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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本与纸本之异论石刻的文体特性

2016-03-19杜海军

关键词:石刻纸本文体

杜海军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541004)

从石本与纸本之异论石刻的文体特性

杜海军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541004)

石刻是一种石本文体,与纸本文体不同。从传统的文献留存看,主要的文本载体只有石头与纸张两种。以石为载体的文章我们称为石本,以纸张为载体的文本我们称为纸本。由于载体的不同,石本形成了与纸本不同的特点:石本较纸本内容与风格不同,同类文体结构不同,作者主体的构成与署名方式不同,再加上石本综合性、直观性与立体性、文物性等特点,可见石刻是一种独立的文体。石刻在我国文献中有大量的存在,清楚认识石刻的文体价值,将为文体学研究开辟一个新的方向,增加一个新的文体类别。

石本;纸本;石刻;文体

石本中包括墓志铭、墓碑、诗、词、歌、赋、散文、志传等几乎所有纸本中的文体,历来人们研究文体多将其与纸本文体等视,虽论墓碑、墓志铭者,也无不如此。笔者在比较石本与纸本时却发现,两本所载的同一体裁作品、甚至同一个作者的同一篇作品,在刻石和入集时,由于石本纸本的不同,它们的内容、形式都有一定程度的差异,有些差异还非常明显,而石本同类又有一定的共性。就是说,由于载体的特殊性,石本中所有文体都形成了自己的文体格式,而与纸本体裁不同。这种特点集中体现在三个方面:文字的内容与风格不同,文体结构不同,作者主体构成与署名方式不同。试论如下:

一、石本与纸本内容、风格之异

一是石本多写实,纸本重文采。从整体看,石本各体文字多因记事而作,所以写实是其基本特点,如柯昌泗说“石刻者,款识之流,以纪事为主。雕琢文字,已非本义”[1]385。我们将石本与纸本作一比较,便可见石本的写实之处。石本于刻石之际,距创作情景近,多写第一感觉第一视觉,受客观情景影响,作者行文心潮澎湃,不及细思,叙述所见,写景实,写情也实;而入纸本之时距创作之时情景较远,又增传远之想,故得主观揣摩多,因此一个作者将其诗文刻石后,入纸本文集前多会再度润色,虽名家大家不能免。如苏轼嘉祐年间为官凤翔府判,于元祐庚午秋在凤翔刻石《壬寅重九以不与府会故独游至此有怀舍弟子由》,诗中有句“花开酒美曷不醉,来看南山冷翠微”,苏轼续集收入已改作“花开酒美盍不归,来看南山冷翠微”,将“曷不醉”改为了“盍不归”。王昶以为“此显然是《集》误。是时文忠官府判,不预府会,故云‘曷不醉’,若云‘盍不归’则无谓矣。‘不向秋风强吹帽’,《集》作‘不问’,亦讹。”[2]373柯昌泗也以为:“东坡凤翔《独游南山诗》‘花开酒美盍不归’,石刻作‘不醉’,‘归’字诚与韵协,然以当时情事言之,则‘醉’字为是。”[1]397又如清代乾隆年间知广西太平府事查礼至崇左赋诗《题白云洞》,由于初见白云洞奇景,甚为激动,得句“遐荒万里,独我游屐始来经”,强调游踪之奇之先。但一个“独”字,实与其隔句“摩挲周璞题崖大书字(洞中有闽人周璞磨崖白云洞三大真书)”相矛盾,因此在《铜鼓书堂遗稿》卷十四我们看到该句改为“遐荒万里,游屐曾几经”,意在强调自己的游踪之奇,去掉了游踪之先的描述,消除了行文的前后矛盾。石本的写实与纸本的文采,最典型的表现是阮元在桂林游隐山勒石《隐山铭》,全铭如下:

元生辰在正月廿日,近年所驻之地,每于是日避客,独往山寺。嘉庆廿四年,元岁五十有六,是日避客于此山,贯行六洞,竟日始返。窃以为此一日之隐也,爰作斯铭。扬州阮元。[3]995

这段文字记录了阮元游隐山的起因、过程、结果及作文之意等,平实无修饰。至《揅经室集四集》卷二《桂林隐山铭并序》则改作:

余生辰在正月廿日,近年所驻之地,每于是日效顾宁人谢客,独往山寺。嘉庆廿四年,余岁五十有六,驻于桂林。是日策数骑,避客于城西唐李渤所辟之隐山,登降周回,串行六洞,煮茗读碑,竟日始返。窃以为此一日之隐也,爰作铭辞,刻于北洞。[4]747

改后增饰了词句“效顾宁人谢客”、“是日策数骑”、“李渤所辟之隐山”、“煮茗读碑”等当时可能未曾想也未及做之事的语言描述,使文章增添了文采和可读性,更有了一定的思想性。此类例子甚多,如秦观绍圣年间因新旧党争遭贬,在郴州刻下《踏莎行·郴州旅舍》,有句“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残阳树”,“残阳”二字流露了秦观被贬途中极度低沉的情绪;至入集时,时过境迁,则改为“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斜阳”较“残阳”,去掉了秦观的实情感受,略为平淡。柯昌泗说宋人以石刻校订韩愈文章事,也可以为证:“宋贤校定韩集,参稽石本之同异……近年洛阳唐志为韩公所撰者二石,一为苗蕃志,一为李虚中志。取东雅本韩集勘之,颇有异同。”[1]261一般说来,纸本较石本文字多增了润色与虚饰,而石本文字倾向于写实,写实情实景,而文字朴拙、洁净,其用字的准确程度便常为人们所首肯,如柯昌泗所说:“集中之文,间与石刻异同,其字句以石刻为长。”[1]397

二是石本文简事密。通常而言,一个文本多是刊石在前,入集在后。通过石本与纸本共有文本的比较可见:同一篇文章比较,纸本与石本字句总有差异,有时这种差异还比较明显,如盩厔县刻苏轼作《上清词》,起首四句为“南山之幽,云冥冥兮,孰居此者,帝侧之神君”,在《苏文忠公文集》集中已被删去。*该词为苏轼嘉祐八年冬作,元祐二年二月廿八日作记,元祐二年夏六月立石,石工李辅。见王昶《金石萃编》卷139,第890册第436页,《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这种删减,往往导致纸本篇章长而石本短,但从内容的信息含量比较,石本往往不比纸本少,甚至还要多。石本多删去无关紧要的字或句子,使文字尽量精粹,因此石本的风格展现出一种文简事密的特点。如吴澄为贾庭瑞撰《赵郡贾氏先茔碑》,纸本吴澄称“国史院官”,而石本改为“太史”。纸本叙述贾庭瑞官职履历为“除兵部郎中。尚书省立,除同佥宣徽院,改除度支少监。以忤近侍,弃官养亲。尚书省废,而庭瑞居母丧”。石本改为“除宣徽院判,除兵部郎中,除同佥宣徽院,尚书省废,除度支少监,以忤近侍,弃官养亲。居母丧三年”。二本相较,石本有意简省“国史院官”为“太史”,略去了“尚书省立”等字样,但对贾庭瑞的履职叙述反倒更加详细,多出了“除宣徽院判”一职。又如柯昌泗说到“唐李楷洛碑,《文苑英华》所载者一千五百余字,碑本仅九百余字,文亦互异。句法相同者,叙文二十七句,铭词四句耳。然碑叙赠谥及其子官爵,较《英华》本为详”[1]397,更可见石本文简事密的特点。

二、石本与纸本文体结构之异

一篇完整的石刻文本结构就常例而言,除去作者署名,还会包括四个部分:题额,首题、正文,时间标识,这是石刻文体的四个基本组成部分。比如今藏西安碑林的著名景教碑,题额“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九字,首题“景教流行中国碑并序”,以下是正文,正文末落款“大唐建中二年岁在作噩太簇月七日大耀森文日”等。其中题额与落款时间两段,一般是纸本文体所不具备或者说不必具备的,这是石本的特殊之处。

题额之作起自汉朝。欧阳修《集古录》曾说到“后汉秦君碑首”,云“其碑首字大仅存,其笔画颇奇伟,蔡君谟甚爱之”[5]2134。题额作为石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起着为石本张目的作用,因此在碑文中形式突出,用字集中,少则两字,当然也有多至六十字者。*叶昌炽说:“若北周强独乐碑,多至十五行六十字,则自汉魏迄宋元,所见者仅此一刻而已。”参见叶昌炽著,柯昌泗评:《语石语石异同评》,152页,中华书局1994年版。笔者按:实为15行56字。参见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古代石刻拓片汇编》第8册,第99页,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又通常以较大字形、以突出字体、或者说有别于正文的书体勒刊在碑首,且多特意请善书者篆写,篆书体成为常态,学界称篆额。*叶昌炽说:“汉魏碑额,笔法奇伟可喜,非后人所能仿佛……题额篆书为多,分书次之。”参见叶昌炽著,柯昌泗评:《语石语石异同评》,152页,中华书局1994年版。从内容看,题额与石刻首题有相同或相近者,意在揭示正文的旨意,如融水摩崖唐麟撰文描写融州太守刘继祖创置融州贡士库的过程,首题“融州新创贡士库记”,罗君贤篆额为“太守刘公创置融州贡士库记”。[6]142或题额与文题内容不同,意在于张扬碑文的重要性以引起读者的注意,常见者如“龙章宠赐”、“永禁勒石”、“平蛮碑”、“万古流芳”之类。无论题额与首题的同与不同,应该说题额都是石刻的重要组成部分,如叶昌炽所云:“夫碑之有额,犹书之题签,画之引首,所以标目也。往往有碑文漫灭,如昭陵各石,赖其额尚存得知之。”[1]153与题额功能相近的在墓志铭还有墓志盖。凡墓志铭多有墓志盖,叶昌炽曾说“碑用额,志用盖,此常例也”。*柯昌泗说“后魏齐郡王简,始有篆盖(太和廿二年),于是墓志之名实体用咸备”。分别见叶昌炽著,柯昌泗评:《语石语石异同评》,第235页、第238页,中华书局1994年版。墓志盖通常以篆书写为某朝某官某府君“之墓志”等,金石学家称为篆盖。历史上摩崖的题额受墓志盖影响也有称篆盖者,如宋代《宜州铁城记》为巨型摩崖,显然不可能有盖,却署名“广南西路经略安抚司参议官杨埏篆盖”。[6]162题额与墓志盖的存在是石本与纸本文体区别的标志之一,石本文体一旦进入纸本,盖与额在文本中也就不存在了,这改变了碑与墓志铭原有的结构形式意义,使其成为另外的一种文体。需要说明的是,题额在石刻中主要发生在人造石碑,而有些摩崖是没有题额的,但纸本文体一定是都没有题额的。

时间标识也是石本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从石刻发生的早期开始,人们就十分重视作品时间的标识,这一点学界有共识,今人赵超说:“在各类石刻材料中,时间年代的记录都是一个主要组成部分。它对于确证石刻的刊刻时间和分编石刻材料的真伪都具有重要的作用。”[7]235从石本作品看,几乎每件石刻文本都标识年代时间,形式多样。有用岁星纪年者,如北齐郭显邕造经记题“大齐天统元年岁次大梁(565年)九月庚辰朔六日乙酉”[8]第7册,163,前文举《景教流行中国碑并序》落款“大唐建中二年岁在作噩太簇月七日大耀森文日”也是;有刻朝代纪元者,如韩云卿《平蛮颂》题“大唐大历十二年八月廿五日”;有刻节日者,如张祐刻叠彩山诗四首题“正德十四年中秋日”;有纪元与干支同刻代替年序者,如蔡襄与邵去华苏才翁等游鼓山题“庆历丙戌孟秋八日”。可以说传统的石刻文本非常重视时间的宣示,不同形式的时间标识增加了文本的可读性与知识性。时间大多刊刻在文末,如山西寿阳县《郭时亮诗碣》落款“绍圣二年十一月十二日”、李师中题桂林龙隐岩诗落款“嘉祐六年四月一日”、李谌题桂林龙隐岩摩崖平亭诗落款“嘉定庚午霜降节”,等等。因此叶昌炽将落款作为石刻的特点,说:“碑版书岁时月日,或系以甲子,月必谨朔,此通例也。”[1]422同一篇作品,一旦入纸本文集,日期标识往往被裁去,特别是文后落款。如元结任职道州,在湖南阳华岩留刻有《阳华岩铭并序》,落款时间为“大唐永泰二年岁次丙午五月十一日刻”,而在《元次山文集》卷六的同作中,就不再有落款时间。诗歌类作品更是这样,如李渤“太和元年莫春”摩崖桂林的《别南溪二首》,在《万首唐人绝句》(卷21)、《桂胜》(卷11)、《粤西诗载》(卷22)、《全唐诗》(卷473)等所有文集中都没有了时间落款。

三、石本与纸本作者主体构成与署名形式之异

从作者主体构成看,纸本文体往往由文章作者独立完成,文署个人姓名,简洁明了,如《文选》《唐文粹》《皇朝文鉴》《全唐诗》《全唐文》等无不如此。而一篇完整的石刻,由于构成形式的要求,往往是众人参与、众人署名。如赵雄撰文的宋代韩世忠《蕲王谥忠武神道碑》,有周必大书丹、宋孝宗书额“中兴佐命定国元勋之碑”[2]622等文字,其中包括作者、书丹者、题额者。西安碑林的唐刻《唐国师千佛寺多宝塔院故法华楚金禅师碑》,勒名有撰文者飞锡,书碑人吴通微,以及刻碑人宋液;[8]第28册,195有的石刻甚至要镌写立碑之人,如唐代河南登封石刻《嵩山三十六峰诗》,文前署名“登封令邢州傅梅元鼎撰”,文后署名“相人王正民义华书并篆。少林寺传法主持正道立石。房子袁进德镌字”。[8]第35册,97无论如何,每件石刻文的完成至少有两个人以上合作,参与署名者也多在两人以上。这种署名形式唐代以后逐渐形成规范,依次是在文前署作者、书丹者、篆额者,文末署镌碑者、立碑人等姓名。钱大昕说:“唐宋碑刻多以撰人姓名列第一行,书人次之,题额者又次之。”[9]第3册,206元明清碑也基本延续如此。当然,署名前后次序或因参与立石者地位高低不同而有例外,钱大昕著《潜研堂金石文跋尾》也说到《嵩阳观纪圣德感应颂》以官位高低先后署名,但这只是偶尔发生,不是惯例。*也有其他署名方式,特别是摩崖诗文多署名文后。如全州摩崖明人杨芳《游湘山寺》文后署名“巴郡杨芳”,参见杜海军辑校:《广西石刻总集辑校》第393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等。钱大昕著《潜研堂金石文跋尾》也说到《嵩阳观纪圣德感应颂》以官位高低先后署名:“此碑首题开府仪同三司行尚书左仆射兼右相吏部尚书崇元馆大学士集贤院学士朔方节度等副大使上柱国晋国公臣林甫上,太中大夫守河南尹河南水陆运使上柱国赐紫金鱼袋兼东京留守判留司尚书省事臣裴迥题额。碑末始题朝散大夫检校尚书金部员外郎上柱国臣徐浩书。与他碑式异,季海官卑,不敢与林甫、迥并列故也。”参见钱大昕《潜研堂金石文跋尾》卷六,《历代碑志丛书》第3册,第206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影印清长沙龙氏家塾重刊本。又参见叶昌炽著,柯昌泗评:《语石语石异同评》,第406-407页,中华书局1994年版。

石本与纸本的作者署名形式也不同。石本与纸本相较,作者署名十分注重身份职历的揭示,于作者名字前必冠以官衔或者籍贯,单署名字的甚少,从汉代至民国皆是如此。如甘肃成县摩崖《西狭颂》作者署名“从史位下办仇靖字汉德书文”。*今见汉代人墓碑没有载作者姓氏者,摩崖文多署作者名。桂林唐代摩崖《平蛮颂》题:“朝议郎守尚书礼部郎中上柱国韩云卿撰。朝议郎守梁州都督府长史武阳县开国男翰林待诏韩秀实书。州府戸曹参军李阳冰篆额。”元代河北柏乡的《赵郡贾氏先茔之碑》有五人署名,包括撰文者翰林学士太中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吴澄,书丹者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刘耕,篆额者集贤大学士荣禄大夫清苑郭贯,镌刻者尧峰作头魏融孙显志,立碑人忠义大夫扬州路总管贾庭瑞等。[10]90-134民国时期镌名者还是这样,如1915年刊陆荣廷游富川诗署名广西督军使者陆荣廷题,云邑蒋如山记、周炳熙书、周鸿基刻。此种署名方式石刻研究者都有注意,叶昌炽曾说:“宋元以后,撰书、篆盖,始皆大书特书于首,且系结衔,至今以为通例云。”[1]385纸本作者未见署名冠以职官或者籍贯者。

上文论述了石本与纸本的三种不同。当然,并不是说每篇文本一定要三种不同完全具备,但只要具备有一种不同,就可以将石本与纸本文体区别开来而视作自为一体。其实,石刻文体还有许多不同于纸本的基本特点,如综合性、直观性与立体性、文物性等。石刻文本具有综合性,是综合书法、雕刻艺术、地理和人文环境而成,这些相对各自独立的因素,通过关联发挥各自不同的功能,从而完整表达或传播了作者的情感以及思想。人们所说的三绝碑、四绝碑等就是对石刻综合性的一个描述。石本具有直观性、立体性,凡石刻,都是依托一定的人文环境与自然环境而产生并存在,墓碑、墓志铭以墓为依托,学记以书院为依托,山川游记以山水为依托,亭台楼阁以亭台为依托,功德碑以阎闾为依托等。这些被依托之物的存在,就是石刻文字一定程度的直观写照,是立体的文本。石刻具有文物性,是作者、书丹者、立石人等协作完成留下的作品,是文物法规定了的文物。这些文物的作者期待读者来分享他们曾经的经验,而读者也往往期待可以在同一环境下分享作者们的精神体验,从而更加理解、接近作者,这都是与纸本的不同,我们将另文再论。

以上我们从石本与纸本的共有文体与文本作了比较,看到了石本与纸本的差异,也就是石刻文体的独立性与作为文体存在的客观性。石本与纸本的文体差异,学者们也有所意识,如清代学者姚鼐在《古文辞类纂》目录中说:“有作序与铭诗全用碑文体者,又有为纪事而不以刻石。”[11]14当代学者褚斌杰论山水游记说:“台阁名胜记记事性比较强,而且是刻石的……山水游记是不刻石的。”[12]340两家所论刻石与不刻石的言外之意,其实就是在说石本与纸本的文体差异与石刻的文体意义。史学家岑仲勉甚至认为石本与纸本的每一个字都是有差别的:“夫碑志与列传,志趣有异。前者为私门撰述,胪举仕履,人必不责其过繁;后者乃举国官书,满纸升除,群将诋为朝报,史家用累迁等字,其势所必至,亦体例应尔也。”[13]76叶昌炽说“碑文有通用之词,亦有标新之诣”[1]394,也都是说的石刻的文体特点。

当然,石刻成为文体,愚意认为当是有条件的,这就是石刻要保持其自身的原生态性,石刻不能与其产生的原始环境以及原初刻石的具体位置相脱离。如果石刻脱离其产生的原始环境以及原初刻石位置,比如今存的西安碑林、苏州碑林、千唐志斋,或者做成拓片传播等,即便其文字内容未有增减,石刻的样式未有变动,其原始的内容都将随着位置的变动而发生变化,石刻本来意义中寓含的文物性、真实感、完整性、历史沧桑感等便会部分损失或完全消失,甚至导致石刻原有文意的消失,使其不再为自成一格的文体。

总的来说,石本与纸本有许多的不同,石本之间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共性,因此,石本可以被视为独立于纸本的一种文体,这是一个未被人们关注和论述过的问题。石刻在我国文献中有大量的存在,可说是仅次于纸本,认识到石刻的文体价值,不仅有利于对石刻文献价值的开发,有利于石刻文学研究的拓展,最重要的是将增加一个新的文体类别,为文体学研究开辟一个新的方向,还使我们看到载体在文体形成中所发生的作用,这都将有利于文体学术研究持续深入地开展下去。

(石刻文献与文学研究之十三)

[1] 叶昌炽,柯昌泗.语石·语石异同评[M].北京:中华书局,1994.

[2] 王昶.金石萃编[M]//续修四库全书:第89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3] 杜海军.桂林石刻总集辑校[M].北京:中华书局,2013.

[4] 阮元.揅经室集[M].邓经元,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3.

[5] 欧阳修.欧阳修全集[M].李逸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1.

[6] 杜海军.广西石刻总集辑校[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

[7] 赵超.中国古代石刻概论[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7.

[8] 北京图书馆金石组.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古代石刻拓片汇编[G].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

[9] 钱大昕.潜研堂金石文跋尾[M]//孙星衍,等.历代碑志丛书.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影印清长沙龙氏家塾重刊本.

[10] 柏乡县人民政府.河北柏乡金石录[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

[11] 姚鼐.古文辞类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12] 褚斌杰.中国古代文体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4.

[13] 岑仲勉.金石论丛[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责任编辑 阳 欣]

On the Stylistics Features of the StoneInscription from the Comparison between Stone Inscription and Paper Texts

DU Hai-ju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Guilin 541004, China)

Different from paper texts, stone inscription stylistics is stone-based. Traditionally, literature is preserved and passed down by means of two text carriers: paper text which takes paper as its carrier, and stone inscription which take stone as its carrier. Stone inscription has several different characteristics compared with paper text: stone inscription has its own style and contents; the writers of stone inscription and the way they carve their signature on the stone inscription are different from that of paper texts; the same literary forms of stone inscription has different structure; stone inscription is more comprehensive, intuitive, stereoscopic and historic than paper texts. Generally speaking, stone inscriptions exist in great number in Chinese text preservation. A clear understanding the value of stone inscriptions will open up a new path for the research of stylistics.

stone inscription; paper text; stone inscription; stylistics

10.16088/j.issn.1001-6597.2016.06.015

J292.21

A

1001-6597(2016)06-0089-05

�石本文体,以石为载体,与纸本文体不同。①*

2016-07-20[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14XZW001)[作者简介] 杜海军(1957-),男,河南内黄人,广西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金石学与文学。① 从传统的文献留存看,主要的文本载体有石头与纸张两种。以石为载体的文本我们称为石本,以纸张为载体的文本我们称为纸本,本文只论初刻石本不论选刻与重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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