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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预言,悲壮的命运
——《麦克白》之语用模糊解读

2016-03-18童晓燕

关键词:麦克白欲望道德

童晓燕

(安徽建筑大学 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601)



模糊的预言,悲壮的命运
——《麦克白》之语用模糊解读

童晓燕

(安徽建筑大学 外国语学院,合肥230601)

摘要:《麦克白》中女巫的预言对麦克白命运轨迹之所以产生巨大作用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其本身的语用模糊性。正因为预言的模棱两可,麦克白才一步一步陷入了语言的圈套,主体成了语言书写的对象,麦克白的命运因此产生了后现代主义的色彩。此外,麦克白之所以误入女巫语用模糊的陷阱根本原因是其内心的欲望,因而,莎士比亚通过麦克白的悲剧表达他对文艺复兴后期人性沉沦、信仰危机的忧虑和呼唤人们重回道德伦理的诉求。

关键词:《麦克白》;预言;语用模糊;欲望;道德

不少学者认为莎士比亚的《麦克白》是一部关于命运的悲剧,命运力量的强大让人不容小觑,个人最终逃脱不了命运的魔掌[1],而和麦克白个人命运关联的显然就是那三个邪恶的女巫。不过,至于女巫在他悲剧命运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众说纷纭。黑格尔认为,女巫只是替麦克白预言了命运,而预言的内容正是麦克白自己私心里的愿望[2]。也有学者认为女巫作为邪恶与黑暗的化身,直接操纵着麦克白的命运,最终使他永劫不复[3]。其实,毋庸置疑,女巫预言在剧中作用巨大,至于她们的预言何以拥有那么大的作用,从语用模糊角度考察她们的预言我们可以得出新的结论。

一、女巫预言的语用模糊现象

(一)语用模糊现象

根据Jenny Thomas[4]和俞东明[5]的观点,语用模糊指的是说话人在特定语境或上下文中使用不确定的、模糊的或间接的话语向听话人同时表达数种言外行为或言外之力这类现象。语用模糊大致有下列几种类型:多重语用模糊(pragmatic multivalence)、双重或数重语用模糊(pragmatic bivalence/plurivalence)、条件性的双重言外行为(conditional bivalent illocutionary act)、语篇模糊(discoursal ambivalence)。其中,多重语用模糊是指说话人在一话语中对不同的听话人表达其不同的言外行为;双重或数重语用模糊即指一话语对同一位听话人表达两个或两个以上,有时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言外之力;条件性的双重言外行为则可用句式:if X then Y; if not X then Z来表示[6];而语篇模糊则发生在语篇层次上,而不是在话语层次上,听话人往往很难辨明话语中究竟表达的是何种以及几种言外行为或言外之力[7]。说话人对其话语的意图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解释的目的是为了让听话人为其承担由该话语引起后果的一部分责任,使自己处于进退自如的主动地位[8]。作为最接近自然语言的文学形式,戏剧作品中往往存在大量的语用模糊现象。在《麦克白》中,女巫的两次预言其实也存在一定的语用模糊现象。

(二)女巫预言的语用模糊现象

在麦克白和班柯班师回朝的途中,三个模样怪异的女巫第一次说出了看似攸关二人未来命运的预言:“万福,麦克白!祝福你,葛莱密斯爵士!万福,麦克白!祝福你,考特爵士!万福,麦克白,未来的君王!”“你虽然不是君王,你的子孙将要君临一国。万福,麦克白和班柯!”[9]15后随即隐去。女巫的这几句预言兼有多重语用模糊和双重语用模糊现象。首先看预言中的多重语用模糊现象。这句匪夷所思的预言在麦克白和班柯看来是意味着不同的言外行为。对于麦克白来说它似乎是对未来命运的确切的“预示”,因为他的反应是“希望她们再多留一会儿”[9]17,他异常兴奋,希望从女巫那里得到更多的预言;而班柯却不以为然,把女巫当成“大地的泡沫”、“丧失了理智”[9]的结果,她们的话语也不过是“胡言乱语”。到底把她们的预言看成“胡言乱语”还是对于未来荣耀的“预示”,全在于个人的选择。很显然,对于安分守己的班柯,女巫的预言没有产生什么作用。而对于内心蠢蠢欲动的麦克白来说,这样的预言具有太大的诱惑力,以至于后来他采取非正义的行动去实现坐拥天下的欲念。女巫的预言对不同的人产生了不同的言外之力,因而是多重语用模糊。其次,女巫的预言还有双重语用模糊现象:对于麦克白来说具有双重言外之力。第一,表示“承诺”,即麦克白会当上君王,坐享一世荣耀;第二,表示“警告”,麦克白虽会成为君王,但是班柯的子孙将要君临一国,所以麦克白是否会被取而代之以及他最后的结果怎样不得而知。后来的故事说明麦克白践行了女巫预言的第二个版本,他一直期盼着皇冠,却没有想到这个皇冠给他带来的是内心无法承受的痛苦和众叛亲离、战死沙场的结局,而班柯的子孙最终接管了王位。如果他能想到女巫预言的第二个意思,想必也不会弑君夺位。看来,女巫的第一次预言实际上向麦克白表达了“承诺”和“警告”这两种言外之力,具有明显的双重语用模糊现象。

麦克白在宴会上看见班柯鬼魂之后,内心极度惶恐,于是再一次找到了三个女巫。女巫向他说了新的预言,“没有一个妇人所生下的人可以伤害麦克白”,“麦克白永远不会被人打败,除非有一天勃南的树林会向邓西嫩高山移动。”[9]115这两句话具有明显的条件性双重言外行为所造成的语用模糊现象,完整的意思是这样的:没有一个妇人所生下的人可以伤害麦克白,除非他遇到一个非妇人所生的人;麦克白永远不会被人打败,除非有一天勃南的树林会向邓西高山移动,如果有一天树林真的会移动,那么麦克白就会被人打败。女巫的这两句预言如强心剂般让恐惧中的麦克白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因为在他看来战败实现的条件似乎不可能发生,求胜心切的他无法仔细斟酌万一这两个条件实现了他又该何去何从。可是这两个不太可能实现的条件在戏剧快要结束之时神奇般地出现了:迈克特夫为剖腹而产,非妇人所生;士兵手持勃南树枝移向邓西嫩高山,树林果真移动。失败在所难免,麦克白终于在自己对女巫预言的误读之中不知不觉地走向了王权和生命的终点。

(三)女巫模糊预言的语用目的

说话人运用语用模糊往往是有意使话语产生多种理解,使自己真正的意思处于一种不明确的状态,让听者自己去揣摩、判断言语的意思。说话人运用语用模糊往往为了产生特定的语用目的。参照Jenny Thomas文献[6]的观点,女巫的两次模糊预言主要有如下语用目的:1.协调彼此冲突的交际目的(competing goals)。一般是“命题目标”(propositional goal)与“言外之的”(illocutionary goal)的冲突。在科学不发达的年代,人们大多相信女巫能预言人的未来。可是女巫一出场就有这样的台词,“姊三巡,妹三巡,三三九转蛊方成”,女巫在此剧中的目的就在于“蛊”,也就是说她们的预言带有邪恶的目的,即诱发人性中的恶,从而达到毁灭人性的目的。具有这样邪恶的“言外之的”,只有披上虚假而靓丽的语言外衣才能诱人走向错误的道路,于是就有了第一次预言,可是在麦克白看来,这次预言的“命题目标”是向他预示荣耀的未来。可见女巫的第一次预言利用语用模糊很好地协调了“命题目标”与“言外之的”的冲突,让麦克白在不知不觉之中走进了预言的圈套;2.增强话语的感染力或使其陌生化以增强话语的效果。女巫的第二次预言极富感染力,“没有一个妇人”、“永远不会”等绝对否定的字眼让麦克白深信女巫的“保证”。同时,由于“非妇人所生之人”和“移动的树林”这两个条件看起来是那么地不可思议,麦克白无法判断出女巫的预言并不是什么“保证”,而是一种“警告”。这样在语用模糊的帮助下,女巫成功地误导麦克白把她们的预言的言外之力误读成“保证”而不是“警告”,而且在事后麦克白战败之时可以不承担任何责任。

二、语用模糊的文体效果

(一)渲染悲剧效果

亚里士多德曾经指出悲剧主角的厄运往往并不是由于自身的罪恶,而是由于某种过失所致。作为一个曾经立下赫赫功勋的救国大英雄,麦克白是怎样走向弑君篡位、屠杀忠臣的道路呢?一个很至关重要的因素就是他误读了女巫的预言,如若不是女巫的预言,很难想象麦克白会走向一条天怒人怨的道路。

女巫的第一次预言违背了Grice合作原则的量准则,信息不全,让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麦克白从她们的话中听出了他会成为君王的意思,却不知道该如何获得君王的位置,并未曾料到他因此而付出惨重的代价。女巫的预言含糊其辞,模棱两可,作为一种符号,它“能指过剩”指向不明,而麦克白自作主张给他赋予了自己的意义,才导致了悲剧,一个曾经威风凛凛的护国大将却沦为模糊语言的牺牲品,让人不禁为其扼腕叹息。而女巫第二次预言所设置的条件虽然出人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让人匪夷所思的预言终究还是发生,而且预言实现的方式没有丝毫的神秘,麦克白似乎成了极小概率事件的牺牲品,让人不禁悲从中来。女巫既成功地预言他能获得王位,又看似没有预言他会失去自己的王位乃至生命。成也预言,败也预言。“麦克白的悲剧源于语言,终于语言,但同时我们要超越悲剧还得期待语言,依赖语言。”[10]81这是一个被语言书写的世界,语言控制一切,麦克白的悲剧也因此增添了一层后现代主义的色彩,让人有种无所适从、无从逃脱的悲凉。

(二)彰显戏剧主题

1.主体意义的消解。女巫预言麦克白相继成为葛莱密斯爵士和考特爵士,并且一一实现。在这种认知语境下,麦克白想当然地认为他也将会成为君王,从而实现女巫的第三个“祝福”。然而,关于第三个预言女巫似乎和他玩起了把戏,她们虽宣布了可能的结果,但是却只字未提实现这些预言所必须采取的行动以及最终的结果。所以女巫的预言只模棱两可地提供了部分的真实,还有部分的真实需要自己揣摩猜度,至于麦克白剑走偏锋通过谋杀去实现这番预言完全是自己的想法。关于第二次预言,女巫虽提供了全部的真实,但却利用条件性双重言外行为干扰其理性判断,加之麦克白内心的慌乱和求胜心切,从而误导他忽略思考看似不可能发生的情况。所以,女巫两次预言本质上都是利用语用模糊以及人内心的贪欲来戏弄麦克白,让他不知不觉走向语言的圈套。可怜的麦克白临死前终于认识到了女巫语言的把戏,“愿这些欺人的魔鬼再也不要被人相信,他们用模棱两可的话愚弄我们,虽句句应验,却完全和我们原来的愿望相反。”[9]172

麦克白在临终之前看出了女巫预言的模棱两可,意义的不确定性。索绪尔将语言符号划分为“所指”和“能指”两部分,语言符号的意义不能被最终确定,一切的意义都是在巨大的意义场中被暂定的,符号所代指的意义一直在不断地变化之中。在《麦克白》中,女巫的两次预言均有语用模糊的现象,预言所代表的“能指”并不能被最终确定,麦克白错在把她们的预言当成对未来确定的预示,然后对此孜孜以求。其实女巫只是利用语言创造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因而,语言的地位在该剧中的地位得到了大大的提高,正如后现代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语言与主体(使用语言的人)的角色发生了颠覆性的错位。语言不再是主体的功能,主体成了语言的功能。”[11]当语言的地位大大提高而语言的意义又不确定时,主体就成了语言的玩物,人的存在就失去了意义。“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可怜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再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9]163这里麦克白意识到主体存在意义的消解,女巫的预言产生了后现代主义的意义。

2.欲望的纠缠与人性的救赎。麦克白最后虽然看出了女巫预言的诡谲所在,却不知道他之所以落入圈套的根本原因是由于自身的贪欲所致。女巫模棱两可的预言部分内容是关于大臣班柯及其子孙的未来,可是他不为所动。而麦克白却兴致勃勃,急于向女巫刨根问底。这不能不说明女巫充满诱惑的预言触动了他内心的贪欲,让他丢失了有信仰的人传统的谦卑。虽说麦克白夫人的怂恿对麦克白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但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的贪婪导致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弑君夺位、屠杀无辜的不归路。甚至在四面楚歌之时,他还不忘寻求女巫预言的告示,仍希望“从命运手中接受确实的保证”[9]115。麦克白通过女巫的预言寻找存在的意义,妄猜神意,其实他是在和自己的欲望进行纠缠。女巫通过模糊的预言引诱麦克白逐步屈服于自己的欲望,最终成为自身欲望的牺牲品。在这个意义上,戏剧不仅仅表达“篡位”和“复仇”的主题,它更表达了人与“欲望”的纠缠。

麦克白虽然获得了王位,但是并没有获得人们的尊重和爱戴,内心经受着让人难以想象的良心谴责和精神折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点点的声音都会吓得我心惊肉跳?这是什么手!嘿!它们要挖出我的眼睛。大洋里所有的水能够洗净我手上的血迹吗?不,恐怕我这一手的血,倒要把一碧无垠的海水染成一片殷红呢。”[9]53莎士比亚三言两语向我们展示了麦克白犯罪之后灵魂煎熬的恐怖与疯狂。虽然麦克白罪大恶极,但是读者却无法对他产生过多的厌恶。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就是麦克白悲剧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悲剧故事,他更多地是代表着一类人的处境——文艺复兴末期的人文主义者。他们在反对宗教神学、高度张扬人性之后面临着巨大的精神空虚和信仰危机。“人本主义推至极端反而导致人性的沉沦,并且由于信仰的缺失而救赎无望,必然要在不可思议的命运力量面前陷入无尽的惶惑之中。”[12]莎士比亚跳出了时代的局限,通过麦克白悲剧表达了人的道德挣扎和伦理诉求。或许只有回归到道德和伦理的限阈内,主体才能找到存在的意义,摆脱语言的控制和虚无感。

三、结语

《麦克白》作为莎士比亚最血腥的一部戏剧,剧中的护国大将麦克白如何一步一步走向弑君夺位、屠杀忠臣的不归路一直是学界的研究热点。除了女巫作为一个超自然因素其行为神秘和不可理解外,其本身预言的欺骗性,即利用语用模糊诱导麦克白逐步陷入圈套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当然,女巫的语用模糊之所以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根本原因还是麦克白自身的贪欲,正因为他内心无法遏制的欲望使其失去判断力,他才沦为女巫预言戏弄的小丑,主体才变成了语言书写的对象。通过麦克白的悲剧,莎士比亚向我们展示了他对文艺复兴后期人性高度膨胀的忧虑以及呼唤人们重回道德伦理框架的诉求。或许只有这样,主体才能找摆脱语言束缚的命运,重获存在的意义。

参考文献:

[1]李永毅.信与疑的双重困境:《麦克白》中的命运悖论[J].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9(6):50.

[2]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294.

[3]王艳芳.诱惑·欲望·毁灭——试析三女巫在《麦克白斯》中的作用[J].江西社会科学,2003(3):116.

[4]Thomas,Jenny.Meaning in Interaction:An Introduction to Pragmatics[M].London:Longman,1995:195.

[5]俞东明.语法歧义和语用模糊对比研究[J].外国语,1997(6):29-35.

[6]何兆熊.新编语用学概要[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336-338.

[7]俞东明,左进.语用模糊、会话策略与戏剧人物刻画[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4(5):380.

[8]Leech,Geoffrey.Principles of Pragmatics [M].London:Longman,1983:23-24,154.

[9]Shakespeare,William.Macbeth[M].朱生豪,译.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11:15-172.

[10]曾艳兵.语言的悲剧——《麦克白》新论[J].外国文学,1999(4):79.

[11]何江胜.后现代主义文学中的语言游戏[J].当代外国文学,2005(4):93.

[12]刘戈.《麦克白》的悲剧感与文艺复兴宇宙观危机[J].国外文学,2009(4):96.

Ambiguous prophesy,sorrowful fate——a pragmatic ambivalence approach to Macbeth

TONG Xiao-y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Anhui Jianzhu University,Hefei 230601,China)

Abstract:It is due to the phenomenon of pragmatic ambivalence that the prophecies of three witches exert great influence on Macbeth’s fate.Because of the ambivalent prophecies,Macbeth falls into the trap of three witches’ utterance.As a result,the subject becomes the object of language and thus Macbeth’s fate has a touch of post-modern flavor.Besides,the fundamental cause for his falling into trap is his inner desire.Therefore,through Macbeth’s tragedy,Shakespeare expresses his worries about degradation of humanity and belief crisis and he appeals to people to be back on the right track of morality and ethics.

Key words:Macbeth; prophecy; pragmatic ambivalence; desire; morality

收稿日期:2016-01-26

基金项目: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重点项目“语用模糊视阈下的莎士比亚四大悲剧研究” (SK2014A206);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重点项目“翻译伦理视角下的重译研究——以《飘》汉译为例”(SK2015A299)

作者简介:童晓燕(1983-),女,安徽庐江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和语用文体学。

中图分类号:I 10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1101(2016)02-004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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