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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访“拉斯基时代”
——国外拉斯基研究的最新动向及其中国意义

2016-03-19魏宁海

关键词: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理论

魏宁海

(南京医科大学研究生院,江苏南京211166)

重访“拉斯基时代”
——国外拉斯基研究的最新动向及其中国意义

魏宁海

(南京医科大学研究生院,江苏南京211166)

近年来,国外学术研究一种新的动向就是拉斯基重新回到政治讨论的视野。对于国人来说,拉斯基并不陌生。但在其去世之后,拉斯基在英美学界也经历了一个从被忘却到重新发现的过程。这一过程包括四个阶段:20世纪50年代的抨击,60-70年代的单一问题和思想阶段研究,80-90年代的系统分析,90年代以来当代价值的阐发。对这一历史过程和动向的回顾,不仅有利于解决拉斯基是谁、如何定位拉斯基、如何理解拉斯基思想发展中的阶段性差异问题,而且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国家、自由主义、社会主义等概念范畴的西方历史语境,全面把握20世纪上半叶英美马克思主义的发展,以更加科学的姿态面对当代资本主义,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

拉斯基时代;英美马克思主义;国家;自由主义;社会主义

1950年,哈罗德·拉斯基(Harold Joseph Laski)的猝然离世,似乎成了一座英美左翼思想史的分水岭。拉斯基所置身其中的左派立场和理论主题,如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等,大约以1950年为界,在英美世界经历了一个急剧转变的过程。一个直接的表现,莫过于1930年代“老左派”的衰落和1960年代“新左派”的兴起。就拉斯基个人的理论声望而言,拉斯基同罗素、林赛一道被誉为当代英国三大思想领袖,1950年之前的30年甚至被称作“拉斯基时代”。但从1950年代开始,很长一段时间中拉斯基都饱受质疑和否定,直到20世纪80年代情况才有所转变。正如有学者指出的,近年来拉斯基又以一个20世纪重要理论家的形象,重新回到了政治讨论的视野之中。[1]那么,为什么会产生这样一个戏剧性的历史转变?今天回顾拉斯基的思想历程,重访“拉斯基时代”又具有怎样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一、争论中的拉斯基

为了回答这一问题,首先需要澄清的是拉斯基的理论形象问题。正如文章开头已经提到的那样,以1950年为界,拉斯基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密尔以来最重要的政治思想家”[2]1,另一个则是说着自己“意识形态”的“身材矮小的闪米特人”[3]。这样两种形象的差异,既是20世纪中叶以来西方学术话语转变的结果,也内在根源于拉斯基本人的理论探索和政治诉求。在本节中,我们将结合有关拉斯基思想的若干争论,尝试重新图绘这样一位我们“熟知而非真知”的理论家。

(一)拉斯基是谁?

对于中国学者来说,拉斯基的名字并不陌生。早在新中国成立前,拉斯基的思想就已经被广泛介绍到了东方。甚至于在20世纪30、40年代,拉斯基还曾培养、影响了一批中国学生,他的思想更是直接借助这批学者在国内得到了广泛传播。即便是在新中国成立后,虽然专门围绕拉斯基思想的研究并不多见,但是人们总能以这样那样的方式接触到这样一个并不那么陌生的名字。上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国内学术研究的拓展以及拉斯基在西方重新得到关注,拉斯基的国家理论、民主社会主义理论、拉斯基与中国等问题也逐渐得到了关注和讨论。然而,必须指出的是:相较于拉斯基曾经享有的学术声誉,我们今天对于拉斯基的研究仍然处在一个有待深化的阶段。

拉斯基,英籍犹太人,1893年出生,1950年因病逝世。出身英国上流社会的拉斯基对现代自由主义发展弊端进行批判与反思。其一生思想经历了“多元主义国家观”、“费边主义”、“拉斯基-马克思主义”、“民主社会主义”等多个特征鲜明的阶段。他一生笔耕不辍,撰写了大量论述时代重大理论问题的著作。其大部分作品一经发表,便在英国引发轰动,并很快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堪称经典。如《主权问题研究》、《现代国家的权力》、《政治典范》、《国家的理论与实践》、《论当代革命》等。拉斯基在20世纪50年代之前曾经对英国知识分子、青年人乃至政界领袖产生了重大影响,并且曾被称为英国工党内部最为激进的“马克思主义者”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之一。尽管拉斯基的政治思想和理论表现出复合性和多变性的特征,但在不少英美学者看来,他都堪称20世纪著名的政治活动家和政治思想家,即便在人类政治思想史上,拉斯基也应该得到充分的尊重。

然而,也正是因为拉斯基理论观点与政治实践之间的紧密关联,其政治思想复合多变的特点,在他去世之后,随着整个英美世界政治形势的转变以及理论研究的转型,拉斯基在很长一段时间中似乎被人忘却了。甚至于还曾产生了拉斯基到底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还是一个名不副实的理论投机者的怀疑,以及拉斯基思想究竟是否一以贯之的争论。这都是我们今天重访“拉斯基时代”所必须首先正面面对的问题。

就是这样一位在世时产生了重大影响,并且声名远播东方的理论家,在他去世后却得到了与此前迥然相异的评价。正如有学者指出的,尽管在其生命的最后十年中,拉斯基已经开始遭到保守主义阵营的抨击以及司法案件对其声誉的折损,但在他逝世时仍然享有着极高的声望。[1]但正如英国老报人马丁(Kingsley Martin)1952年在其《拉斯基评传》中所提到的那样,“凡是有名的人物,大都不可避免地招来种种蜚短流长,拉斯基就是其中之一。对于拉斯基这样一位褒贬不一的人物,嫉妒者有之,视为异端者有之,无非是明枪暗箭,嘲讽他是江湖骗子,力图诋毁他们无法望其项背的盛名”[4]293-294。

1952年出版的扬(G. M. Young)著《斯坦利·鲍得温》一书中,就包含有关于拉斯基的人品及其行为处事不端的说法。但《拉斯基评传》中的一段话,反映了那个时代人们对于拉斯基的一般看法:“比较公正的评价应当是:他热情可嘉,一心想开导他的同时代人,尤其是自己的同事们,使看到我们社会所面临的危险。”[4]296随后《霍姆斯与拉斯基通讯集》(两卷本)在1953年的出版,掀起了拉斯基研究的第一个高潮。但也正是在此过程中,拉斯基在英美学界的声望和政治影响力急转直下。其中一部关键性的著作是1955年出版的《拉斯基的政治教义》。在该书中,作者迪恩(Herbert Deane)巧妙地利用马丁传记中对拉斯基不利的一些方面,抓住拉斯基与马克思思想的复杂关系,抨击他由于既不接受经济决定论,也不接受革命暴力学说而变得不连贯。该书还尖刻地将拉斯基描绘为一个“没有多少哲学意义和深刻性的政治说教者和意识形态宣传家,并宣告拉斯基时代已经结束”。随着这本书后来在美国获奖并广泛流传,拉斯基的名望也受到了极大的损害,甚至可以说“极少有声名会消失得如此迅速”[5]v-vi。受其影响,美国哲学教授胡克(Sidney Hook)甚至曾定下基调,声称拉斯基早期理论一触及到逻辑分析时就会崩塌,代之以一个粗俗机械的庸俗马克思主义和经济上的神秘主义。[6]xiv

自此之后,拉斯基便从英国最有影响的理论家和工党思想领袖的神坛上跌落下来,似乎成了一个理论上的投机者和意识形态的说教者。这种情况直到20世纪80年代之后才有所改观。显然,这样一种截然相反的评价短时间相继出现的现象,一方面的确与拉斯基本人的理论样态有关;另一方面,正如不同学者已经指出的那样,这与二战后英美社会政治思潮和理论兴趣的转移有更为直接的关系。由于冷战的影响和苏联东欧的政治事件,英美世界中传统左派的影响在50年代迅速衰落。而在20世纪60和70年代英美学界占据主导地位的行为主义和逻辑实证主义影响下,许多评论者都认为拉斯基那种承自霍布斯至密尔以来的经典政治理论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同时随着以新左派为代表的英美左翼思潮转向拥抱来自德国和法国的激进话语,拉斯基又太过现实与传统,缺乏像萨特和马尔库塞那样来自大陆的激进理论家所具有的理论感召力[1]。

(三)到底有几个拉斯基?

如前所述,拉斯基之所以遭受贬损,一方面是因为20世纪50年代之后英美政治形势和理论偏好的转变,另一方面也同拉斯基本人思想研究的状况有关。在很大程度上,恰恰是因为拉斯基本人积极参与政治实践,并针对具体政治环境的变化给出理论应对的做法,给他自己带来了最大的一个挑战。这就是拉斯基思想中的阶段性变化问题。这也是很多后来的研究者批评拉斯基的时候所紧紧抓住不放的东西。按照一般的理解,拉斯基的思想历程大致经历了多元主义、费边主义、拉斯基-马克思主义和民主社会主义四个阶段。

所谓的多元主义,指的是拉斯基在1917-1924年间反对当时英国流行的一元主义国家观的观点。一元主义国家观在很大程度上受当时流行的新黑格尔主义的影响,强调国家主权压倒一切。针对这种“神秘主义一元论”,拉斯基发展了19世纪英国学者梅特兰德和费吉斯的多元主义理论,强调现代社会中的团体也具有自己的“人格”,而国家与工会、教会等并无二致。根据既有研究,这种观点一方面承袭了传统自由主义的观念,同时将杜威的实用主义作为自己的哲学基础,此外,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柯尔(G. H. Cole)的基尔特社会主义或工团主义的影响。面对20年代中期以后垄断资本主义的发展,拉斯基逐渐转向了费边社会主义的立场,放弃了多元主义国家观,强调国家的权威。这一点集中体现在他1925年出版的《政治典范》之中。有趣的是,随着1929-1933年大危机的爆发,目睹资产阶级在危机面前的无能和法西斯主义的兴起,并且受到当时英美左派思潮兴起的影响,拉斯基开始强调马克思主义的合理性。但是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这种马克思主义本质上仍是一种费边主义,因而充其量只能称作“拉斯基-马克思主义”。随着二战的结束以及英国工党政府的重新执政,拉斯基又提出了“计划化民主国家”这一民主社会主义的国家观点。当然,在艾德礼、丘吉尔和拉斯基之间还发生了一段历史的插曲,这也是他本人后来遭受诟病的机缘之一。

总的说来,正是由于在多元主义和费边主义有关国家问题上存在的差距,马克思主义和民主社会主义有关暴力革命和社会改良上的对立,以及经济决定论等问题上的分歧等,拉斯基的思想给后人留下了一种不连贯、折衷甚至充满矛盾的印象。当然也有学者,如米利班德(Ralph Miliband),则强调在这些所谓的不连贯背后,是拉斯基“打扰了人类的沉睡”的左翼立场,是公共知识分子的典范。[3]在我们看来,之所以出现这种围绕“拉斯基是谁”而产生的问题和争论,一方面是由拉斯基本人思想发展和实践经历所决定的,也就是说,拉斯基本人结合时代的变迁和特定的政治诉求,在思想上产生了三次明显的理论转变;另一方面,也是由20世纪中叶以来,西方学术界本身的变化所导致的对于拉斯基形象的不断重新塑造。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在一个从拉斯基被忘却到被重新发现的思想史进程中,发现同一个拉斯基的不同思想形象之谜。

宏观审慎视角下的国际资本管控,应从优化改进经济结构体制的大方向出发,逐步增加国内投资减少对国际资本的依赖性。首先要改变外资机构,调借外商直接投资的产业类型和产业结构。出台相关扶持政策、鼓励政策,引导外商将资本投资于基础产业、支柱型产业以及高新产业,对在西部以及经济发展水平较为落后区域投资的外商应在政策上给与进一步的优惠。从而刺激外商对西部地区进行投资。其次要扩大国内资本的投资范围。进一步鼓励号召民间资本扩大其投资领域和范围,改善我国内部投资市场环境,鼓励和引导民间资本的健康发展。

二、拉斯基:从忘却到重新发现

在上述分析中,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拉斯基是英国20世纪上半叶的一位思想导师,还是个狡猾的意识形态宣传家,无论拉斯基自己的思想充满不连贯甚或矛盾,还是公共知识分子的典范,这些理论形象本身都多多少少源自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不同历史语境、政治形势中的研究者的重新建构。这些建构本身却并不是杂乱无章的。总的来说,我们可以沿着历史的轨迹发现拉斯基在其去世后,经历了一个从被苛责、忘却到被重新发现、重视的转变过程。除了我们提到的拉斯基逝世后不久旋即出现的对于其个人品质和学术水准的非议之外,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英美学界重新开始考量拉斯基之于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国家的批判性检省。在此基础上,90年代之后拉斯基方才作为一位重要的政治理论家的形象,重新回到了当代政治讨论的视野之中。在此过程中,国外拉斯基研究经历了从个人品格传记研究到思想理论本身的考察、从思想内在关联的探索到拉斯基理论效应和意义的评估两次转向。这构成了我们今天理解拉斯基理论的时代价值与中国意义的重要基础及参照。

(一)国外拉斯基研究中的两次转向

纵观60多年来国外的拉斯基研究,我们将发现:除了总体上存在一个对于拉斯基从忘却到重新发现的历史趋势外,还存在两个内在构成这一历史总体趋势的两次重大理论转向。正是这两次转向,有效推动并促进了拉斯基研究的深化以及关于拉斯基理论影响的自我反思。这两次转向分别是:

第一,在从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的漫长时间段中发生的,从对拉斯基人生传记、个人品格评价的研究转向对拉斯基思想本身的研究;换言之,也就是一个“从个人到思想”的转变。其主要内容围绕拉斯基理论体系有无连续性、平衡性及其相应的表现形式展开。其重大理论意义突出表现在:人们的研究思路已突破了冷战思维的束缚,逐步还原了拉斯基作为一个公共知识分子的理论形象,而且对其作品的把握逐渐从碎片化的说明提升到对其内在关联性的把握。

第二,20世纪90年代,特别似乎进入新世纪以来,除了对拉斯基自身思想内容内在关联性的把握,还进一步发展到对其理论影响、效应及意义的探讨;简言之,也就是一个“从思想到效应”的推进。这可以说是近年来国外学界对拉斯基思想内涵不断挖掘的结果和表现,而这一转向更为深刻地关涉对拉斯基思想当代生命力的考察,以及西方社会政治理论自身演进和资本主义自身弊病的反思。这一点对于我们认清若干政治哲学范畴争论背后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本质、科学把握拉斯基与英美马克思主义乃至20世纪上半叶马克思主义哲学总体历史演进的关联、全面理解当代资本主义的历史演变以及在此过程中西方左翼理论转型的得失,都具有特殊的借鉴价值。

(二)从个人到思想

20世纪50—80年代,整个世界处在冷战格局之下,意识形态对抗的冷战思维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学术研究的走向,对于拉斯基这样一位直接投身政治实践的思想家来说,对他的评价和研究更是难免受到影响。这样一个从对拉斯基人生传记、个人品格评价的研究,转向对拉斯基思想本身的研究的过程,又可以根据其特点进一步划分为三个不同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上文在说明拉斯基思想形象的差异时已经提到的,以《霍姆斯与拉斯基通讯集》和《拉斯基的政治教义》为代表,集中在拉斯基个人品格和传记方面的研究。一个显性的结果就是,其声名“消失得如此迅速”。从60年代开始,拉斯基研究进入了第二个阶段,即所谓的单一学说研究阶段。到80年代之前,拉斯基研究主要是一些核心概念、观点的发表与探究。其中代表性的有:1966年,马丁(Martin)和佩雷兹(Peretz)发表了一篇讲述拉斯基思想的重要性及其与当时学生反叛现象关联的极为出色的文章;70年代中叶,尼克尔斯(David Nicholls)研究了拉斯基的多元主义国家理论;1979年,一位意大利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帕拉西奥(Claudio Palazzolo)写了一篇回应文章,并将其概括为拉斯基思想理论的一个主要发展阶段。尽管在这一阶段中,拉斯基的理论形象迟迟未能从50年代建构的负面形象中摆脱出来,但是一个新的趋势已经蕴含在相应的研究中,这就是从对单一观点、学说的分析推进到对于拉斯基思想发展不同阶段及其内在关联的研究。

以拉斯基学说中的阶段性及其内在动因为特点,拉斯基研究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进入了第三个发展阶段。也正是在这一阶段,国外拉斯基思想研究才真正进入了活跃期。1993年,既是拉斯基的百年诞辰,同时也是拉斯基被重新发现的关键时间点。早在1987年和1989年,文森特和赫斯特就分别重新介绍了拉斯基的思想。到了1993年,同时出版了两本重量级著作,一部是克莱姆尼克(Isaac Kramnick)和谢尔曼(Barry Sheevman)合著的《哈罗德·拉斯基:激进分子的生活》,另一部是纽曼(Michael Newman)的《哈罗德·拉斯基:一个政治传记》。前书的特点在于通过大量的档案挖掘,提供了许多关于拉斯基政治实践和思想发展中的细节。尽管仍更多关注拉斯基个人品格和他所卷入的事件,但它提供了一幅更加全面开阔的历史图像,有助于人们更客观公允地看待拉斯基。后者侧重于拉斯基的政治思想和政治行为的关联,特别是从拉斯基对自由民主、国家和国际体系、美国的分析着手,试图发现在他繁杂、灵活、多样的思想中存在的内在关联。用纽曼的话说,“拉斯基的工作是重要的,他是努力带来一个不同政治立场之间的一个理论与实践的调和”[6]3。前文所引证的米利班德的文章,就是这两本书的评论文章。在其中,拉斯基作为一名“公共知识分子”的形象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

作为“从个人到思想”转变的最高成果,1997年,保尔·希尔斯编辑的《拉斯基著作集》(十卷本)在耶鲁大学出版社问世。编者为该书所做的导论突破了先前将拉斯基思想看作缺乏连续性和一贯性的旧有观点,强调对于拉斯基政治思想的演变发展应更加关注其内在联系性,而非将其简单看作截然分割的不同阶段。[7]可以说《拉斯基著作集》的出版,标志着国外拉斯基研究已经走过了从诸如国家观、主权观、权力观等单一学说研究,到多元主义、费边主义、“红色十年”等阶段性分析,来到了对于拉斯基总体的思想体系,以及他有关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反思的问题研究阶段,从而彻底摆脱了以个人品行和意识形态扣帽子的方式来简单评价拉斯基的传统思维模式。

(三)从思想到效应

20世纪90年代以降,特别是新世纪以来,随着苏东剧变之后冷战格局的瓦解,传统的自由主义或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话语逐渐失去吸引力,另一方面随着资本主义自身的发展不断暴露出新的问题,特别在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语境中,拉斯基研究进入到一个从“对象化”的思想研究到“代入式”的理论发掘阶段。在肯定拉斯基思想既具有阶段性差别的同时又是内在连续一贯的认识基础上,形成了一些在当代资本主义现实中深化拉斯基理论创见的学术观点:关于国家与资本间存在政治与经济双重关系的认识;从民族国家到国际化国家观点的研究;自由主义与马克思主义这两大政治思潮何以调和的分析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研究是由兰姆(Peter Lamb)提供的:

在《拉斯基:民主、主权国家和国际社会的问题》中,兰姆认为人们过多关注了拉斯基早期的国家理论,而对其后期国际社会的思想缺乏足够的关注,忽视了拉斯基对资本主义民主和全球资本主义秩序的深刻批判。在他看来,“拉斯基的著作可以看作是他在一个越发独立的世界下寻求更为充分理解国家问题,而进行的一个不断反思民主和主权问题的漫长探索”[2]1-2。在他与莫里斯(Darid Morrice)的合作成果《拉斯基与麦克弗森思想的意识形态整合》一文中,通过深入的思想史对话,将拉斯基研究推进到一个全新的格局模式之中。兰姆和莫里斯都反对拉斯基“试图将马克思主义吸收到自由主义传统之中”的旧有观点,而是认为拉斯基思想曾经历了一个真正的、复杂的意识形态转变,将自由主义的积极原则纳入到社会主义之中,并为社会主义所重新表述。这是因为:在拉斯基看来,资本主义在社会中的权力已经构成了人类发展的瓶颈,自由和平等等自由主义价值观念已经受到了资本主义的威胁,因而必须选择一种有利于大众的积极的自由主义传统。恰恰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资源提供了一种针对自由主义局限性的反思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彻底批判。因此,在拉斯基那里,就不是自由主义还是马克思主义的问题,而是拉斯基的探索能够通过从这两种意识形态中勾勒出明智的架构,在实质上产生一个一致性的理论,提供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和更好社会的理论承诺。[8]

兰姆2014年发表的《今日拉斯基政治哲学:个人主义时代的社会主义》一文,可以看作当代政治理论中重新建构拉斯基的最近进展。作者明确指认:拉斯基的观点本质上是一种“个人主义的社会主义”。而这样一种以个人主义为基础的社会主义理论,也正是近年来拉斯基在福利国家制度结束后的西方社会颇受欢迎的重要原因。在当代西方的政治和社会环境下,二战后前几十年建立的社会主义民主形式很难吸引大众,社会主义的诉求必须与个体的利益和发展,而非压制个体结合起来。拉斯基政治哲学中贯穿着的个人主义思想主线,也鲜明地体现在国家主权观点上。在兰姆看来,拉斯基认为主权是国家权力合法化的关键,是掩饰统治阶级统治的社会建构;主权和霸权之间密切相关,对于霸权的反抗构成了拉斯基社会主义的理论要义;拉斯基从个人出发理解社会主义原则的诉求与罗尔斯的公共理性具有异曲同工之处。[9]只不过,我们可以发现:兰姆所理解的拉斯基公共理性共识,其建构路径可能更接近于诺齐克而非罗尔斯,即强调个人原则的优先性。

三、“重访拉斯基时代”的时代意义

综上所述,在过去的一个甲子中,拉斯基这位曾经在英美政治和学术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在西方经历了一个从被忘却、抨击,到重新发现,并不断建构其新的理论形象的历史过程。总的说来,这个过程经历了四个阶段:20世纪50年代,文献收集和传记研究,但是遭受批评而被忘却;60-70年代,开始有了初步的研究,同时又可以细分为两个相互关联的环节,一是对拉斯基思想中国家、主权、权力等单一问题的专题探讨,二是对拉斯基思想发展中多元主义、费边主义、“拉斯基马克思主义”、民主社会主义等阶段的界化与考察;80-90年代,拉斯基在西方重新得到重视,一方面是拉斯基重新得到正名,另一方面随着系统研究的开展,其思想特质的把握也成为这一阶段的重点;90年代,特别是新世纪以来,西方学界针对资本主义现实问题,开始围绕拉斯基的思想遗产进行有意识的理论建构,进一步推动了拉斯基的重新发现。

当然,在此过程中,我们可以发现:不仅拉斯基本人的思想的确存在与社会政治环境和意识形态变化相关的理论嬗变,而且对拉斯基的研究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这一变化的影响。考虑到拉斯基与中国的复杂联系,既有民国时期的思想介绍和传播,又有自由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关系的争论,还涉及若干重大现实问题的分析,我们有理由相信:正确对待拉斯基思想及其研究,“重访拉斯基时代”具有独特的时代意义。

(一)若干意识形态概念历史语境的呈现

正如拉斯基思想中国家、主权、自由主义、社会主义等概念存在着不同的理解所揭示的那样,在不同的思想语境和社会政治背景中,同一个范畴可能具有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含义。比如,拉斯基所理解的“国家”,尽管拉斯基前后一直都绕不开“国家”问题,但是前后存在根本的差别。拉斯基早期所理解的“多元主义”国家,主要是针对新黑格尔主义的“一元主义国家观”。其背后是在工团主义语境中,反对国家权力的基尔特社会主义诉求。到了费边主义时期,这种与行会、工会原本等量齐观的国家,具有了垄断资本主义意义上的国家权威。而在20世纪90年代后,不少西方学者重新发现拉斯基的“多元主义”国家观,又同其关于国际关系问题的讨论和个人主义立场的坚持结合起来,构成了新自由主义背景下面对全球治理问题的思想资源。显然,这里所理解的“国家”已经与拉斯基本来所讨论的“国家”有了根本的区别。

在这个意义上,拉斯基研究特别是其历史演进,带给我们一个最直接的启发就是:对待社会政治经济领域中的相关范畴,必须全面分析、审慎对待,认清其社会历史基础和具体理论指向,否则就会陷入马克思所说的“意识形态”的尴尬境地。回到我们今天国内的学术语境中来,我们经常会发现部分国内学者会纠结于某些特定的概念范畴,大作文章。殊不知,回到人类的历史进程中去,每一个概念范畴本身都脱离不了特定的思想语境,绝非可以用某种“直观”的方式生搬硬套。即便拉斯基所说的自由主义、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本身都不是我们今天一般意义上的日常理解。回到拉斯基自己的思想历程及其研究史中去,自由主义就至少具有古典自由主义、民主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中介了的自由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等多个含义;社会主义背后则隐含着工团主义、基尔特社会主义、费边主义等多个因素;马克思主义更是与我们所理解的第二国际正统马克思主义、苏联马克思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都截然不同。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历史语境中,这种审慎的态度尤为重要。

(二)拉斯基与20世纪上半叶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发展

尽管国内外不同学者都已经敏锐地指出,所谓拉斯基的“红色十年”,并不是真正转向了马克思主义,而是将马克思主义同民主社会主义或者说自由主义嫁接起来的产物。但是,我们还是应该看到:拉斯基的理论探索,尽管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但仍然为我们理解20世纪上半叶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发展提供了一个独到的理论视角,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揭示了过去常常被我们所忽视的这一时期英美左翼学者的理论探索。

考虑到20世纪上半叶,尤其是20-30年代是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发展分化的关键时期,透过拉斯基的思想经历,我们可以管窥这一时期欧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进展及其不同路向。仅举两例来说。首先是拉斯基与美国红色教授“悉尼·胡克”的异同。二者的共同点在于,20世纪30年代都曾经对马克思主义持一种友好的接受态度,而且二者都曾尝试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同杜威的实用主义嫁接起来。考虑到当时英美的思想环境和英国共产党的理论贡献,这并不难理解。但是,二者在30年代后期又在不同程度上都告别了马克思主义;特别是胡克,其理论转向和对斯大林主义的批评产生了广泛影响。可以说,二者的经历反映了那个时代英美老一代左派所具有的一般性特征:面对资本主义的危机和问题,寻求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支援;面对斯大林主义的兴起,转而与马克思主义保持距离。对于他们的转型和理论遗产,我们应具体分析,而非简单否定。例如,拉斯基曾经指导中国学生吴恩裕利用MEGA1的文献资料,研究《德意志意识形态》和马克思的政治思想。在今天看来,其中有关马克思相关范畴的理解,仍然十分有见地。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中,这部作品被国人忘却了。这就需要我们反思,如何在充满意识形态荆棘的马克思思想研究历程中,甄别筛选出其中的积极成分,同时又对不断渗入其中的意识形态保持足够的理论警惕。

(三)资本主义的历史变迁与左翼立场的选择

拉斯基生活的时代是一个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的时代转向垄断资本主义的时代,拉斯基被重新发现的时代则是一个“冷战”格局终结、全球化资本主义发展但同时又暴露出自身困境的时代。拉斯基思想的研究,以及包含在这一研究中对于既有理论的反思,都在归根结底的意义上指向了如何理解当代资本主义的历史变迁,以及在这一变化的历史形势中如何坚持左翼立场的问题。同一个拉斯基,在不同的人眼中,或是“20世纪英国伟大的思想导师”,或是充满矛盾的“意识形态宣讲家”,或是令人尊重的“公共知识分子”。这些不同字眼的背后无非是西方社会对于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甚至自由主义本身迥异的理解。这就提醒我们,在21世纪的今天,走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道路上的我们,该如何理解我们所无法回避的当代资本主义现实变化,如何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社会历史情境中做一个负责任的中国马克思主义者。显然,拉斯基堪称一个“个案研究”的经典对象。我们应当可以从“拉斯基时代”那里找到某种有益的参照。这就是:坚持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指导,全面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外部环境和历史阶段性特征,冷静分析、应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理论逻辑及其现实依据,在吸收人类历史文明成果的基础上,建设21世纪的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新形态。

[1] 翁贺凯.拉斯基与现代中国:研究概况与前景展望[J].政治思想史,2012(1).

[2] Peter Lamb. Harold Laski: Problems of Democracy, the Sovereign State and International Society[M].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4.

[3] [英]拉尔夫·米利班德.哈罗德·拉斯基:公共知识分子的典范[J].政治思想史,2012(1).

[4] [英]金斯利·马丁.拉斯基评传[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

[5] Paul Hirst. Introduction in Collected Works of Harold Laski[M].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77.

[6] Michaed Newman. Harold Laski: A Political Biography[M]. Houndmills and London: Macmillan, 1993.

[7] Peter Lamb. Laski’s Ideological Metamorphosis[J]. Journal of Political Ideologies, Vol.4, No.2, 1999.

[8] Peter Lamb and David Morrice. Ideological Reconciliation in the Thought of Harold Laski and C. B. Macpherson[J]. Canad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December, 2002.

[9] Peter Lamb. Laski’s Political Philosophy Today: Socialism for an Individualist Age[C]. Paper presented at the annual conference of the Political Studies Association, Manchester, 2014.

[责任编辑 李长成]

A Review of the "Laski Era": Latest Research Tendency abroad on Laski and Its Significance in China

WEI Ning-hai

(Graduate School, Nanjing Medical University, Nanjing 211166, China)

Recently, Laski has regained attention in political research aboard. Laski was a hot research topic in China, yet lost its importance after Laski’s death. Even in Anglo-American academic circle, research on Laski has experienced a process of fading and reviving. This process includes four stages: lash-out in the 1950s; research on single issues and thoughts from 1960s to 1970s; systematic analysis in the 1980s and 1990s; interpretation of contemporary value since the 1990s. Review on this historical process and trend is not only significant in figuring out issues like “who Laski was and how to evaluate him” and “how to understand the differences of Laski’s thought in different phases”, but also helpful to understand western historical context including concepts like nation, liberalism, socialism and so on, in order to grasp the development of Anglo-American Marxism in the first half of the 20thcentury, to deal with contemporary capitalism with scientific attitude, and to persevere in building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

Laski era; Anglo-American Marxism; nation; liberalism; socialism

10.16088/j.issn.1001-6597.2016.06.005

2016-06-15

江苏省教育厅2016年度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金指导项目“拉斯基的马克思主义思想观研究”(2016SJD710005)

魏宁海(1979-),男,回族, 江苏南京人,南京医科大学讲师,南京大学博士生,从事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

B089.1

A

1001-6597(2016)06-002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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