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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海角找到你

2016-03-22方赛群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刘老板张莉哑巴

方赛群

甩不掉的哑巴

田老憨今年58岁,中年丧妻,无儿无女。三年前老母亲过世,老实巴交的他经人介绍,在省城一个大老板家里做保安。

大老板一家三口住着一个带花园的大别墅。男主人叫刘伟强,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为人温文尔雅,叫田老憨“田叔”,说话和和气气的。女主人叫张莉,心眼儿不坏,就是说话有点呛人。这对夫妻快40岁才有了一个女娃子,今年4岁,眉心长了颗红痣,小名叫妞妞,胖嘟嘟的就像一个洋娃娃,又乖巧又可爱。

转眼又是清明节。和往年一样,田老憨要请假回乡下给老娘扫墓。刘伟强不但准了他的假,而且给了他500元钱:“田叔,你一年到头回趟乡下不容易。这次给你三天假,买点礼品去看看亲戚吧!”

田老憨所在的村子位于大山深处的一个半山腰上,叫蛤蟆井村,村里一共有20多户人家,论起来都是沾亲带故的。这些年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外出打工,留在村里的基本上只有老人和小孩了。

田老憨回家给老娘上了坟后,顾不得休息,就挨家挨户看望亲戚邻里,把带来的礼物一一送出去。老人们个个夸他有“老来福”。

这不都是托了主人家的福嘛!田老憨内心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不过他虽然高兴,却也无心在老家多逗留,决定次日就回到省城去,也好为主人家里多照应着点。

第二天一大早,他拎着乡亲们送的土特产刚到村口,就见大樟树下站着一个年轻人,个子矮矮的,一看见他就“嘿嘿嘿”直笑。

田老憨认识他,那是村里的一个哑巴子。他自幼父母双亡,没有读过书,也没有兄弟姐妹,连名字也没有,是吃村里“百家饭”长大的。

见他站住了,哑巴冲上来就“咿咿呀呀”地比画开了,意思是说他要跟着田老憨到城里打工。

田老憨这下头都大了,可和哑巴子说又说不清楚,赶又赶不走,这时村里最年长的叶奶奶说话了:“我说老憨啊,蛤蟆井村如今是草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少,我们几个老的还能活几年?你就让哑巴子跟着你吧!给他口饭吃就行!”

田老憨不由得叫苦连天:“叶奶奶,不成啊,我自己都是给人打工的,哪有能力负担别人?再说城里谁会要一个哑巴打工?说不定连我的饭碗也要砸了!”村里其他老人也连连点头称是。

见此情形,叶奶奶也无话可说:“说起来也是这个理,可不能让哑巴连累你!你走吧!”

这时候田老憨想“脱身”也不容易了,那哑巴子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呢!邻居的张奶奶向来机灵,见田老憨一筹莫展,就悄悄附在他的耳边说:“你走,我掩护!”

她走到哑巴子面前边比画边说:“我有10斤绿豆,想让你们带到城里去,跟我去拿吧!”

哑巴子一听喜笑颜开:他以为田老憨已同意带他了,欢天喜地地跟着张奶奶走了。张奶奶等他前脚进了屋,后脚立马就把门锁了。几个老人一齐转身挥手说:“老憨,老憨,你快点走!”

田老憨像逃难似的向山下一路狂奔,到了车站,省城的班车也到了。他在人群中挤挤挨挨地上了车,好不容易找了个座位刚坐下,肩上就被人拍了一下,他猛一回头不由得彻底傻眼了:只见哑巴子满头是汗,正朝他笑呢!

天降横祸

田老憨带着一个甩不掉的哑巴子,无奈地回到了省城。此时已是下午3点钟了,他愁眉苦脸地按响了主人家的门铃,来开门的是女主人张莉,她一眼看见了笑嘻嘻的哑巴子:“咦?这人是谁呀?”

田老憨结结巴巴地说:“他是我们村里的人,是个哑巴子,非得跟着我来……”张莉打断了他的话头:“老憨,你是到我们家当保安的,不是来当老爷的,怎么能带个亲戚来玩呢?”

田老憨头上的汗都滴下来了:“哑巴子不是来玩的,他想跟着我打工。”

此话一出,张莉火大了:“你有什么权利答应他来我家里打工!”田老憨干脆头皮一硬,心一横,提出了要求:“老板娘,这哑巴子无家无业,但人挺勤快,你让他留下来吧,给口饭吃就行!”

“不行!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妻子的吵闹声被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刘伟强听到了,他抱着女儿妞妞走出门来。张莉一见丈夫,那话就像连珠炮似的往外发射:“你说气人不气人?田老憨回趟家,居然带着个哑巴回来!他当自己是谁呀!”丈夫拦住妻子的话头,转身和蔼地问田老憨:“田叔,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你慢慢说。”

田老憨苦着脸把前后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刘老板,您看能不能让哑巴子暂时留下,让我带着他,也不需要给他发工钱,给口饭吃就行。如果你们觉得他不行,过些日子我送他回去,成吗?”

还未等刘伟强答话,张莉又嚷开了:“不行,一个不三不四的人怎能留下?我家的财产安全谁保证?妞妞要是被他骗走怎么办,谁负责?”

张莉还在大喊大叫,花坛边却传来了一阵欢笑声。大家转头一望,只见妞妞和哑巴子在一起正玩得开心。

花坛边的石板上,摆着几个泥捏的小猫小狗,刘伟强走过去饶有兴致地看着哑巴子:“这些都是你捏的?再捏一个给我看看好吗?”哑巴子咧着嘴巴点点头,顺手从花坛里抓了一把泥,只见他把泥放在手心里,一搓两揉,三捏四捏,一会儿就捏出了一只雄赳赳昂头打鸣的大公鸡!

这下连田老憨也笑了:“想不到哑巴子还有这本事!”妞妞更是高兴得直跳:“大公鸡,喔喔啼!”突然她一把抱住刘伟强的腿说:“爸爸!我喜欢哑叔叔!我要和他一起玩!”刘伟强笑着摸摸女儿的头说:“好好,咱们听妞妞的!”说完他又转身对妻子说:“我从来没见过妞妞笑得这么开心,我看妞妞和这哑巴子有缘!再说花园里拔草、修剪什么的正缺人手,我看就留下他吧!田叔带来的人,是不会错的!”

哑巴子就这样留在了刘家。别看他不会说话,也不识字,却聪明过人,什么活儿只要比画一下他就会干,几天下来,整个花园的杂草被他拔得干干净净,草坛被修剪得平平整整。连最爱挑剔的女主人张莉都没了脾气。

最令人惊奇的是妞妞仿佛与他天生有缘,整天像小跟屁虫似的跟着哑巴子,还会与他用“哑语”交流。张莉一高兴,上街买了一件白色的名牌衬衫送给哑巴子。

可好景不长,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张莉忽然发现外面花园里静悄悄的,哑巴子和妞妞到哪里去了呢?她问正在埋头修理水龙头的田老憨,他也一脸茫然:“咦?俩人刚才还在这儿玩呢!是不是跑到对面超市去了?”

这时刘伟强正好回家,听见这事笑笑说:“哑巴子带着妞妞多玩一会儿,不要紧的,别急!”

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哑巴子和妞妞仍旧没有回来!田老憨和刘老板连忙分头到超市、儿童公园等处寻找,也不见踪影。

张莉急得哭了起来。

田老憨突然想起:“刘老板,我们可以去查一下监控!”监控显示,上午9点左右,哑巴子穿着那件老板娘买的新衣服,抱着妞妞走出大门,然后一直向汽车站方向走去。

见此情景,张莉几乎疯了,她一把扯住田老憨说:“你说!你叫哑巴子把妞妞藏到哪儿去了?”刘伟强拉开了吵闹的妻子:“田叔,你分析一下,哑巴可能会带妞妞到哪儿去?”

田老憨早就乱了方寸,被刘老板这一问,一激灵倒理出了一点头绪:“哑巴子太喜欢妞妞了,是不是带她到我们村去了?”

刘老板一听直点头:“有可能!他穿上新衣服估计是回村显摆去了!”

事不宜迟,田老憨带路,刘老板和妻子张莉一分钟也不敢多耽搁,开了车子直奔大山里的蛤蟆井村。

经过近3个小时的车程,又爬了一个小时的山路,一行人终于到达位于半山腰的小村子,可这回他们彻底失望了:哑巴子根本就没有回村,他带着妞妞去哪儿了呢?

张莉这下彻底崩溃了,她一把扭住田老憨:“我们夫妻40出头才有了这个宝贝女儿啊,现在被哑巴拐跑了,你叫我怎么活啊!我跟你拼了!”

村里的老太太见田老憨受欺负,赶紧一齐上来拉的拉,推的推。

叶奶奶听出了门道,她走上前说:“刚才她说什么哑巴子、人贩子,老憨,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清楚!”

田老憨垂头丧气地说:“叶奶奶,哑巴子闯祸了……”他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刘老板说:“大伯大妈,我家孩子丢了,到村里问问,请大家理解我们的心情!”

叶奶奶说:“你家孩子没了,到我们村要人,我们的哑巴子没了,还要向你们要人哩!告诉你们吧,我们蛤蟆井村人穷,但伤天害理的事不会做!”叶奶奶又对田老憨说:“你一定要把刘家的孩子找回来,要把哑巴子找回来,更要把蛤蟆井村的清白找回来!否则你这辈子别回村了!”

四方寻找

天黑时分,刘老板一行失魂落魄地回到省城,直奔城西公安局报警。警察为他们分头做了笔录,又查了相关的监控视频。哑巴子抱着妞妞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天眼”中!只见他们在汽车站附近一晃就不见了,随后在火车站附近一晃又不见了,情况十分诡异。公安局领导对刘老板说:“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们!”

短短一天的时间,田老憨的命运被彻底改写了。张莉把他视若仇敌,他根本不可能在刘家再待下去了,而他又不能回村里去,因为他无法面对村里人。

此时省城已是万家灯火,田老憨拎着行李失魂落魄地站在一个路口,不知该往哪儿去。正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回头发现是刘老板追上来了。

才一天的时间,刘老板仿佛老了很多:“田叔,你那么大年纪,也没地方可去。我给你安排个打工的地方吧,虽然工资不高,也算有个安身之处。”田老憨摇了摇头说:“刘老板,你待我这么好,我一辈子忘不了。可我却给你带来那么大的麻烦……”

刘老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也不能怨你,我们都被蒙蔽了。说实话那哑巴子真看不出是个坏人。”田老憨截住了刘老板的话头,坚决地说:“哑巴子不是坏人!”

一听这话,刘老板火了:“哑巴子不是坏人?那我的女儿……”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转身把一个信封塞到田老憨包里说:“这里有你的工资,另外几千元是我给你的,算是一点心意。”说完还递过来一张名片,“今后你有什么难处,就给我打电话!我走了!”面对这样一位有情有义的大老板,田老憨既感动又愧疚,他用衣袖抹了把眼泪说:“刘老板啊,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田老憨决心把妞妞和哑巴子找回来,可茫茫人海,他该到哪儿去寻找呢?不过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既然哑巴子和妞妞在汽车站和火车站边上出现过,那一定会有人看到过他们。对!就从这两个地方开始寻找!

打这以后,田老憨晚上睡在火车站的椅子上,白天拿着哑巴子和妞妞在花园里拍的那张照片,在汽车站和火车站附近一圈一圈地寻找,他逢人就问,见小店就打听,可一晃十多天过去了,却是一点线索也没有,这俩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这天,田老憨又在火车站附近打听,一位扫地的大妈拿着照片左看右看了半天说:“这女孩子没见过,可这穿着名牌衬衫个子矮矮的哑巴子我倒见过,十多天前他在站台上跑来跑去,下午上了开往天英方向的普客。”

田老憨当即到售票处买了去天英方向的火车票。一上车,他就拿着照片向乘务员挨个儿打听,很快就有了线索:有几个女乘务员回忆起来了,十多天前,哑巴子上了车,可他没有买票,身上也没有钱,也比画不清要到哪里去,还来来回回满车厢乱跑,最后乘务员在一个叫“兰塘里”的火车站点上,把他不客气地“请”下了车。

田老憨于是在兰塘里车站下了车。这里是个很大的集镇,风景优美,人气也很旺。他拿着照片打听,很快在镇西边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几个小店店主告诉他,这哑巴子先是在这里讨饭,后来被一家馄饨店的老板娘叫去洗碗,每天供他一日三餐。他白天帮工,晚上就睡在附近的一个桥洞里。

田老憨连忙找到了那家馄饨店。令他大失所望的是,哑巴子三天前就离开这里了。不过老板娘告诉他说,哑巴子是到大林畈果园去了,那天来了几个人招工,说是管吃管住,每月还发1000元工资,哑巴子听说后就走了。

大林畈果园在大山里,离这里有100多里地,也不通公交车。田老憨给刘老板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哑巴子有消息了。

电话那头刘老板非常激动:“你在镇上先找个地方住下,我马上开车过来和你一起进去找哑巴子!你一定要等我啊!”

第二天早上,刘老板开着车子到了,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妻子张莉。她一见到田老憨就双眼冒火,嘴里还骂:“害人精!害人精!”

大林畈果园很快就到了,可他们却扑了个空!听这儿的一位管理人员说,哑巴子昨晚说到小店买酒喝,就再没回来过。刘老板急了:“员工不见了,你们难道不管吗?”那位管理人员笑了:“什么员工呀?我们山里人可没有城里人那些套套!我们这儿就是雇人来锄锄草,干一天结算一天的工资,爱干的多干几天,不爱干的就走了,来去两便,管什么呀?”

寻找爱女的希望落空,张莉又一次精神崩溃。刘老板也不敢多逗留,他急忙把妻子推到车内,转头朝田老憨挥了挥手就走了。

田老憨徒步100里路,又走回了兰塘里镇。他深信哑巴子不会离开这里太远,他要留下来打听消息。他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客店住下来,每天饿了就在路边吃碗面,逢人就打听哑巴子的消息,他的足迹遍布周边十几个村子。

一晃半年过去了,天气已接近隆冬。田老憨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有位在外省做木材生意的人告诉他说,哑巴子在青阳市的轮船码头当搬运工,帮他卸过几次木头,因为哑巴子个小力气大,因此他印象特别深。他还明确告诉田老憨说,哑巴子就住在轮船码头8号工棚里。

田老憨太高兴了!他连忙跑到附近的小店里,给刘老板打电话,告诉他这一确切消息。刘老板很激动,他吩咐田老憨先乘车出发到青阳市找哑巴子,他随后就会赶来。

乘了3个多小时的车子,田老憨终于来到了城里。他一路打听到了轮船码头,找到了哑巴子居住的工棚,还看到了哑巴子的那件白衬衫,却不见他的人。田老憨打听了一个遍,谁都知道哑巴子这个人,可谁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晚上7点多,刘老板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他找到哑巴子住的8号工棚,可他只见到了瘫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田老憨。一见这情景,刘老板马上明白了。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坐在一边直喘气,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过了许久,他把田老憨扶起来说:“田叔啊,你这么大年纪了,这样风餐露宿地在外奔波,我心里头也难受。还是跟我回去吧,我给你找份轻松一点的工作。找孩子的事,就交给公安部门好了。”

田老憨摇摇头说:“刘老板,你心真好!可我不能回去,我要给你一个交代,还要给蛤蟆井村人一个交代!”

刘老板也不再说话,从身边拿出了一些钱塞给他,临走时又把身上的一件羽绒衫脱下,披在了田老憨身上:“田叔,我走了!”

刘老板走了,田老憨却在小工棚住了下来。他每天拿着照片找人,渐渐地把寻找的范围扩大到了城乡结合部。

有一天,田老憨看见路边停着一辆大卡车,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司机正在洗车子,于是他拿着照片上去打听。那司机看了一眼照片就说:“哦!这人呀,我认识,他在离这儿十来里路的皮鞋厂里打工。你找他呀?搭我的车去好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田老憨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麻利地上了那人的大卡车。

身陷囹圄

大卡车一路向西,出了城,过了桥,上了大路又驶上黄泥路,一直朝大山里开去。田老憨越发觉得不对劲,他问那满脸络腮胡子的司机:“大兄弟,你不是说十来里路吗,怎么还没到啊?”司机说:“到了,前面就是!”又过了约半小时,大卡车终于停下来了,司机说:“到了!”

田老憨下车一看,只见路边只有几间土屋,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皮鞋厂。这时屋里出来一个男人,手里捧着一盆菜,见田老憨东张西望就喝斥道:“看什么?吃饭!”

吃饭时,那司机与屋主有说有笑,又划拳又喝酒,田老憨一句也插不上嘴。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顿饭,司机打着饱嗝对刘老憨说:“前面就是皮鞋厂,他会带你去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开着大卡车走了。

那一脸横肉的男人醉醺醺地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将田老憨推上了一辆破农用车。

农用车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又不知开了多久,天黑时分,终于停了下来。田老憨朝四处一看,顿时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只见前面有一扇大铁门把住了一个厂区,门口两只大狼狗正凶猛地狂吠着,有人手持铁棒站在门边恶狠狠地监视。

带田老憨来的那个男人走过去,和前面几个人“叽里咕噜”地也不知说了点什么,然后走回车边对田老憨说:“你下车吧。”田老憨犹犹豫豫地刚下车,那个男人就坐回驾驶室,开着车一溜烟地走了。这时几个人走上前来拉田老憨:“跟我们走吧!”

田老憨慌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呀?”那几个人笑了:“你被人转卖了两次还不知道?你是我们砖窑的窑奴了!想逃可不成!”说完就把田老憨往里推,身后的大门“砰”地关上了!

田老憨被带进了一个房子。一个穿皮夹克的男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叫张横财,是这里管事的。你是我们用钱买来的苦力,这里管吃管住,没有工资——反正有钱你们也没处用。在这里干活的人,互相之间不准说话,上厕所要报告。听到没有?”接着他又说:“另外告诉你句实话,这里‘天高皇帝远,打死个把人往山上一埋谁也不知道。因此你老实一点,如果逃跑,抓回来就打死!”

说完这话,那男人一挥手:“给他上课!”

田老憨还没有明白过来,就被人拖到一个粪桶边上,把他的头猛地往粪桶里摁,直摁到他的鼻尖都快要碰到粪桶里的大便才停住。大约过了10分钟那两个男人才放手。看着田老憨脸色煞白,张嘴直呕吐,坐在前面的张横财懒洋洋地说:“知道了吧,这就是‘看看黄!接下来是‘洗洗澡。”说完他朝门外一转头说:“把水抬进来!”

田老憨这时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是误入电视上报道过的“黑砖窑”了!刚才他们说的“上课”,其实就是给刚到这里的人一个下马威啊!

这时有人把两大桶冰凉的水抬了进来。田老憨知道凭自己这把老骨头,在这个大冷天里受这样的“洗礼”,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这时那两个男人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就要剥他的衣服。田老憨奋力挣扎着,还一边躲闪一边喊:“救命啊!救命!”

“停!”张横财突然喊了一声。接着他从地上捡起了一张名片。这是刚才撕扯时,从田老憨身上掉落的刘老板的名片。他看看名片,又看看田老憨:“这个房地产上市公司的大老总刘伟强,是你什么人?”田老憨多了一个心眼:“他是我的亲侄子!”旁边的俩人说:“捡了一张名片就攀高亲,这老头好滑头!”

张横财道:“这老头确实不起眼,可他身上这件羽绒服是名牌,值两万多呢!”他走到田老憨的跟前说:“虽然你有体面亲戚,但既然你走进了这个大门,我们就不能让你出去了。不过今天的洗澡免了,今后也不要你搬砖出窑,就在里面扫扫地吧!”

田老憨被扔到一个四面透风的房中。整整一天的折腾和惊吓,让他浑身僵硬,他往旁边的烂草堆里一倒,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他被一阵打骂声惊醒,昨晚送他进来的那两个男人正凶神恶煞般地催人起床干活。这时他才看到他所在的房间的大通铺上睡着很多人,一个个骨瘦如柴,目光呆滞,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

他们排队领了窝窝头和咸菜后,一路啃着就到工地干活了。干活的地方四处有打手监督,还有几条大狼狗日夜巡逻。这些“窑奴”干活动作稍慢点,旁边就有人对他们拳打脚踢,每个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

见此情景,田老憨的心都凉透了。他抬眼往四处张望,心里更冷了:这地方可真是插翅难飞啊!正在这时,昨晚那个“管事”的张横财来了,他懒洋洋地看了一眼田老憨说:“昨晚睡得还好吗?要不是我网开一面,你可就没那么舒服了!”田老憨这下学乖了,连忙脱下了身上那件羽绒衫,还把刘老板给他的几千元钱统统塞给了他:“今后就请您多关照了!”

张横财看他一眼:“行!还算懂事!”接着他给田老憨派活儿:帮厨,打扫卫生,喂养四条大狼狗。田老憨点头哈腰地全答应了,他此时心里想的就是六个字——活下来,逃出去!

逃出魔掌

田老憨在“黑砖窑”里一晃过了半个月。有一天他又被派了一个新活儿:送病号饭。

这“病号房”设在工场一个角落里。这里大门常年紧锁,生病的人得不到医治。从里面散发出来令人作呕的臭气,大老远的都能闻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喊叫声、呻吟声像鬼哭狼嚎,令人心惊肉跳。田老憨踮着脚尖,透过小窗口偷偷往里瞄了一眼,只见一只大耗子正在起劲地啃食一个死人的腿,他吓得大叫一声,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所谓的“病号饭”,其实就是窝窝头加一大罐凉水,往墙角的一个“狗洞”一塞就算完事了。张横财每过一个星期会来开一次门,如果有人死了就拖出去埋,如果有人“康复”就拉出来继续去干活。不过陪他去的人偷偷告诉田老憨,他送病号饭7年了,没见到一个能活着出来的人。那人还指着门说:“这道门是一道‘生死门,在这儿生病就等于被宣判死刑了。”

第二天,田老憨又硬着头皮去送“病号饭”。他把一盆窝窝头和一罐凉水送进去,再把昨天的盆子和装水的瓦罐收起。突然间,他的双眼发直,全身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原来他在瓦罐中看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泥巴捏的小青蛙!

哑巴子在里面!难怪他在外面找了那么久踪迹全无,原来他也被骗进了黑砖窑!想必是自己昨日在小窗口往里瞄一眼的工夫,就被这机灵鬼看见了。可哑巴子没有声张,却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信息!他做得真聪明啊!

田老憨内心很激动,可他脸上丝毫不敢表现出来。他知道在这种地方,稍有不慎就没命了。如何才能救出奄奄一息的哑巴子?田老憨一筹莫展。突然间他眼前一亮,想到了一个极为冒险的营救方法。

田老憨的爷爷是当地的江湖郎中,他从小懂点药理。第二天他利用搞卫生的机会,在靠近山脚的地方,找到了一种草药,偷偷地做成了小药丸,然后用个小罐子装起来,罐子里放着哑巴子用泥巴捏的那只小青蛙。做完这一切,正是中午时分,他像往常一样去送“病号饭”。这回听见声响,墙角那个“狗洞”里马上伸出了一只手,手心里躺着一只泥捏的小狗。

显然,哑巴子在等他!田老憨马上把那个小罐子放到了哑巴子的手心里,然后再把窝窝头和水放进去。他希望哑巴子能懂他的意思,配合他的营救方案。

第二天他再去送“病号饭”的时候,哑巴子把胳膊伸出来了,上面长了一些红红的小点子,这正是田老憨要的效果。接着哑巴子的手缩回去了,又把小罐子送出来了,里面摆着一个直挺挺双眼紧闭的小泥人——哑巴子明白他的营救方案了!

第二天下午,田老憨再去送“病号饭”时,只见哑巴子早把胳膊伸出来了,那上面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吓人的红疙瘩,有的地方还溃烂了,渗出了黄绿色的脓水。田老憨知道,时机到了!天快黑的时候,他再一次来到那儿,先给病房附近的一头大狼狗吃下了带毒草药的肉包子,然后故作惊慌地跑去找张横财:“张老板,不好!不好了!”

张横财不耐烦地说:“干什么呀?吊死鬼找上你了?”田老憨说:“比吊死鬼可怕呀!病号房里有人得烈性传染病了,弄不好天天要死人呀,求求你们!我可不去送饭了!”张横财吓得一口茶水全喷在了地上:“你说什么,说清楚点!”田老憨带着哭腔说:“我刚才去送饭,看见伸出来一只手,那只手上长满了东西,我爷爷是江湖郎中,治过这种瘟病,那时候我们那地方死了几百人,传染得可快了!”

张横财将信将疑地说:“去看看!”他马上找出了一个大口罩戴上,然后跟着田老憨来到病号房的狗洞旁,果然看到哑巴子长满鲜红色脓疮的手。正惊疑间,突然有人跑来告诉他:“不好!旁边一只大狼狗无缘无故地死了!”

张横财开始发抖,他三脚两步离开“病号房”,然后对田老憨说:“这事你千万不能说,否则干活的人全逃光了!等下天黑透了,你就把那人拉到后山埋掉!”田老憨故作惊慌地说:“老板,我不敢呀!”张横财恶狠狠地说:“你识相点,如果不去的话,今天我就叫人做死你!”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你不能把人葬在后山,那儿离这里太近,你把他拉到江湾那边,趁没人扔进江里得了!”

天黑透了,张横财戴着口罩,远远站着,亲自指挥手下人打开大门。田老憨低着头,拉着一辆双轮车过来了,双轮车上正是“死去”的哑巴子。等身后的大门轰然关上了,他先是慢腾腾地朝山湾方向走去,一会儿偷偷往后一看,发现身后并无人跟踪,就突然转身拉着车朝山外狂奔。他跑过几个山湾,过了桥,上了公路,又拦住了一辆货车……

拨开迷雾

田老憨终于把哑巴子救出来了,他用自己身上藏的一点钱,把哑巴子安顿在了省城郊区的一个小旅馆里,又找来草药为他精心医治。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哑巴子第三天就睁开了眼睛,知道已逃出“黑砖窑”,他哭了。接着他比画着叫田老憨去报警,救出那些正在受苦的“窑奴”。

这也正是田老憨想做的。当天他就把哑巴子托付给了小旅店的老板娘,自己去了省城,毅然走进了公安局……他举报的情况得到了高度重视,经过一番周密布署,公安部门将那个祸害了不知多少人的“黑砖窑”一窝端了!

在小旅馆里,哑巴子的病一天天好起来。妞妞失踪的真相又是什么呢?哑巴子比画着告诉田老憨,那天上午妞妞要求带她出去玩。他抱着她出门刚溜了一个弯,角落里突然冲出两个人把他和妞妞推进了一辆小汽车,一会儿把他们送到汽车站,一会儿又把他们送到火车站,最后把哑巴子推下了车,他们带着小妞妞转回头朝火车站方向去了……

田老憨听得云里雾里,但“人证”毕竟在了。他要马上把消息告诉刘老板。可他拿起电话机又犹豫了:哑巴子卷进了这个“贩卖人口案”,妞妞到现在还没找到,哑巴子又无法说清楚,这不就成了嫌疑人了?假如哑巴子被关进了看守所,那几时才是个头?死里逃生的经历,让田老憨不得不把问题想得复杂一些。思前想后,他觉得既要保护哑巴,又要给刘老板一个交代,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妞妞!

十多天后,哑巴子完全康复了,田老憨兜里的钱也用得所剩无几。于是俩人就过上了流浪的日子,他们一边打零工赚点饭钱,一边沿途打听和寻找妞妞。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他们来到南方的一个城市。这天正是星期天的下午,市民广场上特别热闹,许多人和着激情的音乐在忘情地跳舞,还有人带着孩子在悠闲地散步。

田老憨见这儿人多,就叫哑巴子坐在花坛边休息休息,自己拿出妞妞的照片挨个儿拉住人便打听,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发现哑巴子坐的地方围了一大圈人。发生什么事了?他的心突突直跳,连忙赶过去一看,他不由得乐了。原来这哑巴子闲来无事,顺手从花坛边挖来了一团泥巴,他一会儿捏个大水牛,一会儿手中又“变”出个大公鸡。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手中“蹦”出的小动物越来越多,一个个栩栩如生,引来旁边围观者一阵阵的叫好声。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指着哑巴子捏的一个小泥人说:“妈妈,你看这不是我们班的青青吗?”旁边的妈妈也笑了:“像!真像!太像了!”田老憨探头一看,原来哑巴子用泥巴捏了一个妞妞的头像,那样子真是活灵活现,他还用小花瓣在泥像上点了一颗红痣呢!

那对母女无意间的对话,立即引起了田老憨的注意,他连忙挤进人群,想上前去打听情况,可这时外面有人喊,这对母女一边笑着一边朝广场边上走去,正当她们上了小车要关车门时,田老憨赶到了,他一边将哑巴子捏的那头水牛送给小女孩,一边问:“小朋友是哪个幼儿园的?”那母亲笑着说:“谢谢啊!我女儿是城东朝阳幼儿园的!”

城东的朝阳幼儿园,有一个和妞妞长得很像的孩子!这信息让田老憨整晚睡不好。虽然这只是路人的一句无心之语,但他觉得哪怕有一丝希望,也得赶过去看看。

从第二天早上开始,田老憨和哑巴子就开始在城东幼儿园边上“潜伏”,每天早上幼儿园还没开门,他俩就到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蹦蹦跳跳走进幼儿园的孩子;到了下午4点半,俩人又会早早地来到幼儿园门口,看着家长把孩子一个个接走。可一连七八天过去了,他们几乎把这里的孩子和家长的脸全都看熟了,也没有发现那个与妞妞长得像的孩子。田老憨终于泄气了,可就在这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是第九天的早晨,田老憨决定最后去一趟幼儿园门口,然后带着哑巴子到别的地方去。刚到幼儿园门口,就见一位老师和一位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家长在说话:“你们一家三口这回去法国旅游有些日子了吧?”“是啊,前后有8天啦!我家青青玩得可开心了!”

哑巴子这时候突然兴奋起来了,只见他挥舞着双手“呀呀”地大叫起来。听到声音,刚才说话的老师和家长一齐回过头来朝他们这边看。当那女孩子一回头的时候,田老憨呆住了,那张脸和妞妞长得太像了!可毕竟过去了一年多,田老憨不敢确认,正犹豫间,那女孩子却张开双手,一边叫着“哑叔叔、哑叔叔”,一边欢笑着向他们跑过来!

是妞妞!真的是妞妞!田老憨此时只觉得血往头上涌,激动得浑身打哆嗦。正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只见哑巴子一把抱住妞妞就跑,那妞妞以为哑巴子又和她玩游戏了,还一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呢!

这一下不得了,那女人一边追,一边呼天抢地大喊:“人贩子抢孩子了!快救人啊!”哑巴子后面马上有一大帮人在追,前面也有人在拦,哑巴子很快被围起来了,此时哑巴子紧紧地抱着妞妞奋力突围,妞妞却开心得不得了,她大概以为这个“游戏”太好玩了。一阵呼啸声传来,下来一车防暴警察,一齐把枪口对准了哑巴子。

这时田老憨赶到了,他气喘吁吁地走到警察面前说:“我和那个哑巴子是一起的,你们不要伤害他,我这就去把孩子抱过来!”见到了田老憨,哑巴子笑了,妞妞叫了一声“田爷爷”就扑到了他的怀中。田老憨把孩子抱到了警察面前,那女子哭着扑上前来:“青青!我的青青!”这时哑巴子一把拉住那女子“呀呀”叫,田老憨也喊:“警察同志,不要放了这个女人,她是人贩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警察也被弄糊涂了,于是把他们几个全都带回了公安局。那女子指认田老憨和哑巴子是抢孩子的“人贩子”,田老憨和哑巴子则一口咬定那女子是“人贩子”,一起跟来的老师则证明那女子是孩子的亲娘,而妞妞则始终缠着哑巴子叫“哑叔叔”,事情有点乱了。

这时那女子哭着给丈夫打电话,叫他快点过来。不一会儿她的丈夫果真赶来了。可当那男人一露面时,田老憨和哑巴子都惊呆了,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刘老板!

妞妞失踪的谜底,终于在这一刻揭开了!

原来刘老板虽然家财万贯,可与他一起创业的妻子却不能生育。他后来和“小三”生下了妞妞,给了那女子一大笔钱,然后就把妞妞当作养女抱回家由妻子养着。可妞妞4岁时,妞妞的生母坚决要带回自己的孩子,否则她就要把这事捅开。刘老板是社会上的“名流”,名声丢不起,他也不能与妻子离婚,因为怕财产分割,而且妻子把妞妞当作命根子,就是离婚了也不肯把孩子给他……

正当他被此事弄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时候,田老憨带着哑巴子来到了他们家,于是他想了个“移花接木”的计策,让哑巴子背上黑锅,把孩子成功地送到了亲妈手中。这之后,为了掩盖真相,在田老憨寻找妞妞和哑巴子的过程中,刘老板几次三番地在田老憨到达之前,叫人把哑巴子“赶跑”。警方那边他也“做了工作”,让这件儿童失踪案不了了之……

刘伟强流着眼泪说:“其实我很内疚,为这事妻子还在精神病院中,田叔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可我一步错步步错,已经回不了头了……男人啊,真不该犯糊涂!”说完这些后,他情绪失控地大哭了起来。

真相揭开了,田老憨非常愤怒,他走上前去猛地打了刘伟强一个大耳光:“刘老板,天地良心啊!你的那些风流韵事我不想多问,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还是不是人?你怎么什么样的脏水,都敢往我们农民工身上泼啊!”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山海经·故事奇闻》2015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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