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面孔
2016-03-21曹文润
曹文润
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二次吃松花皮蛋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暑假里,不是在餐桌上,而是在我二姐夫上班的金刚煤矿那间简陋的矿工宿舍里。
二姐夫出身武术世家,能骑着自行车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针,还能靠刹车的手感和人与车的平衡把自行车稳稳停住,保持静止,人不下车,脚不沾地,一直坐在自行车上把一碗面条吃完。在那个以自行车为大众交通工具的年代,二姐夫下了班总是拿着自备的工具,义务为工友们修理自行车,从不参与喝酒打牌。他还喜欢琢磨魔术,自制道具,经常被邀参加单位的文艺晚会表演魔术。
我终于获准跟随二姐夫坐班车从达州来到金刚。
当时日头偏西,炊烟四起,下班的工友们都忙着做晚饭。二姐夫很快点燃炉子煮了两碗最拿手的豆瓣面。刚刚煮好,他抬头笑着对我说:“三毛(我的乳名),你运气真好,等下有好东西吃。”原来正好碰上矿上给职工发皮蛋,每人10个。二姐夫立即把皮蛋全部拿到外面水龙头下洗干净,我捧着碗蹲在门口,暗暗猜想:他会给我剥2个还是3个呢?令我完全没想到的是,他一下子给我剥了5个。我激动得一阵晕眩,像愣头小伙的第一次艳遇,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恋人不知所措。
在那个难忘的暑假里,二姐夫带着我一起坐缆车下井,我俨然一名矿工模样,头上戴着一盏矿灯,腰间背着电瓶,穿着齐膝的水靴,笨拙地行走在离地面几百米深的阴冷的巷道内。当冲在前面的掘井队放炮之后,二姐夫与工友们一起赶到作业段开始采煤时,我一个人坐在离轨道不远的工具箱上,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与往下浸出水滴的岩石,内心感到一阵强烈的焦虑与烦躁不安,后背直冒冷汗,完全被一种死亡的恐惧所控制。那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当我剥开二姐夫给我的一个硕大的松花皮蛋时,它却变成了一颗光芒四射的绿宝石。
梦境中的绿宝石之光,后来一次次照亮了我对他的怀念,也无数次照亮了他在生前留给我最后的一个画面——
那天,矿区来了一位受灾乞讨的乡下老农,二姐夫二话没说,不仅往她口袋里倒了两碗米,还悄声示意我从床下拿出那几个松花皮蛋送给老农。当时我真有点舍不得啊,但二姐夫没吭声,只是看了我一眼,我只好把几个皮蛋全部放进了老农的背篓里。我看见背篓里装了大半口袋工友们给她的粮食、皮蛋和蔬菜。
当一脸感激的老农离开宿舍的那一刻,我突然读懂了二姐夫看我的眼神……
其实,他们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只是一群从事着危险职业的普通人。他们的纯朴与善良、勤劳与坚韧、乐观与豁达,让他们的生命具有荒原上野草般的蓬勃生机。(步步清风摘自《散文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