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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与爱

2016-03-24曹橘

草原 2015年9期
关键词:牙科牙医医生

曹橘

1

上帝总是把人们从没亲历过的事让你体验一回:牙疼,原来如此抓心挠肝地使人整日里寝食不安!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电梯里,有些迷茫。突然想到自己刚才为什么没问问门诊服务台的导医姑娘牙科是不是在四楼?

是哪位名人说的“孤独,不一定不快乐”。孤独快乐吗?想必这人一定没有像我这样牙疼的经历,他肯定没有龋齿,没有牙周炎,没得过“牙髓脓肿”。即使年龄大了牙龈竟然从不萎缩,牙齿坚如磐石,且齿洁如玉。他说的“孤独”,也许是人们常说的“一个人的浪漫”——在春天或秋天的艳阳中,独自行走在旅途,阅遍山水。青的山绿的树,溪水潺潺,白云悠悠……他的视野和意识里肯定没有凋敝没有落寞没有忍耐着牙疼时的惆怅与恍惚。

美好总是在其消失后才会懊悔当初对美好的疏忽。

牙疼或是孤独时精神上的折磨,体验其中的一种苦痛不行么?上天为什么要让我在同一时刻忍受这两种苦痛?——何止两种?还有一种更大的灾难已经在折磨我了。

痛感,这让我想起分娩时的阵痛,那就像有人用刀子剜挑我的肠子,一下又一下。疼痛发作时像一阵阵暴雨般哗哗地冲击着我,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天昏地暗。但那时我心中毕竟充满了极大的安慰:付欣在床边拉着我的手“啊啊”地哄我,爸爸妈妈、公公婆婆在门外等着我,还有肚里的宝宝仿佛在叫着“妈妈”,我要当妈妈了!那种感觉才是“痛并快乐着”。

牙疼却不然,它不是阵痛,而是一阵紧似一阵连续不断,没有一分钟停歇,没有给我哪怕稍稍一点和缓的剧痛。我的脑子里仿佛有个通了电的锥子在钻我的脑仁,而且从脑仁扩展到眼,让我的眼睛睁不开,眼前的所有景物都是朦胧的晃荡的;扩展到耳朵,耳朵里好似有个有无数只脚的甲虫在挖我的耳膜;扩展到鼻子……如此循环,让人心烦意乱,甚至整日里不知所措得神志不清。

更痛苦的是,无论我怎样痛苦地饮泣,然而所有看我的人似乎都视而不见!这真应了古人说的那句话:牙疼不是病,疼死没人问。

谁会向我投来一瞥同情的眼神?我就像独自住在一间没人问津的废屋里,听不见一点声音:妈妈心疼我,把女儿接走了。付欣每天都“加班”或“开会”,即使看见我的痛苦,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你不会去看看牙医吗?”无奈中我蜷缩在床上任凭牙疼消磨着我的意识。几乎没有我可以吃的食物,肿胀的嘴唇张不开,两腮肥厚得不对称,只能用吸管吸点温吞的牛奶。平时再正常不过的吃饭现在成了问题,“进食”,或是吃一口蔬菜,都变成了奢望!

几次含着泪去买药去社区诊所求助牙医,可他们都说“你这得等消肿后再做处理!”

天啊,啊,啊……

2

曾经在电视里看见过十几个藏在集装箱里的偷渡客,待海关人员发现他们时,这些人大多已经窒息而死,活着的也奄奄一息。当时心想,这些人不知道集装箱是封闭的么?今天我发现,原来电梯也像个封闭的集装箱,空气稀薄……

一个人站在这尚未封闭的“集装箱”门口无望地等着,电梯内壁如淡灰色的镜子,照着我青紫色浮肿的脸。多想眼前跑过来几个急着进电梯的人跟我作伴,那样我的牙疼或许会减轻些。

这种事我经常遇见:已经站了满满一电梯人,可还有人往里挤。然而今天医院的电梯仿佛是因我牙疼而设置的“专梯”,没有谁进来,连脚步声都听不见。我摁着等待键等着,时间漫长,60秒,90秒,希望会有医生或护士,患者或家属,哪怕是推车送废瓶子的杂工……但,没人,甚至没有一点声音!抬起肿着的眼皮看了下手机,10点10分,这个点儿应当是就诊高峰呀,人们——都去哪儿了?心里忐忑起来,想起了那句话:……去哪了?爸爸去哪了?“马航”去哪了?这世界怎么了,怎么什么都找不到了?困惑中,我甚至怀疑自己存在于何处。

这是一所正规的三甲医院,曾经陪着妈妈来看过病。那时不曾见过三楼以下有牙科,猜想牙科也许在四楼。看看左右还是没人走过来,无奈中关上了电梯门,摁了到四楼的上升键。即刻,这封闭的电梯就像被司机开动的集装箱一样忽悠了一下,我的头也晕了一下。电梯明明在上升,可我却感觉在下降,仿佛站在云端上突然掉在山洼里:山里的寂静和寂静带来的惊怵使我将身子紧紧抵靠住身后光滑的玻璃广告,我扭头看见一个张着嘴露出两排洁白牙齿的美女,微笑着对我说:“美丽人生,从齿开始……”——这个漂亮的女人,在成心气我吗?

我倒吸了一口气,忙紧紧抓住身边的电梯扶手,把眼光移向一边。这口冷气吸得,立刻,牙,更疼了。

3

眼前总是现出我与丈夫付欣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手捧着松子的情景——我们就像树上的两只悠闲快乐的松鼠。那时的牙真好,松子放在齿间稍稍一嗑,就能用舌尖把松仁儿舔出来,随后喂在他嘴里。

女儿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了,三年前她上幼儿园大班时,就是班里的舞蹈“尖子”,每次园里组织舞蹈表演,女儿是唯一的“花心”。舞蹈教师说她将来如果从事舞蹈事业,也许会成为第二个杨丽萍!如今女儿对舞蹈的爱恋依然不减当初。无论将来怎样,反正我和付欣听了老师这话心里特舒坦。每天晚饭后,女儿拉我们坐在沙发上看她在客厅里随着歌声翩翩起舞,蒙古舞的端庄柔韧在女儿的眼神、双臂和腰肢间展示到极致。每到这时,我把头靠在付欣的肩上,幸福感油然而生——有个体贴我的丈夫和漂亮聪明的女儿,他们是我的两个天赐福星!

结婚前付欣之所以爱上我,用他的话说,那是因为除了我大方温柔、善解人意外,还有就是我这一嘴犹如石榴籽般光亮整洁的牙齿。那时他总爱坐在我对面与我对视,看我微笑。他说我的迷人之处就在于唇红齿白,就在于唇启的一瞬间露出的那两排白瓷般的小牙……

我向上天祈祷这两颗病牙不要再折磨我,像儿童掉乳牙那样,不疼不瘁地自然掉落,那是所有人成长的经历。然而,我是成年人了,成年人也要掉牙么?

我常常用舌尖舔那两颗病牙,它们就像两块烧得乌黑的废耐火砖,我想这两块“耐火砖”定是一捏就碎!它们不协调地挤在众多的好牙间,有些摇动。古话说,牙疼长腿疼短,它们分明是长长了,似乎成了我嘴里的两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我不敢看它们摸它们,不敢咬合。倘若稍不留意触碰到它们,即刻就会引出牙龈和牙齿的长时间疼痛,疼得想哭,甚而想死。朋友好意为我买来川乌草乌两味中药让我漱口,无奈我实在没心思……

来医院前我再次照了镜子,虽然知道那是两颗病牙,且感觉比别的牙多出了一点牙尖,但它们依然固执地排列在牙队里,伪装优质。那两颗青灰色的牙,愤然地盯着我,这让我想起故乡祖母说过的狼牙。我的牙不是狼牙,狼牙是尖利的,我的牙却是平的。我试图用舌头慢慢舔它,轻柔地安抚它:牙,少些疼痛吧。

4

猜测竟然准确,牙科真的是在四楼!

安静无比的牙科居然占据着医院整整一层楼!我没想到,如今在这个浮躁喧嚣的世界里还会有如此静谧的所在。虽然牙病患者如此之多!长长的走廊里一排排候诊椅上座无虚席,患者们没有焦急和牢骚,竞像等待看电影似的耐心地等待着,他们都是与我一样悄然无声地忍受着疼痛捂着腮帮子待诊的牙疼患者。

我看看手里的挂号单,39号。39号?一个遥不可及的数字,意味着我得耐下心来漫长地等待!轻声问身边一位大妈看到几号了,大妈捂着嘴没做声,扬了扬她手中的挂号单,我看见那上面清晰地印着数学“19”,天呀,看这样子,我怀疑今天上午我能看上医生吗?哦,想来牙患也是时尚病,怪不得现在满大街都是个体牙科诊所。

我又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接着由此爆发了一阵更加强烈的剧痛,我猛地摁住身边的暖气片像中了枪似的蹲下去。大妈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只这一摸,我的眼泪就潸然而下:此时此地,大妈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用感激的泪眼仰视她,只见她低了头轻声问我:“多好的一嘴牙也有缝儿。很疼吧?”

我点头,含泪无语地看着她。心里自问,我的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缝隙的?这正像我与付欣:那般幸福的依偎,亲密无间!缘于何时产生的感情裂缝?

缝隙的缘由也许是因为那一丝红烧牛肉?记得那块并不太烂的牛肉是付欣红烧的,他说他已经很久没吃牛肉了,他绝对经不住牛肉的诱惑——他必须、立马做红烧牛肉吃!

牙缝里挤进那一丝牛肉时,他递给我一只牙签,说:“剔一剔就没事了。”从此,我仿佛被他骗了:每每饭后我总是用牙签剔牙。再后来牙签成了我的随身物件。我出门可以什么都不带,哪怕忘了带手机钥匙和钱包,却忘不了带牙签。每次吃完饭,我的首选不是漱口而是用牙签剔牙——这是个错误的选择,有的时候一项错误的选择真的会让人懊悔终生!

正像我当初选择了付欣。

选择付欣居然变成我人生中的一件错事?可那时我怎么会预料到他在与我结婚十年后再去爱上别人?看来错误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任何人的选择一开始都是对的。

几年后,待到牙签可以从牙缝里挑出一大块食物的时候,我发现付欣的确经受不住“红烧牛肉”的诱惑:我与付欣中间,塞进了一块香气十足的牛肉——那个年轻漂亮娇声细语的乔丽!她宛若我的克星,她的出现注定了我命运的转折!为什么她姓乔?是那个“小乔”转世吗?

昨夜我在牙痛的间隙听到付欣在客厅里窸窣的脱衣声和卫生间哗哗的流水声,看看表是凌晨四点。我已经习惯他这样无数次地“加班”了,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曾经无数次质问、斥责、怒骂,甚至哭闹,都以失败告终。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我行我素,天马行空!渐渐地,我对他陌生起来。

长时间的牙疼把我折磨得无暇顾及付欣的行踪。我们都不是当初的我们了,已到中年的我快变成半老徐娘了,我多想青春永驻啊,无论用多么高级的化妆品都于事无补,我注定比不过小乔!有谁能将时光倒转呢?我想我只能用知识弥补我日渐衰老的容颜,在精神和生活中我都得独立!我不能再依附于他了!可付欣呢?我见他的鬓角也现出几根白发,他的额头照例有两条浅浅的皱纹!我想不通,一个“大叔”级的付欣是怎么让那个“红烧牛肉”乔丽挤进来的?对于婚姻,民间有一句经验俚语:“七年之痒”。这个“痒”字很有意思,为什么不说“疼”?因为疼到极致是要断裂的,不做手术会死人的!而瘁不会,瘁只会让人难受得坐卧不宁,上下够不着痒处,让你上火牙疼。无论瘁到何等境地,最终不过使劲挠挠而已,虽然那滋味“别是一般”,甚至有时最后还会像“恰似一江春水”那样“和平分手”。而不是强制——沦陷。

当初我们还为此开过玩笑,那天我被付欣拥在怀中,我看着床头柜上柔柔的粉红色台灯罩说,现在可是六年半了,再过半年就该痒了。付欣说,痒是皮肤病,咱们不会得这病的,永远不会痒!

这话我信,七年、八年、九年过去了都没痒!我以为他说得对:我们永远不会痒。然而在整十年的当口,我们的婚姻还是没躲过那样的皮肤病,开始痒了。

我对自己嘴里的这两颗病牙也陌生起来——我常用舌尖轻探那排洁白得从无牙垢的齿,后来竟然发现它的底部真的有了一层像水壶里的水碱似的牙垢!

5

我终于坐在了牙科的诊疗椅上,周遭一片白色,虽然白色显得洁净,可感觉发冷。治疗台、墙壁、天花板,窗台窗棂暖气片都是白色,就连这寒冬里摇曳在窗外松枝上的残雪也白得耀眼。牙医一身雪白的工作服,她戴着大白口罩,几乎遮住了整个脸,冲我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示意我躺下。

听爸妈说,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我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幼儿,有个轰动一时的电影叫《人到中年》,潘虹和达式常主演,说的就是一对中年医生夫妇艰苦勤奋的工作生活经历。那时的城市知识分子刚刚挨过一场劫难,人到中年的医生夫妇自然还处在维持基本生存的状态。哪像现在的医生们这般八方进宝。我相信,潘虹一定演得很好,那对深情的大眼睛一定会让许多人动容。

坐在我身旁高高转椅上的医生就是这样一位温厚和气的中年女牙医,我按她的示意乖乖地躺下,仰视着她。我无法看见她的全貌,只能隔着口罩猜想她的红唇,看她的那双眼睛,像潘虹一样,也是深情的。但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深沉。

同事小艾跟我说,她最害怕的就是看牙医,说她情愿开刀剖腹,也不敢去牙科看病,我以为这话有点言过其实——我不认为牙科有那么恐怖。

三甲医院一切都是按程序操作的,女牙医的左手轻轻地搭在我的前额上,这是一双犹如圣母的手,白皙细腻,手指修长,指肚饱满,指甲修剪适中,没涂指甲油。她轻柔地一下一下拨开我额前的刘海。这个动作给了我极大的安抚,仿佛长期牙疼的煎熬在她的轻抚中渐渐消失了。

“好了,把嘴张开。”想不到她说话的声音也如她的手一样轻柔。

护士将一个白色的托盘放在治疗台上,掀开那块蒙着各种牙科诊疗工具的白纱布,我眯着眼睛斜窥了一眼那些工具,霎时间手心里沁出汗来:女牙医右手极麻利地从中拿出一面带手柄的小镜子,我看见那托盘里还有镊子、刀子、尖而细的像镰刀样弯曲的什么针……想起小艾说过的话,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别怕,”医生说着就用那面小镜子在我嘴前照,我的眼也跟着她的手转。见我这样她笑道:“不要怕,你的牙患不太复杂,只是——”她说着突然停住了。

我含混地问:“只是,怎么了?”

“你平常……不注意牙齿的……清洁吧?”

我腾地从椅子上直起身,“怎么会不注意牙齿清洁?——我从长牙就刷牙!一年换六个牙刷,直到现在,你算算,从小到大我用了多少牙刷?怎么会不……”

“那你的牙垢……你早该洗牙,清洗牙垢了。”

她毫不理会我的激动,左手又开始扒拉我前额的刘海,按着我的头,我顺势躺下。但我不服:“牙垢?我知道我有点儿牙垢,但……可我的牙是天天刷的!现在是——牙疼!医生,你要给我治牙疼,拜托。”

她笑了,“我当然要给你治牙疼,但是口腔疾病不是单一的。”说着她用那个镰形的针探了一下我的牙。

口腔疾病不是单一的?那么就是综合性的了?我刚要说话,那个探针致命的一击,我从嘴里蹦出来无数个“啊啊啊”,顿时惊叫起来,“你……干吗?”

她不再拂我的前额了,手使劲扳着我的头,把我按回刚才的姿势。“别这样,”她说,“我不过先用这个探针探探你的损牙,还没有触及到牙髓,坚强些。”

牙髓是不是人体外露的骨髓?想到这儿,还真让人不寒而栗。我看着她,渐渐平静下来。再次斜视了一眼那些工具,心中生出无限悔意。心想,据说民间有不少治牙疼的偏方,是哪条神经搭错让我自己找上门来躺在这儿接受医生探我这些“骨髓”的?

爸妈第一次见付欣就不同意我找他,他们说看着付欣城府太深,不是厚道人。那天也是我第一次为了付欣跟爸妈吵架:“你们这是在相面吗?什么观点?难道我找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你们就认可了?”

妈妈叹了口气,看看爸爸,爸爸说:“这是你在选择你的终生伴侣,你说的让父母‘给你把把关,我们毕竟是过来人,我们也是为了你今后的幸福才这么说的,主意还得你自己拿——走着看吧。

爸爸的话软中见硬,可是已经泡在爱情旋涡里的我,深信我是付欣唯一的爱,丝毫听不进爸爸的话。心说,我的选择不会错!爸妈你们就听好吧。

走着看?结婚十年,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我是幸福的!可这一年来我从妈妈的眼神和她的问话里觉出来父母对我有隐隐的担心……

“牙是不能总用牙签剔的,那样牙缝会越剔越宽,越宽就越剔,形成倒循环……你还有龋齿——你患的是‘齿根尖周炎,今天我先给你处理龋齿,通通根管,切断神经……吐!”

我转过头,将口水吐到冲盂池里。是的,我承认我起始于因那块红烧牛肉塞了的牙缝确实越剔越宽。正像我与付欣,两年多了,我们之间的缝隙也越来越宽,似乎无法弥合。可那要命的“龋齿”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我却不得而知了。

“是你自己的原因。”医生说,“牙是应当经常清洗保养的,这点你做的不够,形成龋齿后就影响到牙龈,龋齿洞里有了坏死组织,你疼,医生也麻烦……”

是我自己的原因?这个婚姻这份爱难道应当是我一个人经常清洗保养吗?错误的一方倒没事了?我张着嘴,可脑子里却在梳理着我们婚姻生活的每个细节,认定这位女牙医说得并不在理。

“你不要慌,下面我要给你钻牙,忍着点。”她隔着口罩有些沉闷的语气说。想象中自己仿佛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她是屠户——走的是程序,一步一步地来。

电动钻牙器在我眼前发出微弱的滋滋声,我本能地张开嘴,一股清水注入嘴里的同时,我那宛若玉石般的牙齿被深深地钻开了!“啊——”我大叫一声,眼里立刻涌出泪来——小艾,你是正确的!

我可怜巴巴地看着医生,“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这……我受不了。”

她默然地看了我片刻,样子更加不容置疑:“那就用麻药切断!麻木就不疼了。”

现在我只有两颗坏牙,假如是满嘴牙都坏了,那可怎么办?如果想保住我们的婚姻,莫非也得使用麻药吗?面对付欣公开的挑衅,我应该使自己麻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可医生说的“切断”两个字让我无比兴奋!脱口而出:“对了,切断!”

医生挪开了,护士手举着一支注射器靠在我身边,我的话显然吓了她一跳,她愣怔一下,扶着我的下颌将麻药注入我的牙龈里。

我的口腔真的麻木了,牙龈、舌头,甚至下巴和脸颊统统处于无知觉之中。麻木让我暂时忘记了疼痛,但是同时也让我感觉内心痛楚得无以自拔:那是一个人失去了痛感后任人摆布的浑浑噩噩——难不成我今后的日子就是这样?

谁来拯救我?

医生与护士换了一下位置,女牙医的手又习惯性地抚着我的额头,“这回好了,不疼了吧?”我不作声。漫长时间里,我失去了痛感,我深深地觉得原来麻木也并非舒服,闭着眼睛宛若在黑暗中梦游。只见她再次把钻牙器伸进我的嘴里。从这一刻开始,那扩大的滋滋声通过我的嘴响彻我的耳鼓,“现在怎么样?还疼吗?”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她看着我,“哦,这就对了,麻醉后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像安慰也像先哲般的预见,让她由着性子在我的牙上钻着孔,修整与雕琢。

是的,生活需要麻醉,需要修整与雕琢。无论结果怎样,我是不是必须承受这痛楚的煎熬?说不上为了什么,自己?女儿?还是父母?!疼痛、麻醉,再疼痛、再麻醉……我仿佛走进一条长长的隧道里,在暗夜的包围中。

“你,怎么还能睡着?起来吧。”我被医生叫醒时,恍惚从梦中走来。其实我哪能睡着呢?

被牙医开凿过的牙洞已经塞进了药棉,觉得嘴里异味非常。我一阵茫然,再没有那张清新的口腔了!假如我们的婚姻也被麻醉过,修复好了是否也会有同样地异味呢?我小心翼翼地用舌头抵住那个牙齿的坑洼处,我想那里也许像个深深的洞穴,在这个洞穴里曾经装满了爱和亲情——即使我们之间的洞修补好了,可这呛人的异味该如何处理?我又用舌头舔舔嘴唇,想起付欣说过我们“唇齿相依”的话来,不禁增添了些许伤感。

但我需要谁来拯救,或者得到谁的垂怜么?

“好了,今天先给你修修,后天你再过来。”

“后天过来干吗?”

“视情况而定!”

牙医俨然法官,不容我再问。我站起来,口腔和脸颊依然麻木着,我感激女牙医认真而精湛地为我医治牙患,可我还是问了句“补牙后就全好了?”

“不行,我说过要经常清洗保养。”

在我的婚姻命运中,莫非真的要经历一些雕钻、修补与清洗吗?

我走到门口停住,发现靠门的墙上有一面镜子。再照照自己那两颗倍受摧残的牙齿,我看见它们依然乌青着,一块白色的药棉十分别扭地塞在它们中间。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医生,我这两颗牙……后天我来拔了不可以吗?”

女牙医听了我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她思忖片刻:“别拔,还是别拔,补补,还能对付几年……”我讪讪地离去,听见她在我身后说道:“这年轻人,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牙,拔了多可惜……”

我在冬日的寒光下徘徊着,回头看看医院楼顶上的那枚硕大的红十字,有点像救世主身后的十字架。啊,原来医院不仅仅是救人的?再过些日子就是圣诞节了,我虔诚地祈祷这位救世主将我的病牙和我有病的婚姻医治好。

渐渐地,牙好像不那么疼了,我感谢女牙医对它们的修补。想起小艾说过:“修好的牙齿过几年还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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