文体研究》[11]中,很明确地将日记和游记、笔记的关系进行了阐释。认为应将日记体游记作为一种专门文体,从体裁、语体、体式、体性等4个层次来界定。同时也认为宋代的日记体游记本身也就是笔记小品的一种。李晓敏《南宋长江游记研究》(2012)也是以日记体游记的概念,将《入蜀记》和《吴船录》作为主要研究对象。刘静《清初山水游记研究》(2012)则认为最早的日记体山水游记是欧阳修《于役志》,宋代日记体山水游记形式的成熟为后代日记体游记的发展打下了基础。王雨翌《晚明游记文学研究》(2013)中对晚明从隆庆到清初的70余年的游记作品进行了梳理研究,其中就是将日记文作为日记体游记作了具体研究。
3日记的分类
对于日记文体的探讨,还涉及到对日记种类的范畴划分。陈左高先生在《谈宋代日记》(1962)一文中,曾将宋代日记分为纪游类、纪传类、史料类等。学术界对日记的分类基本是从作者和日记两方面来进行讨论。一些学者以日记撰者立场来对日记进行分类。其中王钟翰先生在《历代日记丛钞》序中将日记分为3类:“以为人者”、“以为己者”、“两者兼而有之”。罗以民在《日记与史学》(2002)中,根据写作目的将日记细分为6类:写给自己看;写给别人看;开始写给自己看,又准备死后留给别人看;完全伪造的;真假参;特定时代违心的伪日记。另一些学者从内容对日记进行划分。邹振环先生在他《日记文献的分类与史料价值》(2005)中,对这些不同的划分方式进行了搜罗和排列,并且在文章最后提出了14类划分法。
4结语
总之,近30年日记文体研究的细化与深入,主要围绕着日记的源头及其流变来展开。学者们为此做了诸多努力和探索,对于日记源头的讨论取得一些一致的看法。在对日记与其他文体的甄别中,也有了相同的立场,即要用历史的眼光来分析,日记文体的丰富性和包容性是在它自身发展中与其他文学体裁交汇融合产生的,同时这种特性又使得它与其他文体在历史源流中难以泾渭分明。放眼当前,随着更多古代日记资料的整理出版,我们可以更清晰地观察到日记文体演变的复杂过程,这也让日记文体的研究面临着更多可能和挑战。
参考文献:
[1]陈左高.中国日记源流概述(上):宋明日记[J].语文学习,1991(11):38-40.
[2]母忠华.宋代日记研究[D].成都:四川大学,2006.
[3]顾静.周必大日记研究[D].兰州:西北师范大学,2010.
[4]刘中黎.中国百年日札写作教育与教学研究[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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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德辉.论汉唐两宋行记的渊源流变[J].中华文史论丛,2010(3):317-342.
[9]欧明俊.论晚明人的“小品”观[J].文学遗产,1999(5):63-73.
[10]梁扬.中国历代游记的发展与特色[J].学术论坛,1991(5):79-84.
[11]王雨容.宋代日记体游记文体研究[D].桂林:广西师范大学,2007.
责任编辑:柳克
Stylistic Study on Chinese Ancient Diary in the Past Thirty Years
XIE Yazhu
(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ShandongNormalUniversity,Jinan250014,China)
Abstract:The academic research on Chinese ancient diaries has entered a period of relative prosperity since 1980s, in which the study of diary style tends to diversification. In the recent three decades of studies on ancient diary style, there are two main research routes, one is to focus on tracing back to the source of the diary style, in order to determine its original meaning and form; the other is to investigate the literature changes of diary and to compare with other related similar literature genre, in order to summarize the stylistic categories and features of the diary. Many researchers combined the two together in order to sum up the connotation of the diary style.
Keywords:Chinese ancient diary;stylistic study;source and evolution
收稿日期:2016-01-29
作者简介:解亚珠(1981-),女,湖北麻城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7.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3907(2016)07-006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