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路6号

张子曦

你以为天大好事落不到自己身上？别忘了世上总要有人去领亿万福彩、总要有人常胜不败、总要有人遇到真爱，这概率并不罕有。

早晨9点，春光路上，一身运动装的贺宁澜身形矫健地跑进路边的三层小院。

这是一座旧式小洋房，院子里栽着棵玉兰。时已惊蛰，玉兰花开得正好，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阳光顺着枝叶的缝隙照下来，地上光影跳动，一只金毛呼啦一声冲过来，绕着她跑了两圈，一脸雀跃。贺宁澜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小金毛摇着尾巴欢快地奔回东屋。

紧接着东屋里迈出一个微胖的中年妇人，见了贺宁澜便招呼道：“小贺又跑步来上班？”

贺宁澜笑眯眯地“嗯”了一声，正要再说，那妇人“哟”了一声，“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言罢步履匆匆地进屋取了东西出来，“喏，你的快递。”

贺宁澜道了谢，顺着走道上楼，边走边拆快递。那是一份文件式快递，发件人是王劭桓，而收件人地址上只有“春光路6号《科普画报》杂志社”这几个字，显然是从本城发出的。她抽出来看，竟然还是一份烫金请柬，她握请柬的手因此便不由自主有几分颤抖，深吸了一口气才敢掀开来看。

所幸，正文里并没有什么令她心惊胆战的内容，那是几行宋体字：谨定于2016年3月10日上午9点于兴隆饭店一号会议厅举行我院科研成果发布会，敬请贺宁澜女士光临。

尽管署名处是王劭桓所在研究院的硕大印章，但显然无法掩盖这本质上其实是一个私人邀请的事实。

贺宁澜合上请柬，站在楼梯问“哼”了一声，“还以为要老死和我不相往来了呢。”说完忍不住笑出来。

要说贺宁澜是怎么和王劭桓认识的，那讲起来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完的事了：早年她在学校读书，有一年临近期末考试，她去物理系阅览室找资料做题，结果做到一半空调罢工了，众人不堪酷热纷纷撤场，只有她心无旁骛竟浑然不觉，直到有人在她身侧语带调侃地笑：“热成这样，也没考虑换个有空调的阅览室写吗？”

贺宁澜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早已热得衣衫都湿透了。然而面前这人却T恤牛仔清爽万分，她愣愣地盯了对方几秒，面前的人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不由后退一步，正要转身，贺宁澜忽然叫住他，“你是王劭桓吧？”

面前的人顿住脚步，挑了挑眉，“我们好像没见过吧？”

“见过，”贺宁澜的回答铿锵有力，“在宣传栏边见过。我站着，你贴在宣传栏上。”

“什么？”王劭桓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叹了口气道，“你讲讲清楚，是照片贴着，不是我贴着！”他是物理学系的传奇，放大过的证件照来来回回印在宣传栏，名声大到每个学妹学弟见到他都恨不得抱拳道一声“久仰”。

“是是，贴着的是你的照片，说你品德兼备，才学俱佳，既然如此……”她“嘿嘿”笑了一声，指着那道她算了整整三页的题，“不知大神能否指点一二？”

王劭桓用一种看珍稀动物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番，到底还是绕到桌前，三下五除二地给出详细答案。那一瞬间，贺宁澜对他的仰慕之情确实犹如滔滔江水一样连绵不绝。

所以她开始怀着“得到大神指导”的小心思频繁出没于阅览室，奇的是，居然真的能三不五时遇见大神。天长日久下来，她成绩果然越来越好，但渐渐也有小八卦说王大神与她关系非比寻常，但这对学生来讲并不算诋毁，她与王劭桓彼此心照不宣，从不提起。

隔一年，大神修完学业投身科研，贺宁澜亦踏上社会，物理专业就业面狭窄，她四下投简历都收效甚微，还是王劭桓介绍她来了《科普画报》做物理栏目。刚来时，尽管有前辈教导，但仍然干得手忙脚乱。

有一回当期的科普小故事没有着落，她向王劭桓发信息诉苦：“大神，再这样我恐怕要回家了。”

王劭桓并没有回她，但稍后晚餐时分，他从天而降出现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下，手里还握着记事本，见了贺宁澜，就递过本子，“下午在车上收到你的信息，没有电脑在身旁，就手写了一篇，你等一下去打印出来，可不能就这么回家了。”

贺宁澜愣了一下，一把熊抱住对方，“大神，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王劭桓只管笑：“走吧，陪我去吃饭。”

王大神就是这样，一次次热心地解决她的难题，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所有令贺宁澜挠心挠肺的事，到他那里都显得轻而易举。

这样看来，似乎彼此的关系是永不会受到挑战的。

偏偏贺宁澜初恋的出现打破这和谐关系。那人是贺宁澜的高中同学，彼此青春年少，曾经约定要读同一所高校，但事与愿违，最后只能远距离恋爱。后来？后来当然发生了大家都能料想的事。对方劈腿，隐而不告，直至贺宁澜去看他，对方全程关机。

就这样的人，还信誓旦旦来重修旧好。奇的是贺宁澜居然肯再信他一次。

气得王劭桓破口大骂：“贺宁澜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贺宁澜笑嘻嘻，“别生气嘛，大神。你知道的，我们双鱼座就是这样柔情似水、不计前嫌的啊！”

“是，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们双鱼座浪漫梦幻呢，但你幻想的爱情就是和一个渣男天长地久？”

“哎哟，要允许人家改正错误嘛！”

“你这样……没有自尊，还指望他尊重你？”大神站起来，叫她全名，“贺宁澜，你好自为之！”

这是她认识王劭桓以来，对方说得最严重的一句话。贺宁澜因此闹了点别扭，不肯再联系他。

至于她和初恋的关系，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顺遂，好像怎么看都觉察不出对方的可爱之处，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只是不甘心。

但也因此更加没脸见王劭桓。

直到这封请柬的到来。

那天的发布会并不算太热闹，她坐在下面看王劭桓发言时，只觉得他全身都在闪着耀眼的光——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她的大神永远气质出众、才华横溢，甚至连眉目都清秀一如许多年前宣传栏上的模样。

而她，也一如许多年前那样仰慕、迷恋着对方。是的——这样无法自控的情感一早就有，否则，怎么能在阅览室一眼就认出对方，怎么会在收到手稿时献上大大拥抱，怎么会在被训后难过得一个月都过得恹恹。

“这些情绪，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吧……”贺宁澜这样想着，在一阵散场的掌声中心不在焉地挤出了门去。

却接到对方电话，“这就走了？”

她佯装镇定，“不然呢？”

“来亲口祝贺我啊。”

贺宁澜握着手机，逆着人流回过头去，只见大神沐浴在窗口的春光里，浑身都散发着让人舒适的暖意。她忍不住说：“恭喜你……”

大神瞬间笑起来，握着手机慢慢地走过来，“和好吧！”

贺宁澜心跳如擂鼓，不敢看对方，明明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嗫嗫嚅嚅开不了口。

大神收了线，人已站到她面前，“不生气了吧？”

贺宁澜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

大神想笑，又忍住了，诚挚地致歉：“上回我不该那样说你，你是个大人，我不该这样武断地怀疑你判断事物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贺宁澜动容，眼眶潮湿，拼命摇头。

大神抚了抚她的发丝，“再不同我和好可不行了啊！你就要生日了，这么多年，哪一年的生日能不和我一起过呀，你说是不是？”

贺宁澜嘴角一瘪，泫然欲泣，碍于公众场合才忍住了。

大神啼笑皆非，张开双臂，贺宁澜愣了一下，瞬间脸红似火，然后一头趴进大神胸前。

主席台那边人还没散，此刻“嗷”一下炸开了锅，笑声与掌声连绵不绝，甚至闪光灯都闪了好几下。

贺宁澜伏在他胸前嘟嘟囔囔，“怎么选这么多人的地方……”

大神失笑，紧紧搂住她，“不是你自己停在这里的吗？不过，作为爱浪漫的双鱼座，这里还不算太差吧？”

贺宁澜“噗嗤”一声笑出来，“有你在，整个世界都不算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