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达很重要 灵活不能少——以米欧敏英译《解密》为例
2016-03-19陈月红
陈月红 代 晨
(三峡大学,宜昌,443002)
信达很重要灵活不能少
——以米欧敏英译《解密》为例
陈月红代晨
(三峡大学,宜昌,443002)
摘要:麦家的悬疑小说《解密》英文版在海外大受欢迎,这与其译者英国汉学家米欧敏的辛勤劳动密不可分,也促使中外学界一起探其译著之究竟。译者翻译策略的选择是译者主体性和翻译自觉的体现,恰到好处的翻译策略的确可以更有效地传达源语文本的神韵,米欧敏对麦家的翻译可以说就是这样的成功译例。米欧敏遵循忠实于原文的原则,但同时并非一味死板的忠实,而是从目标语读者出发,于译者、读者与作者三重身份间灵活穿梭,译出极具可读性的译本。在当今中国文学文化走出去的大背景下,译者应该尽最大努力来传递原文的神韵,但同时辅以灵活的翻译策略,从而助力中国文学更好地走出去。
关键词:中国文学英译, “走出去”,米欧敏,《解密》
[doi编码] 10.3969/j.issn.1674-8921.2016.01.011
2015年5月李克强总理出访拉美,随行有莫言和铁凝,此外还有一位作家,就是麦家。这三位作家中,莫言是诺贝尔奖得主,铁凝是作协主席,同行不足为怪;麦家,这个以谍战题材闻名的小说家,为何获此殊荣?其实,个中原因再简单不过了:因为麦家的书,在西语世界影响力太大①。其实,麦家作品能这样“走出去”,英国汉学家、翻译家米欧敏(Olivia Milburn,1978~)的英译功不可没。众所周知,中国文学要想在海外有一片市场,翻译是一个永远避不开的坎。翻译并非简单的文字转换,而是一种文化移植。国际译联副主席、中国翻译协会副会长黄友义曾在《人民日报》撰文指出:“没有翻译,谈中国文化走出去,谈提高软实力就是句空话。翻译工作是一座桥梁,同时也是一道屏障。中国文化能走出去多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翻译的效果(黄友义 2009:11)。”当前,中国文学不仅需要“走出去”,更需要能够“走进去”。米欧敏在中国文学作品的英译方面树立了一个榜样,她采用适当的翻译策略,“用另一种语言恰如其分地、完整地再现了原著的艺术形象和艺术风格,使译文读者得到与原文读者相同的启发、感动和美的享受”(许钧、穆雷2009: 248),从而将沉寂了十年之久的中国作家麦家推出中国的国门,形成了一股“麦旋风”。
1. 抽丝剥茧,舍形取意
当前,中国文化走出去被提升到一个战略高度,而中国文化要想真正走出去,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文字翻译问题。文字翻译只是开始,在这之后还有“交流、影响、接受、传播等问题”(谢天振1999:11)。也就是说,讨论中国文化走出去的翻译策略,最重要的还是要看翻译出来的东西能否被译入语读者所接受。只有被大多数译入语读者接受了,才可以说中国文化真正走出去了。米欧敏翻译的《解密》面向的是欧美国家的目标语读者,这些国家和地区“绝大多数人都有浓厚的自我文化中心主义情节,对自身民族文化怀有优越感”(汪庆华2015:101),在翻译过程中,面对中、英文化上的差异,米欧敏考虑的是目标语读者的接受程度,采用了归化为主的策略处理汉语文化词,舍去了原文的形式,传递了原文的基本意义。请看以下几例。
(1) 程因为生性活泼,有地下班长之称,给小黎黎留下不浅的印象。(麦家2009:41)②
Cheng had a remarkably lively character and was much admired by his fellow students; he had made a deep impression on Young Lillie. (47)③
(7) 有一次,珍弟上厕所忘记锁门,我不知道又进去。可把我吓一大跳。这件事成了我向他发难的导火线,我跟父亲和母亲强烈要求让他回学校去住。(Milbusn 2014:44)
One day, Zhendi forgot to lock the door of the lavatory and I walked in, not realizing that it was already occupied. That really wasn’t acceptable. As far as I was concerned, that was the last straw and now I wanted him out of our house. (52)
例1中,“地下班长”是说程在班级中有号召力,有领袖气质,招同学们喜欢。如果将其直译为“underground monitor”,无疑是给目标语读者增加了一个阅读负担。米欧敏采取归化的策略,名词“化”动词“admired by...”,直驱“其意”,舍形取意,让先前陌生之事物为人熟悉,消除了“异域”之面纱。例2中,小黎黎的长女容先生回忆起小时候珍弟住在他们家,她很不喜欢珍弟的生活习惯。一次厕所不锁门事件,引发了她的强烈不满,成为她情绪爆发的直接“导火线”。米欧敏在处理“导火线”一词上可谓惟妙惟肖。中文的“导火线”转变为英文的“the last straw④”,译者在这里采取了文化意象上的归化替代法,没有“因语文习惯的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钱钟书1981:9),也保留了原文的风味,提升了译文的文学性,是原作的艺术再造,实现了深层意义上的对等。米欧敏的灵活翻译还体现在对同一个词的不同译法上:
(7) 有人对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提出质疑,这是首先刺激我写作本篇的第一记鞭子。(195)
In fact, there have been some people who have raised suspicions about the veracity of this story. Their suspicions provoked me to write this final part. (236)
(8) 有人对容金珍后来的生活和事情表示出极大的关注,这是鼓励我采写此篇的第二鞭。(197)
The second reason for me to write this final section was that some people have shown great interest in finding out about what happened to Rong Jinzhen after he returned to Unit 701. This has served as encouragement for me. (238)
文学翻译旨在传神,而非仅仅传意。“在我看来,翻译要使读者愉快,得到美的享受,仿佛是原作者在用译语写作(许渊冲1999:72)。”用译语写作也就是再创作。“鞭子”在中文里有“鞭策、激励”的隐含意,古代中国人驱驷马一车时,经常会手持长鞭刺激马前奔。例3和例4中的两个鞭子指的是两种激发“我”写下容金珍故事的因素,第一鞭是别人对“我”的质疑刺激了“我”,第二鞭是好的结果鼓舞了“我”。一个是名词“化”动,译做“provoke”,译出了“我”当时的不服气,及迫于证明作品真实性的焦灼心态,译出了隐含其中的感情色彩;一个是中性词“化”褒义,译做“encouragement”,译出了我当时的喜悦之情。相比“whip”,一动(provoke)一名(encouragement)实则为一次完美“再创作”,使英语读者得以领悟其中的美。在汉语熟语的处理上,米欧敏也有自己的“创作”:
(5) 如果说女人的肚子确系大头鬼造的孽,那么长兄长嫂实质上也是此孽种嫡亲的舅公舅婆。但如此道明,无异于脱裤子放屁,自找麻烦。(15)
If it was indeed the Killer that had got this woman pregnant, then Mr and Mrs Rong were indisputably the baby’s aunt and uncle, but that didn’t mean that they were going to like it. (18)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由于中西方文化历史渊源的不同,产生了汉语和英语在语言表达上的差异。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汉语中形成了许多成语、俗语及歇后语,译者如果想向英语读者形象传递这些表达,就要做到“翻译必须像伯乐相马,要‘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傅敏2010:118)。“脱裤子放屁”是汉语熟语,比喻做不必要的、多余的事情。例5中,小黎黎带着容家在外头的“野孩子”去见长兄长嫂,不受待见。如果再表明这个孩子与他们的血缘关系,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没必要,还会惹得他们不开心。考虑到中西文化之间的差异,英语中并没有与该熟语形式和意义完全相符的表达,米欧敏只将熟语的深层意义译出,明白晓畅,减轻了目标语读者的负担,增强了译文的可读性。想读者所想,译读者想读,这是米欧敏译本在英语世界得到有效传播的主要原因。
2. 文化转换,妙手偶译
翻译文化学派的代表人物苏姗·巴斯内特(Susan Bassnett)和安德烈·勒菲弗尔(André Lefevere)特别强调文化在翻译中的地位和翻译对于文化的意义,认为“翻译的基本单位不再是单词,不是单个的句子,甚至不是篇章,而是文化”(Bassnett & Lefevere 2001:8)。众所周知,不同民族有着不同的文化,不同文化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既有各自的个性又有普遍的共性。正是这个共性为一种文化与另一种文化进行交流与翻译提供了主要的可行性依据和基础。而不同文化所具有的个性或特性则构成了进行这种交流的障碍,译者要克服这种难题,需要有自身的文化自觉和社会担当,对个性或特性的文化进行适当的转换,使译作在审美意象、思维和视角上与原作保持相似性的同时,为目标语读者喜闻乐见。请看下面米欧敏对“真人”一词的处理:
(6) 在真人不能屈尊亲临的情况之下,这几乎是唯一的出路。(4)
If Mohammed won’t go to the mountain, then the mountain will have to come to Mohammed. (4)
童明曾将翻译比喻成译者在原文与译文之间的旅行,原文是译者的家园,“原文的神韵(包括原文代表的文化和语言)是译者寄情怀在心的家园。译者离开家园是带根旅行,最后,在另一个语言文化里再现故国风貌”(童明2013:118)。“真人”一词源于《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第一篇》:“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中国道教也称“真人”为“天尊”——洞悉宇宙和人生本原,真真正正觉醒、觉悟的人。穆罕默德(Mohammed)代表伊斯兰教的先知,是西方人心目中的“真人”。美国学者迈克尔·哈特((Michael Hart)曾做过历史上最具影响力100人的排名,穆罕默德领居榜首。例6中,“真人”指的是西洋来的年轻小伙子的祖父,他的释梦、易梦之术高明,已经是很多人望其项背的境界。米欧敏将其转换成“Mohammed”,克服了文化缺失的障碍,另取新意,译出目标语读者易接受的译本,可谓妙译偶得。这样的翻译还有很多:
(7) 克死她是替天行道,为人除恶,叫他鬼是有些埋怨了他,那么以后就喊他大头虫好了,反正肯定不会是一条龙的。(21)
Calling the poor little thing the Grim Reaper does seem a little unfair. In the future we can call him Duckling, though it is hardly likely that he is going to grow into a swan. (26)
(8) 对主人是说:“不知道。”对仆人是骂:“鬼知道!”(38)
To his masters he said: ‘I don’t know.’ To the junior servants he said: ‘Who the fuck knows!’ (44)
一个负责任的译者既是翻译中的仆人,又不是唯文是从的仆人。优秀的译者能够充分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保持良好的文化自觉和翻译自觉,对个性文化中的意象词进行改写处理,“而改写即操控,其积极方面是通过引进新概念、新的文学体裁和新的表达手段等,促进文学和社会的演进”(Lefevere 2004: 18)。“鬼”有“恶”、“丑”的含义,《说文解字》中云:“人所归为鬼。从人,像鬼头。鬼阴气贼害,从厶。”例7和例8中,前一个“鬼”是人们对小时候的容金珍的称呼,容家人一开始很不待见他,因为他克死了容家的才女。后一个“鬼”是一句口头禅,“鬼知道”即没人知道。米欧敏采取不同的策略处理两个“鬼”,前一个“大头鬼”译成名词“Grim Reaper(死神)”,后一个“鬼知道”译成英语中的口头禅“Who the fuck knows”。看似改变了原意,实则是出于对目标语读者的考虑,“鬼”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形象等同于西方人眼里的“死神”;“鬼知道”暗含说话人的蔑视语气,“the fuck”无疑补足了这一味道。
例7中,“大头虫”和“龙”两个词突出人们对容金珍的讨厌情绪,容家人不愿意为他取一个容姓名字,而是直接取了一个绰号,大家都叫他“大头虫”。容金珍从小头大身小,长得像一条虫,人们歧视他,喊他“大头虫”,认为他永远成不了“龙”。汉语有成语“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容金珍变不成龙指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即成不了大气候。“Duckling”和“swan”两个词正应了西方童话故事里的“丑小鸭变白天鹅”,意思是不显眼的东西长大了也没多大出息,正暗合了中国文化里的“望子成龙”。米欧敏的这一处理策略实在是高明之举,可谓一箭双雕,既译出了表层的瞧不起语气,也传递了深层文化内涵。类似的处理可谓不胜枚举:
(8) 在开头几年,学堂有点西洋镜的感觉,凡是到该城池来的人,都忍不住要去学堂走走,看看,饱饱眼福,跟逛窑子一样的。(7)
For the first few years of its existence, the academy was treated somewhat like a peepshow. Anyone who had business take them to the provincial capital would make time to visit the academy and have a look, to enjoy the spectacle. They behaved just as if they were taking a walk through a red-light district. (8)
(9) 几年来,701破译处的秀才们一直为它苦苦折磨着,奋斗着,拼搏着,梦想着,但结果似乎只是让人越来越畏惧而不敢碰它。(135)
For the last couple of years, the geniuses in Unit 701’s cryptography division had been wracking their brains over it; they had worked so hard, suffered so much, thought about it day and night, waking and sleeping; apparently the only result was that people were getting more and more scared to even touch it. (164)
(10) 副局长在下面的威望有点差,尤其是搞业务的人都烦他,他们都怂恿容金珍别理他,要不就是随便写几句敷衍了事。(139)
The deputy division chief did not have many friends among his subordinates. The people in the cryptography division loathed him and so they all told Rong Jinzhen not to pay any attention to the man — just write a couple of lines and draw a line under the whole thing. (169)
东西方文化植根于不同的土壤,汉语中总有一些词汇在英文里缺乏对应,这无疑给译者设置了不小的难题。“所有翻译实际上都是对原作的改写……它能使一位作者或一部或一系列作品的形象在另一种文化中得到成功的表现,可以把那位作者或那些作品提高到超越其始源文化之界限的境地(Munday 2012:128)。”改写是对原语文本的熟练操纵,是基于文化缺失层面的又一创造。“逛窑子”是到妓院嫖娼的底层表述。例8的情节是容家创办了黎黎学堂,首次破天荒地把女子招入学堂,是真正的惊世骇俗。当时的人们看学堂有点西洋镜的感觉,很新鲜,却又看得小心翼翼,因为在那个封建世道里,女子不允许公开上学堂。如果“上头人”知道了这件事,会将学堂夷为平地。米欧敏采取文化替换的策略,将“逛窑子”译为“走过红灯区(a walk through a red-light district)”,乍一看是“误译”,实则将人们的那种“畏惧却又不自觉”的感觉完美呈现。例9中,“秀才”指当时的国家破译处701中的解码员,他们是经过特别训练的国家人才。但在英语文化里,没有对应“秀才”的学历,米欧敏在这里巧妙利用文化替换的策略,将“秀才们”处理成“geniuses”,扫除了目标语读者的阅读障碍。例10中,“威望有点差”是上级副局长对下级员工的领导、带动能力差,很少能让下级心服口服。米欧敏在将其译成英语时,将上级对下级的“威望”处理成“有朋友(have friends)”,传达出了“威望”的深层含义:与下级的关系处理得好。
3. 删繁就简,淡化隔阂
东西方思维方式不同,由此产生的汉英两种语言的表达方式也不同。翻译的本质是不同思维形式的转换,在翻译过程中,应按照译入语民族思维方式的特点,来进行翻译以符合译入语的表达习惯。正如葛浩文(2014:38)所讲:“作者不为译者而写,译者不为作者而译,译者为读者而译。”文学翻译是一门艺术,是译者灵性的发挥。著名美国汉学家、翻译家葛浩文采取异化与归化相结合的方法,使得莫言的英译本跨越了中西文化心理与叙述模式差异的隐形门槛,莫言由此进入西方主流阅读环境。可以说,葛浩文对莫言文学作品的翻译,跨越了时空,延续了原作生命。葛浩文自己曾说:“我的责任就是要忠实地再造(reproduce)作者的意思(确切地说,是我个人对作者意思的阐释),而不一定是作者之所写(同上)。”译者处在读者的立场上,为读者而译,译出真我,而不用刻意去迎合作者,译出读者需要的、喜闻乐见的就是好的。米欧敏信奉译作对原作的忠实与顺畅,同时,又反对字句死板对应或是一味迎合作者,而是主张灵活处理,为读者译,淡化原文与读者的隔阂。
(11) 我问选拔的情况如何,他似乎不是太满意,说:矮子里选高个,将就。(103)
I asked him how the selection process had gone, but he didn’t seem very satisfied — he muttered something about picking the tallest out of a group of dwarves. (125)
“矮子里选高个”是一句歇后语,指的是从现有的并不出色的人群中选择最佳者。结果可以说是将就。例11中,米欧敏本着目标语读者的阅读习惯,灵活处理,省略了“将就”一词的翻译。“pick the tallest out of a group of dwarves”形象具体,结果怎么样,读者会一目了然。“文学翻译不是词句的形式对应,而是语言信息与美感信息的整体吸纳与再造(朱振武2012:8)。”好的翻译是要忠实于原文,但不能是愚忠,要是译者对原文整体把握上的再造。米欧敏的翻译看似脱离了原文的神韵,实则是译者为了达到目标语读者的阅读效果,不得不采取的灵活变通。
(12) 洋先生思忖,冠名得先要有姓,姓什么?照理他该姓林,但这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是倒人胃口的。(21)
Mr Auslander thought about the matter and decided that before choosing a proper name for the baby, they would have to deal with the issue of a surname. What was the baby’s surname? Of course, he ought to be called Lin, but to put it mildly that surname now had unfortunate connotations for everyone. (26)
汉语常以“洋”字表示外来事物,例如“洋火”、“洋枪”、“洋人”等等。例12,“洋先生”指的是外国来的先生,算是尊称。译12中的Mr Auslander是米欧敏对“洋先生”一词的再创造,乍一看,“Auslander”很像一个外国人的名字,符合英语国家的称谓法;仔细一查词典,Auslander有自身的意思是指“外国人”。而且,英语中以Mr + 姓来称呼对方是尊称的一种。我们不得不承认,米欧敏的译法实在是“一石二鸟”的妙译,不仅译出了小说的时代气息,也淡化了中西方文明的隔阂。关于翻译的本质,西方经典美学曾这样认为:
“艺术是模仿(mimesis)。翻译的艺术何尝不是模仿。文艺复兴时期的诗人彼特拉克(Petrarch)在给薄伽丘(Boccaccio)的一封信里说:艺术模仿所追求的相似应该是神似(spiritual likeness),就像儿子和父亲之间,通常相貌有所不同,但父子的神态举止,却同出一辙(童明2013:119)。”
的确,翻译一般就是模仿,没有一对一的对等,译者只能把握好原作的神韵,译出原汁原味的味道。例12中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是汉语俗语,表示说话丢凉腔,说不该说的话,这在西方文化里缺少对应的习语表达。例12,米欧敏凭借对中国文化的了解,直接译成俗语的本意“unfortunate connotations for everyone(得罪所有人的意思)”。此举消除了文化隔阂,译出了读者所想要的,不失为不错的灵活处理。
(13) 这不啻是一把尚方宝剑,正是靠着它,我们家后来再没有遇到任何麻烦。(116)
We treasured that letter! Thanks to it, we never had any trouble afterwards. (141)
“尚方宝剑”一词源于中国古代帝王社会,尚方宝剑象征着一种特权力量。例13的情节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容金珍是国家特别邀请的机密解码员,容家因此受到特别保护。当时的省军区和省革委会联合下发的大红头文件就像一把“尚方宝剑”,保住了容家人的安全。此处,米欧敏没有选择字句死板对应的翻译方法,而是采取删译的策略,译出真我,淡化了目标语读者与原文之间的隔阂。“treasure”一词既保留了原文的深层意义,也弱化了特权力量。
4. 巧增释义,画龙点睛
“任何类型的翻译都不可能完全被文字牵着走,跳脱原文文字的束缚是不可缺少的,所以从这个意义来说,翻译活动中不可能没有释义(叶子南2012:114)。”自然,要“跳脱原文文字的束缚”,就不可能不有所创作,翻译中,译者对译文增加的释义也是一种“再创作”。译者在文学翻译中免不了会遇到中西方词汇对等缺失的现象,如何既传达原文意思,又不失原文神韵是对译者最大的挑战。译文处理得好无疑是会加分不少,处理得不好则会使原文失色不少。一定程度上,译者在保留译文信达的同时,有所灵活处理,对读者不熟悉的词汇进行增释是必要的,因为这样做不仅达到了文化交际的目的,也将译者的作用淋漓尽致得展现出来。
(14) 因为只有一只手,程在当老师期间就被人叫做一把手,如今当了校长,可谓是名副其实的一把手了。(41)
Because of his handicap, when he first became a teacher, everyone called him One-Arm. Now that he was the headmaster, people still called him One-Arm, because he had single-handedly made the school what it was. (48)
“一把手”是领导班子中居于首位的负责人。例14中的“一把手”有“双关”的意思隐含其中,一方面程因为参军打仗,只剩下左臂,所以人称“一把手”;另一方面程因参军有功当上了水西门高级小学的校长,是名副其实的头领,所以是“一把手”。米欧敏采取增译的手法,第一个“一把手”译做“One-Arm”,译出了第一层意思;第二个“一把手”译做“single-handedly made the school”,译出了第二层的隐含双关意义,使得目标语读者更能领悟中国的文化。
(15) 他看书很快,也很怪,有些书他拿在手上翻几页就丢掉了,有人因此说他是用鼻子看书的,一度还有人喊他叫闻书先生。(88)
He read them very quickly and in a very strange way-some books he would pick up, flick through a few pages and then put them straight back again. Some people imagined that he was actually reading the books from cover to cover in that time and so they called him Little Tuk, after the H.C. Anderson character who learns his lessons by putting his schoolbooks under his pillow at night. (106)
汉语里,那些会读书、看书快的人叫“闻书先生”,他们受到戏谑说是“用鼻子看的”。小杜克(Little Tuk)是安徒生童话故事里的人物,他是一个乐于助人、善良的小孩子,爱读书,却因为家里穷没钱点灯,所以晚上无法看书。他听说将书放在枕下,有助于将书中的内容记到脑子里。结果,他的善心被上帝看在眼里,果真,在上帝的帮助下,一夜时间,他把整本地理教材内容全都记住了。在例15中,米欧敏巧用释义,将中国文化里的“闻书先生”对应到西方的“小杜克(Little Tuk)”,并对其加以解释,克服了“闻书先生”在读者中的障碍,使得译文更具可读性。
除此之外,米欧敏还对文中个别中国文化词做了脚注处理,不失为一种传播中国文化的好策略,但“脚注作为对译文主体的补充,不应占用过多空间,还应留给读者想象的空间”(朱振武、唐春蕾2015:109)。因此,英译本中仅出现三处脚注注释说明的情况,这里仅举一例。对“冷宫”的解释是“The Cold Palace refers to the area within the Forbidden City to which members of the imperial family would be confined if they displeased the emperor”,“冷宫”不只是“冷的宫殿”,还是关押不受皇帝待见的妃子的地方。为避免目标语读者误读中国文化,译者特使用此注释说明。米欧敏译本中的脚注不仅仅限定于对文本语言层面的补偿,而是补充和扩展原文本的文化信息,从而消除英语读者对中国文化的陌生感,有利于他们对文本中所表现的原语文化的理解和接受,缩短了目标语读者与原语文化的距离。
米欧敏将麦家的作品《解密》推出国门,可以说是无意之举。她与中国的一些主动译出作品的译者不同,不会为了中国文学的复兴,而“背负让中国当代文学获得认同的焦虑和渴望”(吴赟、顾忆青2012:93),她在翻译过程中,较多考虑的是目标市场的接受程度,所以产生的译本有自然流畅的表达美感,大大增强了译本在目标语读者中的流通与接受。但是,仔细对照米欧敏的英译与麦家的原作,我们还会发现,米欧敏的英译本是尽可能忠实于原文的,只是在个别地方,为了更好地传递原文的效果,采取了灵活处理的策略。
在中国文学文化走出去的过程中,众多西方当代翻译家的翻译策略给了我们一些启示。英国新生代翻译家蓝诗玲(Julia Lovell, 1975~ )本着“忠实性再创造”的翻译观,倾向于用归化的手段,消解原语文本中西方读者不能理解的意象,以减少译文中的阅读障碍。但蓝诗玲在处理有中国特色的方言词汇以及传递中国传统文化时,采用了异化策略,如对《马桥词典》的翻译。助推莫言获诺贝尔奖的美国著名汉学家葛浩文,采取归异同修的策略。在遇到带有浓厚地方文化特色的方言俚语、典故和歇后语时,基本上都采取了异化手法,有时候异化到让人震惊;在处理小说的标题与文化意象词时,又喜欢“既创造又忠实”,以归化为主,摆脱原文的束缚,对原文进行整合处理。美国著名汉学家罗鹏(Carlos Rojas, 1970~ )更是有另辟蹊径的翻译策略——“创造新词”,他翻译的《受活》英译本获得好评如潮。那么,中国文化走出去应该偏向于异化的“西式中餐”还是归化的“中式快餐”?答案不言而喻。事实上,“任何外国文学要在西方(尤其是以美国为重心)的英文市场打开局面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季进2008:77)。因此,中国文化在走出去的初期,中国文学在以英美国家为主导的英文市场处于边缘地位,译者往往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在翻译时迎合目的语读者,采取的是归化式的创造性重构策略,如霍克思(David Hawkes, 1923~2009)的英译本《红楼梦》。但是,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世界越来越多地开始了解中国文化,对中国文化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和好奇,杨译《红楼梦》的“异化”与“忠实”也会“被越来越多的英语读者所认同和接受,在翻译史上赢得其位置”(许钧2015:117),这也说明“当下中国文学文化原汁原味地走出去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社会语境和国际条件”(朱振武2015:15)。
诚然,面对中国文学作品译入与译出的巨大差异,要真正将中国文学推向世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译者需要认清形势,保持良好的文化自觉,“认知、理解和诠释自己的民族文化历史,联系现实,尊重并吸收他种文化的经验和长处,与他种文化共同建构新的文化语境”(乐黛云2007:8)。在翻译和推广中国当代文学作品时,既要关注西方读者的阅读习惯,吸纳他国之长, 也要注意保留中国文学中的陌生感、民族性及其背后所蕴藉的文化基因和审美方式,让西方读者体会中国文化的美学特征,从而绽放中华文化的独特魅力,促进更多原汁原味的中国文化走向西方,融入世界。
附注
① 2015年5月20日《香港文汇报》报道。2014年6月,继《解密》英文全本出世,西语世界最大的出版集团——西班牙行星集团出版了《解密》西文版,首印量上来就是三万册,还给了麦家12.5%的版税,这是不错的待遇。同时,《解密》西文版三万册的首印量,不到一年时间已经全部销售一空。在阿根廷更是登上畅销书榜首,上市两个月就告售罄,墨西哥也在加印第二版。
② 下文中例句均出自麦家(2009),随文标明页码,不再一一注明。
③ 下文英文译文均出自Milburn(2014),随文标明页码,不再一一注明。
④ “the last straw”是一个比喻,出自英语谚语It was the last straw that broke the camel’s back(骆驼负载过重时,最后一根稻草也会压断其脊梁)”。这则谚语曾出现在英国作家狄更斯的《董贝父子》中,他写过“As the last straw breaks the laden camel’s back”这样的语句,指的是“每个人的忍耐度都是有限的,超过了可能的范围,即使很小的量,也会把事情搞坏。”
参考文献
Bassnett, S. & A. Lefevere. 2001.ConstructingCultures:EssaysonLiteraryTranslation[C].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s Education Press.
Lefevere, A. 2004.Translation,RewritingandtheManipulationofLiteraryFame[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s Education Press.
Milburn, O. 2014.Decoded:ANovel[M]. London: Penguin Group.
Munday, J. 2012.IntroducingTranslationStudies[M]. London: Routledge.
傅敏.2010.傅雷谈艺录[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葛浩文. 2014. 作者与译者:交相发明又不无脆弱的关系——在常熟理工学院“东吴讲堂”上的讲演[J].东吴学术(3):32-38.
黄友义. 2009.翻译是桥梁也可能是屏障[N].人民日报(11-17):11.
季进. 2008. 当代文学:评论与翻译——王德威访谈录[J].当代作家评论(5):68-78.
麦家.2009.麦家文集:解密[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
钱钟书.1981.林纾的翻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
童明. 2013.“创作是父性的,翻译是母性的”:木心《魏玛早春》译后[J].中国翻译(1):117-23.
汪庆华. 2015.传播学视域下中国文化走出去与翻译策略选择——以《红楼梦》英译为例[J].外语教学(3):100- 4.
吴赟、顾忆青. 2012.困境与出路:中国当代文学译介探讨[J].中国外语(5):90-95.
谢天振.1999.译介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许钧、穆雷.2009.翻译学概论[M].北京:译林出版社.
许钧. 2015.译入与译出:困惑、问题与思考[J].中国图书评论(4):111-7.
许渊冲.1999.再创作与翻译风格[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3):72-76.
叶子南. 2012. 翻译还是释义——再谈文学翻译[J].中国翻译(1):113-6.
乐黛云. 2007. 比较文学研究的现状和前瞻[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6):1-13.
朱振武. 2012. 文学翻译的良心与操守[N].解放日报(04-22):8.
朱振武、唐春蕾. 2015.走出国门的鲁迅与中国文学走出国门[J].外国语文(5):108-15.
朱振武. 2015.他乡的归化与异化[J].外国文艺(4):5-16.
(责任编辑杨丽)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921-(2016)01-0078-06
作者简介:陈月红,美国德州大学达拉斯分校博士、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翻译研究、生态批评。电子邮件:chyh525@hotmail.com
代晨,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翻译研究与实践。电子邮件:deliasunshine@sina.com
*本文为朱振武的上海市本级科研项目“英语文学与翻译学”的子项目“英美汉学家研究”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