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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库塞对单向度社会的多维度批判

2016-03-24陈毅陈世锋

关键词:技术理性哲学政治

陈毅,陈世锋



马尔库塞对单向度社会的多维度批判

陈毅,陈世锋

摘要:资本主义的发达工业社会通过技术统治成功地压制了现存世界的对立面和人们心中的批判性、否定性和超越性力量。马尔库塞以技术理性批判为核心,分析批判了发达工业社会的政治、文化、语言、哲学等方面的单向度性,从多个维度展现了丧失超越性的单向度社会图景。

关键词:发达工业社会;单向度;技术理性;政治;哲学

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发达工业社会是一个技术世界,在这里极高的劳动生产率和不断增进的社会整合与公民的顺从结合在一起。资本主义运用技术统治成功地压制了人们内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超越性的向度,使这个社会成了单向度的社会,生活于其中的人成了单向度的人。马尔库塞把技术理性看作资本主义统治的工具,从多个方面、多个维度对这种单向度性进行了深刻的批判。

一、技术理性批判:技术合理性掩盖政治非理性

马尔库塞认为,发达工业社会中的批判之所以面临逐渐丧失其本质的危险状况,正是由于技术统治不断发挥作用的结果。技术的进步推动生产力发展,生产效率不断提高,物质财富不断增长;但技术在履行其“积极职能”的同时并不是作为一种纯粹的被动工具而存在,统治阶级“在压倒一切的效率和日益提高的生活水准这双重的基础上,利用技术而不是恐怖去压服那些离心的社会力量”[1]2,从而造成一种团结、和谐的社会景象。在发达工业社会里,技术世界也是一个政治的世界,“技术的合理性已经变成政治的合理性”[1]7,表面合理的技术世界掩盖着政治世界的非理性。

在以极权主义为特征的发达工业社会,技术“中立性”的传统概念难以维持,技术变成了一种统治和操控的异己力量。马尔库塞强调:从科学方法所具有的工具主义特性来看,科学技术的“中立性”概念本身就应当受到质疑。首先,科学技术的中立性是“通过这个社会并为这个社会而确立的”[1]125。科学技术在社会中并不是外在的因素,而是一种内在因素,并作为社会的一部分发挥作用,这样科学技术本身就难以保持自身的中立性。其次,科学技术的中立性包含了肯定性的内容。“科学的合理性之所以有利于某种社会组织,正是因为它设计出能够在实践上顺应各种目的的纯形式”[1]125。当历史按照社会组织或集团的意志和目的发展时,科学技术在某种形式上肯定了这一意志和目的,它创造出实现这种意志和目的的“纯形式”,或者充当这种“纯形式”。再次,纯粹统治的东西并不存在。统治总是依靠或借助于一定形式的工具来起作用,实现统治的目的。在发达工业社会,“统治不仅通过技术而且作为技术来自我巩固和扩大;而作为技术就为扩展统治权力提供了足够的合法性,这一合法性同化了所有文化层次”[1]126。最后,技术使人的不自由合理化。在技术操控下,人想要自由、自主地决定自己是不可能的,而这种不自由的外在表现是合理的、非政治性的。“技术合理性是保护而不是取消统治的合法性”[1]127,但这种合法性却是非理性的。“政治意图已经渗透进处于不断进步中的技术,技术的逻各斯被转变成依然存在的奴役状态的逻各斯。技术的解放力量——使事物工具化——转而成为解放的桎梏,即使人也工具化。”[1]127科学技术的“中立性”只是服务于政治统治,使统治合理化,因此技术“中立性”特征不能成立,纯科学也无从谈起。

马尔库塞在《反革命与造反》中阐述了技术理性的双重性,认为资本主义进步的法则寓于这样的一个公式:技术进步=社会财富的增长=奴役的扩展[2]。技术理性披着“合法”“合理”的外衣,实现传统政治统治形式的政治利益诉求,并得到人们认可,进而奴役整个人类。

二、“病态社会”批判:整个社会的批判性涵义逐步丧失

马尔库塞认为,发达工业社会是一个“富裕社会”,同时又是一个“病态社会”。在这里,科学技术高度发达,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得到提高,社会物质财富爆发式增长,然而它又使得每个人精神紧张和负担加重,是一个压抑人性的社会。“一个社会的基本制度和关系(它的结构)所具有的特点,使得它不能使用现有的物质手段和精神手段使人的存在(人性)充分地发挥出来,这时这个社会就是有病的。”[3]4在这个“病态社会”里,“人的实际存在状态和应该达到的更高的存在状态存在着巨大差距,社会与个人之间必然存在着矛盾”[4]72。然而,这个社会却总是巧妙地抑制了这些矛盾的激化,于是成了“没有反对派”的社会,即“单向度”的社会。

(一)政治领域一体化

发达工业社会是一个“福利国家”,革命和动乱的因素被逐渐消解或控制,各种对立和矛盾逐步趋于一致或同化,政治领域一体化趋势明显。例如:党派之间的斗争变得不再那么明显,党派之间的合作则越来越成为普遍事实;工会与公司的利益也趋于一致,以致“工会已变得与公司没啥区别可言”[1]18。在这种资本主义政治统治中,资本主义制度不仅削弱了对立派或反对派的社会基础,同时也改变了他们的目标。马尔库塞指出,就连一向强硬的法国共产党和意大利共产党,其革命夺取政权的目标也被束之高阁,开始遵守议会游戏的各种规则。社会冲突得到缓和或解决,阶级斗争被淡化,资本主义社会呈现出一派“和谐”与“团结”的景象。“在这个社会中,由于日益增长的生产率和核战争威胁的有利影响,萧条得到控制,冲突得到稳定”[1]19。

马克思主义认为,在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转变的政治革命中,工人阶级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马尔库塞认为,在发达工业社会,工人阶级的批判意识逐步丧失,劳动阶级正在发生一些转变,正是这种转变使得他们很难承担起社会变革的任务。是什么导致了劳动阶级的转变呢?最根本的就是机械化、自动化。(1)“机械化不断降低着在劳动中所耗费的体力的数量和强度”[1]21。在发达工业社会里虽然也存在剥削,但日益成熟和完善的机械化使劳动者被剥削的地位和态度发生了变化。在机械化向自动化的转变过程中,对工人身体和体力的剥削逐步转变为对工人精神和灵魂的控制,工人的生活方式不再具有否定的性质,工人也不再作为社会的否定力量而存在,劳动阶级“正在被纳入由受到管理的人们所组成的技术共同体之中”,机械化“不仅支配他的身体,而且支配他的大脑甚至灵魂”[1]23。(2)机械化与自动化造成了职业层次的同化趋势。在不发达的工业社会,劳动者享有一定的“职业自主权”,“蓝领”和“白领”的工作方式还存在明显区别,尽管这种“职业自主权”具有某些职业奴役性质,但“这种特殊的奴役方式同时也是他的特殊的、职业否定能力的来源”[1]24。在发达的工业社会,生产过程机械化向自动化转变,非生产性工人增多,“白领”和“蓝领”的职业差异弱化,不同职业之间的同化趋势明显,导致这种“职业否定能力”被淡化。(3)“劳动特点和生产工具的这些变化改变了劳动者的态度和意识”[1]26。自动化程度的不断提高,造成了“技术性失业的加快,管理地位的提高,工人无能为力和听天由命思想的增长”[1]26。工人与工厂之间原本紧张的对立状态,变为一种紧密相连的依存关系。工人开始关心与自己福利息息相关的工厂的经营、生产、财务状况,劳动者对于工厂的态度和意识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其态度和意识中的否定因素荡然无存。(4)“新的技术工作世界因而强行削弱了工人阶级的否定地位:工人阶级似乎不再与已确立的社会相矛盾”[1]27。在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本应是作为这个社会的否定力量而存在,是这个社会的革命阶级和批判阶级;而在发达工业社会,由于技术的迅猛发展,物质财富的巨大增长,工人阶级生活水平的提高,导致人附属于机器,“技术的面纱掩盖了不平等和奴役的再生产”[1]27,工人阶级丧失了其本应具有的否定地位,他们似乎不再与资产阶级相矛盾。但是,这种表面上的平等不能掩盖工人阶级被奴役的现实,他们依然不能自主地控制自己的生死和个人安全,不能影响国家的决策,无产阶级只是“受到抬举的奴隶,但他们毕竟还是奴隶”[1]28。

在发达工业社会,工人阶级不再作为资本主义的否定力量而存在,广大劳动群众丧失了对于“真实需要”和“虚假需要”的辨别力,被技术理性泛滥带来的技术控制彻底压服,丧失了思想批判的自由。他们从现存世界的“反抗者”变为失去超越维度和批判维度的“维护者”。因此,发达工业社会的政治领域逐步封闭,走向一体化。

(二)文化层面低俗化

马尔库塞把文化分为“高层文化”和“大众文化”。在发达工业社会,“高层文化”有向“大众文化”转化的趋势。他认为,“高层文化”作为一种前技术文化,来源于封建社会中的贵族阶层,带有一定程度的封建文化残余,但正是这种“封建文化残余”,表现出了与整个商业秩序和工业领域的对立。“高层文化”一直作为一种否定力量,总是与社会现实格格不入,是作为现存世界的对立面而存在的。但在发达工业社会,技术合理性使“高层文化”中的对立和超越因素被逐步消除,“高层文化”与社会现实的对立不复存在。这样,文化的双向度性就变成一种单向度性,不具有批判、否定现实的性质,因而文化也就一体化了。这种文化的“单向度”化,并不是否定和排斥“高层文化”的价值,而是把“高层文化”俗化、大众化。马尔库塞说:“如果大众传播媒介能把艺术、政治、宗教、哲学同商业和谐地、天衣无缝地混合在一起的话,它们就将使这些文化领域具备一个共同特征——商品形式。”[1]47在这种具有“商品形式”的文化中,重要的不是隐藏在文化中的真实价值,而是它的交换价值。“高层文化”在这种交换中被逐步物质化和俗化,“变成了物质文化的组成部分”[1]48,它的高尚领域被缩小,否定力量被弱化。

马尔库塞从文学、艺术和性欲等角度分析了“高层文化”的俗化趋势。

在文学方面,前技术世界的文学表现出来的文化特征是一种罗曼蒂克式的文化倾向,文学作品中的角色形象具有很大的破坏性和否定性倾向,例如娼妓、流氓、罪犯、反叛的艺术家和诗人等;而发达工业社会中的文学作品则更多的是对于超级英雄、明星、实业巨头的歌颂,尽管前技术世界文学中的角色依然存在,但却是以另一种方式存活下来的,他们不再表现出对已确立制度的否定,而是肯定。诗歌语言本是“一种推翻已得到确认的事物的认知语言”,在认知作用中,“诗歌执行着伟大的思想任务:努力使不存在的东西存在于我们之中”,但当代诗歌却“摧毁了语言的关系,并把话语带回到语词的水平”[1]55-56。文学的超越性特征在技术上已经不再可能,文学逐步被俗化和大众化。

艺术本就是一种超现实的存在,“他们与社会格格不入是其拥有真理的标志”,是社会的异己力量,表现出对商业秩序的否定和反资本主义的文化倾向。但在发达工业社会,艺术的这种颠覆性和破坏性的合法性特征逐步丧失,“他们便在日常生活中去找他们的归宿,这样一来,异己的和正在异化的精神文化作品就变成熟悉的商品和服务设施”[1]49。尽管艺术融入了这个社会,但却是以向资本主义商业秩序的屈服为代价。在这个秩序中,作为艺术真理性向度的对抗性和超现实性被剥夺了。

在性欲方面,马尔库塞认为发达工业社会存在压抑性的俗化趋势。在前技术世界,性欲是不自由的,但在这种不自由的状态下诞生了冲破性欲不自由戒律的否定力量;而在技术世界,性欲得到解放,解除了官方限制,但正因为是官方作为主体对于性欲实施解放,这个性欲自由必然带有某些压抑性的特征。“就像是高层文化中的俗化趋势一样,性领域中的俗化趋势是对技术现实进行社会控制的副产品”[1]59。换句话说,性欲解放只是技术世界统治的一个条件而已。本是前技术世界王公贵族特权的性欲自由,如今成为整个技术世界的一部分,结果只有“性欲”而无“爱欲”,只讲阐述而不谈批判,逐步大众化,以致俗化。

(三)语言模式功能化

发达工业社会取得了工业生产的巨大成就,建立了完善的福利体制,但是,这些成就和“幸福体制”是建立在社会不幸的基础之上的。在这种“幸福体制”之下,形成了一种具有新型顺从主义特征的“幸福意识”,从而导致了操作性语言的出现,即语言模式的功能化。操作性语言“往往把各种形象强加于人,并与各种概念的发展和表达相冲突。以其直接性和坦率性为手段,它阻挠人们用概念进行思考;因而它阻挠思考,因为概念并不把事物与其功能相等同”[1]77。传统意义上的概念,在语言表现力方面不仅囊括了事物本身,而且超越了事物的基本事实,概念表达的事实和功能是不等同的。在技术世界中的概念具备技术性和操作性的涵义,它消解了传统概念与其功能的对立。建立在这种“概念”基础上的语言,促进了“理性与事实、真理与被认定的真理、本质与实存、事物与它的功能之间的直接等同”[1]69。马尔库塞认为,尽管人们拥有言论和思想自由的权利,但是这些权利并不能阻碍人的精神世界对于社会现实的妥协,“不妨碍精神同已确立现实的协调”[1]84,思想本身已经被物化。一个概念在其产生之际就已经带有一种协调的痕迹,已经蕴含有向社会妥协、被现实压服的意味,它只是作为一种操作性术语而存在。语言中的对立涵义被逐步消解,变为一种具有统一性、省略性和功能性的单向度语言。

这种功能化的语言话语体系,标榜的是与自身同一和一致的事物,鼓励具有积极性和肯定性的思考和行为,拒斥一切具有超越性特征的批判观念。于是,在一些普遍的表达习惯中,表达要素之间的紧张矛盾关系趋于缓解。这些要素本应具有的证伪、否定和批判的作用,而今被一种专制的或“礼貌”的要素取而代之,这样话语就丧失了其认知评判的功能。功能化的语言是一种具有政治涵义的极权主义语言形式,它不仅仅是技术控制的反应,而且本身就是一种控制手段。马尔库塞列举了广告语言中的政治操控功能。广告语言是将商业及其功能的特性置于语言之上,以激起人的购买欲望为其存在的目的[5]。政治语言也成了广告语言,这表现在政治人物的演说里,自由、民主等词成为功能化的语言,失去了原有的概念性内涵。马尔库塞主张重新建构与《共产党宣言》类似的批判性语言,认为《共产党宣言》中的“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这两个术语本身就带有一种双向度的思维。“无产阶级既象征全面压迫,又象征压迫的全面失败”;“资产阶级是技术进步、自由、征服自然和创造社会财富的主体,也是滥用和毁灭这些成就的主体”。这种批判性语言“容许无限制的发展,甚至就是在矛盾的谓词中展开它们的内容”[1]81,它所追求的不是不偏不倚的“骑墙派”,而是对于历史和现实的真实表达。建构双向度的、批判的话语体系,可以为实现历史替代性选择提供现实可能。

三、单向度思想批判:肯定性哲学泛滥

马尔库塞对盛行于欧美各国的现当代哲学也进行了批判,认为现当代哲学丧失了其一贯具有的否定性和批判性特征。“马尔库塞对近代哲学的不满表现在三个方面:它对形式逻辑的运用;它对语言首先是普通语言的全神贯注;它的科学哲学”[6]。

(一)形式逻辑批判

从“逻辑之父”亚里士多德开创的传统形式逻辑到莱布尼茨以来的现代形式逻辑(数理逻辑和符号逻辑),表达形式发生了变化,但思维方式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形式逻辑是用固定范畴建立起来的逻辑,其主要特征是范畴的固定性。同形式逻辑相反,辩证逻辑则是用流动范畴建立起来的逻辑,它“在考察事物及其在人脑中的反映时,本质上是从它们的联系、它们的连结、它们的运动、它们的产生和消失方面去考察的”[7]。传统的形式逻辑和现代形式逻辑都是与辩证逻辑相对立的。“同辩证逻辑相比,形式逻辑及其变种之所以后来能大行其道,就在于它具有内在的工具主义特性和操作特性”[4]89。

形式逻辑的盛行并不表明它是合乎理性的。马尔库塞从4个方面揭示了它的非理性。(1)形式逻辑的思维秩序结构对于实质性内容而言是中立的,这说明形式逻辑不具备辩证逻辑所拥有的否定特性和批判维度。(2)形式逻辑把第二性质还原为第一性质,而第二性质具备可测量和可控制的特性。作为第二性质的思想的要素可以在现实中被“科学”组织和控制,可以按照一系列控制和统治原则来调整其思维规则。(3)形式逻辑为思维规则提供普遍有效性。普遍有效性的思维形式使思想成为一种大众的、受限制的事情。这种思维规则也和社会法规一样,表达了对于现存世界的保护性。(4)形式逻辑具有贫乏性的缺陷。形式逻辑的三段论只能在固定框架内来组织和确认思想,尽管它给哲学发展带来了重大影响,并在近现代有新的发展,但并没有发生本质的革新。“在形式逻辑的统治下,本质和现象相冲突的观念如果不是无意义的,就是可以消融掉的;物质内容是中立的;统一原则与矛盾原则相分离(矛盾是错误思考的结果),终极原因被从逻辑秩序中清除了出去”[1]110,最终只能是社会抗议逻辑被压服,肯定性思维获得胜利。

(二)语言哲学批判

语言哲学力图通过哲学分析实现其治疗功能,治疗思想和言语中的“形而上学”幽灵,纠正哲学“思想和言语中的反常行为,排除或至少暴露暧昧、幻想和怪癖的成分”[1]136。马尔库塞反对哲学的这种治疗功能,他认为哲学思想和言语中的这些所谓的“幽灵”和“幻想”成分,“可能比它们的对立面更加合理,因为它们是识别现行合理性的限度及欺骗性的概念”[1]149。哲学分析的治疗功效协调了精神层面与现实层面的区别,思想和现实最终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因而这种纠正和治疗明显带有一种肯定和妥协的性质。如果思想等同于现实,不追求超越现实,社会又如何进步呢?

马尔库塞认为,与传统的经验主义在矛盾中探讨整个世界问题不同的是,语言分析哲学中的经验主义是在“不允许这种矛盾存在的框架之内”[1]137分析治疗的,尽管这种“不允许矛盾”似乎是一种中立的态度,而中立只是走向肯定性思维的条件罢了。作为当代实证主义代表的语言分析哲学内在地蕴含有一种意识形态特征,这种实证主义哲学的批判只能在固定的社会结构范围内进行,而非实证的、否定性的思想和言语则被这种批判定义为“幽灵”和“幻想”。

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不可用任何方式干涉语言的实际用法,因而它最终只能描述语言的用法”;哲学只是“让一切如其所是”,比如让数学如其所是,它不能促进任何数学发现,“借助数学或逻辑数学的发现去解决矛盾,这不是哲学的事业”;哲学的任务“是把一切摆在那里,不解释也不推论”[8]。马尔库塞辛辣地批判了维特根斯坦的观点,认为这种观点“表现了学术上的施虐—受虐狂,表现了那些没有获得科学、技术或类似成就的知识分子的自卑和自责感”[1]138。如果仅仅把哲学看成一项“让一切如其所是”的事业,哲学又会有什么新发现,又会对人类社会和文明进步带来什么贡献?哲学的任务和向度不应该局限于描述,还要批判现存世界,甚至理性地推翻既定事实,这才是哲学真正的“治疗”功能。

(三)科学哲学批判

当代西方的科学哲学特别是继波普尔批判理性主义之后的历史主义科学哲学,力图建立一种“旨在发现科学发展规律性和建立某种合理的科学演化模式”[9]。这种历史主义科学哲学重视科学研究中的非理性因素,具有浓厚的实证主义色彩。对当代西方科学哲学的批判,马尔库塞主要针对的就是这种实证主义倾向。马尔库塞指出:“现代科学原则是以下述方式先验地建构的,即它们可以充当自我推进、有效控制的领域的概念工具;于是理论上的操作主义与实践上的操作主义渐趋一致。”[1]126在马尔库塞看来,理论层面上的科学哲学与实践层面上的科学技术已经紧密结合起来了,而实践层面上技术的非中立性势必会影响到理论层面上的科学哲学,使其带有一种操作主义倾向,摆脱不了被非中立性的技术统治逻辑压服的命运。

注重非理性的、批判理性主义的科学哲学,缓和了理性与现实的紧张关系,削弱了哲学理性中对于现实的对抗性精神。马尔库塞认为,科学哲学拒斥关于实体等概念的回答,因为在科学理性看来这些概念是非科学的,结果这些概念所具有的对立的、批判的内容也消散在这一“拒斥形而上学”的运动中。譬如当代物理学哲学,很少作出“是什么”的判断,很少进行关于现实本质是什么的解释,他们认为这个问题不仅回答不了,而且没有意义。这就导致一种结果:某一概念“在多大程度上成为可应用于现实的和有效的,现实就在多大程度上被当作一种(假定的)工具系统来探讨;形而上学‘存在本身’的问题也就在多大程度上让位于‘存在工具’的问题”[1]121,概念不再受限于操作理性之外的“实体理性”的影响,而受到操作理性的绝对控制。概念的有效性也使对于现实的判断只能局限于工具理性之中,超越性的形而上学的问题让位于普遍的现实问题。更为重要的是,概念的有效性时常被看作先验判断,并以此对现存世界作出判断,那么这种判断必然带有操作主义的特征,最终仍是陷入技术理性统治的深渊。这一概念的先验判断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技术的先验判断,而“技术先验论是一种政治先验论”[1]123。正如马克思所说,“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为首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为首的社会”。技术尽管不是社会变革的根本动力,但技术这种“第一生产力”对于政治社会的影响仍然是显而易见的。

马克思批判了哲学的“抽象性”,而马尔库塞对发达工业社会的批判,却似乎总在强调哲学的形而上和抽象的重要性。马克思和马尔库塞观点的不同与他们所处的时代背景和历史任务是分不开的。马尔库塞批判的对象是实证主义盛行的资本主义发达工业社会,其批判精神和研究方法仍然是值得我们学习和探讨的。我国正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难免产生与资本主义社会相似的社会现象或事实,特别是在人们的生活方式或工作方式方面表现出与资本主义社会相似或相同的一致性。我们不能无视这些社会现象和事实,不能否定这些一致性。尽管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一些问题的发生不可避免,但及时发现并正视这些问题,寻求解决的办法,减轻这些问题带来的痛苦,仍是非常重要的。

参考文献:

[1]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M].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2] MARCUSE H. Counterrevolution and Revolt[M]. Boston:Beacon Press,1972:4.

[3] H马尔库塞,等.工业社会和新左派[G].任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4.

[4]傅永军,王元军,孙增霖.批判的意义:马尔库塞、哈贝马斯文化与意识形态批判理论研究[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5]徐博.马尔库塞否定性思想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171.

[6]阿·麦克伦泰.“青年造反哲学”的创始人:马尔库塞[M].詹合英,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93.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G].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792.

[8]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M].陈嘉映,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58-59.

[9]刘放桐.新编现代西方哲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514.

(编辑:米盛)

中图分类号:D5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999(2016)05-0008-05

作者简介:陈毅(1991-),男,武汉大学(湖北武汉430072)马克思主义学院201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和国外马克思主义;陈世锋(1976-),男,博士,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科学与宗教、心灵哲学。

收稿日期:2016-03-16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马克思的拜物教批判与人的存在方式的重构研究”(14BZX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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