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形容词的重叠形式与程度量的表达
2016-03-24赵军
赵军
(浙江工商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浙江杭州310018)
现代汉语形容词的重叠形式与程度量的表达
赵军
(浙江工商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浙江杭州310018)
摘要:从词法类型来看,形容词的重叠可以分为构形重叠和构词重叠,而从结构形式上来看,又可以分为完全重叠形式、半完全重叠形式和不完全重叠形式,而且这些形式和其所表达的意义也体现出了一定的关联性。其重叠形式所表示的程度量特征丰富。从典型范畴理论来看,模糊量、固化量、主观量、大量都是形容词重叠形式所表达的典型的程度量。此外,形容词的重叠形式所表达的程度量具有一定的可变性。
关键词:形容词;重叠;程度量;变量
一、前言
1.在现代汉语中,程度量不仅可以通过句法的形式来表达,诸如用程度副词来修饰被饰成分,如“很好、比较不错、最优秀”等,从而显示程度量,同时还可以借助词法的手段来表述,如“大大、高高、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等。重叠就是这样的词法形式,它可以用来凸显程度量。
2.迄今为止,对于形容词重叠形式所表达的程度量,学界的看法不尽相同。Tai[1]、张旺熹[2](p65-95)、李劲荣[3](p142-146)、陈光[4](p35-41)和王贤钏[5](p48-54)等都认为这是程度量加深的表达方式,而朱德熙[6](p26-28)、马清华[7](p32-42)、李宇明[8](p83-92)和陆镜光[9](p21-27)则把它看作是程度量加深或者减弱的表达方式。由此看来,形容词的重叠形式所表达的究竟是增量,还是减量,抑或是既表达增量也表达减量?这是我们关注的焦点。除此以外,形容词的重叠形式是否还表达了其他的量性特征,这也是我们研究的重点。同时,在句法和表义功能上,形容词的重叠形式也有其特殊性,这些都值得我们进一步深入研究。
3.本文例句绝大多数取之于北京大学现代汉语语料库,只有一小部分来自新闻报刊和网络文章。
二、形容词重叠的类别
汉语的重叠属于词法层面。而词法包括构词法和变词法。前者是指语素组合成词的规则,而后者则是通过词形的变化来表达语法意义的方式。依此来看,汉语的重叠也可以分为构形重叠和构词重叠。
1.构形重叠与构词重叠。
就变词法来说,构形重叠则是汉语的一大特色。这些构形重叠可包括:
AA式:大大小小热热坏坏黄黄冷冷亮亮绿绿长长
AABB式:干干净净大大方方安安静静孤孤单单高高大大漂漂亮亮
ABAB式:高兴高兴凉快凉快充实充实端正端正方便方便缓和缓和
BABA式:雪白雪白笔直笔直冰凉冰凉惨白惨白碧绿碧绿滚圆滚圆
ABB(AB+B)式:孤单单冷清清白净净稳当当弯曲曲粘乎乎干巴巴
不难发现,以上这些形容词重叠式的基式既可以是单音节和双音节的性质形容词,诸如AA式、AABB式、ABAB式,也可以是状态形容词,诸如BABA式,同时还可以是双音节性质形容词的后一音节,诸如ABB式。
对于AA式、AABB式,它们都可以还原为基式A或AB,如“大大、小小”是基式“大、小”的重叠形式,而“干干净净、安安静静”是基式“干净、安静”的重叠形式。
对于ABAB式,它可以还原为基式AB,诸如“高兴高兴、凉快凉快”都可以还原为基式“高兴、凉快”,但它本质上是形容词动化的一种表现,跟动词的重叠ABAB式所表达的意义基本一致,如“研究研究、尝试尝试”表达的都是动态性的小量。所以,在下文的讨论中,我们将它排除在外。
对于BABA式,它可以还原为基式BA,诸如“雪白雪白、碧蓝碧蓝”都可以还原为基式“雪白、碧蓝”。
对于构形ABB式,它属于AB+B的形式,不同于构词重叠的A+BB的结构。当然,对这一现象学界一直把它们当作状态形容词来处理,我们认为这是不太合适的。因为它们同典型的ABB式状态形容词有着本质的区别,典型的状态形容词中要么BB是实在的,但它在结构上不是AB+B,而是A+ BB,如“金闪闪、白茫茫、汗津津、急匆匆”等;要么BB是虚化的,但它在结构上也不是AB+B,而是A+ BB,如“胖乎乎、黑乎乎、灰溜溜”等。可见构形重叠的AB+B式与典型的ABB式状态形容词在构造上有着本质的区别。另一方面,构形重叠AB+B式无论是在语法意义上还是在句法功能上同基式(AB)没有太大的不同,比如:“孤单单”与“孤单”、“冷清清”与“冷清”,它们都是形容词,可以做谓语、定语、状语,但重叠式一般不能被程度副词修饰,因为它已经表达了一个程度量。但这些区别就如同构形重叠AABB式与基式AB之间的区别。而AABB是构形重叠式,这意味着ABB(AB+B)式也应该是一种构形重叠。由此可知,构形重叠式的结果不是一个凝固的词,它具有可还原性,可以还原为基式。当然,从语言发展的角度来看,今天的构形重叠可能就是明天的构词重叠,这是语法化的结果。
上述各种基于原式是形容词的重叠式本质上是一种构形重叠,即通过这种重叠并不能产生一个新词,而只是重叠后的形式在语法意义和语法功能上发生了些许的变化,诸如重叠式表达了含有程度量的语义,同时语法功能上不能被否定和名物化等。比如:“清清楚楚”与“清楚”,两者的差异在于“清清楚楚”表达的是“很清楚、相当清楚”之义,而“清楚”却没有此义,同时,“清清楚楚”不能被“不”否定,而“清楚”则可以。有鉴于此,石毓智[10](p2-13)把构形重叠称之为汉语的“典型形态”。我们认为,这种形态正是汉语的一大特色之处。
从构词法的层面来看,汉语中的状态形容词大多都是通过重叠的形式生成的,它包括:
AA式:皑皑勃勃忡忡重重匆匆纷纷闪闪漫漫
AA(儿)式:早早(儿)远远(儿)好好(儿)白白(儿)①此处的“好好儿”表示尽情之义,而“白白(儿)”是表示没有效果和无代价的意思,它们都是副词。
ABB(A+BB)式:傻乎乎干巴巴怯生生乐滋滋灰溜溜急匆匆金闪闪白茫茫
AABB式:密密麻麻明明晃晃羞羞答答纷纷扬扬花花绿绿堂堂正正
A里AB式:古里古怪慌里慌张流里流气糊里糊涂别里别扭马里马虎
以上都是状态形容词内部的具体类别。从具体的构词方法来看,AA式是一个有着较多文言色彩的词语,既不是复合型,也不是加缀型,而是完全意义上的重叠型构词。其中的基式A大多不能独立成词,但也有小部分可以成词,诸如“闪闪”中的“闪”也可以独立使用,但意义完全不同于“闪闪”。
AA(儿)则是一个由构形重叠演化而来的构词重叠形式,通常后附有儿化音节。这类重叠式形容词作为一个构词形式在句中都是用作状语。也就是说,构词重叠的AA(儿)的词性已经发生了改变,即由形容词转变为副词。这是其不同于构形重叠的AA式的最大特点。因此,对于这类已经副词化的重叠构词,本文不拟讨论。
ABB式中既有加缀式的,如“傻乎乎、怯生生、乐滋滋、灰溜溜”中的“乎乎、生生、滋滋、溜溜”都是意义虚化的词缀,它们是构词词缀,这些重叠型词缀的构词能力较强;同时也有复合型的,诸如“急匆匆、金闪闪、白茫茫”中的“匆匆、闪闪、茫茫”等语素显然具有较为实在的意义,还可以充当句法成分,比如“脚步匆匆、闪闪发光、茫茫人海”等,因此它们不是词缀,而是一种自由的语素。可见,就是在重叠构词的ABB式中,其BB也是有区别的。当然,无论BB是意义实在的词根还是意义较为虚化的词缀,它们都是通过重叠的形式与A组合,从而构成状态形容词。
AABB式在形式上看似构形重叠,但本质上却是一种构词重叠。因为这些AABB式不能被还原成基式,它的基式如“密麻、羞答、堂正”等在现代汉语里是不存在的。因而这类重叠形式是一个凝固化的构词形式。
A里AB式则是通过语素A的重叠和中缀“里”的插入实现为构词的,诸如:“慌里慌张、糊里糊涂”,其中的“里”为中缀,没有实在的意义,而“慌、糊”则是重叠式的,属于间隔重叠。
从构词重叠式与基式的差异来看,构词重叠已经是一个意义相当凝固的整体,它的组成部分不能被拆分,如“匆匆”中的“匆”在现代汉语里根本不能单说,“傻乎乎”中的“乎”意义很不明确,“羞羞答答”的基式“羞答”在现代汉语里根本不存在,“慌里慌张”中的“里”也没有实在的意义。所以,这些重叠式已经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凝固词,不具有可拆分性,不能还原成它的基式。
从典型范畴理论来看,构形重叠是典型范畴,它更具有能产性,而构词重叠则是非典型范畴,它是构形重叠的词化形式,不具能产性。
2.完全重叠式、半完全重叠式与不完全重叠式。
朱德熙把形容词的重叠形式区分为完全重叠形式和不完全重叠形式。前者如AA式、AABB式,后者则如A里AB式。在此基础上,我们把形容词的重叠形式区分为完全重叠形式、半完全重叠形式和不完全重叠形式。
就上述的各种构形重叠和构词重叠来说,我们认为AA式、AABB式(构词)、AA式、AABB式(构形)、BABA式等都是完全重叠式,ABB(A+BB)式、ABB(AB+B)式是半完全重叠式,而A里AB式则是不完全重叠式。
从认知语言学中的典型范畴理论来看,一个范畴的内部既有典型的成员,也存在非典型的成员。而对于形容词的重叠来说,典型的重叠就是完全重叠式,而非典型的重叠形式则包括半完全重叠式和不完全重叠式。当然,这是就它们的外在形式来区分的。其实,这种形式上的差异对重叠后形成的成分的意义也有所影响。
就完全重叠式来说,它的最主要的意义是表达一种量的概念,如“匆匆、皑皑、密密麻麻、长长、大大、高高大大、漂漂亮亮、雪白雪白、漆黑漆黑”等,它们都是表达了很高的程度量。其中构词重叠AA式相当于“很”级程度量,构词重叠AABB式相当于“相当、十分”级程度量,而单音节的构形重叠AA式则相当于“很”级程度量,双音节性质形容词的构形重叠AABB式则相当于“相当、十分”级程度量,双音节状态形容词的构形重叠BABA式则相当于“极”级程度量。
就半完全重叠ABB式来说,既有纯粹表达程度量的成员,诸如“热乎乎、冷丝丝、白茫茫、白皑皑、亮晶晶、冷飕飕、黑黝黝”等,也有既表达程度量也附带感情色彩的成员,诸如“傻乎乎、胖墩墩、乐呵呵、喜滋滋、暖洋洋、黑洞洞、黑魆魆”等。
而就不完全重叠A里AB式来看,其除了表达一定的程度量之外,都附带有明显的贬义性的感情色彩。
可见,完全重叠式是重叠中的典型范畴,它主要是用来表达程度量,而不完全重叠式则兼表程度量和主观评价义,半完全重叠式则介于两者之间,既有完全表达程度量的,也有兼表程度量与感情色彩的。
综上所述,形容词的重叠形式从词法的角度可分为构形重叠和构词重叠两大类,而从外在形式上则可以区分为完全重叠形式、半完全重叠形式和不完全重叠形式。从意义上来看,完全重叠形式主要表达程度量,不完全重叠形式则兼表程度量与感情色彩,而半完全重叠形式则介于两者之间。
三、重叠的量性特征
朱德熙[11](p83-111)就已经明确指出了汉语形容词的复杂形式(包括重叠形式)跟“量的观念”密切联系。这就告诉我们,汉语形容词的重叠形式是表示程度量的。而且,这些重叠形式所表示的程度量特征丰富。
1.显性量。
重叠是一种形态变化,而形态变化属于语法范畴。通过语法形式所表达出的语义都是显性的范畴。因此,由重叠所表示的程度量自然就是一个显性量。不论是构词的重叠还是构形的重叠,抑或是完全重叠形式、半完全重叠形式、不完全重叠形式,它们都是显性量的表达。现实的用例如:
(1)对于这一“历史性的时刻”,美国人采取了低调处理的方式,不仅没有把仪式办得大大方方,热热闹闹,反而匆忙改变了原定于30日举行交权仪式的计划,给人措手不及之感。(《华商报》2004年6月29日)
例中的“大大方方、热热闹闹”表达了“十分大方”和“十分热闹”之义。
2.固化量与连续量。
形容词的重叠形式所表示的是一种固化量,即是一个量点,没有变化性可言,因此一般不能接受程度副词的修饰,也不能接受否定副词“不”或者“没”的否定。当然,这是从外部的视点来观察的结果。
其实,从内部的视点来审视,这个定量性的程度量同样可以被分解成一个具有一定弹性的连续量,表现在句法上可以接受若干程度副词的修饰。现实的用例如:
(2)也许此时的你在别人眼中有点傻乎乎的,但这确实是一种让人快速释放心情的好方法。(新浪网)
例中的“有点傻乎乎”是程度副词修饰形容词的重叠形式的用法,这无疑说明了这些固化量可以从内部视点来审视,从而转变成连续量。
当然,即使可以从内部视点来观察这个固化量,但由此而形成的连续量还是具有很强的固化特征,表现为它们始终不能接受“不”的否定。
总之,由形容词重叠形式表达的固化量和连续量是相对的,并不是不可互转的,但固化量还是形容词重叠的典型意义所在。
3.主观认识量与主观情态量。
形容词的重叠形式所表示的程度量都是不通过比较而得出的程度量,因此就如同绝对程度副词修饰性质形容词一样,所表达的是一种主观认识量。现实的用例如:
(3)《半路夫妻》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简直是一个男人的梦想,坏坏的,但又铁血柔情,义气赢得了商业机会,义气也赢得了不可能的爱情。
而这种主观认识性的程度量有时还会带有明显的感情色彩,从而形成一种含有情态性的主观认识量,即情态量。就具体的重叠类别来说,不完全重叠形式和部分半完全重叠形式通常都是情态量的表达。现实的用例如:
(4)管艳长得很结实,胖乎乎的圆脸上总是挂着一抹云南特有的高原红。她的性格很随和,总是乐呵呵的。
例中的“胖乎乎”是“比较胖但可爱”之义,这种主观认识量就是情态量。
同时,完全构形重叠中的AA式经常用来描述人物的外部特征。而在这个描述过程中,通常都附带一种感情色彩,从而表达出了情态量。现实的用例如:
(5)她是那么漂亮,白皙的皮肤,高高的个子,苗条的身材,并且还是一家外企公关部副经理。第一次见面,我们对彼此印象都不错。
例中的“高高”都是情态量的表达,即“高得适中、可爱”之义。
可见,就是在主观量内部,既存在着单纯表主观认识量的重叠形式,也有兼表主观认识和评价色彩的情态量的重叠形式。
4.大量、中量与小量。
形容词的构形重叠形式是一个显性的表量形式,从认知语言学中的数量相似性(iconicity)原则来看,它们表示的应该都是大量,因为形式越长,信息量越多。这个大量可以是由构形重叠AA式和构形重叠ABB式所表示的“很”级程度量,也可以是由构形重叠AABB式所表示的“相当、十分”级程度量,还可以是由构形重叠BABA式所表示的“极”级程度量。现实的用例如:
(6)家住西区的苏小姐告诉记者,她正常情况下每个月的汽油费是800元,现在两个多星期已经消费了600元,修路令她的交通成本大大增加。(珠海新闻网)
例中的“大大”是“很大”之义。但是当构形重叠AA式用于描述人的外貌特征的时候,它就只可以表示一个相当于“比较”级的中量。现实的用例如:
(7)而再次在镜头前曝光,梧桐妹也长大了,跟妈妈贾静雯颇神似,眼睛圆圆的,相当可爱。(中国娱乐网)
例中的“圆圆”显然不是“很圆”之义,而是“圆得适中或者比较圆”之义。这种现象的原因在于主观化。也就是说,主观化具有把大量往中量下拉的作用,所形成的中量正是符合说话人的心理量度。
构词重叠所表示的程度量基本上也是大量,相当于“很或十分”级程度量,其中AA式表示“很”级程度量,而AABB式、A里AB式则相当于“十分”级程度量。现实的用例如:
(8)在世人眼里,香格里拉的美在大自然,是雄奇神秘的皑皑雪山,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广袤草原,是栖息其间的珍稀动植物。
例中的“皑皑”是“很白”之义。而构词重叠的ABB式所表达的程度量较为复杂,既有大量的,也有中量的,还有小量的。这是由于不同的BB造成的。如意义实在的词根“(火)辣辣、(白)茫茫、(喜)洋洋”表示的都是大量,相当于“很”级程度量,意义虚化的后缀“(光)溜溜、(热)腾腾、(臭)烘烘”等也表达大量,相当于“很”级程度量,意义虚化的后缀“(胖)乎乎”表示的是中量,相当于“比较”级程度量,而半虚化的后缀“(甜)丝丝”则表示小量,相当于“有点”级程度量。
可见,构词重叠ABB式可表示的程度量级比较丰富,其中BB的语义虚化程度是最重要的影响因素。当然,构词重叠ABB式所表达的典型程度量还是大量,而中量和小量则是ABB式所表示的非典型的程度量。这是因为典型重叠形式都是表示较高程度量的缘故。
基于上述分析,我们用图示的方法来显示形容词的各种重叠形式所表的量值,如下:
如图所示,就形容词重叠形式所表示的程度量值来说,构形表示的是典型的大量,而构词层面也是以大量为主,中量和小量只是构词层面的极个别现象。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汉语的形容词重叠形式是符合相似性中的数量原则的。
5.模糊量。
通过形容词的重叠形式所表达的程度量一方面不是通过比较而得出的程度量,另一方面也不是用具体的程度副词所表述的程度量,因而我们将其所表示的程度量与相关程度副词所表达的程度量进行对照,从而确定出一个大致的程度量级。显然,这是一种权宜的处理办法。当然,这已充分说明,重叠形式所表示的程度量具有很强的模糊性。现实的用例如:
(9)“她当时病得不轻,身上伤痕累累,头顶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左眼肿得非常厉害,左脚也断了。”琼达说,当时他们都很吃惊,也很痛心,谁会这么狠心殴打一位10多岁的小女孩呢?(中国西藏新闻网)
(10)这个柳枝跟平常看到的有点不一样,后来一问,广东很少有柳树,但有一种桉树,叫细叶桉,跟柳树差不多,叶子很像,也是长长的一条。(《人民日报》2010年4月2日)
(11)经狮泉河一路向西,过日土后没多久,就看见大片嫩绿的草原,草原尽头高耸的群山下,远远看见一条长长的玉带,那就是班公错了。(中国西藏网)
三个例句中的“长长”都是表示“很长”之义,但显然“长长的玉带”中的“长长”要比“长长的伤口”中的“长长”程度量高。这就是说,形容词重叠形式所表达的程度量不像程度副词那样可以比较准确对程度量进行定位,因此,它的主观性便直接导致了模糊性的产生。尽管以上我们把各种形式的重叠所表达的程度量依照程度副词来区分级别,但这只是一种权宜的方式,也就是说,所区分出的各种程度量级也只是一个大致的相对的量度。
总之,形容词重叠形式具有丰富的量性特征。它可表达显性量与模糊量、固化量与连续量、主观认识量与主观情态量等诸多类型的程度量。同时,从具体的量值来看,它以表示大量为主,体现了数量相似性的原则。而在这些程度量范畴之中,模糊量、固化量、主观量、大量都是形容词重叠形式所表达的典型的程度量。
四、AA 式的量变
形容词的重叠形式所表达的是一个固化量,这是依据静态的观点而得出的结论。而从动态的观点来看,句法位置的变化和说话人附带的主观性因素都会使原本是表某一量级的重叠式转变成表另一量级的程度量。我们以性质形容词的完全构形重叠AA式作为研究对象来说明这一现象,因为这是学术界最关注的问题。
1.易位与量变。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AA式可分别占据四种分布位置:定语、谓语、状语、补语。而我们知道,性质形容词最重要的句法功能是对一个事物所具有的性状的描述,这种描述可以是定语位置上的,如“红花、绿树”,也可以是谓语位置上的,如“花是红的”、“树是绿的”。同时性质形容词也可以用来描述动作的性质以及动作的结果。诸如:“高举、慢跑”和“洗得干净、玩得开心”,前者是对动作性状的描述,而后者则是对动作结果的描述。这是性质形容词的典型句法功能,其重叠形式同样也具有这四种句法功能。但性质形容词无论处在什么位置,它的意义都是一样的,而AA式则可以通过易位来表达不同的程度量。
1)定语易位。
AA式可以通过定语的易位来突显程度量。例如:
一个大大的包裹→大大的一个包裹
一杯浓浓的咖啡→浓浓的一杯咖啡
一块甜甜的蛋糕→甜甜的一块蛋糕
很显然,例中的左项都是正常的表达法,而右项中的都是易位的说法。而且,右项中的“大大、浓浓、甜甜”在程度量上都要超过左项中的相同格式。
2)定语与状语的易位。
AA式可以通过定语与状语之间的易位来突显程度量。例如:
画了一个圆圆的圈→圆圆地画了一个圈
挖了一个深深的洞→深深地挖了一个洞
做了一个大大的馒头→大大地做了一个馒头
不难看出,例中的左项是正常的语序,而右项则是一种变序。右项中的“圆圆、深深、大大”等所表达的程度量都要大于左项中的相同格式。
3)状语和补语的易位。
AA式可以通过状语和补语之间的易位来突显程度量。例如:
高高地举着→举得高高的
紧紧地抱着→抱得紧紧的
甜甜地笑着→笑得甜甜的
显而易见,例中的左项是一般的表达法,而右项中的则是特殊性的表达。与此同时,右项中的“高高、紧紧、甜甜”在程度量上都高于左项中的同形格式。
总之,上述这些易位方式都是AA式可能有的情形。而这些句法位置的不同造成了程度量的差异。朱德熙就已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现象,他认为:形容词完全重叠式(AA式、AABB式)在定语和谓语位置上表示“程度量适中”,而在状语和补语位置上表示“程度量加强”。马清华进一步指出:不带后缀的形容词二叠式永远是表示程度加强的常量,而带有后缀的二叠式则会因为词法构造、相关重叠形态和语法位置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程度意义(变量)。在此基础上,我们认为这些易位都是基于正常语序的变化,这样的结果便是易位之后的AA式的程度量得到了加强。从语用学的观点来审视,这些易位提供了一个被强化的“焦点”,使得原本不被关注的事物或性质成为视域中被关注的中心。而处于“焦点”位置的重叠形式的程度量自然就得到了加强。
对于由定语和状语之间的易位而引发的程度量的变量情况,刘大为[12](p17-21)认为定语表示的是静止的事物性的语义,状语表示的是动态的行为性的语义。而如此易位则是静态语义转化为动态语义,同时强调了与行为的共时关系,因而语义效果必然得到增强。而张国宪[13](p16-28)则认为状语位置上的形容词重叠形式具有主观性,主观性程度等级更高。我们认为:从距离相似性的角度来看,以谓语为基点,状语和补语自然是离谓语最近的句法位置,而定语相对则稍远一些。因此,在定语和状语同现的格式中状语的程度量显然要更强些。
对于由状语和补语之间的易位而引发的程度量的变量现象,我们可以从信息量的角度来看,旧信息总是置于新信息之前,这也意味着在状语和补语同现的格式中,后置的表新信息的补语所表示的程度量自然更高。
因此,总的来说,易位后的充当定语、状语、补语的AA式都表达了一个更高的程度量,这是焦点凸显的结果。
2.主观化与量变。
我们知道,主观性(subjectivity)就是人在言语交际过程中留下的自我印记。[14](p739)他包括主观的视角、感情和认识三个方面。而主观化就是为了表达主观性而在语法上呈现出来的变化。就完全重叠形式所表达的程度量来看,主观化能对其固化的语义起到弱化作用。这种现象在AA式中体现得特别明显。当它用来描述人的外部特征的时候,主观化的弱化作用就凸现得淋漓尽致。现实的用例如:
大大的房子大大儿的眼睛他的眼睛大大儿的
高高的山峰高高儿的个子他的个子高高儿的
小小的船儿小小儿的眼睛他的眼睛小小儿的
很明显,当AA式用来描述物体的特征时,它所表达的还是一个大量,相当于“很”级程度量,诸如“大大的房子、高高的山峰、小小的船儿”。而当AA式用来描述人的外貌时,它就附带上了一种强烈的感情色彩,以至于这种强烈的感情色彩把AA式原本表达的高程度量降至为合适的中量,相当于“比较”级的程度量。这就是主观化的结果。同时,在句法上,这种主观情感可以体现为构形的AA式可后加儿化音节。
总之,构形重叠AA式正常情况下都是表达“很”级程度量,但是在易位或者主观化的影响之下,它会发生增量或减量的变量效果。
五、结论和余论
1.通过对形容词重叠的分析,我们可知:就形容词重叠的词法类型来看,它有构形和构词之分,而从结构形式上来看,又可以分为完全重叠形式、半完全重叠形式和不完全重叠形式。而且这些形式和其所表达的意义也体现出了一定的关联性。特别是不完全重叠形式,基本上都是贬义色彩的表达。
2.形容词的重叠形式所表达的程度量具有丰富的量性特征。它是兼具显性与模糊性、固化性与连续性、主观认识性与情态性的统一体。同时,从具体的量值来看,它以表示大量为主,体现了数量相似性的原则。而从典型范畴理论来看,模糊量、固化量、主观量、大量都是形容词重叠形式所表达的典型的程度量。
3.形容词的重叠形式所表达的程度量具有一定的可变性。这种可变性主要是受句法位置的变化和主观性的影响而产生的。AA式在这方面表现得尤为明显,可表达增量或减量。
4.形容词的重叠是现代汉语中一种常见的词法范畴,我们的研究仅限于普通话内部的分析与探讨。而对于方言以及古代汉语中的形容词重叠现象,我们还未涉及,同时,从语言类型学的角度来研究形容词的重叠所表达的程度量的特征也是一个更新的视角。
参考文献:
[1]Tai, James. H. Iconicity: Motivation in Chinese Grammar [A]. In Current Issues in Linguistics Theory: Studies in Honor of Gerald A. Sanders. Mushira Eid and Gregory Iveson(eds)[C]. Amsterdam: John Benjamins,1993.
[2]张旺熹.汉语句法的认知结构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2006.
[3]李劲荣.形容词重叠式的量性特征[J].学术交流,2006,(1).
[4]陈光.对现代汉语形容词重叠表轻微程度的重新审视[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8,(1).
[5]王贤钏,张积家.形容词、动词重叠对语义认知的影响[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9,(4).
[6]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7]马清华.汉语单音形容词二叠式程度意义的制约分析[J].语言研究1997,(1).
[8]李宇明.动词重叠的若干句法问题[J].中国语文,1998,(2).
[9]陆镜光.重叠·指大·指小[J].汉语学报,2000,(1).
[10]石毓智.试论汉语的句法重叠[J].语言研究,1996,(2).
[11]朱德熙.现代汉语形容词研究[J].语言研究,1956,(1).
[12]刘大为.语义蕴涵与修饰性成分的移动[J].世界汉语教学,1992,(1).
[13]张国宪.性状的语义指向规则及句法异位的语用动机[J].中国语文,2005,(1).
[14]Lyons, J. Semantics [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7.
责任编辑邓年
·法律园地
基金项目:浙江省教育厅年度科研项目“基于认知语言学的现代汉语程度量范畴研究”(Y201223767);浙江工商大学校级课题“现代汉语程度量范畴研究”(X11-34);浙江工商大学“引进人才科研启动项目”(4060XJ2011009)。
作者简介:赵军(1979—),男,浙江工商大学国际教育学院讲师。
中图分类号:H0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477(2016)02-014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