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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希·里根:漫长的告别

2016-03-22张珺

看天下 2016年7期
关键词:南希里根阿尔茨海默

张珺

当地时间2016年3月11日,南希被同样安葬在加州里根总统图书馆墓地——这一次,她永远陪伴在了她的“罗尼”身旁

从洛杉矶市中心一路西行约19公里,是高级住宅区贝莱尔,一座占地6500平方英尺(约合604平方米)的房屋坐落于此。这栋房屋与周边的豪华住宅相比似乎并不特别,唯一不同的是有美国特勤局在门口守卫。房屋贴着淡绿色的墙纸,通过滑动的玻璃门可以看到花园里盛开的白色山茶花和绣球花。再往外望去,能看到世纪城的塔尖,这栋房屋的男主人曾在那里拥有一间办公室。

这栋房屋的主人就是美国第40任总统——罗纳德·里根,和他的夫人——南希·里根。

2016年3月6日,丈夫离开后的第12年,南希·里根在这栋房屋里因心力衰竭过世,享年94岁。

她与里根总统52年的婚姻,曾被形容为美国总统历史上最伟大的爱情。这栋房屋是里根夫妇卸任总统后的住所,它见证了他们的退休生活,更见证了这对不凡夫妻的伟大爱情。

“我的生活是从遇到罗尼开始的”

“我认为,她是最后一位不会使用政治伎俩的第一夫人。”纽约中央公园,一名70岁上下的美国妇人对《纽约时报》记者说。

里根一家卸任后不久,画家埃弗里特·金斯特勒在工作室里为里根画肖像。两个多小时里,南希·里根一直坐在他身后。金斯特勒曾为前总统福特画过多幅肖像,但南希的气场令他感到不安,“严重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他回忆道。当他问南希是否愿意去客厅等候时,南希不为所动,“不,我就想待在这里,你工作你的。”

这是典型的南希·里根的“伎俩”。去世后,《纽约时报》的讣告将她描绘为一位有影响力的、时尚的第一夫人,但这不是她对自己的定位,南希并不想要影响力,她的所有“伎俩”都是出于对丈夫的保护和爱。

美国著名记者麦克·华莱士曾回忆起1975年对南希的采访。华莱士问道:“你认为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吗?”南希坦率地回答:“不,我不是。我永远是南希·里根。我的工作就是做罗纳德·里根的夫人。”——在这一点上,她与后来的白宫女主人,如希拉里·克林顿、米歇尔·奥巴马截然不同。

“我的生活是从遇到罗尼开始的,从那之后我成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南希·里根说。

对于里根来说也是如此,在给南希的一封信中,他曾写道:“我给你写这封信是为了谈谈那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她有两颗心,一颗是她自己的,另一颗属于我。我也早已把我的心全部交给了她,并随着她的心跳动。她的名字叫南希,但是我叫她‘妈咪已经有段时间了,而且也不打算改变这称呼了。”

里根称南希为“妈咪”,南希叫里根“罗尼”。当里根就任总统,发表就职演说时,俩人深情对望,亲昵浓情令在旁的幕僚显得不自在。有媒体给南希对她丈夫的凝望起了一个专有名词“爱慕眼神”(the gaze),来特指南希每次望向里根的专注和温柔。

在白宫内外,他俩总是牵手同行;各种活动上,他们也毫不避讳地亲吻对方。里根无论身处世界任何角落,都不忘给妻子写信。有一次,他在信中说:“现在,我坐在六层楼上给你写信,旁边的壁炉里有跳跃的火花,外面是灰色潮湿的天空,我听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多希望你在我身边。”

他的愿望于1989年实现,从总统位置上卸任后,里根夫妇搬到洛杉矶,在贝莱尔地区的那处有着花园的大房子里定居,像里根曾在信中设想的那样,他们在属于自己的二人空间里,生起炉子,一起翻一翻书,没有电话,也没什么人打扰。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世界,甚至他们的儿女也从没有插入进来。

好景不长,这种日子没过多久,他们就走入了一场“漫长的告别”。

“走向人生的日落”

作为当选时年龄最大的总统,70岁就任的里根在任期间就经常记不住别人的名字,他每次都试图用一些老掉牙的笑话搪塞过去。但是他们搬到洛杉矶不久,南希知道有些事情开始不对了。

1994年,在里根的83岁生日会上,有两千五百人来到华盛顿,里根的演讲还是一如既往的顺利和精彩,但当他们回到酒店套房时,里根突然迟疑了,“好吧,我要等一下,我不能确定我在哪里。”里根的前私人医生约翰·赫顿告诉《纽约时报》,总统夫人这时“快速又轻描淡写地”回应道:“罗尼,你的衣服在房间的那边,你走过去就能找到了。”

没过多久,南希把她心爱的罗尼带到在医学研究领域处于领先地位的梅奥诊所,这时候的里根已经开始忘事,他一遍遍地重复自己做过的事,甚至不记得曾经住在白宫。

医生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里根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症,一个南希完全陌生的词汇,尽管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当获知里根得了什么病时,”一位与里根家庭很亲近的知情者称,“南希依然不知如何是好。”那是1994年,没人知道阿尔茨海默症是什么,此人回忆道,“我们不知道要问什么问题,现在能做什么,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南希只知道一件事,那位与她相濡以沫、给她写了那么多封温柔多情的情书、与她携手相伴了四十几年婚姻的人,正在缓慢地、痛苦地、一步一步地离开她。

当里根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时,他决定把此事公开,除了医疗的进展外,他更担心的是南希。1994年11月5日,里根用他依然强有力的手写下了给公众的最后一封信:“我将走向人生的日落。不幸的是,随着阿尔茨海默症的日益严重,我的家庭将不得不承受难以想象的负担。我只是希望能有一些办法将南希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我也相信有你们的支持,她将有信心和勇气面对一切。”

对于南希,不管她有没有信心和勇气,这一场磨难已经开始了。“阿尔茨海默症是一种疾病,像癌症,心脏病一样。”1995年6月,南希在纽约的皮埃尔酒店告诉人们,“但是它更为残酷,对于照顾者而言,这是一场漫长的告别。”南希的眼圈开始泛红,声音颤抖。

“阿尔茨海默症比暗杀更可怕”

搬到洛杉矶的那些年,每年年末,贝莱尔那所能俯瞰洛杉矶的房子里,南希都会和所有家庭主妇一样,开始布置准备过圣诞。南希竖起一棵圣诞树,那还是他们的两个孩子帕蒂·戴维斯和小罗纳德·里根上学时做的。圣诞树上挂满了各种装饰品,必不可少的是几个瓷制小天使,每个小天使上刻着一个家人的名字。“里根夫人这样不辞辛苦,是为了让总统像以前一样过传统圣诞节,让他分享节日的欢乐。”里根前助理弗雷德·瑞安说。

遗憾的是,里根逐渐地不大能感知周围曾经熟悉的一切。

里根的旧乐趣一样样地消失了,他再也不能骑他最喜欢的马。特勤局的约翰·巴勒塔回忆道,“我告诉总统,‘我认为我们不应该骑马了。他回答说:‘好吧,约翰。我知道他没有多说,是不愿意让我难过。可是,我看到泪水顺着总统的脸颊淌下来。”

患病的10年来,里根的情况越来越糟,到后期,他不仅不会说话,不能自己吃饭,甚至认不出自己的妻子。

“你根本想不到,阿尔茨海默症比暗杀更可怕。”里根夫人曾告诉评论员克里斯·马修斯。当时,她还和里根睡在同一张床上,每一天,里根醒来之后都有些不确定身边躺着的是谁。

到后来,里根曾经的办公室变成了他的卧室。那张1994年他在斜阳下倚肘写下自己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公开信的办公桌,堆放着干净的换洗床单。他24小时都呆在一张医院用床上。在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里根会望向窗外的树木。

对像里根这样处于阿尔茨海默症后期的患者来说,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前私人医生约翰·赫顿说:“他正处于神经系统不断恶化的痛苦中。望向窗外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一种空洞感,无法判断他是否喜欢看风景。”赫顿说,要不是他体格好,可能早就挺不住了。

“常有人问我父亲近况如何,他们想知道他还认不认识我,认不认识家里每个人。这让我意识到我和母亲这些年来一直多么保护他。人们想象着他还能说话,能走路,能在某些时候突然恢复神志……”里根的女儿帕蒂在2003年接受美国《人物》杂志采访时称。

真实的境况对里根的崇拜者可能是一种打击。而对妻子南希来说,照顾丈夫是她每天的生活。南希一直守护着他,基本上与外界断了联系。“对于南希,这是保护自己丈夫尊严的问题。”一位知情人士解释说,“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里根变成了现在这样。”南希甚至不想离开家五分钟以上,她怕丈夫孤独地死去。如果外出就餐,她也会很快回来,必须要马上回到她的“罗尼”身边。

为“捍卫”丈夫的尊严,南希甚至谢绝里根最亲密的朋友探访。1989年总统任期结束回到加州后,里根夫妇的房子一直戒备森严。确诊之后的十年来,几乎没有外人见过里根。

实际上,南希的身体也越发虚弱了,“可她展现出的那种力量和风度却让人羡慕。”前助理希拉·泰特说,“那十年中,她一直得过那样的生活。她从不抱怨,但很忧愁,这从说话中就能听出来。”

在里根只能住在医用病床上后,南希换了一张新床,那张他们多年来睡的特大号床对她而言太大、太空了。但这也无法减轻她的孤独感。她半夜醒来依然会像以前那样踮着脚走路,忘记了其实床上另一边没有人会被吵醒。

南希也曾说起自己的状况:“描述我现在的生活实在太困难了,那是种可怕的孤独,我有太多的回忆无法和他共享,这令人难以接受。我只能一步接着一步走,继续前进去爱,只要去爱就好。”

但当被问及总统的近况时,南希勉强地微笑了一下,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他很好。”没有细节,没有解释。

对了解南希的人来说,她能坚持的原因只有一个:她的爱始终没变。她所做的一切是深爱罗纳德的自然流露。“南希的一生都给了罗尼,她离不开他。”好莱坞资深制片人莱尔斯说。

确实,南希曾在日记中写道:“没有罗尼的生活是无法想象的。”

“我好像还能看到他”

“无法想象”的生活终究还是变成了现实。

2004年6月5日,里根最后一次睁开眼睛,他的家人在旁,可他一直看着妻子南希,只有她。这是他最后一次对她深情凝望。

里根永远地离开了她。

华盛顿国家大教堂的里根葬礼上,南希严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握着女儿帕蒂的手,眼睛却直直地看向前方。

随后,“空军一号”上,南希最后一次和她的丈夫乘飞机西行。傍晚的斜光中,飞机飞过山坡,加州西米谷的罗纳德·里根总统图书馆建在高峰之外,群山屏蔽了公路车流声与城市的喧嚣,静得让人沉醉。里根将下葬于此。

下葬仪式的尾声,正好是日落时分,军人将一面美国国旗折叠起来递给了南希。南希·里根先把国旗贴在胸口,然后将它放在灵柩上,她用手轻抚深红色的棺木,再一次将已经苍老的面颊贴向亡夫的灵柩,轻轻给了他最后一个吻,向深爱的丈夫作了最后的告别。

自里根生病直至去世以来,她第一次如此脆弱,泪水沿着曾经美丽的脸庞决堤而下,写满悲伤。她的孩子走上前来,从两侧轻轻地搀住她。南希看来非常憔悴,小号的黑色套装穿在她身上也显得过于肥大。此时的她与做第一夫人时相比,消瘦了许多,看起来形单影只,即使是其他人站在她身边时,她也显得格外孤单。

日落后,南希在护卫队的陪同下,缓缓离开这座加州山谷。她的丈夫已经长眠于此。

回到家后,南希睡了12个多小时,人们有些担心,可她并没有倒下。对她来说,一个挥之不去的印象一直留在她的脑海里:她丈夫躺在灵柩里,被抬向国家大教堂的那最后一段路上,美国公民站在公路两岸,向他的灵柩敬礼、招手。“他们鼓舞了南希。”一个与她亲近的人说,“他们给了她力量继续前行。”

她感激全世界和她共同缅怀里根。

接下来南希所做的,正是她自1952年嫁给里根后所一直尽力的——推进里根理想的实现,以及保护他的形象。“她专注于里根遗产而不是党派政治。”肯尼斯·杜波斯坦说。他曾任里根的白宫办公厅主任。

南希有一个重要的计划,她也确实为此事奔走、尽力,就是要推进有关干细胞的研究工作解禁,以期寻求帕金森氏症、I型糖尿病、以及阿尔茨海默症的治疗方法。

“我是医生的女儿,显然我对所有有关医疗的事情都有兴趣。而这一项研究可能对阿尔茨海默症有益。”南希对《名利场》记者解释道。南希不想看到有夫妻或亲人再次经历他们的痛苦。终于在2009年,奥巴马签署行政令宣布解除对联邦政府资金支持胚胎干细胞研究的限制,实现了南希的愿望。

尽管里根长时间的病痛为她增加了许多负担,但是里根走后,她从来没有停止悲伤。有关里根,她还是有些“迷信”。2009年,南希曾告诉《名利场》记者,“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是,我能看到罗尼。夜间我醒来,我觉得罗尼就在我身边,我开始跟他说话。我说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就在那里,我看到他。”

南希还曾问过著名牧师比利·格雷厄姆,“如果我死了,会再次和罗尼在一起吗?告诉我吧,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格雷厄姆告诉她说:“会的。”

当地时间2016年3月11日,南希被同样安葬在加州里根总统图书馆墓地——这一次,她永远地陪伴在了她的“罗尼”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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