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七巧们
2016-03-18阿之
阿之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算起姥姥重病的日子,其实也就三个月不到,可丽珍已经不想当孝女了。姥姥独立带大了三个孩子,都是女儿,母亲和二姨均离异多年,年近不惑的小姨迟迟未出阁,用小姨自己的话说,那么糟糕的基因,断绝延续也算积了一桩功德。
丽珍相信,姥姥的刚烈和虚荣是与生俱来的,并且将这秉性遗传给了母亲和她。在她记忆深处的原始底色,就是母亲和父亲互相拉扯着她的身体,终于父亲被她的一声惨叫而心疼地放开了手,母亲则抱着刚学会走路的她夺门而出逃到姥姥家去。从那时算起,一直到父母正式办理离婚手续,中间将近一年的时间,姥姥用半囚禁的方式限制丽珍母女俩的自由。其间父亲也登门过好几次,企图与母亲重修旧好,每次都被姥姥泼辣地挡在了门外,连门槛都没碰着。姥姥每次都只撂下一句话:“我女儿好歹喝过洋墨水的,你到哪里能去娶一个留学生老婆?别忘了,你读研究生用的还是她的钱!”
母亲离异后求知欲越发旺盛,通过脱产读研拿到了心理学硕士学位,并考取了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证书,这期间仍没少挨姥姥的骂。姥姥逼着窝在家复习迎考的母亲出去购置新衣、打扮、社交:“学什么心理学,隔壁孔工的儿子上礼拜在工地摔死了,心理学能帮他们家赔几个钱?都是骗子!”母亲早已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但姥姥吊着这大嗓门,万一真被孔工听见了,人家该怎么想?想到这儿,丽珍就一阵羞耻,发誓考大学一定要考得越远越好。
丽珍大学考到了东部沿海某发达城市,离姥姥家一千多公里,这里也是小姨定居、工作的城市。和小姨的一次下午茶中她意外得知,父母当初吵架根本和钱没半点关系,是母亲欲控告父亲“婚内强奸”。母亲有产后抑郁症,之后全情投入学心理学也是为了自救,而姥姥则趁机拆散他们。姥姥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他们结婚,在她眼里,傲视群雄的人中龙凤才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小姨说得闪烁其词,但丽珍一点就通。她懂,她都懂。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她总对意图追求或接近她的男生有本能的排斥。她在心里冷笑,这都是家族遗传。
丽珍后来还是勉强谈了个男朋友,理由是过年可以有理由住在男朋友家里不用回家。姥姥后来因为听信了电视购物里的养生药品推销广告,吃药吃成了肝硬化,送到医院救治时已经肝癌晚期。因家里缺人手照顾姥姥,本打算毕业实习的丽珍被召回了老家照顾姥姥。“我不信这些保养品,难道信什么心理学吗?”这是丽珍听到姥姥说的最后一句话。姥姥去世后,丽珍和母亲整理姥姥的遗物,发现这些保养品几乎藏满了一整格衣橱,显然,母亲并未在姥姥生前洞悉它们的存在。丽珍没兴趣知道原因,就像姥姥没兴趣知道心理学、母亲没兴趣知道这些保养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