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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青州地区北朝单体佛教造像梳论

2016-03-24王瑞霞

紫禁城 2016年10期
关键词:袈裟面相青州

王瑞霞

古青州地区北朝单体佛教造像梳论

王瑞霞

青州市博物馆副馆长、研究员,研究方向为佛教考古,曾撰有《北朝晚期古青州地区的佛教信仰》《山东青州广福寺遗物调查》等

泰沂山脉以北,黄河两岸,向北及东到海的这片区域,大致相当于古齐国的范围,因自古以来的文化渊源,形成了一片古老的文化区。在这个区域内单体佛教造像时有发现,特别是自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无棣、阳信、惠民、高青、博兴、广饶、济南、淄博、青州、昌邑、临朐、寿光、诸城等地,陆续出土了许多单体佛教造像,以北朝时期造像最具特色。从造像特点分析,至北朝时期,在这个区域形成了以青州为中心,辐射齐州、光州的古青州地区佛教造像圈。

对古青州地区单体佛教造像的研究,在早期的一些金石著作以及地方志中,只收录了部分造像的铭文,对其形象并未涉及。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山东的一些学者开始关注这一地区的单体佛教造像,并做了记录。(李克敏、台立业《山东临淄县发现古代石刻佛像》,《文物参考资料》,一九五六年第一期;王思礼《山东省广饶、博兴二县的北朝石造像》,《文物》,一九五八年第四期;时桂山《青岛的四尊北魏造像》,《文物》,一九六三年第一期)后来,随着造像出土增多,国内外诸多学者纷纷撰文,从考古学、艺术史、佛教史等角度对古青州地区的造像进行了全面研究,使其面貌逐渐清晰。(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特别是一九九六年青州龙兴寺遗址窖藏佛教造像出土后,成为古青州地区佛教造像研究的高峰期。其中,宿白撰写的《青州龙兴寺窖藏所出佛像的几个问题》以及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中国国家文物局编撰的《五至六世纪中国北部人物造型变化及诸问题》对古青州地区佛教造像的研究具有重要指导意义。刘凤君所撰《论青州地区北朝晚期石佛像艺术风格》一文中首次提出了「青州风格」的说法)

古青州地区保存下来的北朝佛教造像,从材质来看,主要有金铜、石、陶、瓷等几种质地;从形式来看,主要有高浮雕背屏式造像、单体圆雕造像、造像碑、造像塔、四面造像、造像柱等几种,以前两种造像数量最多,也最具代表性。因材质在某种程度上会影响造像的断代,本文以材质为区分标准,对古青州地区造像加以概述。

金铜造像

古青州地区金铜造像各地都有出土,但以博兴最为集中,其龙华寺遗址出土的金铜佛像影响最大。其出土的一百余件北魏至隋代造像中,最早为太和二年(四七八年)王上造释迦多宝像和落陵委造观世音像。(张淑敏《山东博兴铜佛像艺术》图十一、十二,艺术家出版社,二〇〇五年八月)除博兴外,诸城出土的太和十四年(四九〇年)佛立像。(韩岗《山东诸城出土北朝铜造像》,《文物》,一九八六年第十一期)也具有代表性。古青州地区最早出现褒衣博带式佛装的佛像就目前所见是在博兴出土的太和廿一年(四九七年)丁花造佛立像。(张淑敏《山东博兴铜佛像艺术》图十六)

从总体情况看,古青州地区金铜造像分为高浮雕背屏式造像和圆雕造像。这几件太和年间的佛像均为高肉髻,面相方圆,身材矮短。身后连背屏,上饰简单火焰纹。佛装多为通肩式,衣纹稠密,稍晚出现褒衣博带式。坐佛多施禅定印,而立佛手施无畏、与愿印,这种掌印一直沿用到古青州地区北朝佛造像上。观世音菩萨头戴三叶式宝冠,长裙贴体,一手执莲花,一手提净瓶,多多少少保留了古印度莲花手菩萨的特点,这是古青州地区早期观音像的典型特征。总的来看,太和时期的铜造像造型简单,体积较小,雕刻较为粗糙。从造像题记和造像形式分析,多为释迦、多宝,弥勒和观世音造像。

太和以后,这种小型铜造像在古青州仍继续流行,但渐渐失去其主导地位,许多雕琢精美、体积庞大的石质造像成为佛教雕塑的主流,并且形成了自己独有的地域风格。

石质造像

古青州地区石质造像主要包括高浮雕背屏式造像、单体圆雕造像、造像碑、造像塔、四面造像、造像柱几种形式。

高浮雕背屏式造像

背屏式造像从其造型组合看有一铺单身、三身、五身三种形式,以三身像居多。从整体造型看主要有三种类型:

Ⅰ型:整体呈长方形或圭首长方形,底部连基座,一般基座上书发愿文。正面造像背后又雕出突起的莲瓣。

Ⅱ型:造像整体呈莲瓣形,底部连接长方形或半圆形基座,正面高浮雕造像。

Ⅲ型:造像整体呈莲瓣状,主尊莲台下连榫,正面高浮雕造像。

从上述几类背屏式造像看,这种造像形式自北魏晚期在古青州地区出现,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独特结构,至东魏时期发展到顶峰。造像结构一般是主尊与两个胁侍,胁侍有时用线刻来表现。主尊头光自内而外一般由莲华(花)、辐状物、同心圆、缠枝花卉组成,身光呈椭圆形,一般由莲瓣、平行带、束莲带组成。背屏上部中间一般是龙或宝塔,两侧环绕飞天。造像前期是立于覆莲上,后来慢慢变成了龙衔莲华、莲叶、莲蕾将菩萨托起。这种造型成为了古青州地区造像的一大特色。Ⅰ型造像明显带有造像碑的一些特点,可以看作是从造像碑向典型背屏式造像过渡的一种形式。值得注意的是北魏永安二年韩小华造像上出现了手托圆轮的人物形象,类似这种造像在古青州地区的中心区域(青州、临淄、广饶等地)都有发现,时间大致处在北魏晚期到东魏初年。

除上述三种类型外,在古青州地区也出现了类似于河北地区用透雕的双树做背屏的造像。这应该是受河北造像影响的结果。

单体圆雕造像

古青州地区单体圆雕造像大规模出现是在北魏晚期以后,从造像内容看有佛、菩萨、力士、供养人等。这些造像因所供庙堂被毁,组合关系打破,只能作为单独个体来看待。

北魏末至东魏初年,在古青州地区出现了一种被称为「丈八佛」的巨型雕塑,除现今临淄、青州、博兴(位于高村兴国寺遗址上,详见王思礼《山东省广饶、博兴二县的北朝石造像》,《文物》,一九五八年第四期)、诸城都有留存外,青岛市博物馆还存有两件(详见时桂山《青岛的四尊北魏造像》,《文物》,一九六三年第一期),也极为引人注目。这两件造像原出临淄龙泉寺,面相、表情、体态与博兴兴国寺丈八佛极似。

北魏正光六年(五二五年) 张宝珠造像碑

碑为圭首形,正面高浮雕一铺三身立像。主尊身着褒衣博带式袈裟,面带微笑,身后雕出莲瓣状背屏,正中雕一飞龙,两侧环绕九身化佛。背屏外浮雕飞天十一身,奏乐歌舞。碑的其余三面雕千佛。

北魏永安二年(五二九年) 韩小华造弥勒像

整体造像呈长方形,正面高浮雕一铺三身像。主尊磨光高肉髻,面相方圆,颧骨略凸。着褒衣博带式袈裟,内着僧祇支,下着长裙,下摆外侈。手施无畏、与愿印。二胁侍面相、表情与主尊相同。颈佩项圈,身饰帔帛,着红色长裙,裙摆外侈,左手提桃形物,右手向上执莲蕾。三尊像头光均为双重莲瓣,主尊在莲瓣外增加了同心圆和缠枝花环。主尊身光由重环与莲花组成。造像背连舟形背屏,上饰线刻火焰纹和化佛。背屏外浮雕手托圆轮的两个人物。造像下连长方形基座,正面线刻两供养人及题名、狮子、博山炉。

北魏永安三年(五三〇年) 比丘惠辅等一百五十人造弥勒像

造像正面高浮雕一铺三身像,背靠莲瓣形背屏,下连长方形基座。三尊像的头部经过改造,其服饰与张宝珠造像基本相同。

东魏 贴金彩绘佛菩萨三尊像

造像正面高浮雕三尊像。主尊螺发高髻,面相方圆,弯眉细长,眉骨隆起,丹凤目,鼻高挺,嘴角内敛。肩平,身材修长挺拔。身着褒衣博带式袈裟,胸前露出僧祇支,服饰趋于轻薄。饰华丽的头光和身光。左胁侍头戴宝冠,面相、表情与主尊相同。肩饰二圆形物。佩项圈,饰帔帛,下着贴体长裙。右胁侍上半身残,胸前璎珞呈「X」形。主尊身侧高浮雕双龙,口衔莲华、莲叶、莲蕾,形成基座,将二胁侍托起。三像身后的背屏上部正中为一舍利塔侧面,两侧环绕飞天八身。背屏上还残留着彩绘的火焰纹、龙、连珠纹等,叠压严重。

北魏晚期至东魏 贴金彩绘佛立像

佛造像螺发,高肉髻,面相方圆,嘴角含笑。肩略削,身姿挺拔。着褒衣博带式袈裟,右领襟甩搭左肘。饰浮雕莲瓣、彩绘辐状物、同心圆组成的头光。跣足立于圆形台座上。

北魏末至东魏时期,古青州地区除这种皇皇巨制之外,一些体积稍小的佛、菩萨造像也精美异常。造像以立像为主,贴金挂彩,雕琢细致。

总体来看,北魏晚期到东魏时期古青州地区的佛造像均面相方圆、杏眼、颧骨略凸,嘴角含笑。肉髻由高变矮,身型由矮短变修长,服饰由厚重变轻薄。

这一时期菩萨的面相、体态与佛像相同,只是服饰渐趋华丽。

古青州地区单体圆雕造像的高峰期当在北齐时期。这一时期的造像仍以立像为主,不但雕琢精美,并且出现了一种新的造像风格,形成了自己的地域特色。

通观北齐时期的圆雕佛像,肉髻较北魏与东魏时期已低矮的多,面相圆润,双目低垂,身姿挺拔秀美,服饰轻薄、简约、贴体。有些造像只在衣裙边缘露出着衣痕迹,有的造像身上的服饰完全靠彩绘来体现。

与此同时,还出现了另一种形式的佛造像。其面相、体态与上述造像无异,服饰也轻薄贴体,但胸前结带却表明他身着几重衣,例如诸城出土的佛立像(杜在忠、韩岗《山东诸城佛教石造像》,图一一·二,《考古学报》,一九九四年第二期)身着双领下垂式袈裟,胸前露出僧祇支和四条结带,结带在胸前打结,两条垂于体前,两条分搭于两肘外。同一地出土的佛立像(参见《山东诸城佛教石造像》,图一一·三)身着双领下垂式袈裟,胸前露出僧祇支和双重结带。结带在胸前结成蝴蝶状,尾端掩于领内。

北魏晚期至东魏 贴金彩绘菩萨立像

菩萨头戴宝冠, 面相圆润,体态挺拔,比例恰到好处。配饰的金项圈熠熠闪光,通体璎珞由金珠、珊瑚、胜组成,中间有玉璧连接,装饰华贵。

北齐 贴金彩绘佛立像

佛螺发,肉髻微凸。圆脸,双目低垂。身着袒右肩和左臂的袈裟,上饰自左肩垂下凸起的泥条状衣纹。宽肩,隆胸,细腰,体态颀长健美。

北齐 贴金彩绘佛立像

佛螺发,肉髻浑圆。面相圆润,双目低垂,面露微笑。身着轻薄贴体通肩袈裟,上饰彩绘田相。身姿修长挺拔,宽肩,胸腹微微隆起。手施无畏印、与愿印。跣足立于圆形基座上。

北齐 贴金彩绘卢舍那法界人中像及局部(像胸部右侧三个胡人形象)

造像头部缺失,着通肩袈裟,左手轻提袈裟一角,跣足立于圆形基座上。袈裟上用红、绿彩绘出田相,在胸前正中的田相内描绘佛说法的场面:佛结跏趺坐于须弥座上,着袒右肩袈裟,手结说法印。旁立听法众菩萨。周围几幅画面所绘的也是听法菩萨。中间画面左右两侧的边框内,以红色为底,绘五身胡人形象,深目高鼻,络腮胡须,着尖领长袍,腰束带,脚穿黑色尖头皮靴。袈裟其他部位也布满了画面。

北齐时期古青州地区还出现了一种造像题材特殊的佛造像,佛像身上再现由佛、菩萨、飞天、人物、动物、植物等组成的各种场景。这些场景由两种方式表现,一种是全彩绘,一种是减地平雕与彩绘结合。许多学者将这种造像称为「卢舍那法界人中像」。

卢舍那题材的绘画或造像在新疆、敦煌莫高窟、河南等地都有保存,但其表现方式与古青州地区明显不同。古青州地区在一些造像发愿文中也多有提及此种造像。虽然暂时形象与内容还未完全吻合,但卢舍那法界人中像在北齐时期的古青州集中出现,说明当时《华严经》已在这里普遍流行。

除佛造像外,北齐时期古青州地区的单体圆雕菩萨造像也充分显露其特点。菩萨的面相、体态与佛造像基本相同,装饰日趋华丽多样。宝冠、项圈样式增多,装饰增多,有兽头、忍冬、花蕾、宝珠等。璎珞的样子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有传统的腹下交叉穿璧式,有的在交叉处饰宝珠,还有单条璎珞自右肩斜垂下来绕至身后的样式等等。诸城出土的菩萨造像身上的装饰更为复杂,网状璎珞挂满全身。

这时单体菩萨像缺少题记和明显特征,其题材较难断定,应以观音造像为主。另外,思惟菩萨也是常见题材。

北齐 贴金彩绘思惟菩萨像

菩萨头戴宝冠,面露微笑。右臂上举,左手搭右腿上,半跏趺坐于束腰藤座上。左足踏于龙托起的莲花上。造像比例合度,造型优美,是当时此类造像的典型样式。

造像碑、造像塔、造像柱及其他

造像碑、造像塔、造像柱等形式的石造像在古青州地区保存较少,不是主流,但也不乏精品。例如博兴出土的北齐兴益造像碑(常叙政、李少南《山东省博兴县出土一批北朝造像》,《文物》,一九八三年第七期),既保留了古青州背屏式造像的风格(胁侍弟子立于龙托起的莲花上,背屏正中为一舍利塔,两侧环绕飞天等),同时又受其他地区造像的影响,双树形背屏的利用显然是吸收了定州造像的特点。

造像塔从史料记载来看,出现于北魏太和年间以后。目前所见最早的造像塔为临淄北魏建义元年(五二八年)弥勒像塔(图参见李静杰《石佛选粹》图一五八,中国世界语出版社,一九九五年一月),塔上纹饰及佛造像的雕刻方式与同时期山东地区其他造像形式相同。

北齐 白陶模印菩萨像

菩萨头戴花蔓冠,宝缯垂肩。面相丰润,双目低垂,脑后有桃形头光。袒上身,饰项圈、璎珞、帔帛。右手持莲蕾,左手拇指与食指捏圆珠。冠及服饰上红色、黑色彩绘保存较好。

其他形式的北朝造像塔几乎没有一件完整保存下来,往往只发现其中一部分构件。单层方形舍利塔的造型可以从古青州地区出土的造像上窥其形制:塔身方形,四面造像。塔顶饰巨大的覆钵,覆钵上立刹杆,环相轮。覆钵周围饰以山花蕉叶。塔基多为须弥座形。例如济南市舜井街出土的北朝石造像(详见房道国《济南市出土北朝石造像》,《考古》,一九九四年第六期)即应为多级造像塔的一部分。

古青州地区保存下来的北朝造像柱及其他形式的造像极少,唐以后造像柱这种形式的佛教雕塑在古青州地区才得到了极大发展。

陶、瓷质造像

古青州地区陶、瓷质造像目前主要在博兴、高青、临朐、青州发现,均为小型模制佛像和菩萨像,时代处东魏末到北齐时期。陶质造像为白陶质,一些学者将其称为白陶佛教造像。这些陶质造像同石造像一样,也贴金挂彩。

北齐天宝四年(五五三年)郭虎造释迦多宝像

释迦、多宝并坐于覆莲座上,分着偏衫和通肩袈裟,身后连背光。

瓷质造像目前只发现青州七级寺遗址出土的一件白釉瓷豆的腹部模印贴塑结跏趺坐佛像,佛着通肩袈裟,施禅定印。这些陶、瓷质造像的面相、服饰、体态,与同时期石质造像基本相同。

佛教造像是佛教文化的载体,是信徒们崇拜的对象,同时,也是一个地方历史文化的反映。从保留下来的这些造像,我们看到了古青州地区与古印度、河北、新疆、河西走廊沿线、江浙等地在两晋南北朝时期文化的交流与融合。这些造像为我们重新认识古青州地区文化圈提供了重要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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